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朝鮮、越南的古代漢文史書相比中國史書而言寫作水平如何?能否舉例說明?

傾向於想了解與文筆、文學性等相關的評價,而非史料價值等...感謝!


只讀過《朝鮮李朝實錄》一本書,漢文文筆很流暢,不說不知道是外國人寫的。至於文學性嘛,反正實錄也不強調文學性,跟讀《清實錄》差不多,也就是個說明書的風格。


讀過《大南列傳正編初集》,做過幾卷文字的錄入,就這部書而言,簡單說一說越南的情況。

《列傳初集》三十三卷,是以漢文書寫而成的紀傳體斷代史,記載越南阮朝四朝歷史(阮世祖至阮翼宗)。

這裡先插一句,史書畢竟是史家之筆,題主所謂「寫作水平」,實在是一個比較模糊的概念。我所比較的角度,主要是從它對中國史書寫法的借鑒而言,柏姑娘非歷史專業,如果跑題了求不嫌棄_(:з」∠)_

一、體例。

紀傳體由司馬遷《史記》首創,分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

司馬貞《史記索隱》:「列傳者,謂敘列人臣事迹,令可傳於後世,故曰列傳。」張守節《史記正義》:「其人行跡可序列,故云列傳。」

《大南列傳正編初集》是「紀傳體」,但《列傳初集》只有列傳一體,主要記載臣子事而不記帝王事,其提要云:「凡以備一代之觀,示萬世之典也。」

列傳所記人物還包括后妃列傳(卷一)、皇子列傳(卷二)、公主列傳(卷三)、諸臣列傳(卷四至卷二十八)、行義傳(卷二十九)、列女傳(卷二十九)、偽西列傳(卷三十)、外國列傳(卷三十一至卷三十三)八目,從篇幅上看,諸臣列傳仍然是最主要的內容。

二、寫法的借鑒。

每篇先敘傳主籍貫與家庭信息,再列敘主要事迹,包含人物行跡、升遷、死亡與列祀,子孫附於後。其中大部分的傳主單獨為一傳,也有附加於他人傳記的情況。

三、有詳寫與略寫之分。

一般視傳主與事件的重要性來決定是詳寫還是略寫。同樣寫升遷,有些只記人物官職的變化,有些會詳細交代,不僅記事,而且記言。如《武楨傳》中,寫到了武楨與阮文誠的交往,並涉及阮文詮一案:

誠素重楨為人,使其子詮師事之。十二年,遷刑部右參知,俄充廣德試場監試,十五年,誠子詮為阮張效告逆狀,以詩為征,詮辯其誣,帝謂侍臣曰:「詮無逆心,何其時之悖也?」楨言:「此詩固鄙,但其中有『幽谷生香千里遠』之句,『香』字當作上草下東包門的字,因避國諱改作『香』,就此一字,猶知敬避,似非真心悖逆者所自作。」帝大怒,曰:「如此袒護,非阿黨耶!」即命裭職下之獄。

簡單介紹一下,阮文誠之子阮文詮以武楨為師,阮文詮因詩獲罪,武楨直諫,卻因此觸怒了阮世祖而收到牽連。傳中記言非常詳細。

四、互文見義。

每篇傳的內容並不是絕對獨立的,同一事件可能見於不同篇目,彼此進行對比和補充。

還是以阮文詮案舉例吧,因為這個事件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除《武楨傳》外,還可見於《阮文誠傳》(卷二十一)、《黎文悅傳》(卷二十二)。

從這幾人的傳中可知:阮文誠是阮朝開國元勛,其子阮文詮曾中舉人,好以詩文交友,他得知阮文奎和阮德潤有文名,便寫詩招之相聚,其詩中有一句:「此回若得山中宰,佐我經綸轉化機。」此事傳到與阮文誠素不相協的黎文悅耳中,黎便以此詩為逆詞進行彈劾,阮文詮被下獄。阮文誠「牽帝衣」以求情,終無效。最終阮文誠自盡,其子阮文詮被斬。

ps,阮文誠牽帝衣為兒子求情這個細節,真的很讓人感嘆,我覺得越南人寫的史書還是挺好的……

五、偶爾涉及「靈怪之事」。

比如《陳公憲傳》:

