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很有趣的短篇武俠小說?
問劍 作者:胡點點
(一)
九嶷之巔,破雲而立,婆娑樹影中站著兩位劍客,一著黑衣,一著布衣,兩人背身相對,兩柄劍尖直指地面,對戰一觸即發。
黑衣劍客冷笑一聲,微微側過頭,說:「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布衣劍客提起劍尖在地上一划,四周生起一股亂流,攪得落葉紛飛,他亦冷笑一聲,說:「想殺我?先問問我手裡這把劍!」
「你得趕緊跑。」劍說。
黑衣劍客聽得聲音,猛地回頭,只見對方提著褲腿頭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布衣劍客一路不停歇的狂奔至山下,又七拐八拐進了一條隱秘的小巷子才敢停下來,扶著牆大口喘著粗氣。
他從背後解下劍來,舉到面前憤怒的質問:「跟這個決鬥得跑,跟那個決鬥也得跑!你算哪門子寶劍!」
「我會說話。」劍說。
「你!你除了會說話!還會什麼!」
「呼~吹樹葉。」劍說。
布衣劍客氣得用力扼住寶劍的「脖子」,劍鞘與劍身不斷發出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仔細聽,其中還摻雜著「鵝鵝鵝」的怪音。
(二)
這把寶劍是布衣劍客的家族祖傳的,從他太太太太太爺爺那輩兒起就是他們家的傳家寶,能言語,明人事,危急時刻劍氣四溢,叱吒風雲,平時主要在家陪他奶奶嘮嗑。
布衣劍客十六歲那年,他爹突然帶他上山,將這把寶劍插在他太爺爺的墳上,又讓他跪在墳前,對他說,只要他在此銘心跪拜一天一夜,這把寶劍便正式傳到他手裡了。
這一夜,電閃雷鳴,大雨狂作,布衣劍客心心念念想得到寶劍,頂著風雨在山上硬撐了下來,第二天他拿著寶劍興沖沖的回家,卻發現家裡一個人也沒有,置放的物件也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落落的茅屋。
「這是怎麼回事?」布衣劍客頭腦一片空白,一時無法反應。
「哇喔。」
布衣劍客聽見手裡傳來的聲音一驚,這才記起,這把寶劍是會說話的,他連忙將寶劍舉到面前質問:「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搬家啦。」劍說。
布衣劍客不相信的來回搖頭,「搬家?不可能!搬家為什麼不帶上我!」
劍「鵝」的沉吟一陣,一人一劍一時相顧無言。
「你說啊!」布衣劍客握著寶劍使勁搖晃了一下。
「因為你長得丑,成績差,個子不高皮膚黑,晚上不睡覺,早上不起床,不吃蔬菜只吃肉……」
布衣劍客沒等寶劍說完,一把把它摔在牆上,接著自己又難以置信的抱頭跌坐在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不要我…」
「因為你長得丑成績差個子不高皮膚黑……」
「閉嘴!」布衣劍客氣惱得朝寶劍怒吼道。
「哦。」劍說。
(三)
沒有了家人,從此,布衣劍客便跟這把寶劍相依為命。
因為他長得丑成績差個子不高皮膚黑,既沒有家世也沒有手藝,在這世道沒有別的法子混下去,只得利用寶劍會說話的絕技,在湖邊擺了個攤兒算起命來。
他支這算命攤兒,只需一人,一桌,一劍,外加塊兒黃布,上書著「祖傳寶劍,玉帝開光,算命看相,有問必答」。
凡商人來問財運,劍就說:「日進斗金,財源廣進。」
凡書生來問前程,劍就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姑娘來問姻緣,好看的,劍就說:「百年恩愛雙心結,千里姻緣一線牽」,不好看的,便「鵝」一聲,留她一個想像空間。
不論這寶劍算命的本事是真是假,但因著它會說話的本事,來花錢看熱鬧的人都不少,布衣劍客靠這寶劍,小日子過得也算湊合,一晃眼混到了三十歲。
近日,江湖風雲四起,各大幫派打得不可開交,為爭個高下,幫派之間合意重譜天下兵器榜,無論是各門各派引以為傲的鎮室之寶,亦或是深藏於江湖民間的滄海遺珠,只要在四個月後的決戰之日能戰入前十,就能被譜入兵器榜中,贏得最終決鬥的,便是天下第一。
布衣劍客看著張貼的告示,心中埋藏多年的劍士之魂又重新開始熊熊燃燒。
他從牆上取下寶劍,細細的擦拭,「你是柄寶劍,卻在這市井與我畏縮多年,今有一天賜良機讓你我名揚四海,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也讓自己威懾天下?」
