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是個三流作家嗎?

電影推薦:《魯迅》

近讀楊顯惠小說集《夾邊溝記事》(天津古籍出版社),對出版家老賽的序言《歷史的補丁》中的一段話頗感興趣——

優秀的小說應該傳遞四個方面的信息:一是對現實社會生活的反映和批判,二是對歷史和文化的揭示和揚棄,三是對人本身的存在和人性善惡的多維思考,四是對人類的終極關懷……

四流的作家,只是簡單或膚淺地圖解現實,不過供人消遣和休閑罷了,反腐敗小說、美女文學、新寫實主義等,大多在這個境界。

三流的作家,透過現實已窺視到歷史和文化的影子,像莫言、賈平凹、陳忠實、張煒、余華、阿來等作家已超越這一境界,正在向人本身進軍。

二流作家,直抵豐富、複雜、多維的人性,從物質層面向精神層面探索。

許多小說為什麼沒有生命力,就因為他們還處在時代和現實的包圍中,還沒有衝進歷史和文化內核,更遑論人性。

一流的作家,是世界級的大作家,不僅穿透現實、歷史和人性本身,而且關懷人類存在的意義,像卡夫卡、貝克特、馬爾克斯、海明威等人,無不是這種境界。

中國文學想要和世界接軌,沒有此種要求,絕對是天方夜譚。


現代人的出名方式真是窮凶極惡


謝邀。

各人對文學作品的看法,只有各人自己明白。一流二流三流,看各人如何定義。以前說過了,納博科夫還不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塞萬提斯呢,錢德勒海明威和福克納不喜歡彼此的作品,不妨礙他們各自很牛叉。

話說回來,如果有人擰眉瞪眼、手舞旗幟朝著我,逼我承認契訶夫、蒙田、魯迅、愛默生、蕭伯納們都是三流作家,高長虹是二流作家,張春橋是一流作家,洪秀全是超一流作家,除非心情特別好,我也不會去跟他掰扯究竟。就讓他這麼認為下去,不也挺好的么?

我這裡有個很惡意的意思,不妨說出來好了:喜歡給大師劃分級別貼短標籤然後插旗幟立山頭的,要麼是極大的才子(太少了),要麼是常見的二楞子。


魯迅曾經說過:「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擊和被冷落,一瞑之後,言行兩亡,於是無聊之徒,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賣錢,連死屍也成了沽名獲利之具,這倒是值得悲哀的。」由此可見,他在活著的時候多少都曾預見過自己死後被人利用的狀況。建國後發起的批胡適樹魯迅運動,是政治挂帥時代的硬傷。三十多年間,在大陸的被強制閱讀魯迅而不準閱讀胡適,在台灣的則正好相反——這和魯迅胡適可是沒有關係的。不應該把對某一政黨或者意識形態的仇恨摻入對他們的評價當中。

再者,雖然魯迅一度和左翼走得非常近,但是他卻並沒有倒入共產黨的陣營。後期他和周揚等人鬧翻,他和左聯的糾葛,便是因為他不想受人控制,也不想成為他人手中的政治棋子。在我看來,魯迅這一點上比汲汲於當青年領袖、當「國師」的胡適要有骨氣的多。

在我的閱讀經歷中,魯迅的作品,完全可以和卡夫卡、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莎士比亞的作品相媲美。在對本國國民性的批判中,世界上能超過魯迅的恐怕沒有幾人。

那些一句話將魯迅否定的人,我無話可說。

關於作家地位的問題,本就沒有什麼定論,各抒己見而已。


這麼多年過去你再看,魯迅筆下的事,筆下的人,不是都鮮活得活著嘛。這還不一流?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真是被題主的智商感動到了。本來想駁你一通,又覺得沒有必要白費力氣。且引一篇文來:

民廿五年十月十九日魯迅死於上海。時我在紐約,第二天見Herald-Tribune電信,驚愕之下,相與告友,友亦驚愕。若說悲悼,恐又不必,蓋非所以悼魯迅也。

魯迅不怕死,何為以死悼之?

夫人生在世,所為何事?碌碌終日,而一旦暝目,所可傳者極渺。若投石擊水,皺起一池春水,及其波靜浪過,復平如鏡,了無痕跡。

唯聖賢傳言,豪傑傳事,然究其可傳之事之言,亦不過聖賢豪傑所言所為之萬一。孔子喋喋千萬言,所傳亦不過《論語》二三萬言而已。

始皇並六國,統天下,焚書坑儒,築長城,造阿房,登泰山,遊會稽,問仙求神,立碑刻石,固亦欲創萬世之業,流傳千古。然帝王之業中墮,長生之樂不到,阿房焚於楚漢,金人毀於董卓,碑石亦已一字不存,所存一長城舊規而已。

魯迅投鞭擊長流,而長流之波復興,其影響所及,翕然有當於人心,魯迅見而喜,斯亦足矣。宇宙之大,滄海之寬,起伏之機甚微,影響所及,何可較量,復何必較量?魯迅來,忽然而言,既畢其所言而去,斯亦足矣。

魯迅常謂文人寫作,固不在藏諸名山,此語甚當。處今日之世,說今日之言,目所見,耳所聞,心所思,情所動,縱筆書之而罄其胸中,是以使魯迅復生於後世,目所見後世之人,耳所聞後世之事,亦必不為今日之言。魯迅既生於今世,既說今世之言,所言有為而發,斯足矣。後世之人好其言,聽之;不好其言,亦聽之。或今人所好之言在此,後人所好在彼,魯迅不能知,吾亦不能知。後世或好其言而實厚誣魯迅,或不好其言而實深為所動,繼魯迅而來,激成大波,是文海之波濤起伏,其機甚微,非魯迅所能知,亦非吾所能知。但波使濤之前僕後起,循環起伏,不歸沉寂,便是生命,便是長生,復奚較此波長波短耶?

魯迅與我相得者二次,疏離者二次,其即其離,皆出自然,非吾與魯迅有輊軒於其間也。吾始終敬魯迅;魯迅顧我,我喜其相知,魯迅棄我,我亦無悔。大凡以所見相左相同,而為離合之跡,絕無私人意氣存焉。

我請魯迅至廈門大學,遭同事擺佈追逐,至三易其廚,吾嘗見魯迅開罐頭在火酒爐上以火腿煮水度日,是吾失地主之誼,而魯迅對我絕無怨言是魯迅之知我。

《人世間》出,左派不諒吾之文學見解,吾亦不願犧牲吾之見解以阿附初聞鴉叫自為得道之左派,魯迅不樂,我亦無可如何。

魯迅誠老而愈辣,而吾則向慕儒家之明性達理,魯迅黨見愈深,我愈不知黨見為何物,宜其刺刺不相入也。然吾私心終以長輩事之,至於小人之捕風捉影挑撥離間,早已置之度外矣。

魯迅與其稱為文人,不如號為戰士。戰士者何?頂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鋒以為樂。不交鋒則不樂,不披甲則不樂,即使無鋒可交,無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於胸中,此魯迅之一副活形也。德國詩人海涅語人曰,我死時,棺中放一劍,勿放筆。是足以語魯迅。

魯迅所持非丈二長矛,亦非青龍大刀,乃煉鋼寶劍,名宇宙鋒。是劍也,斬石如棉,其鋒不挫,刺人殺狗,骨骼盡解。於是魯迅把玩不釋,以為嬉樂,東砍西刨,情不自已,與紹興學童得一把洋刀戲刻書案情形,正復相同,故魯迅有時或類魯智深。故魯迅所殺,猛士勁敵有之,僧丐無賴,雞狗牛蛇亦有之。魯迅終不以天下英雄死盡,寶劍無用武之地而悲。路見瘋犬、癩犬、及守家犬,揮劍一砍,提狗頭歸,而飲紹興,名為下酒。此又魯迅之一副活形也。

然魯迅亦有一副大心腸。狗頭煮熟,飲酒爛醉,魯迅乃獨坐燈下而興嘆。此一嘆也,無以名之。無名火發,無名嘆興,乃嘆天地,嘆聖賢,嘆豪傑,嘆司閽,嘆傭婦,嘆書賈,嘆果商,嘆黠者、狡者、愚者、拙者、直諒者、鄉愚者;嘆生人、熟人、雅人、俗人、尷尬人、盤纏人、累贅人、無生趣人、死不開交人,嘆窮鬼、餓鬼、色鬼、讒鬼、牽鑽鬼、串熟鬼、邋遢鬼、白蒙鬼、摸索鬼、豆腐羹飯鬼、青胖大頭鬼。於是魯迅復飲,俄而額筋浮脹,睚眥欲裂,須發盡豎;靈感至,筋更浮,眥更裂,須更豎,乃磨硯濡毫,呵的一聲狂笑,復持寶劍,以刺世人。火發不已,嘆興不已,於是魯迅腸傷,胃傷,肝傷,肺傷,血管傷,而魯迅不起,嗚呼,魯迅以是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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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來這篇大概是白費力氣了,以能夠提出這種問題的智商,恐怕你又要看不懂,嗚呼哀哉!