鎮城之西,有一古樹,鼠穴其中,年久成祟,人患之。憲初至,令伐其樹,一夜,憲卧幕中,見一物尤如火炬,飛繞幕傍,憲舉手撲獲,緊握之,光滅,燈視之,宛然一巨鼠,掌中死矣,怪遂絕。

寫陳公憲除鼠祟,簡直有些靈異。當然,這種取材與寫法並不是越南獨創的,中國正史也有這樣的情況。

當然啦,除《列傳初集》外,還有《大南實錄》、《大越史記全書》等史書,以後有機會閱讀再來補充答案QvQ

我的知乎專欄:南北往事 - 知乎專欄


《日本外史》

日本江戶時期賴山陽所著,文筆嘛,貼幾段你們可以感受一下。

平氏出自桓武天皇,天皇夫人多治比莫宗,生四子。長曰葛原親王,幼有才名,長而謙謹,好讀書史,觀古今成敗以自鑒。敍四品,任式部卿。子高見。孫高望。高望賜姓平氏,拜上總介,子孫世爲武臣,其旗用赤。高望四子:國香、良將、良兼、良文。竝任東國守介鎮守府將軍。

國香子曰貞盛,材武善射,爲左馬允。良將子將門,性桀黠,倚攝政藤原忠平,求爲檢非違使。忠平不省,將門怒去。之東國,據相馬里,劫掠常陸下總。時國香爲常陸大掾,良兼爲下總介,皆與將門有隙。承平中,將門終攻殺國香。

將門之在京師也,嘗詣敦實親王,從兵可五六騎。適貞盛亦來謁,會將門出門,貞盛謂人曰:「將門必生事天下者,今日恨不率士卒。卽率士卒者,當擊殺之。」至是,貞盛棄官而東,欲復父仇,與良兼及從弟良正,共攻將門,不利。貞盛謂:「是私鬬也,不若受敕討之。」將還京師有所請。將門要擊之信濃,貞盛大敗,脫身入京師。

已而良兼卒,將門乃據下總,遂襲執常陸介藤原維幾,取常陸。武藏守興世王,兇險喜亂,往說將門曰:「關東八州,沃饒而四塞,可據以霸天下。夫取一州誅,取八州亦誅,誅一耳。願公安所決。」將門大悅,延爲謀主。遂攻下野、上總、武藏、相摸,悉下之。

弟將平諫曰:「帝王有命,不可妄冀,願熟圖之。」將門曰:「天縱我以武,吾取帝位,孰能拒之。」乃建僞宮於下總猿島,置文武百官。

初,將門與藤原純友者友善。嘗同登比叡山,俯瞰皇城。曰:「壯哉,大丈夫不當宅此邪。」 遂與謀反,謂純友曰:「他日得志,吾王族,當爲天子。公藤原氏,能爲我關白乎?」至是,純友爲伊豫掾,任滿不還,據海島爲盜,以遙應將門。潛遣人入京師,行火坊市。

——《日本外史·卷之一·源氏前記·平氏》

信玄曰:「吾夙欲出兵東海,竝海而西,建旗鼓於京師,則吾雖死不憾矣。前有醫人,診我脈,謂當罹篤疾。吾經營關東,而中道疾作,志不可成也。信長乘吾輩不西,以家康當我西面,而陰助之,其計可憎。我欲與氏政和,西治信長。」十二月,遂納氏政質,使逐氏真。氏真走,倚德川氏。

時信長與義昭相隙,義昭以書諭信玄、謙信來圖之。二年,二月,信玄引兵東出,至遠江,攻高天神城。四月,入三河,陷八城。德川氏出援,覩甲斐陣嚴整不可犯,不敢接戰。信長聞義昭招謙信、信玄,懼甚,乃益媚事信玄。以書謝曰:「家康密邇貴國,恐有違失,僕當訓督之,幸勿見尤。」信玄答曰:「老夫不知也。」

德川氏發兩使通好於謙信,載誓書,請夾擊信玄。村上義清子國清寓越後,力贊成之。三年,四月,謙信將萬人出信濃,縱火長沼,以遙爲德川氏聲援。勝賴在伊奈,聞警,以兵八百赴拒。謙信曰:「彼敢以寡兵當我,不愧信玄兒,吾成其勇也。」引兵而還。入越中,夷椎名神保氏。