寶劍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會斷的啦。」
布衣劍客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來,像一簇正迅速熄滅的火焰。
寶劍在他的手裡突然無力自動,發出乒乓聲,他抬眼看去,劍又開口了:「那就去試試。」
第二天,鬧市上常年生意興隆的問劍算命攤不見了,江湖上卻自此多了一名布衣劍客。
(四)
布衣劍客初入江湖,躊躇滿志,四處下戰書,卻每每說完開場詞就跑,一個月下來,名聲已經臭的不行,武林中人凡收到他的戰書的,一律撕毀不赴約。
布衣劍客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他買回許多劍術秘籍,下定決心閉戶不出,潛心修鍊,七天後,終於改變了自己的筆跡。
這回,一位女劍客接了他的戰書。
她手持一柄無紋素劍,一襲白衣白裙,臉上還縛著白紗,只露出一雙波光漾漾的剪水瞳。
布衣劍客將劍橫提至嘴邊,小聲與它嘀喃:「是個女的,說不定有勝機。」
「打不過。」劍說。
「…往哪兒跑?」
「不跑。」
布衣劍客正摸不著頭腦,四周竟憑空響起了他的聲音:「你一女流之輩,我不願跟你動刀動槍,若我摘下你的面紗,便算你輸,三個月內你要授盡我畢生所學。」
白衣女子不屑的冷笑一聲,說:「摘下我的面紗?呵,你若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便算我輸,必定言聽計從。」
白衣女子抵住劍柄的手指一發力,利刃出鞘,一躍七尺,劍身寸寸透著銀光,讓人不寒而慄。
布衣劍客驚的連連倒退三步,手裡的寶劍卻猛地發了一陣大力,將他整個人拖到了白衣女子的面前,不等他回過神,又突然颳起了大風,捲起四周的落葉交織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葉繭,密不透光,等到一切恢復平靜,只見白衣女子的面紗正牢牢的系在布衣劍客的劍柄上。
布衣劍客楞楞的看著寶劍,難以置信,「你吹樹葉竟能吹到這個境界了?」
「對喔。」劍說。
(五)
行走江湖,靠的是言出必行,整整三個月,白衣女子每日天不亮便提他起來練劍。
白衣女子的劍術是從她外祖父南山老一派劍客手裡習來的,本是傳男不傳女,但因她蘭質蕙心,天賦異稟,外祖父便偷偷夜裡給她開小灶,她也刻苦,十幾歲便頗有造詣。
不過這南山老一派早在十幾年前便覆滅了,只留下她一支血脈,不為人知。
不知是白衣女子教法得當,還是布衣劍客本就流淌著劍客一族的血,他與寶劍配合得愈發默契,不日已能獨當一面,他與白衣女子一來二去竟也生出了情愫,寶劍一到夜裡便被掛在屋外,無聊的對著池塘叫鵝。
決戰那日,白衣女子為他送行,她說她本想會會這些武林庸俗之輩,重展南山老派的風采,不過最近她有了更緊要的事,等他勝了,便去隔壁幼雛山的一座竹屋裡尋她,她會送上一份大禮。
(到幾了)
華山山頂,高手雲集,四海八荒的門門派派今日都聚集在此,場面盛大。
還來不及感慨,布衣劍客突覺手中寶劍一震,再低眼一看,劍在手中正發著森森的青光,劍刃似又被開了一道般寒氣逼人,一陣低低的聲音從寒光里傳來:「準備好殺人了嗎。」
寶劍帶著他的手腕轉了幾轉,緊接著朝前一刺,直指席上的一眾坐客。
「在場的,都是你的滅族仇人。」
布衣劍客十六歲那年,江湖中興起了一股歪風邪氣,一些自稱「新正道」的門派聯合起來絞殺老一派武士,布衣劍客的爺爺原是南山老一派的大師兄,其人早已歸隱山林,卻還是難逃滅族之災,布衣劍客跪在山林那夜,就是他一家四口遇襲之夜。
當日,寶劍雖拚死搏鬥,仍寡不敵眾,除了布衣劍客,一家四口都慘死他手。
戰敗後,寶劍回鞘,看著年幼的布衣少年跪在地上搖搖欲墜,一時間不忍心告訴他真相,這些年來,寶劍一直默默的養精蓄銳,吸收天地靈氣,就等著報仇雪恨的這一天。
布衣劍客生平頭一回聽說這些血腥的江湖恩怨,一時匪夷所思,但不等他想通透,寶劍早已帶他大開殺戒,華山山頂一時風雨大作,烏雲壓頂。
它是柄寶劍,也是柄靈劍,鑄於名匠,用以玄鐵,歷經幾百年的風霜人世,近年一直心懷怨氣,又使之增長了邪性。布衣劍客再一回神,一眾江湖人士竟已被寶劍殺了大半,山頂血流成河,腥氣迴繞。
布衣劍客不願殺人,使出全力將劍一甩,寶劍脫手而去旋在空中,誰知它竟殺紅了眼,已不分敵我,竟回頭一劍刺在布衣劍客心上!