朱學勤先生在其文章《想起了魯迅、胡適、錢穆》這麼說過:

「我時常想起魯迅,想起胡適,想起錢穆,不太想得起梁實秋,林語堂,周作人。對魯迅,我的認識有過反覆,感情上有過起伏。60年代至70年代是信奉,80年代則是懷疑、疏離,甚至有點厭煩。80年代最後一年起,才明白自己所處的年代還是魯迅的年代。 」

可以說,有魯迅是中國文學界之大幸,也是中國之大幸。在世界範圍內也是當之無愧的一流作家。樓主所引用的標準中,魯迅絕對是符合的。

原文

想起了魯迅、胡適、錢穆

朱學勤

我時常想起魯迅,想起胡適,想起錢穆,不太想得起梁實秋,林語堂,周作人。

對魯迅,我的認識有過反覆,感情上有過起伏。60年代至70年代是信奉,80年代則是懷疑、疏離,甚至有點厭煩。80年代最後一年起,才明白自己所處的年代還是魯迅的年代。

在片面信奉的年代所形成的讀者與作者的關係,無異於一場包辦婚姻。除了意識形態讀物,你能夠讀到的另一種讀物就是魯迅,你對20世紀上半葉的了解如果不滿於教科書的灌輸,那就去讀魯迅全集後面的註解。由此產生的熱愛,是盲目的熱愛,沒有經過選擇的熱愛,與包辦婚姻有什麼兩樣?包辦婚姻是不牢靠的,很容易被第三者插足。80年代一來,有多少精神世界的新鮮第三者打將進來?由此產生包辦婚姻破裂,出現另一種選擇,完全正常。經受了80年代的衝擊,還固守在原來的狀態,並不令人尊敬,而是一種很可怕的狀態。

  80年代結束,所有攪動起來的東西開始沉澱下來。這時逐漸對魯迅發生回歸,發生親近。此時回歸,可以說是痛徹心肺之後的理解。他那樣肅殺的文風,我一度以為是他個性所然,後來方明白是那樣的現實環境逼出了那樣的文風,甚至可以說,是那樣的時代需要那樣的文風。他正是以那樣的文風忠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的黑暗。反過來,現在讀林語堂,讀梁實秋,你還想像就在如此雋永輕淡的文字邊上,發生過「三.一八」血案,有過「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當然,在那樣的心境中,魯迅也消耗了自己。他是做不出也留不下錢鍾書那樣的學問了。

  我懷念魯迅,有我對自己的厭惡,常有一種苟活倖存的恥辱。日常生活的塵埃,每天都在有效地覆蓋著恥辱,越積越厚,足以使你遺忘它們的存在。只有讀到魯迅,才會想到文字的基本功能是挽救一個民族的記憶,才能多少醫治一點自己的恥辱遺忘症,才迫使自己貼著地面步行,不敢在雲端舞蹈。

  此外,還有一個私心所為,那就是對文人趣味的厭惡。這可能是我的偏見。在魯迅的同時代人中,多多少少都會讀到那股熟悉的氣味,惟獨魯迅沒有。而魯迅,本來是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更有資格過上那種精巧雅緻的文人生活。在魯迅的精神世界裡,通常是文人用以吟花品月的地方,他填上的是幾乎老農一般的固執。他是被這塊土地咬住不放,還是他咬住這土地不放,已經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他出自中國文人,卻可能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中國的文人傳統所腐蝕的人。這是一件很平淡的事,卻應該值得驚奇。

  我曾經以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別林斯基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高度苛求過魯迅。後來才明白,在一個沒有宗教資源的世俗國度,魯迅堅持在那個世俗精神能夠支撐的高度上,已經耗盡了他的生命。想想看,中國人成天念叨魯迅,有無一人敢於繼承他的精神、他的風格?僅此一點,就說明了全部。人人都能談魯迅,卻是把魯迅高高掛起,把人晾在高處,任其風乾。魯迅的生前並不快樂,魯迅的死後更為凄慘。

  魯迅是留下了缺憾的。

  現在知識界用以平衡魯迅的是梁實秋,是林語堂,是周作人。

而我以為,真正能夠平衡魯迅,在魯迅之外樹立另一價值坐標,同時也不辱沒魯迅的是胡適。

  胡適的一生是堅持自由主義的一生。難能可貴的是,他是以與這一信仰相匹配的溫和態度堅持了60年,同時不失堅定。他既未被那個時代所激怒,在激怒中一起毒化;又未被逃避那一時代的文人情趣所吸引。他完全有理由走向這兩極的某一極,但是這個溫和的人竟然做到了某種倔強性格做不到的事情——始終以一種從容的態度批評著那個時代,不過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仔細想想,這樣一個平和的態度,竟能在那樣污濁的世界裡堅持了60年,不是聖人,也是奇蹟。胡適的性格,與這一性格生存的60年環境放在一起,才會使人發現,這也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 

  胡適學術建樹一般,但大節不墜,人格上更有魅力。魯迅生前對他有過苛評,但在魯迅死後,當後人問及胡適對魯迅的評價時,胡適卻告訴來者,不能抹煞周氏兄弟在近代文化史上的獨特貢獻。雷震一案發生,胡適原來對雷震那樣的活動方式有保留,用今日某些人合情又合理的標準,胡適完全可以袖手旁觀,指責雷震犯了「激進主義」病症。誰也沒有想到,當被問及對此事的反應時,胡適竟然那樣動了感情。他當場以宋人楊萬里詩《桂源鋪》作答:

  萬山不許一溪奔, 

  攔得溪聲日夜喧。 

  等到前頭山腳盡, 

  堂堂小溪出前村。

  我曾經與一位學界老人談論此事。老人當時正病卧沉榻,突然從床上坐起,口誦此詩,熱淚盈眶!

  我還時時想起錢穆。 

  《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那樣的書名,未及開卷,就讓人體味到儒家的生命觀照,是那樣親切自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精神生命則發育於師友。兩種生命皆不偏廢。

  學者需錢穆的學術專著,一般讀者僅錢穆回憶錄即可獲益匪淺。錢穆以研究中國文化史著稱,他的回憶錄本身就提供了一部中國近代文化變遷的可信註解。

  錢穆沒有讀過大學。但是他在蘇、錫、常度過的小學、中學生涯,同學中有劉半農、陳天華、瞿秋白,教師中有呂思勉等,一時人文之盛,令今天的牛津、劍橋的博士都羨慕不止。

1941年夏,他回鄉省親,當時聲望已不在呂思勉之下,呂思勉邀其回母校常州第五中學講演,錢穆恭敬從命。一代國學大師,與當年的師長比肩而立,竟句句以學生自居。他諄諄告戒那些年輕的校友:

  此為學校四十年前一老師長,帶領其四十年前一老學生,命其在此講演。房屋建築物質方面已大變,而人事方面,四十年前一對老師生,則情緒如昨,照樣在諸君之目前。此誠在學校歷史上一稀遘難遇之事。今日此一四十年前老學生之講辭,乃求不啻如其四十年前老師長之口中吐出。今日余之講辭,深望在場四十年後之新學生記取,亦渴望在旁四十年之老師長教正。學校百年樹人,其精神即在此。

  錢穆在學問上與新文化運動分道揚鑣,但是他公正地感謝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堅人物提攜了他。顧頡剛回蘇州探親,發現了錢穆的才華,推薦他進燕京大學任教。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是中學教師,一步登上了大學講台。後來,他與胡適失和,但並不影響胡適聘他任北大教授。所有這些回憶,反過來該能糾正一些時令學人對新文化運動及其人物批評過盛? 

  魯迅,胡適,錢穆,三人之間,一個與另一個相處不睦。然而他們卻構成了30年代知識界的柱樑。我們是喋喋不休地重複梁實秋的雅舍、周作人的苦茶、林語堂的菜譜,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的學生,我們曾經有過魯迅的社會批判、胡適的自由思想與錢穆的嚴謹學業?三者合一,應該成為我們向學生介紹30年代知識分子的三種主要形象。那是一個已經逝去的鐵三角,他們凝視著這個輕佻的當下,沉默不語。


魯迅先生一輩子罵人,被其筆伐過的諸類卑鄙之行為和骯髒的內心,近百年後依然隨處可見。其對人性弱點也可謂是洞察至深了。

當年魯迅諷刺文藝批評家缺少常識時說,「看不起托爾斯泰,自然也是自由,但尤希望先調查一點他的行實,真看過幾本他所做的書。」(《對於批評家的希望》)——現在看來,本土偉大「三家」魯迅的命運竟也淪落到那個時代作品普及率不高的托爾斯泰的地步了——試問如今貶低魯迅的人中有幾個是真正看過他幾本書並對其有超出於義務教育階段以外之了解的?

我本人高中的時候是非常喜歡看魯迅雜文的,雖然不見得看得懂,但至少覺得他的文章看起來特別快意恩仇,閱讀過程中有著極限運動般刺激和痛快感。這不得不歸功於魯迅對文字高超的駕馭能力以及對修辭的不懈追求上。對於後者,他曾經說過,「作文的人,因為不能修辭,於是也就不能達意。」」內容的充實,不與技巧並進,是很容易陷入突然玩弄技巧的深坑裡去的。」(《致李樺》)我想正是這種對修辭分寸的合理把握造就了他潑辣而又不失詼諧、恣意汪洋卻又涉筆成趣的寫作特色。

以比喻這種修辭為例,私認為魯迅的功力可與錢鍾書相提並論。魯迅曾批評過翻譯界的一種風氣,即「有一本書出版,想來當為中國人所要看的便往往有人在報上登出廣告來,說"已在開譯,請萬勿重譯為幸"。他看得譯書好像訂婚,自己首先套上約婚戒指了,別人便莫作非分之想。自然,譯本是未必一定出版的,倒是暗中解約的居多;不過別人卻也因此不敢譯,新婦就在閨中老掉。」(《非有復譯不可》)簡單一段話,連用了「訂婚」和「新婦」兩個比喻,而且環環相扣,承接得非常自然,頗有「組合拳」般讓人拍案的精妙章法套路。

眾所周知,錢鍾書對比喻的運用,自然嫻熟卻往往又出人意料,好像魔術般優雅的從帽子里抓出活兔,帶給人無比的驚喜和閱讀上的享受。比如「春天,好象空襲的敵機,毫無阻礙地進來了。」(《紀念》)而由於用詞上的激烈凌厲,魯迅文章中的比喻妙句相較於錢鍾書,更像吞刀碎石的雜技,看完後欣喜中還總帶著點驚駭。也無怪乎他說自己解剖他人和自己的時候,「酷愛溫暖的人已經覺得冷酷了。」

說了那麼多,不過想證明魯迅文章不止內容嚴肅,「直抵豐富、複雜、多維的人性」,「關懷人類存在的意義」,而且其文筆也非常好——事實上其小說的文字尤甚,只不過也許義務教育年齡段的孩子還不到足以欣賞的地步罷。

至於以上那四項作家境界的標準,也只是針對小說家而言的。但我認為,無論任何形式的文章之優劣,內容的深刻和語言的生動終歸是最基本的標準。而魯迅在這兩個作家的基本得分項上,無疑都是高分選手。