十月,信玄計謙信阻雪不能出,則復出遠江,拔二股城。信長潛遣兵援德川氏。十二月,信玄進陣三形原,以薄濱松城,縱火城下挑戰,城兵不出。信玄佯退,城兵大出。上原能登謂小山田昌行曰:「德川氏之陣單,織田氏之旗動,可敗也。」昌行以告信玄。信玄乃返號,昌行與勝賴及山縣昌景、馬場信房爲先鋒。昌行、昌景先合而卻,勝賴信房承之,衝其麾下。信玄乃遣米倉丹後自間道橫擊,大破之。諸將請遂攻濱松,高坂昌宣曰:「不可,我攻之二旬不拔,信長必大擧來援。相持數月,而謙信出信濃,則我不得不還救。」信長則曰:「我能卻武田氏矣,是損威名也。」信玄乃退次刑部。是役,獲織田氏將平手汎秀,送其首於信長,讓而絕之,信長猶分疏不已。

天正元年,正月,信玄拔野田城,疾作而歸。信長請將軍義昭諭信玄弭兵,信玄辭之,訴信長五罪。二月,使秋山晴近誘降岩村城。城將妻,信長之姑也,晴近奪而納之。京畿將士多來送款者。三月,信玄疾愈,復發,曰:「此行必入京師也。」部兵三萬出美濃,信長以萬人出拒。山縣昌景以八百騎馳之,信長不戰而走,乞和益力。信玄不聽,轉入三河,次平谷。四月,疾復作,自度不起,召諸將處後事。使勝賴攝衆,以俟信勝長。誡之曰:「汝慎勿佳兵以亡我國。吾死,天下獨有謙信而已。汝請援,以國託之。彼一受汝託,必不與隣國合以侵汝也。「 言畢惛迷。已而呼山縣昌景曰:「明日樹汝旗於瀨田。」乃卒,年五十三。

諸將以遺命祕喪,以信玄弟信綱貌肖信玄,輿載之歸。曰:「信玄有疾歸國。」以昏夜延見四方使者。信玄又豫具空頭花押數百紙,以備書問,以故無來犯者。信玄居常略涉書志,嘗以孫子語書其旗曰:「不動如山。侵略如火。其靜如林。其疾如風。」馬場信房問曰:「風雖疾哉,非倐起倐止者乎。」信玄曰:「兵鋒貴疾耳。苟止矣,則吾以麾下繼之。」信房曰:「君要第二合之勝也。」其君臣講究武事,皆此類也。

——《日本外史·卷之十一·足利氏後記·武田氏上杉氏》

豐臣氏,出於尾張。尾張愛智郡有中邑,邑多銀杏樹,因或呼銀杏村。亨祿天文之際,村民有彌助者焉。彌助無子,與其妻祈之於天。妻夢日輪入其懷,已而有身。天文五年,正月,朔,生一男兒,因名曰日吉。日吉生而英異,八歲失父,其母挈日吉,轉寄食邑人,邑人患之。同閭有築阿彌者,爲國主織田信秀之僕,以疾歸耕。邑人爲議,納爲繼父,生一男一女。乃託日吉於邑傍光明寺,欲使爲僧。

日吉機敏而不曉誦梵,每聞人談武事,輒傾聽之,慨然歎曰:」僧乞丐徒耳。大丈夫生於亂世,安學乞丐爲。」 於是游嬉任意,與人諍,輒毆擊之,欲使僧厭苦己。僧遂議逐歸其家。日吉恐繼父怒己也,大言曰:「果逐我,我且焚寺,悉擊殺群僧。」僧頗懼,乃託事辭謝,予衣物,禮而歸之。日吉時甫十歲,父素貧,不能共存,復遣爲人奴,所至皆數月而去。轉徙於尾張、美濃間。比二十歲,遂如遠江,爲土豪松下之綱家奴。