布衣劍客的血流到劍刃上,它這才一驚,收了靈力,托著布衣劍客飛向遠山。
寶劍托著傷重的布衣劍客放到了隱蔽的深林中,它狠狠的扎在布衣劍客身前,似在護衛,又似在悔過。
布衣劍客最後就埋在這塊地里,生命最後一刻,他沾滿鮮血的手指撫過劍身,說:「想起你不用吃喝,我便無所牽掛。」
劍從此不再開口,也不再動彈,只默默守護在它為布衣劍客壘的土墳前,風吹雨打,日晒雪埋,整整十六年。
(尾聲)
十七年後,一束髮少年上山採藥,偶入深林,看見一柄陳劍插在林中,後方似有土墳。
他好奇的走進,摸摸劍柄,自言自語道:「是誰的劍?」
陳劍突然拔地而起,懸在空中,嚇他一大跳。
「你的。」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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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物語》 (楊叛)
我是一個小兵,守城的小兵。
象我這樣的小兵,襄陽有幾萬人。這些人里,有的是襄陽人,有的卻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大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決不讓蒙古人攻下我們襄陽城。襄陽城裡最受人尊敬的就是郭大俠和郭夫人。十幾年來,他們一直和襄陽同生死共存亡。要是沒有他們,襄陽早就完了。
郭大俠是個好人,對我們從不打罵。郭夫人呢?我不清楚,不過我感到,她要守住這裡,恐怕一大半是為了郭大俠。她看人的時候,你總覺得什麼都藏不住,那感覺讓我很難受。郭大俠和郭夫人有個女兒,這個小姑娘一點都不象她的父母,成天的惹是生非。有一次過年,還讓郭大俠的兩個徒弟把鞭炮扔到我的身上。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郭大俠從別的地方撿來的?
大家都說郭夫人是襄陽城裡最美的女人。 表面上我不敢說什麼,但在我的心裡還有人比她更美,那就是城東賣熱湯麵的茉莉。茉莉今年十八歲,比我小三歲,但和我卻差不多一邊高。
她的一雙眼睛笑眯眯的,象月牙兒。 茉莉對誰都很親切,不象郭夫人,總和弟兄們保持著一段距離。每天早上,我都要去城東喝一碗湯麵。要是早上當值,就晚上去。
去的次數多了,茉莉便認識了我。 「幹啥子喲,跑那麼遠,喝我一碗面。城西沒有賣面的咯?」她吁吁叨叨的跟我說。 我不答她,只是默默的喝我的面。 漸漸的,她便也明白了。給我的面總比別人的多,還格外的加一把香菜末。 那香菜末撒在碗里綠油油的,襯著紅紅的辣椒絲,很耐看——就象茉莉。今年,蒙古人又來攻了。是蒙古的一個王子帶的軍,聽說是姓忽的。大家也不在乎,這麼多年都守下來了,你個姓忽的就能攻下來?
可是仗打起來,卻很吃力。這次的蒙古兵和以前不一樣,一個個都象是拼了命了。我們在城頭把他們一批批的趕下去,他們又一批批的攻上來。城牆下的屍體一堆堆的象材垛子,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象一根材一樣躺在那裡。打仗後,便一直沒去茉莉那裡吃面了。心裡雖然想得緊,可是沒法子,大家誰不是咬著牙在城垛子下過日子。象趙二哥,都已經三四天沒合眼了。
那天,我正從箭孔中向下看,劉頭在後面喊我,說有人來給我送東西。 我回頭一看,是茉莉!她挑著一擔的熱湯麵從城東走到城西來看我,城東到城西,難道不是很遠么?