先感慨原文:按說,給作家分級有點兒傻。

(1)我覺得莫言、賈平凹、陳忠實、張煒、余華、阿來雖然知名度接近,但未必是一個等級,或有缺陷之處太明顯或傑出之處太不明顯。為啥沒有劉震雲呢,可以有吧。

(2)卡夫卡、貝克特、馬爾克斯、海明威算不算同流?對海明威存疑,和貝克特不熟,不過這幾位上面還有沒有級別了?感覺應該有其他位置擺放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納才對。

(3)我不敢隨意以「流品「來唐突魯迅,他追求比「作家」更複雜的事情,他受比在小說路上打怪升級更激烈的影響。如果魯迅沒有站在中文寫作的巔峰,那是他所處的時代的責任,那是」人民群眾「的責任。


魯迅是「九萬流作家」?那第一流作家該是哪些人?我看是《三體》里的歌吟者,坐在那裡不哼不哈,輕輕彈出張紙片就能毀滅一個星體。

現在阿貓阿狗也敢蔑視評論魯迅了,因為文學評論的門檻被他們踩進了十八層地獄,他們就趴在這門檻上叫:什麼狗屁文豪作品都不及俺那1T的硬碟有思想有深度,烏汪--喵!叫完,跳下陰溝自擼自的去了。

從今年五月起,我一直看《魯迅全集》,直到現在,還沒看完,只看完小說集,散文集,雜文集只看到《集外集拾遺補編》,實在寫的東西太多,我整整看了近五個月,還沒看完,而書中時常還聽到魯迅說他很懶,對著左右牆壁半天寫不出個字來,即使如此,即便他顛沛流離,到處逃避迫害,中斷寫作,可留下的文字和思想已經夠我探索好久了。

中學課本里念過魯迅先生,《藤野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社戲》,《紀念劉和珍君》,《孔乙己》,《祥林嫂》,《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我那時看到,除了《孔乙己》和《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幽默有趣之外,其他文章確實吊不起我的胃口,筆鋒太陰鬱,諷刺太尖刻,語言較生澀,總是以一種冷冰冰的筆觸向我們描繪著當時的世間百態。對於喜歡看漫畫喜歡看金庸古龍小說的我來說,讀來缺少流暢、激情,不能過癮,不能止渴。

可我就是覺得,既然有人這麼推崇先生,必有他的原因。於是我找來《魯迅文集》,準備把全部作品逐一看完,看看到底好在哪裡。才讀了一小部分,先生的精神就讓我深深敬服:他對當時中國積貧積弱的現狀,滿懷拳拳愛國之心;對四分五裂的國家,被外國欺凌霸佔滿懷憤懣之情;對當時國人的愚昧落後,滿懷悲憫和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對當局殺害進步青年愛國學子滿懷悲傷和憤慨.........

魯迅不幸,生活在那個黑暗的時代,作為一個有良心有愛國熱忱的人,他沒有當局外人袖手旁觀,沒有去鑽象牙塔,沒有去當一個醫生,沒有在教育部僉事上繼續往上爬,沒有去歌功頌德,沒有去悠遊閑暇,去寫鴛鴦蝴蝶與風花雪月,去寫降龍十八掌和天涯明月刀。而以他的學識和人品,以上任何一樣他都能輕輕鬆鬆地做到。他所抨擊的同時代的許多文人,也就是這樣做的,他們生活在那個亂世過得那樣逍遙快活,但是這些人對國家民族的責任也就在逍遙快活里,自顧自地活著,對國家民族與人民大眾苦難視若無睹。

而我們有幸,讓我們看到即使在漆黑的夜裡,在被鐵屋鎖住睡熟人的夢裡,在國家即將滅亡的關頭,還有一個人在孤軍搏殺,有一個人在拚命吶喊,叫破喉嚨,也要「淚血染作紅杜鵑」,試圖喚醒沉睡的中國,喚醒自強的中國。這就是我們苦難民族的脊樑,一幅崢崢傲骨,兩眼橫眉冷對,不低頭,不屈服,在內憂外患中,昂然聳立在黑夜裡,讓我們抬眼望去就生起信心,知道中國還有希望,還有未來,也還有讓人評論他為「九萬流作家」的機會。

試問魯迅的價值大不大?有幾人做得到?

今天,我們要理解魯迅,並且從他的思想里遺傳下來點什麼,而不要武斷地評價你所不看你所不懂的人或事。

我理解魯迅:

一、語言艱澀,是因為當時白話文尚未健全完善。

二、筆調陰鬱,是因為政治生活環境如此。

三、諷刺尖刻,是因為眼光太超前,見人所未見,發人所未發,以及對敵人的毫不留情。

附魯迅先生的一篇處女作供大家賞玩,他沒將其錄入他的小說集,但僅就這篇處女作來看,質量就比現在許多人寫的好,也見得他眼光之高,用某知友說的話:「幽默得飛起」。

懷舊

  吾家門外有青桐一株,高可三十尺,每歲實如繁星,兒童擲石落桐子,往往飛入書窗中,時或正擊吾案,一石入,吾師禿先生輒走出斥之。桐葉徑大盈尺,受夏日微瘁,得夜氣而蘇,如人舒其掌。家之閽人王叟,時汲水沃地去暑熱,或掇破几椅,持煙筒,與李嫗談故事,每月落參橫(2),僅見煙斗中一星火,而談猶弗止。

  彼輩納晚涼時,禿先生正教予屬對(3),題曰:「紅花。」予對:「青桐。」則揮曰:「平仄弗調。」令退。時予已九齡,不識平仄為何物,而禿先生亦不言,則姑退。思久弗屬,漸展掌拍吾股使發大聲如撲蚊,冀禿先生知吾苦,而先生仍弗理;久之久之,始作搖曳聲曰:「來。」余健進。便書綠草二字曰:「紅平聲,花平聲,綠入聲,草上聲。去矣。」余弗遑聽,躍而出。禿先生復作搖曳聲曰:「勿跳。」余則弗跳而出。

  予出,復不敢戲桐下,初亦嘗扳王翁膝,令道山家故事。而禿先生必繼至,作厲色曰:「孺子勿惡作劇!食事既耶?盍歸就爾夜課矣。」稍迕,次日便以界尺擊吾首曰:「汝作劇何惡,讀書何笨哉?」我禿先生蓋以書齋為報仇地者,遂漸弗去。況明日復非清明端午中秋,予又何樂?設清晨能得小恙,映午(4)而愈者,可藉此作半日休息亦佳;否則,禿先生病耳,死尤善。弗病弗死,吾明日又上學讀《論語》(5)矣。

  明日,禿先生果又按吾《論語》,頭搖搖然釋字義矣。先生又近視,故唇幾觸書,作欲嚙狀。人常咎吾頑,謂讀不半卷,篇頁便大零落;不知此咻咻然之鼻息,日吹拂是,紙能弗破爛,字能弗漫漶耶!予縱極頑,亦何至此極耶!禿先生曰:「孔夫子說,我到六十便耳順;耳是耳朵。到七十便從心所欲,不逾這個矩了。……」余都不之解,字為鼻影所遮,余亦不之見,但見《論語》之上,載先生禿頭,爛然有光,可照我面目;特頗模糊臃腫,遠不如後圃古池之明晰耳。

  先生講書久,戰其膝,又大點其頭,似自有深趣。予則大不耐,蓋頭光雖奇,久觀亦自厭倦,勢胡能久。

  「仰聖先生!仰聖先生!」幸門外突作怪聲,如見眚而呼救者。

  「耀宗兄耶?……進可耳。」先生止《論語》不講,舉其頭,出而啟門,且作禮。

  予初殊弗解先生何心,敬耀宗竟至是。耀宗金氏,居左鄰,擁巨資;而敝衣破履,日日食菜,面黃腫如秋茄,即王翁亦弗之禮。嘗曰:「彼自蓄多金耳!不以一文見贈,何禮為?」故翁愛予而對耀宗特傲,耀宗亦弗恤,且聰慧不如王翁,每聽談故事,多不解,唯唯而已。李媼亦謂,彼人自幼至長,但居父母膝下如囚人,不出而交際,故識語殊聊聊。如語及米,則竟曰米,不可別粳糯;語及魚,則竟曰魚,不可分魴鯉。否則不解,須加註幾百句,而注中又多不解語,須更用疏,疏又有難詞,則終不解而止,因不好與談。惟禿先生特優遇,王翁等甚訝之。予亦私揣其故,知耀宗曾以二十一歲無子,急蓄妾三人;而禿先生亦云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6),故嘗投三十一金,購如夫人(7)一,則優禮之故,自因耀宗純孝。王翁雖賢,學終不及先生,不測高深,亦無足怪;蓋即予亦經覃思多日,始得其故者。

  「先生,聞今朝消息耶?」

  「消息?……未之聞,……甚消息耶?」

  「長毛(8)且至矣!」

  「長毛!……哈哈,安有是者。……」

  耀宗所謂長毛,即仰聖先生所謂逆;而王翁亦謂之長毛,且雲,時正三十歲。今王翁已越七十,距四十餘年矣,即吾亦知無是。

  「顧消息得自何墟三大人,雲不日且至矣。……」「三大人耶?……則得自府尊者矣。是亦不可不防。」先生之仰三大人也,甚於聖,遂失色繞案而踱。

  「雲可八百人,我已遣底下人復至何墟探聽。問究以何日來。……」

  「八百?……然安有是,哦,殆山賊或近地之赤巾黨耳。」

  禿先生智慧勝,立悟非是。不知耀宗固不論山賊海盜白帽赤巾,皆謂之長毛;故禿先生所言,耀宗亦弗解。「來時當須備飯。我家廳事小,擬借張睢陽廟(9)庭饗其半。彼輩既得飯,其出示安民耶。」耀宗稟性魯,而簞食壺漿以迎王師(10)之術,則有家訓。王翁曾言其父嘗遇長毛,伏地乞命,叩額赤腫如鵝,得弗殺,為之治庖侑食,因獲殊寵,得多金。逮長毛敗,以術逃歸,漸為富室,居蕪市雲。時欲以一飯博安民,殊不如乃父智。