之綱愛其才幹,每事使之,命名與助。之綱一日從容問曰:「汝尾張人也,知織田氏所用鎧何樣邪?」 與助對曰:「天下之鎧皆桶皮,尾張獨用胴圜,施縢右肋,屈伸如意。」 之綱曰:「吾欲得胴圜一領,汝爲吾往買來。」 卽附黃金六兩遣之。與助行自計曰:「吾攘此金,以資仕進。苟得意,他日償之易耳,小節不足拘也。」乃入尾張,就其叔父謀焉。叔父可之,因勸仕織田氏。

當是時,信秀旣沒,信長嗣立,攻略四疆。與助亦以爲非信長無足與成功名者,於是用其金,辨刀劍衣服,自造姓名,曰木下藤吉。瞷信長出,跪謁道側曰:「臣父築阿彌,嘗爲君先公奴。臣幼流寓他方,不能自達君門,願君復收臣爲奴。」信長熟視,笑曰:「汝面類猴,其心必捷矣。」乃收爲奴,常拏鞋以從。以其築阿彌子也,呼曰小築。

藤吉奉仕甚勤,依託近臣,給其使令。信長嘗侵晨獨出,從者未屬,而藤吉輒從之,如斯者數。信長寖親近之。其明年,信長所居清州城,壁壞可百步,命吏發卒補之,彌月不成。藤吉從過城下,仰視而嘆曰:「嘻,危矣。」 因獨語久之。信長微聞之,呼藤吉,面詰曰:「小築,汝欲何言。」藤吉畏憚左右,不敢答。信長佯怒,拉其手近之。藤吉乃曰:「方今君國,東有今川、武田,西有齋藤、淺井、六角,日窺我隙。然而弛備如此,有司爲君謀不忠。」信長默然。旣而歸舍,召藤吉曰:「使汝司工事,則汝能速竣之乎?」」藤吉曰:「能。」信長曰:「吾今日命汝司工事矣。」藤吉拜謝,徑詣吏,告曰:「主公命僕司工事,願諭徒屬,使聽僕令。」吏意憎之,曰:「子好爲之,吾不復管也。」藤吉乃盡會役徒,以君命賜之酒食。乃分爲十隊,以一隊充十步,身自獎勵督促之,兩日而成。信長適獵歸,見而大驚曰:「猴奴乃能如此。」因加俸升爲吏,是歲永祿二年也。

三年,藤吉又上言曰:「清洲城乏水,徙小牧便。」信長已欲之,而憚勞費未果,且惡人知乏水也,乃叱曰:「猴奴何知,敢進妄言,罪當死。」凡藤吉言事,輒見叱斥。衆目笑之曰:「彼麵皮何厚也。」藤吉不以爲意,獨欲深結於信長。信長之士前田利家、淺野長勝,與藤吉善。淺野養中邑人杉原某二女,利家悅其長女,欲娶之,女不肯,強之不已,淺野患之。藤吉權謂利家曰:「子舍諸,吾已通之矣。」利家笑曰:「吾未之知也。苟然,子盍速婚媾,吾爲子媒焉。」藤吉亦不甚辭,遂因柴田勝家請信長,見允。藤吉家貧,成婚之夕,夫妻布藁於簀而坐,以瓦缸敗盞相酬。妻知其非常人也,事之甚謹。後淺野養近江人安井長政者爲子,妻以其少女,於是淺野、加藤、福島、小出諸人,皆以外戚屬藤吉。

六年,夏,信長閱兵河洲,戲以藤吉爲將。藤吉部勒指麾之,如老兵法者。其九月,信長出舍洲股。近臣福富某,失其刀筓,意藤吉。藤吉急赴津島市,密懸金購之。有一卒,來鬻刀筓。藤吉驗之,乃盜刀筓者也,卽執縛之。候信長還,攜卒要謁,俯伏垂泣。信長問故,藤吉具對曰:「臣唯貧,故爲人所意。」信長憫之,爲償其懸金,遂賜以百貫邑。

——《日本外史·卷之十五·德川氏前記·豐臣氏上》


朝鮮和越南在古代同屬中華儒家文化圈,受華夏文明的影響很大,兩國士大夫階層的漢學素養都相當之好,並不比中原文人差。

比如說越南。

中國明朝初期的時候,永樂帝派兵攻滅了越南的胡朝,把整個越南完全併入中國版圖,這就是越南歷史上的第四次北屬時期。後來越南人不斷反抗,最終在他們的民族英雄黎利的領導下,成功地將中國軍隊驅逐了出去,重新復國,建立了後來的越南黎朝