我低下頭,一口口的喝著面。眼淚一滴滴落在面里,跟那綠油油的香菜末和紅通通的辣椒絲融在了一起。 茉莉走時,低著頭對我說:「別的我不管,你可要活著來吃我的面嘍。」 我點了點頭,做出我的承諾。三天後,有人來到了城裡。
是一個姓楊的少年和一個穿白衣的女子。 大家看了那女子,都說是天上的仙女。 他們說的對,但我的仙女卻只是茉莉一個。那姓楊的少年剛一到就立了大功,在城頭救了郭大俠。大家都說他了得。
可是,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讓人看了就難過。 每一次他看那身邊女子的時候,都象是生離死別前的目光——就象那天在城頭茉莉看我的目光一樣。 我有個奇怪的想法,他一生的愁苦都將因這女子而來,也將因著這女子而去。而我和茉莉呢?我們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阻重,我們會白頭偕老嗎?
在這漫天的硝煙戰火里,我暗暗的問自己。 我並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幾天後,郭大俠的兩個笨徒弟私自去行刺蒙古人的主帥,被人抓住了。本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襄陽沒有了那兩個廢物,照樣守得住。可是郭大俠卻要親自去救。
沒有郭大俠,就沒有襄陽。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他還是非去不可,我想,這就是大俠的悲哀。 和郭大俠一起去的,還有那個姓楊的少年。我不知為什麼要讓他一起去,因為他救了郭大俠一次,大家就認為他還能救第二次?
我沉默的看著他們離開,當我看到那少年的眼睛時,我突然輕鬆起來。 那種目光,決不是去赴死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滿了希望。 於是我想,他們是會回來的。他們果然回來了,只是受了傷。我是第一個發現他們的人,因為當時當值的哨兵中只有我仍然向大路眺望著,
因為我仍然相信他們能夠平安歸來。 大夫說,再晚一刻鐘,兩個人就危險了。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了驕傲。我救了郭大俠,便等於救了整個的襄陽——也等於救了茉莉。
郭夫人也很感激我,她把我從城上調了下來。說等她丈夫傷好了後,還要親自謝我。 我想,這次應該能活著去吃茉莉的面了。第二天一早,城內起了火警。
著火的是郭大俠家。 我第一個拿起水桶,向郭大俠家跑去。 郭大俠的傷還沒有好,要是出了什麼差錯,襄陽就完了——還有茉莉。火併不大,火頭卻很多,顯然有人故意放火。濃煙中,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
敵人來犯了。 我正想著如何衝進火里把郭大俠救出來時,身子突然一麻,被一個人背在肩上,頭上被扣了一頂帽子。 是那個姓楊的少年!他給我戴的是郭大俠的帽子。於是,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這麼做是對的,郭大俠是襄陽的救世主,而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灰衣小兵。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除了茉莉。敵人果然追了上來,我聽到他們在搏鬥的聲音。
突然間聽到一聲「著!」我的背上被銳器划過,傳來一陣巨痛。 他背著我又跑了幾步,我又聽到有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小子,投降了罷!」然後便聽他道:「郭靖給你!」將我抓起送到一個人的手中,然後又一腳將我和那個人踢下牆頭。
那人兀自抱著我大聲歡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國第一大勇士的!」 接著,又有兩個人拽住了我的手足。 三個人大力的一拉。 恍惚間聽見茉莉的聲音——「別的我不管,你可要活著來吃我的面嘍。」===================================================================附上《神鵰俠侶》相關章節:神鵰俠侶 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楊過一出窗口,但見四下兵卒高聲叫嚷,有的提桶救火,有的向屋頂放箭,有的在地下揮動兵刃、雙腳亂跳的喝罵。他躍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後,伸手點了他穴道,將郭靖的帽子往他頭上一罩,隨即將他負在背上,提劍舞動劍花,躍上屋頂。