  「此種亂人,運必弗長,試搜盡《綱鑒易知錄》(11),豈見有成者?……特特亦間不無成功者。飯之,亦可也。雖然,耀宗兄!足下切勿自列名,委諸地甲可耳。」

  「然!先生能為書順民二字乎。」

  「且勿且勿,此種事殊弗宜急,萬一竟來,書之未晚。且耀宗兄!尚有一事奉告,此種人之怒,固不可攖,然亦不可太與親近。昔逆反時,戶貼順民字樣者,間亦無效;賊退後,又窘於官軍,故此事須待賊薄蕪市時再議。惟尊眷卻宜早避,特不必過遠耳。」

  「良是良是,我且告張睢陽廟道人去耳。」

  耀宗似解非解,大感佩而去。人謂遍搜蕪市,當以我禿先生為第一智者,語良不誣。先生能處任何時世,而使己身無幾微之痏,故雖自盤古開闢天地後,代有戰爭殺伐治亂興衰,而仰聖先生一家,獨不殉難而亡,亦未從賊而死,綿綿至今,猶巍然擁皋比(12)為予頑弟子講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若由今日天演家(13)言之,或曰由宗祖之遺傳;顧自我言之,則非從讀書得來,必不有是。非然,則我與王翁李媼,豈獨不受遺傳,而思慮之密,不如此也。

  耀宗既去,禿先生亦止書不講,狀頗愁苦,雲將返其家,令子廢讀。予大喜,躍出桐樹下,雖夏日炙吾頭,亦弗恤,意桐下為我領地,獨此一時矣。少頃,見禿先生急去,挾衣一大縛。先生往日,惟遇令節或年暮一歸,歸必持《八銘塾鈔》(14)數卷;今則全帙儼然在案,但攜破篋中衣履去耳。

  予窺道上,人多於蟻陣,而人人悉函懼意,惘然而行。手多有挾持,或徒其手,王翁語予,蓋圖逃難者耳。中多何墟人,來奔蕪市;而蕪市居民,則爭走何墟。王翁自雲前經患難,止吾家勿倉皇。李媼亦至金氏問訊,雲仆猶弗歸,獨見眾如夫人,方檢脂粉薌澤紈扇羅衣之屬,納行篋中。此富家姨太太,似視逃難亦如春遊,不可廢口紅眉黛者。予不暇問長毛事,自撲青蠅誘蟻出,踐殺之,又舀水灌其穴,以窘蟻禹。未幾見日腳遽去木末,李媼呼予飯。予殊弗解今日何短,若在平日,則此時正苦思屬對,看禿先生作倦面也。飯已,李媼挈予出。王翁亦已出而納涼,弗改常度。惟環而立者極多,張其口如睹鬼怪,月光娟娟,照見眾齒,歷落如排朽瓊(15),王翁吸煙,語甚緩。

  「……當時,此家門者,為趙五叔,性極憨。主人聞長毛來,令逃,則曰:『主人去,此家虛,我不留守,不將為賊占耶?』……」

  「唉,蠢哉!……」李媼斗作怪叫,力斥先賢之非。

  「而司爨之吳嫗亦弗去,其人蓋七十餘矣,日日伏廚下不敢出。數日以來,但聞人行聲,犬吠聲,入耳慘不可狀。既而人行犬吠亦絕,陰森如處冥中。一日遠遠聞有大隊步聲,經牆外而去。少頃少頃,突有數十長毛入廚下,持刀牽吳嫗出,語格磔不甚可辨,似曰:『老婦!爾主人安在?趣將錢來!』吳嫗拜曰:『大王,主人逃矣。老婦餓已數日,且乞大王食我,安有錢奉大王。』一長毛笑曰:『若欲食耶?當食汝。』斗以一圓物擲吳嫗懷中,血模糊不可視,則趙五叔頭也……」「啊,吳嫗不幾嚇殺耶?」李媼又大驚叫,眾目亦益瞠,口亦益張。

  「蓋長毛叩門,趙五叔堅不啟,斥曰:『主人弗在,若輩強欲入盜耳。』長……」

  「將得真消息來耶?……」則禿先生歸矣。予大窘,然察其顏色,頗不似前時嚴厲,因亦弗逃。思倘長毛來,能以禿先生頭擲李媼懷中者,余可日日灌蟻穴,弗讀《論語》矣。

  「未也。……長毛遂毀門,趙五叔亦走出,見狀大驚,而長毛……」

  「仰聖先生!我底下人返矣。」耀宗竭全力作大聲,進且語。「如何?」禿先生亦問且出,睜其近眼,逾於余常見之大。餘人亦競向耀宗。

  「三大人云長毛者謊,實不過難民數十人,過何墟耳。所謂難民,蓋猶常來我家乞食者。」耀宗慮人不解難民二字,因盡其所知,為作界說,而界說只一句。

  「哈哈!難民耶!……呵……」禿先生大笑,似自嘲前此倉皇之愚,且嗤難民之不足懼。眾亦笑,則見禿先生笑,故助笑耳。

  眾既得三大人確消息,一鬨而散,耀宗亦自歸,桐下頓寂,僅留王翁輩四五人。禿先生踱良久,云:「又須歸慰其家人,以明晨返。」遂持其《八銘塾鈔》去。臨去顧余曰:「一日不讀,明晨能熟背否?趣去讀書,勿惡作劇。」余大憂,目注王翁煙火不能答,王翁則吸煙不止。余見火光閃閃,大類秋螢墮草叢中,因憶去年撲螢誤墮蘆盪事,不復慮禿先生。

  「唉,長毛來,長毛來,長毛初來時良可恐耳,顧後則何有。」王翁輟煙,點其首。

  「翁蓋曾遇長毛者,其事奈何?」李媼隨急詢之。「翁曾作長毛耶?」餘思長毛來而禿先生去,長毛蓋好人,王翁善我,必長毛耳。

  「哈哈!未也。——李媼,時爾年幾何?我蓋二十餘矣。」「我才十一,時吾母挈我奔平田,故不之遇。」

  「我則奔幌山。——當長毛至吾村時,我適出走。鄰人牛四,及我兩族兄稍遲,已為小長毛所得,牽出太平橋上,一一以刀斫其頸,皆不殊,推入水,始斃。牛四多力,能負米二石五升走半里,今無如是人矣。我走及幌山,已垂暮,山顛喬木,雖略負日腳,而山趺之田禾,已受夜氣,色較白日為青。既達山趺,後顧幸無追騎,心稍安。而前瞻不見鄉人,則凄寂悲涼之感,亦與並作。久之神定,夜漸深,寂亦彌甚,入耳絕無人聲,但有吱吱!口汪口汪口汪!……」

  「口汪口汪?」余大惑,問題不覺脫口。李媼則力握余手禁余,一若余之懷疑,能貽大禍於媼者。

  「蛙鳴耳。此外則貓頭鷹,鳴極慘厲。……唉,李媼,爾知孤木立黑暗中,乃大類人耶?……哈哈,顧後則何有,長毛退時,我村人皆操鍬鋤逐之,逐者僅十餘人,而彼雖百人不敢返斗。此後每日必去打寶,何墟三大人,不即因此發財者耶。」「打寶何也?」余又惑。

  「唔,打寶行寶,……凡我村人窮追,長毛必投金銀珠寶少許,令村人爭拾,可以緩追。余曾得一明珠,大如戎菽(16),方在驚喜,牛二突以棍擊吾腦,奪珠去;不然縱不及三大人,亦可作富家翁矣。彼三大人之父何狗保,亦即以是時歸何墟,見有打大辮子之小長毛,伏其家破櫃中。……」

  「啊!雨矣,歸休乎。」李媼見雨,便生歸心。

  「否否,且住。」余殊弗願,大類讀小說者,見作驚人之筆後,繼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則偏欲急看下回,非盡全卷不止,而李媼似不然。

  「咦!歸休耳,明日晏起,又要吃先生界尺矣。」

  雨益大,打窗前芭蕉巨葉,如蟹爬沙,余就枕上聽之,漸不聞。

  「啊!先生!我下次用功矣。……」

  「啊!甚事?夢耶?……我之噩夢,亦為汝嚇破矣。……夢耶?何夢?」李媼趨就余榻,拍余背者屢。

  「夢耳!……無之。……媼何夢?」

  「夢長毛耳!……明日當為汝言,今夜將半,睡矣,睡矣。」


參考:

[1] 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3年版

[2] 隋清娥.魯迅小說意象主題論[M].山東:齊魯書社,2007年版

[3] 于海嬌.魯迅小說的歐化句法研究.《現代語文(學術綜合版)》,2013年04期

[4] 李玉明.關於魯迅《野草》的幾個意象的解析[J].東嶽論叢,2005(2)

大一現當代文學,老師上魯迅那課的時候,我深刻記得老師的開篇,中國現當代小說在魯迅手中開始,又在魯迅手中成熟。魯迅給了現當代小說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峰,中國有魯迅是莫大的幸運,所以魯迅先生怎麼可能是三流的小說家。剛剛老師的話記不清原話了,先寫在這裡待查證資料之後再來修改。

1、 魯迅先生對白話文句法典範的成型和確定作用。五四文學使漢語言文學的文體形式發生了歷史性的巨變,現代白話文取代了文言文的正宗地位。這一成果的取得與作為新文化運動先鋒的魯迅先生的小說有極大的關係,我們使用至今的普通話句式的主謂賓定狀補歐化句法追根溯源,與現代白話文典範標準之一——魯迅小說中的歐化句法絕對有撇不開的聯繫。

2、 好的小說往往是作者獨特哲學的呈現,這是我在讀外國文學作品的時候心中的一把標尺,我覺得這裡也可以用來揣摩理解一下魯迅。魯迅一生創作了《吶喊》《彷徨》《故事新編》三部小說集,以知識分子形象為小缺口深入探索,我們可以看到迥異於傳統「君子型」文化人格的現代人格泛型。進化論是魯迅前期思想的一個重要內容,摒棄了「弱肉強食」消極因素,汲取了進化論中注重生存鬥爭相信事物的新陳代謝和人類精神發展。還有個性主義和從尼采思想中精鍊出一種「圖強」,這樣也就不難理解創造社早期的「為人生」指向了。魯迅將個體生命存在的自覺意識和強烈的歷史感結合,對民族現代化和自我發展的雙重思考與探求,其內心的鬥爭是非常激烈的。