在黎朝剛建立的時候,開國宰相阮廌就用漢語文言文寫過一篇千古雄文《平吳大誥》,回顧了起義軍抗明的艱苦歷程,並宣示了本朝對越南的法統和主權,通篇大氣磅礴、文筆極佳,在越南歷史上一直都有極高的評價。即使是以中國人的觀點來看,也不得不嘆服作者的文采。

隨便摘錄幾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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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聞仁義之舉,要在安民;吊伐之師,莫先去暴。惟我大越之國,實為文獻之邦。山川之封域既殊,南北之風俗亦異。自趙、丁、李、陳之肇造我國,與漢、唐、宋、元而各帝一方,雖強弱時有不同,而豪傑世未嘗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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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就以大義起興,然後聲明越南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不容中國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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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因胡政之煩苛,致使人心之怨叛。狂明伺隙,因以毒我民;惡黨懷奸,竟以賣我國。焮蒼生於虐焰,陷赤子於禍坑。欺天罔民,詭計蓋千萬狀;連兵結釁,稔惡殆二十年。敗義傷仁,乾坤幾乎欲息;重科厚斂,山澤靡有孑遺。昆蟲草木,皆不得以遂其生;鰥寡顛連,俱不獲以安其所。浚生民之血,以潤桀黠之吻牙;極土木之功,以崇公私之廨宇。州里之徵徭重困,閭閻之杼柚皆空。決東海之水,不足以濯其污;罄南山之竹,不足以書其惡。神人之所共憤,天地之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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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聲淚俱下地控訴了中國對越南人民的壓迫和剝削,文中的俳句用得非常漂亮,不僅工整華麗,而且器宇軒昂,頗有中國秦漢駢文之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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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奮跡藍山,棲身荒野。念世讎豈可共戴,誓逆賊難與俱生。痛心疾首者,垂十餘年;嘗膽卧薪者,蓋非一日。發憤忘食,每研覃韜略之書;即古驗今,細推究興亡之理。圖回之志,寤寐不忘。當義兵初起之時,正賊勢方張之日。奈以人才秋葉,俊傑晨星。奔走前後者既乏其人,謀謨帷幄者又寡其助。特以救民之志,每鬱郁而欲東;故於待賢之車,常汲汲以虛左。然其得人之效,茫若望洋;由己之誠,甚於拯溺。憤兇徒之未滅,念國步之猶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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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以黎利的口吻,回憶了起義開始時的艱難險阻,同時也表達了自己必勝的決心和信念,其中的典故和成語,像「痛心疾首」、「卧薪嘗膽」、「運籌帷幄」之類,也能看出當時的中華文明對越南文人的影響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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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竿為旗,氓隸之徒四集;投醪饗士,父子之兵一心。以弱制強,或攻人之不備;以寡敵眾,常設伏以出奇。卒能以大義而勝兇殘,以至仁而易強暴。蒲滕之霆驅電掣,茶麟之竹破灰飛,士氣以之益增,軍聲以之大振。寧橋之血成川,流腥萬里;崒洞之屍積野,遺臭千年。彼智窮而力盡,束手待亡;我謀伐而心攻,不戰自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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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筆鋒一轉,開始大書特書起義軍的風起雲湧和節節勝利。這一段文筆流暢,文言純熟,依舊用的是溜得飛起的駢文對句,這文采,說實話,即使放在中國也未必有幾個人能寫得出來。

後面還有幾段,就不一一列舉了。這篇文章在越南歷史上評價極高,不管是後來越南歷代的封建王朝、法國殖民時期的傀儡政府、還是現在的越南共產黨,都對這篇文章極盡推崇,說它是越南歷史上的《獨立宣言》,一直都是越南語文教科書里的經典篇目。

站在中國人的角度,撇開民族自尊和政治正確不談,恐怕也很難否認它的文學藝術價值。中國歷史上優秀的檄文也確實有不少,但比得上這篇《平吳大誥》的,好像還真是不多。我記得當時讀這篇文章的時候,順手也讀了下駱賓王的《討武曌檄》,通篇都是對武則天的人身攻擊,舉的例子還儘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宮闈醜事,起兵的正義性說了半天也沒見得高尚到哪裡去,相比于越南的這篇誥文,瞬間就顯得小氣了。