………………………………楊過衝出巷頭,只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小子,投降了罷!」正是瀟湘子手執□棒,攔在巷口。此時楊過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抬頭一望,牆頭上黑漆一團,卻是尼摩星站著。楊過縱身跳上牆頭,尼摩星怪蛇當頭擊下,要逼他回入巷中。楊過心想拖延已久,郭靖與黃蓉此時定已脫險,反手抓起背上那小兵往屍摩星手中一送,叫道:「郭靖給你!」尼摩星驚喜交集,只道楊過反反覆覆,突又倒戈投降,卻將一件大功勞送到自己手中,當即伸手抱住。楊過飛腳狠踢,正中他臀部,將他踢下牆頭。尼摩星大聲歡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國第一大勇士的!」瀟湘子和達爾巴焉肯讓他獨佔功勞,前來爭奪。三人分別拉住那小兵的手足用力拉扯,三人全是力大異常,只這麼一扯,將那小兵拉成了三截。他頭上帽子落下,三人看清楚原來不是郭靖,登時呆在當地,半晌做聲不得。
斷魂槍~只用了很短的篇幅,塑造了一個武俠時代的困境,雖然打鬥場面只有極短的一小段,但用字、用詞非常入味,堪稱經典
準備賣自己一下。
短篇小說要想有趣倒是不難……因為武俠本身就容易堆設定,加之需要的打鬥描寫也多,不愁衝突,很容易寫成長篇。長著長著,也容易變成成金庸那種史詩寫法(單指寫法,水平另算),有無數歷史和架空歷史可以和武俠貼合。
但是寫短篇武俠就要難一些,要發揮自己的優勢,很多人選擇了創新或者復興,反而更容易達到「有趣」的目的。比如騎桶人寫出類似於傳奇和史記風格的作品,《吳單賈義列傳》之類,還有顛覆型的楊叛的《小兵物語》、李亮《魔教東來》。白爛型的 @羅四維 《大烹飪》也是非常的奇崛……然後就是所謂純文學作家寫短篇武俠會很好看,這個很多人都講到過:練家子老舍的《斷魂槍》,魯迅的故事新編《鑄劍》,余華《鮮血梅花》。這一類還有一篇很少人提到,是汪曾祺的《復仇》。那麼拉大旗作虎皮完畢,我來無恥自推我個人的一部短篇《紅學會》。名字聽起來像紅樓夢學術研究會,其實紅學會是歷史上反動會道門的一種。這篇故事起手式很簡單:1937年,濟南五豐麵粉廠少東家戴雲成,和城外羊頭村的一位老先生做了交換,一個自稱住在村裡學習拳術,一個說要到城裡,圓一個多年前的比武之約。然後定義一下的話,算是民國背景的國術小說,裡面講了形意拳怎麼練啊,為啥和反動會道門那麼有關係啊,內家拳三家怎麼合練啊,濟南人愛喊人老師是不是韓復榘的鍋啊,等等。因為寫得趕,所以有點像長篇大綱,不影響閱讀。推薦人群是在濟南呆過的,和練家子,會有更好的閱讀效果。地址:紅學會 - 暗號目前免費領取。那一年天下兵燹,朝野無道,有姑娘身披青衫,眉黛淡淡,乘著狂風一路奔走,說我要去江南,江南好,柳枝新芽揚,有隱居狀元郎。
姑娘說那人文韜武略,曾記十年前狀元遊街,他提筆上馬,能安天下。
·1
江南二月,枝頭猶有千點雪。
木葉鎮的小酒館裡,三十四歲的老闆鄧小白,正收拾行裝準備第十二次進城趕考。
老闆娘風姿綽約,楊柳扶風,從二樓一路往下,晃得鄧小白頭暈目眩。
「夫君,您說這次趕考若還是不第,該如何是好呢?」老闆娘媚眼如絲,嫣然一笑,手指還在鄧小白的胸口划來划去。
鄧小白滿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子,子曾經曰過,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是以……」
「放你娘的屁,給老娘說人話!」
嘭得一聲大響,跑堂的小娃別過頭去,偷偷斜眼瞧著,發現那老闆娘一掌拍在老闆胸口,接著裙中飛腿,踢得老闆滿地打滾。
「子曾經曰過是吧?無恆產是吧?惟士為能是吧?老娘跟了你十年,幫你跑前跑後操持酒館,要是這次再不中,就給老娘好好窩家裡不許走了!」
清晨的陽光從窗縫裡灑下,細密的灰塵騰起,老闆娘打罵半晌,許是累了,這才站定瞪著鄧小白。
鄧小白抬起頭,楚楚可憐問道:「娘子,我們開酒館,難道就為了掙錢么?」
「不然呢?」娘子眉眼斜挑,語調上揚。
「當然是為了江山社稷!」
鄧小白一臉慷慨激昂之色,好似窗外臨風傲立的殘梅,紅出血來。
老闆娘氣息一頓,望著鄧小白滿是誠摯的雙眸,酒館裡一陣迷之沉默。
小二哥默默的捂上了耳朵。
「嘭嘭嘭」幾聲大響,老闆從小二哥眼前飛過,砰然撞到門上,濺起一地塵埃。
老闆娘氣勢洶洶的追過來,手腳並用,「江山社稷!江山社稷!江山!社稷!」
「我刀呢?」老闆娘霍然回頭,死死盯著小二。
小二嚇了一個激靈,頭搖的撥浪鼓般,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去年您也是這麼威脅老闆的,那刀您許是用完,就不知收哪去了吧。
老闆娘深吸一口氣,便又要炸,忽覺袖子被扯了扯。
老闆娘回過頭,發現鄧小白一手抱著腦袋,一手顫悠悠的從包袱里拿出了把刀。
「娘子,剛才你給我收拾包裹的時候,說為防歹人,丟進去了。」
老闆娘看著趴地上的鄧小白,幽幽嘆了口氣,接過刀扔在一旁,說夫君你一定要好好考,我相信你這次一定能中!