剛剛這那段牛叉的話有興趣的人可去考證,題中提到「一流的作家,是世界級的大作家,不僅穿透現實、歷史和人性本身,而且關懷人類存在的意義,像卡夫卡、貝克特、馬爾克斯、海明威等人,無不是這種境界。中國文學想要和世界接軌,沒有此種要求,絕對是天方夜譚。」

與郭沫若的《女神》那種開闢洪荒的大我和強烈的抒情性相比,魯迅的思想鬥爭是內斂的深刻的真痛苦。想摸到魯迅先生自我思想的纏繞絕對繞不開《野草》,如果有童鞋想研究魯迅的話,以魯迅小說散文等作品的形象隱喻含義為鑰匙入手(魯迅很多作品中有重複形象出現,其含義往往有某種共通性甚至可以相互解碼),可以有很多自己獨特的思考哦。

摘錄自己曾經論文的一段話:

在《野草》中,死屍的意象反覆出現。《失掉的好地獄》中魔鬼與我的對話的前提已暗示我已作為死屍,《死後》也是我作為死屍的夢境。《死》、《死後》,他體驗感受著精神巨大落差而失望之死,嘗試刻畫對死亡的複雜感受,進行深刻的自我剖析。

本來,由於自我分裂而形成的兩種力量(對中國未來的希望和失望)、兩種情緒(歡欣和失落)的糾纏已如「長蛇」的自嚙,不可忍受「終以殞顛」,它們共同作用於魯迅本已「創痛酷烈」的心靈中,造成了他精神上的大苦悶、大矛盾、大撞擊。

剛剛一段是自己之前寫過的一點思考,現在再回題一下,魯迅小說中有隱喻、象徵主義,為日常語言變異的精緻形象的語言等等,都可以證明其作品代表了時代又超越了時代,是人類文化的精品,是中國文學封閉自鎖的狀態結束的代表,成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開端中的一員,帶來了中國文學家之世界文學意識的覺新。從某種程度上說,魯迅在與世界文學真的全面對話中獲得了關照民族生活的全新眼光,獲得了藝術創造的精神營養和形式摹本,從此,中國文學真正匯入了世界文學的大潮。

本意很想把魯迅深刻地寫一下,可是面對巍巍高山我內心只有深刻的無力感。在文藝青年被各種調侃的今天,我覺得魯迅先生是真文藝青年,其先鋒性深刻性,對任性的體察,就算是如今讀來也毫不褪色,再有其他點滴思考會再來補答。


在文學院待到第二年,才能稍稍破除小學初中高中十二年形成的對魯迅的偏見。少年時代的影響實在太大,如今帶著偏見的閱讀要花多足足一倍的時間,不然只能得出已知的結論。我猜想大家都有同樣的問題,但卻不認為是問題。還有多少作家是你自己去認識的呢?「說明文」太多,連電影都不是自己看的了。魯迅是誰?生活如何?為人如何?才華如何?你是怎麼看的?你是怎麼得出結論的?你的結論是否早於你真正的閱讀就已經形成?事後的修修補補是沒有用的。

這個問題還是應該改成「小說家」,因為看描述還是只問他小說寫得好不好的意思。小說家不是魯迅唯一的甚至是最重要的職業,只有幾本短篇集子的作家縱使天才你要怎麼誇他貶他都是有理由的,但是在那個時代(是的我們不能不看時代)的這個國家,短片作品,請說出一個更好的人來。

其實我是學東西做學問很心不在焉的人,話怕說錯。但是我此刻非常在意一件事:大家總說作家魯迅,大家不說學者魯迅。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到現在仍然是研究中國文學史繞不開的作品。老師開玩笑說是因為生的早,把後人的可能都搶走了。說完豪爽一笑,但是非他不可,就算時代對了,文本還在,最重要的也是人。我想起當年這樣學,「魯迅是戰士」,「棄醫從文」,「挖掘劣根性」,「拯救麻木的國民精神」。所以我以為這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人沒有了,他就是一張照片,背後寫著這個人的「戰績」。但是呢,連你都能看透的口號意味,他們看不透麼?學界說他不好的人,哪有急著證明自己擺脫「偉人光環」的街上眾人。不是他的剔除就好了,因為被利用和過度解讀的他讓你厭煩了就看不得好。事實是,你以為只有你看清了這個人的「言過其實」,殊不知你不曾見過說話人眼裡那個「人」。他的思考和人情,學術能力和積累,那些人不是說說就算了的,你如果不想聽聽就算了那就去看看為什麼。不要猜。不要自以為。

最後,說清他一流二流三流的意義在哪裡呢?告訴下一代這個人的作品可以在書單上排幾位麼?反正孩子們現在讀簡本和梗概,你的排位只能供給書商招搖。


魯迅的文字感覺好啊,「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望見深淵,於一切眼中望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野草·墓碣銘》),他的感情飽滿熱烈,表現方法極為克制,極大發差產生的張力,使得他的文字表現出金屬的光芒和炙熱的溫度,他的思想複雜深沉,所有的悲觀絕望皆有所指,所有的希望皆因其絕望的底色而具備了不屈不撓的生命力,所謂「向死而生」的精神無過於此。


沒讀過魯迅的雜文,就沒有發言的資格。那些說著魯迅寫的不好的人,我倒是要問了,你到底讀過他多少作品?

他的文言文作品《摩羅詩力說》你倒是看過沒有?

小時候讀他的小說,是沒有多大觸動的,他的小說雖然寫的好;但是和其他作家比,出彩之處也並非特別明顯。等到看過他的一篇雜文之後,卻一發不可收拾,可以說看遍了他的雜文(還看了與許廣平的書信)。看完之後,我只能說,我以為魯迅是中國文學第一人,是中國精神的脊樑。

魯迅不喜歡徐志摩,是因為他覺得國家破敗,你卻寫一些小資的東西,我看不上你。

我問你,人家痛打我們,你去寫」輕輕的我來了「,合適不合適?合適不合適?所以魯迅的文章和別人不同,不是安撫,不是沉淪,不是欺騙,而是鞭撻,是拷問你的內心。

他的每一篇雜文,都是針對實事,都是為了喚醒民智的。這樣的雜文有風險,因此他說自己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絕不敢衝出戰壕。這樣的雜文要犀利,所以不免有時會偏激,如他自己說的,先要你把房子拆了,不同意的話便按上一個窗戶,這樣就達到了起初要你安窗的目的。

這樣的文章也深刻,那些沒有拷問過自己內心的人,我敢說,根本看不懂,看不明白,看不真切,看不出其中的深意。那些說魯迅雜文不好的人,我就問你一日幾省吾身,有沒有一日百省吾身。

棄筆從文,學醫不如寫文章,因此他的文章要的是割除你思想上的病害,要用文章影響人,是有多難?我就請各位看官想像一下他的寫作對象。要影響有思想的人不難,要描繪美好的(輕輕的)東西不難,他寫的東西是要激起麻木的人的思想、鬥志與希望。是要讓人接受黑暗的現實,同時又不讓希望暗淡。試問誰能有此番我為天下人的心,誰能有此種歷經千幸仍不放棄的執著?

魯迅也就是一個人,被人恐嚇威脅排擠什麼的他難道不會灰心?不會退縮?不會想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最後:

一流的作家,是世界級的大作家,不僅穿透現實、歷史和人性本身,而且關懷人類存在的意義,像卡夫卡、貝克特、馬爾克斯、海明威等人,無不是這種境界。

這段話在我看來真是搞笑,一坨外國人。是的,中國無人,實在是不能在這一列名稱里加上一個中國人了。所謂一流的作家,世界級的大作家,就只有幾個外國人可以一戰了。卡夫卡之流,不過孤芳自賞,在我看來,還繞在自己的圈圈裡,獨善其身未曾,談何達則兼濟天下。寫給文人雅士的作品,不值一哂。

希望LZ多讀點魯迅,多思考下之後再說吧

魯迅粉

以上


對不起我那時候還不會分段,感覺知乎很麻煩,我論述的第一個大問題,有點酒神化了,酒神化也是讀者喜歡我的一個原因。可以說看懂了我會非常愛我的文本,否則就反之。我做個推薦,網易雲我做了一個以魯迅為目的的前衛藝術電台,去搜索《眉間尺國王的宮殿》即可。

