悼亡詩詞中哪首最讓你動容?
水落山寒處,盈盈記踏春。朱闌今已朽,何況倚闌人。——厲鶚《湖樓題壁》
元稹的《遣悲懷》
謝公最小偏憐女 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 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 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 與君營奠復營齋昔日戲言身後事 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 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僕 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 貧賤夫妻百事哀閑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 潘岳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 報答平生未展眉悼亡詩最容易寫成作態,這幾首的好處,是他寫的不是文藝的抒情,詩里有生活的真實和生命的感慨,悼亡也便有了分量。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其實最喜歡這句,看著能想像得出兩人當時的神態。這樣的生活細節,不是相互扶持走過那樣一段人生,很難寫得出來。竟然沒有我陳其年的。
當年也是和紫雲一往情深啊悼亡基友啊!!!就問還有誰寫過?還有誰嘛?讓你們見識見識真·大家的手筆摸魚兒?清明感舊
正輕陰、做來寒食,落花飛絮時候。
踏青隊隊嬉遊侶,只我傷心偏有。休回首!新添得、一堆黃土垂楊後。風吹雨溜。
記月榭鳴箏,露橋吹笛,說著也眉皺。十年事,此意買絲難綉。
愁容酒罷微逗。從今縱到歧王宅,一任舞衣輕斗。君知否?兩三日、春衫為汝重重透。啼多人瘦。定來歲今朝,紙錢掛處,顆顆長紅豆。《瑞龍吟·春夜間見壁三弦子,是雲郎舊物,感而填詞》
春燈灺,拚取歌板蛛縈,舞衫塵灑。
屏間乍見檀槽,與秋風扇,一般斜掛。簾兒罅,幾度漫將音理,冰弦都啞。可憐萬斛春愁,十年舊事,懨懨倦寫。記得蛇皮弦子,當時妝就,許多聲價。曲項微垂流蘇,同心結打。
也曾萬里,伴我關山夜。有客向、潼關店後,昆陽城下。一曲琵琶者,月黑楓青輕攏細砑。此景堪圖畫。
今日愴人琴,淚如鉛瀉。一聲聲是,雨窗閑話。五彩結同心·過惠山蔣氏酒樓感舊
惠山山下,誰氏高樓,記曾借我酣眠。夜半喧山雨,龍峰頂、飛掛百幅簾泉。當時尚有玲瓏在,憑闌唱、落葉哀蟬。可惜是、聲聲紅豆,憶來大半難全。如今重經樓下,只水聲嗚咽,髣髴鳴弦。
彈指匆匆,舊時燕子,換做萬重啼鵑。當壚莫喚樓前客,應怪我、淚浥紅棉。
惆悵煞、一天明月,滿汀漁火商船。題註:『余昨年與雲郎曾宿此樓。』
天香·中元感舊
夾路幡竿,盈城梵唄,分明元夜燈市。露濕巫簫,秋生賽鼓,頭上月輪初霽。金波瀲灧,還瀉做,萬家紅淚。天與玉容爭淡,煙飄粉裙偏麗。許多流鶯聲細,似啼猿,楚峽嘹唳。只有小墳新冢,誰修薄祭?空伴唐陵漢寢,都一樣、凄涼野田裡。
黃土鴉鳴,白楊風起。謝邀。賀鑄《半死桐》。元稹的悼亡詩。不過最喜歡一句: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李四的「為兄亦友君堪稱,養嫂如妻我不辭」
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的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只有真切的感受才會才會寫出普拙而不經過修飾的句子吧。蘇軾的那首《江城子》提名率很高,看到悼亡詩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不過最讓我有感觸的是納蘭性德的一首《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 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一句,足矣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白居易《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而立之年的白居易結識了比自己小些許的元稹,二人意氣相投,被各自詩賦所欽佩,有著同樣的人生觀,懷著各自的理想抱負一同考上了上校書郎。當著閑官,日子輕鬆,飲酒賦詩。好景不長,先後因得罪高官被貶遠方,此後二人只能互通書信,傾訴衷腸。白居易哪知元稹患上重症卧床不起,不久後驚聞元稹病逝於武昌,悲痛不已!當元稹的靈柩運回老家陝西咸陽時,途徑洛陽,白揮淚寫下祭文。
想你逝去九泉屍骨已經化成泥沙,我還暫時寄住人間白髮滿頭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賀鑄《鷓鴣天》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
——曹雪芹《芙蓉女兒誄》詩經的葛生,雖說是妻子悼念亡夫的,每每讀來,卻如深情款款的丈夫悼念亡妻。夏日冬夜,冬夜夏日,漫漫人生,思不絕,情不絕。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元稹【離思】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半緣修道半緣君。經歷過你的美好,那世上還有何人能使我動容呢?