咚咚咚,忽聞三聲敲門響,清越悠揚。
鄧小白從地上爬起來,抓了包袱撿起刀,說娘子有客到,酒館得開張了,日短路遙,我也該去趕考。
書生老闆紅著臉,諾諾說著,伸手拉開房門,恰見一青衫女子兩眼放光,沖他懷裡噗通撞來。
老闆娘柳眉一豎,身手迅捷,一把拉回書生,旋身上前扶住了姑娘。
老闆娘唇角一彎,眼波里盪出水來,「喲,姑娘來的好早啊,累成這般,想必定是住店了?」
青衫女子面色蒼白,嘴唇發青,氣息不定的望著老闆娘。
「我不住店,我找人,我找狀元郎。」
姑娘吐氣如蘭,蘭花幽香中帶分血腥,鄧小白鼻子嗅了嗅,眉頭一皺。
青衫女子目光越過老闆娘,停在鄧小白身上,勉強一笑,「白狀元,久違了。」
小酒館裡一陣冷風,帶來莫名的沉默。
老闆娘突兀回頭,微笑如刀,說鄧小白你要不要給我解釋一下?
鄧小白眼神慌張,連連擺手,說這姑娘定是錯認了我,娘子你是知道我的啊,趕考十二年沒考上舉人,哪來的狀元?
「狀元郎,你若不出,如蒼生何啊……」
青衫女子蹙起眉頭,慘白慘白的面龐上浮起病態嫣紅,推開攔在前面的老闆娘便想逼近書生。
誰料方舉一步,便聞噗通一聲,整個人平鋪倒地,濺落塵埃。
小酒館裡的三個人,眼睛都一齊瞪得老大,這瘦弱文靜的姑娘背後,竟縱橫交錯滿是傷疤。
鮮血灑落,鄧小白張大了嘴,掐指半晌,扭頭沖老闆娘喃喃道:「娘子,我算今日將有兩個大波,偌大凶兆……」
·2
「夫君,這姑娘腦子不正常,都將您錯認成狀元郎了,我看出門也未必有活路,不如燉她成一鍋肉,算得上善哉善哉吧?」
「……娘子,別鬧,子曰率獸食人,人將食人,乃亡天下,咱們不能做這種事情。」
「那這姑娘也不能留在這吧?不如丟出門去,看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總不至走投無路。」
「……娘子,可這姑娘千里奔波,背後傷能見骨,強撐一口氣來找那狀元郎,說什麼如蒼生何這樣的話,當是儒生同道,俠義中人,拋棄不得。」
「……你也看得出來這女人身上有故事啊?能講出如蒼生何的姑娘,豈能是尋常女子?追殺她的人,又豈是一般人,不丟出去,自找麻煩啊你!」
「娘子……不管是什麼人,千里追殺一介弱女,都是錯的!」
鄧小白望著老闆娘,一字字道:「是以,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姑娘,鄧某一定要保!」
嘭得一聲,老闆娘拍案而起,二樓西首的客房裡彷彿湧起丈高大浪,劈頭蓋臉沖鄧小白扇過去。
鄧小白咽了口唾沫,雙手抱頭道:「娘子,能不能不打臉。」
「鄧小白!你是不是就看人姑娘國色天香,恰又把你錯認,乾脆生了歹心?還是你真的在前些年中過一次狀元,瞞了我不讓我知道?!」老闆娘指著青衫姑娘,眼珠一瞪,「今天你要不把這姑娘請出去,你就別想回來了!」
鄧小白偷偷張開指縫,小聲道:「娘子,當年你在絲弦坊,被一群紈絝逼著賣身,小生若像今日一樣不聞不問,哪能有我們相濡以沫,給你贖身的,可是我上京趕考的銀子啊……」
「鄧小白!」
書生趕忙又將腦袋捂了起來,耳邊陡聞砰然聲響,不由又把脖子一縮,偷眼瞧著才發現是小二開門進來了。
「滾,沒見老娘煩著呢!」
老闆娘頭都不回,一聲怒喝,卻沒聽到小二如預料之中那般,連滾帶爬的下樓。
書生眼尖,發現小二兩腿發抖,雙眸里滿是驚恐。
「老,老闆娘,樓下來了五個客人……客,客人說請狀元郎到樓下一敘,說,說方今天下連年災荒,昏,昏君無道,狀元郎應心繫大事,不該為一孤女棄了天下蒼生。」