趙一白的問題我翻了翻,真是個xx,完全不必學張家瑋留情面。還搞了一個現代中國文學沒有啥一流的,我不會說媚外,只能說讀書完全不一定讓人變聰明,會讓更多人變傻和邪惡。魯迅的文章,處處是大量高密度的文化批評,讀先秦哲學之前我完全是西方哲學的俘虜,認為魯迅只是雅得不得意的一個暴力政論家、作家,讀先秦越多,魯迅全集越不敢多讀,密度太大,屢屢讓我打回原形。有太多文學本專業的人都沒有解讀出多少魯迅的深刻來,就拿艾蕊的回答來說就符合。魯迅的《野草》實在令人感到開掛是什麼境界,有人說和波德萊爾可以比,我覺得不對,波德萊爾是本雅明等人捧起來的,他的詩歌非常非常差勁,至少我讀著是感到無聊和作嘔的,因為沒有人文關懷,也沒有文字的節制力,只有資本主義的罪惡和濫情,這倒有點像郭沫若,屬於紅色的罪惡和濫情。魯迅更好的同一級別的盟友是洛特雷阿蒙、尼采和卡爾克勞斯。只要看看列維施特勞斯陣營里的布爾迪厄對卡爾克勞斯的高度評價(某種程度上遠高於薩特這位不得不提的影響法國、世界知識分子圈但又非常夢魘的人)。中國壓根邏輯和西方就不一樣,西方的邏輯非常無聊、可鄙,雖然我很欣賞西方的政治哲學,但二十世紀整個先鋒實驗藝術都是在靠攏東方的,西方的政治藝術和先鋒藝術已經死了,靠攏東方是所有藝術史家甚至不少科學史家都承認的。過去太多人站在毛主義的角度,自己偷偷讀諸子,怕人學會,就污衊為大毒草;又站在資產階級乏走狗的方面(如夏志清,即使不說階級,他也是水平不夠的)來批評現代文學。中國的或第三世界的是早產兒,一出生就要把西方好幾個世代的文學任務完成掉,可見複雜性,現今看西方學者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看法,重讀,會令人驚訝自己的淺薄。文學是永恆的,比哲學和科學更有一種完備性,使得其永遠讀來完備人性,而時代、風尚乃至一些倫理觀世界觀都變了,人還是會喜歡其深處,這就是文學的魅力,絕非什麼先進落後可言,就拿意識流來說,吾輩今讀喬伊斯福克納,也不覺有何深刻偉大先進,只是當時脫眾不被接納,後來又被西方貴婦貴夫學院派謀飯碗給納入流行,趨之若鶩,好像不人手一本馬爾克斯陀思妥在今天中國作為青年有多丟臉似的,這是一脈相承的。然而中國的小說完全和西方不同,如說中國有短板,那是真的,尤其在於過於高揚儒家觀念(班固把小說家排在十名甚至十名開外,完全認為不入流),這說明中國人一貫是一種快樂文化,容不得反現代主義和批判文學的,這一點基督教文化也是,不許說黑暗處,只許講雞湯光明。結果過度講究高大全,使得假惡丑成了一切主旋律,自然文學有極大的凋敝。但中國古典-前現代-現代文學仍然不遜於西方的,不少人爭執民族與世界的觀念之爭。實際上民族和世界肯定是相容的,尤其在資本主義環境下,所有反全球化的都會納入流行體系中。但民族又不太可能完全世界,希臘哲學、文學就是,我們讀的時候有很多共鳴是所指的共鳴,而非能指,缺了很多。就像黑格爾,完全不懂東方哲學,是因為他根本不懂東方詩學、史學、話語傳統,一切拿西方價值(也就是拉丁-英文話語權價值)看東西,根本就是被奴役了的。東方思想比西方要優越得多,於連在其著作中專門對中國的古籍做了回歸的闡釋,這讓我這個曾經激進攻擊中國傳統的人非常震驚,自己國民不能理解甚至不如西方學者,令人羞愧。魯迅那個時代的文學離有不少是直接在中國還沒有買入現代化的前現代(今天的中國在意識和社會結構上也是前現代,只有物質是後現代的)的時候就反思了現代文明,這是有點超前的,就像大家都說現代好的時候突然有人走到了後現代,若在今天看是跨越了現代,若在當時看那就可能是反動了。而魯迅是唯一一個真正有才能又踐行的一個旗幟(高長虹的才能都耗費到政治文藝理論上了,郭沫若周揚更像是官僚和奴才而非作家,葉聖陶柔石等則只爆發了一次兩次光耀就暈去了,魯迅實際上是一個風暴的引起者,不同於毛這種風暴眼,魯迅周圍聚集了無數令人敬贊的生命,只要看看現代藝術史家寫的魯迅在版畫等藝術會上發揮的作用就知道了,魯迅當時是多麼罕見的前衛藝術典籍人、贊助人和保護人,這種人非常少,類似於文藝復興時期的美第奇家族和建造壓力山大圖書館的亞歷山大大帝等人。同時,這種敬贊更加迷離高標,因為做魯迅的朋友,是需要不斷提升自己精神的,做魯迅的朋友,帶來的結局就是死得慘。可以看看49前後魯迅朋友們的結果。),當我讀了本雅明等天才一圈後再讀詹姆遜、吉登斯等,會覺得非常無聊,但再讀魯迅,只會剩下無邊智慧,醍醐灌頂。實際上前衛藝術是離不開前衛政治的,正是因為1920年後前衛政治死了,前衛藝術才死了。大分野時代才到來。
有些人心理承受能力差,接受不了魯迅的精神分析,我很理解,任何人都不喜歡被揭短。魯迅的大弟子徐梵澄,中、外有幾個人可以比?也可以說說魯迅的敵人,柏楊李敖都說過魯迅,但李敖的文字大家真懂政治哲學的就明白,根本沒內容,以瞎扯淡為主。而柏楊卻公開說過,他實際上是在學魯迅,然而又最終沒法學到精髓,只好走自己的路並且略微對魯迅表示一下不滿。金庸的小說實際上繼承了魯迅的超人-墨子哲學,金庸非常喜歡魯迅,他寫武俠就是因為中國的狂者、墨俠精神消退了,只有高歌現代的群愚、犬儒與末人當道。
任何文學在沒有所指的情況下都降低一個折。莎士比亞很偉大,但我們實際上並不知道有多少西方作家比他還偉大,然而西方真正有天賦的讀者是知道的,而這種文學通常是秘傳的,比如一些小國家的或遠古的。魯迅在當時就關注弱小國家,因為波蘭捷克被統治,所以更容易說真話,而且奇詭。這一點只要聽了很多小國家前衛音樂的人就懂,實際上今天大國音樂都很爛,而且千篇一律。漢語在這方面更是,首先翻譯成外文,就比外文翻譯成漢語打折扣多。屈原的英譯本就完全無聊,我若是黑格爾我也會說這詩極蹩。事實是西方根本不太懂中國文學,顧彬不懂,諾獎也不懂,整個諾獎就一個兩個人懂點漢語,能翻譯點,這水平能足夠品評中國嗎?我們知道,在一個地方生活,也就等於在一個地方燒火、做飯、言談、做事、行世界觀、慣量。而沒在那個地方呆過的人,僅僅看文字,是沒意義的。我們生活過的人讀那形成文的,和沒經歷過的人讀那成文的,完全是天和地的區別,就像柏拉圖的真理與真理投射的影子的洞窟比喻。所以大部分人讀文學,就和信教一樣,他們既不懂真正的宗教,也不懂真正的哲學科學,更不懂為何,倒是這種人的厥詞最多。歷史上的災難都是這種讀偏的人造成的,自己還非常封閉自滿呢。外國人讀馬可波羅,當時以為是騙人,完全不信。但我們中國人知道,中國飯菜就是這樣好吃,西方的飯菜就是那樣貧瘠。這種只要實踐過就知道的事兒,無數人非要在紙上扯淡,實在可笑。
魯迅是《溫和的尼采》,雖然左翼但不和康生那種左法西斯一樣。而非和希特勒合流的未來主義似的去謀求政治實踐。魯迅的解藥說的很明確了,只不過大部分人根本沒讀,或讀不懂,或讀不出。這種實踐超過了任何空談妄言的人,包括佛陀、孔子、耶穌,也包括災難製造者耄。任何懂得現代哲學的人都知道現代主義是反現代的,所以現代主義者都非常深刻、悲觀主義。同時也就理解,任何四海皆準的條律都不可能一以貫之好使,哥德爾在數學上已經證明了。誰若主張可以有這種東西,誰就是新的但實際上早就不新的獨裁者Q了。魯迅預見到自己將被利用,就算不被利用他也渴望自己的野草速死被遺忘;他對馮雪峰說革命後第一個就殺的是魯迅自己,早已超過了羅曼羅蘭高度評價的高爾基。羅曼羅蘭也讀過魯迅,可惜沒有更深的交往,諾獎雖差,但魯迅畢竟也看透了諾獎而拒絕提名,可見其辛辣先知。斯諾採訪魯迅時問現在如何,魯迅回答更差,因為Q先生都執政了。魯迅沒有什麼體系,但他的體系早已不是認識論、本體論、現象學、精神分析、社會主義、超人哲學、墨學、辯證法、形而上學(一元論)可涵蓋和可比的了。難怪木心對魯迅的評價那樣中肯,世間有木心那樣的人太少了,大部分都是自己眼光差還以為高,屢屢對人妄指手畫腳丟臉不自知的人。

文學是永恆的價值,然而人是永恆輪迴的,西方人記打不記吃,中國人記吃不記打。魯迅和徐梵澄都屬於那種只想埋頭自己乾的人,熟料世間最多的是不珍惜時間,渴望在知乎這種無知識潭中抖機靈和展炫耀的甚至不惜攻擊他人的人。我個人也有這種毛病,所以不必再說什麼我攻擊所有人,但我不也被打臉的話了。魯迅深刻就在於他反傳統但暗中繼承,他繼承傳統但極力批判;不像耄,能力雖極強,遠超兩大獨裁者,但實際上是利用人心,明著利用古代最糟粕的,暗中欣喜;暗中偷運古代,令人以為他締造了現代中國,再把古典的精華毀滅。中國古典的精華是什麼,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了,大部分人讀也等於讀的糟粕。魯迅剖析別人的時候,從來都是全面的,也就是說,既不是中國人都這樣,也不是只有中國人如此,而是全人類的,只不過漢國方面尤其以這種人類學模型為主罷了。魯迅要批評的是中國人,而不是外國人,因為沒必要關係到外國人的失敗和破敗,甚至我們還要學外國的好處。魯迅幾乎是在所有地方都能、都要挑骨頭的,這是他可愛的地方也是可恨的地方,但魯迅仍然令人學西方,不得不說他分的很清楚。真正沒有跳出文革的,是大部分生活在某一個污染話語權極多的人下面的中國人,而不是魯迅。魯迅批人的時候,都解剖了自己,從沒有讓自己逃離,這才是最偉大的地方。在《三體》里, 就章北海達到了這個標準。
至於所謂的一流,根本不夠看。卡夫卡私我,無思想,但追求刀刀見肉的獨立性,可嘉,捷克批評家經常舉他,我懷疑是民族榮耀感作祟;貝克特看過一點,後來發現西方已經不講這一套了,可見西方文學理論捧誰貶誰都是一種時尚風氣而已,結果現在又不興荒誕派了,時興的時候大家就都姓趙趕鴨子了;馬爾克斯,拉美里比較傳統的,拉美文學浮泛完全無深刻內容,有魅惑力,煽動人的亂性為主耳;海明威呢,海明威自己說他的文字不如的人太多了,他說自己有時候是很失敗的,牽強塑造硬漢和事件,實際上根本沒有那樣的張力硬要虛作,於是他說實在難敵《夜航西飛》這種書。實際上海明威來中國的時候也看得出來,水平也就毛姆那樣吧,他妻子更是,完全站在統治階級角度,海明威還能忍苦,很多記者也是,因此愛中國,是我們的好友,可他妻子作為作家到底是怎樣的不人性,我想不必多講。並非上綱上線,僅僅對題目里的解釋做一個駁斥。
另外文學性也是非常不可靠的一個可笑判斷,語言隨著時間會有口味變化,不同作家之間也會有群體之間褒貶的隨意性。但即使魯迅有瑕疵,仍然是無法涵蓋的偉大。而張愛玲、林賢治、萊布尼茨的瑕疵就很容易涵蓋,其優勢也很容易涵蓋了。萊布尼茨的哲學有沒有文學性?我們很可以談談這些可疑處的。