琉球也屬於衛星文明


小弟也十分喜愛明朝史,對周邊國家的中文史料也很感興趣,看過一些,也收藏過不少,正好可以談一談。

分國家,朝鮮、日本的漢語史書眾多,越南的漢文史料極少,基本只有大越史記全書一本還不錯。

首先說史料最多且質量較高,種類豐富的朝鮮。既有實錄,還有史書提要,還有斷代史。不但有寫本國的,更有因為小中華思想為了撥亂反正,寫的中國史,如朝鮮《宋史筌》、《宋史撮要》等。不巧小弟還正好有這幾本書。

廢話不多說,先上圖看看就知道了。

這是宋史筌

從這裡可以看出,書寫方法和體例跟中國史書是一模一樣的。而裡面的文采,因為很多都是引用的宋人原話,名詞、官職、奏疏都是用的宋朝專有名詞,文采方面與同是外國人當總裁編寫的宋史沒有什麼明顯差異。反而因為在政治立場更符合中國人,比如把宋末三帝單獨列為本紀。讓我讀起來非常愉快。

說來也是悲慘,朝鮮人感慨中國滅亡,以明中國正統為己任。在中國全境淪陷後,以中國繼承者自居,覺得蒙古寫的宋史「潦率無據,體裁則乖謬,輯敘則氄雜」。覺得在《宋史》「最羨於諸史而為最無可征,遼金則東北之雜種,與宋並立各史以亂其統」明朝重修的正統《宋史記》、《宋史新編》又全部被滿清所毀滅的情況下,自覺肩負起改修《宋史》的任務。朝鮮正祖「於春宮日講之餘,即已究心厘纂,仍即原史再四繹覽,手自勾乙,略具編帙」命名曰《宋史筌》,是書歷經幾十年,又經過幾十個文臣再三確例,十易其稿,最終在正祖四年(1780 年)完稿。真是讓人唏噓悲嘆。

回到朝鮮本身史料,

這是李朝實錄中的一段話,說的是著名的明太祖確定朝鮮國號一事,相比我們熟悉的中國史書而言,文采遜色的多,白話色彩極為濃厚。且對官員對話沒有進行潤色,直接是白話記錄。相比之下我們看看明太祖實錄對此記載

簡短的多,文言色彩更濃,別的差別不大。

下面說日本,日本史書有《大日本史》《續大日本史》《鎌倉史》等

我只認真看過一點大日本史,謹以此為例,這本書是完完全全的中國正史體例,記載了神武天皇即位至南北朝終結的日本歷史。書中本紀七十三卷,列傳一百七十卷,志一百二十六卷,表二十八卷,共計三百九十七卷,目測是日本人根據他們也很喜歡看的《漢書》照著體例仿的。成書於江戶幕府末期,差不多到明治維新以後才印過幾次。

其實史書體例就是那麼回事,來來回回就是婚喪嫁娶征天象升降官。文采要寫成史記那樣目測很難。

而日本史書也是如此,除了跟朝鮮中國都不同的日本中心主義,還有一堆奇怪的跟文言文漢字格格不入的日本官名,比如大神寶使、左右大臣、近衛大將。其他的如果不認真看都會覺得這跟中國正史沒差別,最多是寫的枯燥些的一本正史罷。

日本朝鮮讀過書的人當時都會說漢語寫漢字,日語到現在都有大量辭彙是漢語發音,甚至保留了中國因為被侵略而在普通話中喪失的入聲。想了解他們漢化水平又嫌讀史書麻煩的話直接看他們寫的漢詩就好,大部分寫的雖然比不上唐宋名家,但也不遜於很多清朝人。