小二斷斷續續說完這些,咽了口唾沫,腦門已全是冷汗。
「那後面進的四個人,全身都是血,腰間別著人頭和砍刀,老闆娘,那都是什麼人吶?」小二聲音哽咽,好似要哭。
老闆娘深吸口氣,回頭看了眼鄧小白,「你給我乖乖等著,我去去就回!」
「娘子你等等啊!」
鄧小白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拉住老闆娘,在老闆娘炯炯的目光下罕見的沒有退縮,「他們錯認的是我,怎能讓娘子冒險?這可都是掉腦袋的勾當……」
「知道掉腦袋你還去?趕快收拾包袱從後門出城,再晚趕不上會試,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你是我娘子。」
鄧小白拉著老闆娘的袖子,死死不放,臉上微微有些紅,炯炯的盯著娘子。
被秀了一臉的小二望著這對吵了十年的夫妻,忽然感覺樓下的客人,也沒那麼可怕了。
「呸,想跟著那就跟著吧!」
老闆娘咬了下唇,揮手拉起書生的爪子,大步流星擦過小二身旁,雄赳赳氣昂昂走下樓去。
·3
窗外紅梅撲白雪,點點是寫意,寸寸都是留白。
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窗邊賞景的霜鬢書生唇角勾笑,說狀元郎選的好地方,能在此隱居,既有江湖之遠,又得紅塵之妙,品位不凡。
「……這位先生,客棧是我遠房親戚留給小生的,那梅樹據說是村頭二大爺發癲時種的,說到底,還是先生錯認了我,我不是狀元郎,我只是個開酒館的書生。」
鄧小白從樓梯上被老闆娘脫下來,幽幽的說著,表情很是凄苦。
老闆娘的目光卻一下落在大堂中央,那裡坐了四個大漢,戎裝半裸,或刀或槍,望去都是屍山血海里滾出來的。
霜鬢書生緩緩從窗前轉身,笑吟吟的打量鄧小白,「白狀元,末學呂青雲,於淮南王帳下任職。十年前聞名天下的少年將軍方曉白卸甲歸田,狀元郎你也幾乎同時隱居,如今兵戈四起,災民流竄,軍政無道,貪官橫行。淮南王四方救濟,奈何不能扶大廈於將傾,恰在此時,聽到白狀元的消息。王爺已準備清君側,平天下,素來深慕先生風雅,希望能跟先生秉燭夜談。」
呂青雲的聲音帶分沙啞,滄桑而有力,一雙眸子筆直望著鄧小白,如春風化雨,想一寸寸望穿書生的腑肺。
「這……這莫說我不是狀元郎,哪怕真是,想必也不能去吧?」鄧小白憋的滿臉通紅,隔了半晌,才幽幽接上後半句。
「秉燭夜談,您那王爺可是有斷袖之癖?」
剎那間,客棧里落針可聞。
彈指一瞬間,嗆然一聲響,四個大漢里其中一個,已拔刀出鞘,硬生生撞碎身前一切阻礙,單刀如風,狠狠劈到樓梯上。
吱呀幾聲,樓梯咔嚓斷裂,鄧小白手舞足蹈,唉呀媽呀的摔到地上。
老闆娘倒退兩步,站上二樓,回首向房間里望了一眼。
壯漢拔刀的時候,她似乎聽到屋中有動靜,那重傷的青衫姑娘,彷彿已醒。
「白狀元,聽說你文武雙全,眼下看來,也不怎樣嘛。」拔刀壯漢咧開大嘴,瞅著地上的鄧小白,一臉不屑。
霜鬢書生不動聲色,負手望著鄧老闆。
鄧老闆苦笑一聲,揉著屁股站起身來,「這位大哥,你手裡的刀,是用來劈木頭的?你早說啊!你看這樓梯桌椅給劈的,少說得賠五兩銀子,早說你劈木頭這麼快,給我打工,我包你食宿,三個月就還完這五兩銀子賬,你看行不?」
拔刀壯漢臉色變青,怒罵一聲,揮刀就要再劈,鄧小白嚇得面無人色,踉蹌後跌,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刀光如電,眼看便要奪命!