作為先鋒前衛文學家,魯迅的作品都很超驗。
百科:《鑄劍》在這裡提出的超目的性的現實主義,正如康德所說:「在此岸的社會中,任何行善的目的,都不是純粹,而純粹的動機是來自彼岸的承諾」,他認為有限的
生命個體不可能認識無限的世界,對「復仇」崇高感的認同是來自此岸與彼岸間不可能建立的橋樑,這樣就給復仇打上了虛無主義的旗幟,自我的復仇來自虛無的認
識,而虛無主義也正是源自對自我靈魂拷問,這種非凡的自我否定精神和殉道意識,是魯迅比之同代人對自我在社會形態與文化形態的地位的更深刻的認識,他所闡
述的這種虛無與孤獨的荒原感不是一個階級一個時代的,而是整個人類從古自今的悲哀。
魯迅繼承人之一
康德深刻指出:「通過一場革命或許很可以實現推翻個人專制以及貪婪心和權勢欲的壓迫,但卻絕不能實現思想方式的真正改革;而新的偏見也正如舊的一樣,將會成為駕馭缺少思想的廣大人群的圈套」。
捧著這封萬年冰玉的王札,康德周身寒氣徹骨。他忙不迭地回信,否認自己有意違背

國王旨意,表示自己的文章完全是學術研究,其目的正在於促進基督教純潔而更有力地注

入教徒心靈。康德信誓旦旦:「作為陛下的忠實臣民,為了避嫌,我絕對保證完全放棄一

切有關宗教題目的公開學術活動。」 很多學者認為這封效忠信是康德的一大傷疤,避之如阿Q之避癩瘡。其實,按魯迅的標準,康德正是好榜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說:「人不可能被判為奴。他只能自認為奴!」(Sklaverei ist kein
  Rechts-, sondern ein Geisteszustand)。此語精當。凡有特別崇拜對象的,很易成為奴隸。

魯迅是一個講究跳出輪迴系統的作家,哪怕他的責任如哈維爾一樣令他做一個experimental-punk,而非progressive-rock式的啟蒙和夢意識舞者。


唉……

看了許多一本正經的回答,實在是不得不說兩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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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是個作家,這是大家通俗的印象,但是在魯迅自己心中,他是一個戰士.

魯迅為何要棄醫從文?難道是因為他醫術太爛?是因為他知道只憑醫術救不了中國;

魯迅為何要棄小說寫雜文?雜文是匕首,是標槍,是激勵愛國人士,罵醒愚昧無知者的武器;

魯迅不是為了追求藝術成就而寫作,不明白這一點,就永遠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讓人覺得激憤,刻薄.

借用艾青的一首詩: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承平日久的溫室花朵,或許真的永遠也難以理解魯迅那種國破山河在的痛苦與悲哀.


出版家老賽這段話,吐槽點太多了。

好險,差點看成是楊顯惠說的,不然這輩子不會看他的書。


魯迅自己也很遺憾,設想過一部長篇小說《楊貴妃》,但是終究沒能寫成,以至還被錢鍾書這個大毒舌吐槽魯迅太short-winded,我簡直是要問候錢鍾書十八輩祖宗了,

我想,在我初中最熱愛魯迅的時候,我就有感,這人寫的是當下的事吧,為何如此銷魂犀利,那種冷幽默,真是悠然心會,妙處無語君說,魯迅是個非常、非常、非常幽默的作家,如果談到情懷,那這個非常還要再加個十次方,

魯迅寫過一篇文章談飛鉗,表示哎呀其實真正厚黑的闊人才不會說這些賣弄自己聰明的,一說出來就蠢了呀,人家都是悶聲發大財的么么噠,

可是,那麼多人都看到了,都明白了,可是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浸淫其中不以為杵,就像每個人長大了都變成了自己討厭的那種人,而魯迅沒有,

也許我應該引用Roy Croft的那首詩,儘管它常常被用在婚禮上和情書中,

時間永是流駛,彷彿獨與中國無關。他能看透這些,明知寫了白寫說了白說,仍然執意如此,從這層意思來說,郁達夫的話恰如其分,

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因魯迅的一死,使人自覺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為,也因魯迅之一死,是人家看出了中國還是奴隸制很濃厚的半絕望的國家。——《懷魯迅》


魯迅的雜文有不少精品的,比如這篇《談所謂大內檔案》,讀著極爽,通篇的鋪墊,就是為了最後那一句點睛,當時極為震動。

談所謂大內檔案

所謂「大內檔案」 這東西,在清朝的內閣里積存了三百多年,在孔廟裡塞了十多年,誰也一聲不響。自從歷史博物館將這殘餘賣給紙鋪子,紙鋪子轉賣給羅振玉,羅振玉轉賣給日本人,於是乎大有號啕之聲,彷彿國寶已失,國脈隨之似的。前幾年,我也曾經過幾個人的議論,所記得是的一個是金梁,登在《東方雜誌》上;還有羅振玉和王國維,隨時發感慨。最近的是《北新半月刊》上的《論檔案的售出》蔣彝潛先生做的。

  我覺得他們的議論都不大確。金梁,本是杭州的駐防旗人,早前主張排漢的,民國以來,便算是遺老了,凡有民國所做的事,他自然都以為很可惡。羅振玉呢,也算是遺老,曾經立誓不見國門,而後來僕僕京津間,痛責後生不好古,而偏將古董賣 給外國人的,只要看他的題跋,大抵有「廣告」氣撲鼻,便知道「於意云何」了。獨有王國維已經在水裡將遺老生活結束,是老實人;但他的感喟,卻往往和羅振玉 一鼻孔出氣,雖然所出的氣,有真假之分。所以他被弄成夾廣告的Sandwich,是常有的事,因為他老實到像火腿一般。蔣先生是例外,我看並非遺老,只因為sentimental一點,所以受了羅振玉輩的騙了。你想,他要將這賣給日本人,肯說這不是寶貝的么?

  那麼,這不是好東西么?不好,怎麼你也要買,我也要買呢?我想,這是誰也要發的質問。

  答曰:唯唯,否否。這正如敗落大戶家裡的一堆廢紙,說好也行,說無用也行的。因為是廢紙,所以無用;因為是敗落大戶家裡的,所以也許夾些 好東西。況且這所謂好與不好,也因人的看法而不同,我的寓所近旁的一個垃圾箱,裡面都是住戶所棄的無用的東西,但我看見早上總有幾個背著竹籃的人,從那裡 面一片一片,一塊一塊,檢了什麼東西去了,還有用。更何況現在的時候,皇帝也還尊貴,只要在「大內」里放幾天,或者帶一個「宮」字,就容易使人另眼相看的,這真是說也不信,雖然在民國。

  「大內檔案」也者,據深通 「國朝」掌故的羅遺老說,是他的「國朝」時堆在內閣里的亂紙,大家主張焚棄,經他力爭,這才保留下來了的。但到他的「國朝」退位,民國元年我到北京的時候,它們已經被裝為八千(?)麻袋,塞在孔廟之中的敬一亭里了,的確滿滿地埋滿了大半亭子。其時孔廟裡設了一個歷史博物館籌備處,處長是胡玉縉先生。「籌備處」雲者,即裡面並無「歷史博物」的意思。

  我卻在教育部,因此也就和麻袋們發生了一點關係,眼見它們的升沉隱顯。可氣可笑的事是有的,但多是小玩意;後來看見外面的議論說得天花亂墜起來,也頗想做幾句記事,敘出我所目睹的情節。可是膽子小,因為牽涉著的闊人很有幾個,沒有 敢動筆。這是我的「世故」,在中國做人,罵民族,罵國家,罵社會,罵團體,……都可以的,但不可涉及個人,有名有姓。廣州的一種期刊上說我只打叭兒狗,不 罵軍閥。殊不知我正因為罵了叭兒狗,這才有逃出北京的命運。泛罵軍閥,誰來管呢?軍閥是不看雜質的,就靠叭兒狗嗅,候補叭兒狗吠 。阿,說下去又不好了,趕快帶住。

  現在最寓在南方,大約不妨說幾句了,這些事情,將來恐怕也未必另外有人說。但我對於有關面子的人物,仍然都不用真姓名,將羅馬字來替代。既 非歐化,也不是「隱惡揚善」,只不過「遠害全身」。這也是我的「世故」,不要以為自己在南方,他們在北方,或者不知所在,就小覷他們。他們是突然會在你眼 前闊起來的,真是神奇得很。這時候,恐怕就會死得連自己也莫名其妙了。所以要穩當,最好是不說。但我現在來「折衷」,既非不說,而不盡說,而代以羅馬字, ——如果這樣還不妥,那麼,也只好聽天由命了。上帝安我魂靈!