青衫濕·悼亡
納蘭容若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從教分付,綠窗紅淚,早雁初鶯。當時領略,而今斷送,總負多情。忽疑君到,漆燈風颭,痴數春星。不忍卒讀。也許(葬歌)
聞一多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那麼叫夜鷹不要咳嗽,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不許陽光撥你的眼帘,不許清風刷上你的眉,無論誰都不能驚醒你,撐一傘松蔭蔽護你睡。也許你聽這蚯蚓翻泥,聽這小草的根須吸水,也許你聽這般的音樂,比那咒罵的人聲更美。那麼你先把眼皮閉緊,我就讓你睡,我讓你睡,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我叫紙錢兒緩緩地飛。背景:1926年秋,聞一多隻身離開家鄉湖南浠水,到上海吳淞國立政治大學任教。不久得知其妻子和女兒立瑛即患重病,匆匆返回家鄉。立瑛病情嚴重,不幸夭亡。聞一多含悲寫下這首詩。納蘭性德 《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瀟瀟落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下闋中,前兩句寫當年情致,別緻有趣,脈脈含情。然而尾句筆鋒直落,寥寥七字,卻將愛別離之苦盡蘊其中,人生最殘酷處在於,無論是悲是喜,是苦是樂,是濃是淡,終究都將變作回憶中的「當時只道是尋常」。留不住,回不去,亦改不了。
陸遊 《沈園二首》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與納蘭之《浣溪沙》相似,這首七絕前三句都是尋常語寫尋常景緻,而尾句七字,「曾是驚鴻照影來」,卻倏然將讀者視境拉至當年兩人初見時,園內楊柳依依,橋下綠波倒影,映照出唐婉的翩然姿態,和風而來。
沈園雖非復,斯人亦已去,而我記憶中的驚鴻剎那,卻永不曾老去。當時只道尋常是,曾為驚鴻照影來。某某人妻子死後特別的孤獨悲傷,寫了個悼亡詞,很是熱門,為了儘快從悲傷中走出來投入到新的工作,拿到稿費後,他又續弦了。某某人不特指。答非所問,有感而發。
《釵頭鳳》——陸遊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恨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我覺得這雖然不是悼亡詞,卻也是令人心碎的衷腸訴述,故人相見,止於一尺卻陰陽兩隔,此生再不復見!——————就在去世前一年,陸遊還寫詩懷念唐婉,深摯無告的情思令人讀之惻然:「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我婦死離亂,文字無一存。惟有半紙書,依我同風塵。
不請自來。
既然其他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我就說一首最早的吧!
國風·邶風·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另外,貼一首著名詞學家宛敏灝先生的《鷓鴣天》,第一次讀到時就很感動:天氣寒冷之時,詩人還穿著夏天的衣服。妻子活著的時候,四季換衣都是妻子為他操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妻子去世後,詩人自己還沒有養成關心自己的習慣。到實在忍受不住蕭瑟秋風的侵襲,才自己尋找衣服,於是勾起他失去賢妻的無限悲慟。
此時妻子人已逝,而為他縫製的衣服尚在。衣服的合身,針線的細密,使他深深覺得妻子事事合於自己的心意,這是其他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
海燕歸來歲有期,蓬山一去渺無期。年年陌上花開日,故國同歸不可期。追往事,夢佳期,只今誰共話襟期?落霞孤騖江天遠,此恨綿綿未絕期!
這首悼亡詞,用的是獨木橋體,六個期字,包藏了宛敏灝先生對愛侶的無限情意!雖不如元微之、蘇子瞻、賀鑄悼亡大作,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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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0 補:金縷曲
陳衡哲不信君真去!小窗前,瓶花猶在,硯書如故。馨咳無聞茵枕冷,夢斷重門開處,始驚悟,果成千古。寂寞餘生還愴惻,問從今,哀樂和誰語?幽冥隔,永無路。當年新陸初相晤,共遊蹤,清池賞月,綺城瀑布。四十年來同苦樂,又詩朋文侶,還相約匡廬隱羽。我自衰殘君獨健,道當然,病葉先離樹。誰司命?顛倒誤。 1961年冬
民國才女陳衡哲悼念亡夫陳衡哲。
1948,兩夫妻於上海看到悼亡,腦海立馬浮現了下面幾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後來老夫一想,上面兩句是最真切的,也是最經典的作品,但最能觸動我的不是上面兩句,而是:「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書竟,而欲擱筆。 」偏題了,不是悼亡,是絕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還有好多,我們要學會珍惜眼前人。
假如是狹義的「悼亡」即悼念亡妻,我最喜歡的是賀鑄那首半死桐。假如是廣義的「悼亡」包含了悼念親朋好友,我首推白居易悼元稹的夢微之。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從詩中來看,此時元稹已去世八年了,白居易落筆仍是「君埋泉下,我寄人間」,情之動人,不過如此。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最後寫:「...夢微之一詩,其情感之誠篤可謂生死不渝,非樂天不能作此詩,非微之不能令樂天作此詩,元白二公關係之密切若是,斯尤為讀兩長慶集之人所不可不知者也。」自元稹死後,白居易悼亡詩和悼文寫了不少,可謂字字泣血。「嗚呼微之!始以詩交,終以詩訣,弦筆兩絕,其今日乎?嗚呼微之!三界之間,誰不生死,四海之內,誰無交朋?然以我爾之身,為終天之別,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嗚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淚,引酒再奠,撫棺一呼。《佛經》云:「凡有業結,無非因集。」與公緣會,豈是偶然?多生以來,幾離幾合,既有今別,寧無後期?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嗚呼微之!言盡於此。尚饗。」(祭元微之文)再說個題外話,有人總覺得詩人寫完悼亡之作轉頭續弦挺渣的,我倒不這麼想。我相信他們寫下那些文字的時候是情真意切的,情感的深篤從文字中是可以感受到的,不然千百年來也不至於讓這麼多人為此感動。但是逝者已矣,生者總要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如梁祝一般的故事雖然動人但是畢竟是悲劇,人間還是少一些這樣的悲劇要好。說個不恰當的類比,抨擊這些詩人續弦的,是不是覺得要寡婦守寡殉夫立牌坊才合適呀?元稹去世後白居易又活了十幾年,晚年和劉禹錫並稱劉白,但午夜夢回仍會因為微之淚滿巾(等等這樣類比有點不對……大家領會精神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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