另外越南的大越史記全書,正文我沒有讀,但我讀了此書的進書表,文采還算是斐然,引經據典,個人以為就算是滿清民國,古文水平能達到如此的也沒多少人。

貼一段給大家評判看看

「國史何為而作也,蓋史以記事為主。有一代之治,必有一代之史。而史之載筆、持論甚嚴,如黼黻至治,與日月而並明,鐵鉞亂賊。與秋霜而俱厲。善者知可以為法,惡者知可以為戒,關係治體,不為不多。故有爲而作也。粵自我國繼天地之開闢,鴻龐氏首出御世,歷至國朝黎恭皇,有君、有臣、有體統,其政治之得失,世道之隆汚,禮樂之興慶,人物之賢否,莫不備載於史冊之中。」

「臣聞虞典即虞書,自孔子刪尙書以為典謨,而帝王脩齊治平之道益彰。春秋本魯史,自孔子脩春秋以定褒貶,而天子與禮命討之權益重。是以聖帝明王之治天下,有志於任君師之責,不可不究帝王之學,有志於究帝王之學,不可不明古今之理。然則諸史有作,所以為歷大人君之龜鑑,意在矣。」

「於是皇上陛下以宸心淵廣,而包括乎乾坤,以天智光明,而洞燭乎日月,欲撮其大要,使一覧之間,而天地綱常之道益著,常王治平之道益明,如大綱既舉,而眾目畢張,如明鏡既懸,而萬象皆照,其有關於世教者大矣。」

但越南官名跟中國是幾乎一樣的,讀起來違和感更小。

基本就是這些,嗯,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題主如果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在下面評論指出就好了,我會在自己能力範圍儘力回答的


北韓出版的《<三國史記>註解》

最近在讀新羅本紀的善德女王篇

感覺就是小中華的史記了吧

讀起來並不十分費勁

而且北韓的韓文註解也很精準到位

有些比較生僻的字詞或者難懂的語句

可以參考韓文註解和翻譯

就是新羅的人名地名感覺比較…emmmmm


中國最好的幾部史書肯定比不上,且差的很遠;就一般史書來說,差的真不是太多,畢竟史學與文學不同,並不需要多少文采。

附上【大越史記全書】的鏈接,有興趣的可以看一下。

https://zh.m.wikisource.org/wiki/%E5%A4%A7%E8%B6%8A%E5%8F%B2%E8%A8%98%E5%85%A8%E6%9B%B8


@半璧 ,不好意思,今天才看到你的邀請,估計過了很久了。

說實話,朝鮮日本的史書不了解,興趣也不是很大,偶爾看那麼零星半句,所以只能主要偏重中國史書了。

怎麼說呢,中國的史書,有個比較奇怪的現象,就是時間線越早的史書,文筆質量越高。(個別特殊朝代不算)。

有些時代的史書質量,那個,咳咳。體驗還是不錯的。

按照題目要求,下面是例子。

晉代的史書被大家批判的比較狠,那我們來看看文筆。

文筆還是很好的,也具有仿寫的價值。作為史記中的一篇,表示水分較大(這是史學界的說法)。

再往下的話,就是唐宋明清史,這時候就已經偏嚮應用文了,參考現代體制內的行政資料,還有地方縣誌等。考公和體制內寫材料的可以多看看。

往上的話,漢書,春秋,左傳。文筆想必輪不到我來評價。但是上古史官都比較手硬心狠。

比如說:

人相食。

發年十五以上。

皆內陰相殺食。

挾詐而盡坑殺之。

學習這種寫作以後可以做到少廢話,對於文章的修改很有幫助,甚至可以做到錙銖必較的程度。


個人看到的一點細節,大長今開頭,全中文。


看了上面的,感覺差不多但是一些字的用法不同


日本的話,早期文筆不好。模仿痕迹很重。讀起來生硬。代表作《日本書紀》《吾妻鏡》。《日本書紀》百度一搜就有了,《吾妻鏡》比較難找,我讀過片斷而已,讀起來比《日本書紀》還要彆扭。江戶時代以後文筆就逐漸變好了。賴山陽的《日本外史》已經是很純熟的漢文了。這也是網上有資源的書。

朝鮮的史書沒讀過。從《好太王碑》來看,水平不怎麼高,也是比較生硬的。到了李朝的話,讀過一些燕行記,文筆還是很流暢的,說是漢人寫的也沒什麼異見吧。

越南只零碎看過一些詩。水平也不高。大體情況也跟日本朝鮮一樣,早期拙劣,後期純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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