  卻說這些麻袋們躺在敬一亭里,就很令歷史博物館籌備處長鬍玉縉先生擔憂,日夜提防工役們放火。為什麼呢?這事談起來可有些繁複了。弄些所謂 「國學」的人大概都知道,胡先生原是南菁書院的高材生,不但深研舊學,並且博識前朝掌故的。他知道清朝武英殿里藏過一副銅活字,後來太監們你也偷,我也 偷,偷得「不亦樂乎」,待到王爺們似乎要來查考的時候,就放了一把火。自然,連武英殿也沒有了,更何況銅活字的多少。而不幸敬一亭中的麻袋,也彷彿常常減 少,工役們不是國學家,所以他將內容的寶貝倒在地上,單拿麻袋去賣錢。胡先生因此想到武英殿失火的故事,深怕麻袋缺得多了之後,敬一亭也照例燒起來;就到教育部去商議一個遷移,或整理,或銷毀的辦法。

  專管這一類事情的是社會教育司,然而司長是夏曾佑先生。弄些什麼「國學」的人大概也都知道的,我們不必看他另外的論文,只要看他所編的兩本 《中國歷史教科書》,就知道他看中國人有怎地清楚。他是知道中國的一切事萬不可「辦」的;即如檔案罷,任其自然,爛掉,霉掉,蛀掉,偷掉,甚而至於燒掉, 倒是天下太平;倘一加人為,一「辦」那就輿論沸騰,不可開交了。結果是辦事的人成為眾失之的,謠言和饞謗,百口也分不清。所以他的主張是「這個東西萬萬動不得。」

  這兩位熟於掌故的「要辦」和「不辦」的老先生,從此都知道各人的意思,說說笑笑,……但竟拖延下去了。於是麻袋們又安穩地躺了十來年。

  這回是F先生來做教育總長了,他是藏書和「考古」的名人。我想,他一定聽到了什麼謠言,以為麻袋裡定有好的宋版書——「海內孤本」。這一類謠言是常有的,我早先還聽得人說,其中且有什麼妃的繡鞋和什麼王的頭骨哩。有一天,他就發一個命令,教我和G主事試看麻袋。即日搬了二十個到西花廳,我們倆在塵埃中看寶貝,大抵是賀表,黃綾封,要說好是也可以說好的,但太多了,倒覺得不稀奇。還有奏章,小刑名案子 居多,文字是半滿半漢,只有幾個是也特別的,但滿眼都是了,也覺得討厭。殿試卷是一本也沒有;另有幾箱,原在教育部,不過都是二三甲的卷子,所以名次高一 點的在清朝便已被人偷去了,何況乎狀元。至於宋版書呢,有是有的,或則破爛的半本,或是撕破的幾張。也有清初的黃榜,也有實錄的稿本。朝鮮的賀正表,我記 得也發見過一張。

  我們後來又看了兩天,麻袋的數目,記不清楚了,但奇怪,這時以考察歐美教育馳譽的Y次長,以講大話出名的C參事,忽然都變為考古家了。他們和F總長,都「念茲在茲」,在塵埃中間和破紙旁邊離不開。凡有我們檢起在桌子的,他們總要拿進去,說是去看看。等到送還的時候,往往比原先要少一點,上帝在上,那倒是真的。

  大約是幾葉宋版書作怪罷。F總長要大舉整理了,另派了部員幾十人,我倒幸而不在內。其時歷史博物館籌備處已經遷在午門,處長早換了YT;麻袋們便在午門上被整理。YT是一個旗人,京腔說得極漂亮,文字從來不談的,但是,奇怪之至,他竟也忽然變成考古家了,對於此道津津有味。後來還真珍藏著一本宋版的什麼《司馬法》,可惜缺了角,但已經都用古色紙補了起來。

  那時的整理法我不大記得了,要之,是分為「保存」和「放棄」,即「有用」和「無用」的兩部分。從此幾十個部員,即天天在塵埃和破紙中出沒, 漸漸完工——出沒了多少天,我也記不清楚了。「保存」的一部分,後來給北京大學又分了一大部分去。其餘的仍藏博物館。不要的呢,當是是散放在午門的門樓上。

  那麼,這些不要的東西,應該可以銷毀的罷,免得失火。不,據「高等做官教科書」所指示,不能如此草草的。派部員幾十人辦理,雖說倘有後患, 即應由他們負責,和總長無干。但究竟還只一部,外面說起話來,指摘的還是某部,而非某部的某某人。既然只是「部」,就又不能和總長無幹了。

  於是辦公事,請各部都派員會同再行檢查。這宗公事是靈的,不到兩星期,各部都派來了,從兩個至四個,其中很多的是新從外洋回來的留學生,還穿著嶄新的洋服。於是濟濟蹌蹌,又在灰土和廢紙之間鑽來鑽去。但是,說也奇怪,好幾個嶄新的留學生又都忽然變了考古家了,將破爛的紙張,絹片,塞到洋褲袋 里——但這是傳聞之詞,我沒有目睹。

  這一種儀式既經舉行,即倘有後患,各部都該負責,不能超然物外,說風涼話了。從此午門樓上的空氣,便再沒有先前的一般緊張,只見一大群破紙寂寞地鋪在地面上,時有一二工役,手執著木棍,攪著,拾取些黃綾表簽和別的他們所要的東西。

  那麼,這些不要的東西,應該可以銷毀了罷,免得的失火。不。F總長是深通「高等做官學」的,他知道萬不可燒,一燒必至變成寶貝,正如人們一死,訃文上即都是第一等好人一般。況且他的主義本來並不在避火,所以他便不管了,接著,他也就「下野」了。

  這些廢紙從此便又沒有人再提起,直到歷史博物館自行賣掉之後,才又掀起了一陣神秘的風波。

  我的話實在也未免有些煞風景,近乎說,這殘餘的廢紙里,已沒有什麼寶貝似的。那麼,外面驚心動魂的什麼唐畫呀,蜀石經呀,宋版書呀,何從而來的呢?我想,這也是別人必發的質問。

  我想,那是這樣的。殘餘的破紙里,大約總不免有所謂東西留遺,但未必會有蜀刻和宋版,因為這正是大家所注意搜索的。現在好東西的層出不窮者,一,是因為闊人先前陸續偷去的東西,本不敢示人,現在卻得了可以發表的機會;二,是許多假造的古董,都掛了出於八千麻袋中的招牌而上市了。

  還有,蔣先生以為國立圖書館「五六年來一直到此刻,每次戰爭的勝來敗去總得糟蹋得很多。」那可也不然的。從元年到十五年,每次戰爭,圖書館 從未遭過損失。只當袁世凱稱帝時,曾經幾乎遭一個皇室中人攘奪,然而倖免了。它的厄運,是在好書被有權者用相似的本子來掉換,年深月久,弄得面目全非,但我不想在這裡多說了。

 中國公共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保存。如果當局者是外行,他便將東西糟完,倘是內行,他便將東西偷完,而其實也並不單是對於書籍或古董。


對於名人的評價常會有這種極端化的傾向,要麼罵殺,要麼捧殺,要麼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要麼是「三流作家」,有這種遭遇的也不光是魯迅。

魯迅自己寫過一篇《罵殺與捧殺》,文中說道:

現在有些不滿於文學批評的,總說近幾年的所謂批評,不外乎捧與罵……指英雄為英雄,說娼婦是娼婦,表面上雖像捧與罵,實則說得剛剛合式,不能責備批評家的。批評家的錯處,是在亂罵與亂捧……

捧得太高如同聖人神仙,也讓人覺得無法親近。他舉了徐志摩捧泰戈爾的例子,並評價到:

如果我們的詩人諸公不將他製成一個活神仙,青年們對於他是不至於如此隔膜的。現在可是老大的晦氣。

而魯迅被官方捧得過度,於是——用他的話說:

這底細一被大家看出,那效果有時也就相反了。

初中的時候我一度粉過魯迅,喜歡的就是他文章的刻薄和刻毒,雖然冰冷但也常常是有趣的。在《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里他便這麼形容過中國的監獄:

從別一條路想,監獄確也並非沒有不像以「安全第一」為標語的人們的理想鄉的地方。火災極少,偷兒不來,土匪也一定不來搶。即使打仗,也決沒有以監獄為目標,施行轟炸的傻子;即使革命,有釋放囚犯的例,而加以屠戮的是沒有的……總而言之,似乎也並非很壞的處所。只要准帶家眷,則即使不是現在似的大水,饑荒,戰爭,恐怖的時候,請求搬進去住的人們,也未必一定沒有的。於是虐待就成為必不可少了。

而作為一個真性情的人,魯迅從來也不掩飾自己的刻毒,正如他在《死》中所寫:

……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禮儀,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頗有錢鍾書所謂「他說你刻毒,你就說,豈止刻毒,還想下毒」的味道,著實「刻薄兒童歡樂多」。

魯迅以雜文著名,他很喜歡寫中國人的「國民性」,不僅是總被大家提到的小說,雜文里也有:

……他們(日本人)做文章論及中國的國民性的時候,內中往往有一條叫作「善於宣傳」。看他的說明,這「宣傳」兩字卻又不像是平常的「Propaganda」,而是「對外說謊」的意思……全國的人們十之九不識字,然而總得請幾位博士,使他對西洋人去講中國的精神文明……離前敵很遠的將軍,他偏要大打電報,說要「為國前驅」。

便是放到現在,後面兩句略加改動也可以去套孔子學院和海監船。

但是,即使不在世界範圍內比較,僅僅依照現在國內時評文章的標準,魯迅的雜文也算不上一流。魯迅當然是一個有獨立精神的人,但獨立的思考不代表一定是有深度的,甚至不一定是正確的。魯迅對中國問題的思考很多,但受限於時代,他對政治學、社會學、經濟學等都缺乏了解(這一點上恐怕很多現今的很多專欄作家都比他幸運),使得他的雜文更多是「冷嘲熱諷」而非真正的「投槍匕首」。

魯迅的小說是非常「好看」的,缺陷是缺少長篇,李敖就以此認為魯迅夠不上「大師」的稱號。這確實是很遺憾的事情,但單單拿出魯迅的中短篇,也絕不會是「三流」。

最後多說一句,我既不認同問題補充里對優秀小說的定義,也不認同把作家分為一二三四流的方式,更不認同他所分的結果。按照他的說法,一流的作家要「不僅穿透現實、歷史和人性本身,而且關懷人類存在的意義」,似乎余秋雨比馬爾克斯更符合。


大家如果都能讀懂魯迅,魯迅就不是魯迅了。

大家可以看孔慶東《國文國史三十年》里專講魯迅的部分。

成於五四,穿越千年。

想評價一個人還是要讀讀他的作品的,你的記憶也不可靠。十年前你理解不了的東西現在讀可能就會懂了,也可能永遠不懂。

大家還可以去新浪博客搜暴躁皮皮,看他對魯迅的評價。

最後引用郁達夫的一段話:「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雖有了偉大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拜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

可憐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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