半空中,遽然飛來一根銀釵,勁道雖不足,卻穩穩刺向大漢脈門。
大漢啐了口痰,收刀擊飛銀釵,倒退三步斜望二樓。
二樓處,娉娉婷婷走出兩個姑娘,青衫女子披頭散髮,嘴唇仍白,還需被老闆娘扶著才能行動。
「林姑娘果然在這裡,這一路風塵,可還吃得慣吧?」
呂青雲始終笑著,上前兩步伸出手來,「林姑娘,令尊搜羅整理出的冊子,也該物歸原主了。」
林姑娘嘴唇抽動,像是想笑,牽動傷口已笑不出,有些顫抖的手伸入懷裡拿冊子,顫抖的聲音里儘是嘲諷。
姑娘說十年前本就天下太平,將門世家出了個天才,大敗虧輸之際力挽狂瀾,一個人撐起整座江山。天才的少年將軍卸甲歸田,白狀元一紙奏摺,寫明了軍政要策,大可讓這天下得十年太平。縱有災荒,本也無礙,淮南王為一己私慾,演了好一場大戲!
這場戲裡有奸臣,也有忠臣,有反賊有內奸,也有百姓心中真正的主公。
忠臣和主公,自然都是自編自導的淮南王,親身上演。就貪贓枉法的奸臣,作亂四方的賊子,也是淮南王找來的戲子。
「家父林清窮盡一生,搜羅淮南王罪證,臨逝前交給我,只盼有個威望才能俱足的人登高一呼,重整河山!狀元郎,天下興亡,只有你來擔當了!」
林姑娘拼盡最後一分力氣,閉上的雙眼裡滑下兩滴眼淚,生平做的最大一次賭,就隨著那本冊子,嘩啦啦向鄧小白墜去。
拔刀壯漢顧不得砍人,伸手直抓冊子,可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呂青雲本在窗邊,倏然影動,再次出現已在半空!
那冊子眼看就要落入呂青雲之手,突兀在更靠上的地方,浮出一隻纖纖玉手,輕輕一夾,便取走了這本冊子。
兔起雀落,呂青雲霍然回頭,目光如刀,望見拿了冊子的人後,竟也不由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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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吹了吹冊子上的土,嘆了口氣,「為何都要逼我夫君呢?他考了十二次會考,一次都沒中過,林清也真是的,提起我也不說個清楚。」
老闆娘抬起頭來,嫣然一笑。
「本姑娘姓白,白傾城的白,曾化名白青城,不小心中過一次狀元。」
酒館漏進風來,颼颼吹人冷。
鄧小白頭一個反應到,跳起來問:「娘子,可我見你你在歌坊啊!」
「媽的,戲文里說的什麼女駙馬,為什麼老娘回去時候就發現書生變心,從了別人?鄧小白你要真想聽故事,等打發了這些人再細細跟你說!」
白傾城一甩長發,劈手摺斷二樓欄杆,斜睨下方五位好手。
「我十年前就已經不管天下事了,我這夫君腦子有病說什麼雖千萬人吾往矣,可畢竟是我夫君,你們一個兩個這樣嚇唬他一介書生……找打!」
一聲厲喝,那姑娘紅衣似火,鋪天蓋地從半空躍下,夭矯如龍,木棍如火龍抬頭,壯漢連刀都沒來得及揚起,便被一棍點中了天靈蓋。
呂青雲目光閃爍,腳下急退,沉聲道:「白姑娘,此番打擾的確是我等不是。可這天下已亂象叢生,淮南王布局十年即將收官,若是抖出淮南王罪行,天下少說再亂十年,姑娘於心何忍?」
「廢話這麼多,說得過我夫君我就不打你!」
老闆娘也不追呂青雲,一句話的功夫,已又廢了一名壯漢。
鄧小白從角落裡探出頭來,望著呂青雲咳了兩聲,說:「有錯要認,挨打站好,小孩子都明白,為什麼你和那王爺不明白?如果你被我娘子打死,回頭別忘了給王爺託夢,他沒自己想的那麼重要,天下也會很快平定的。」
呂青雲神色一陣變換,見老闆娘已要奔來,皺眉出了口氣。
「狀元郎文韜武略,本不想魚死網破,奈何,奈何。」
呂青雲一揚手,一束響箭射出窗外,緊接著雷霆響動,有馬蹄聲滾滾如雷。
小酒館外,片刻間便已布滿了兵馬。
那兩個壯漢也在此期間倒地,老闆娘微微喘息,望見這麼多兵馬,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彼時,呂青雲的手在腰間一抹,寒光湛然,一柄軟劍如電,比風還快三分,向微喘的老闆娘激射而去。
老闆娘退,連一句喝罵都不及出口,仍舊快不過那抹劍光!
當那抹劍光離老闆娘咽喉不過一寸的時候,老闆娘忽然感到一隻熟悉而又陌生的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一瞬間,江湖世家出身的白傾城感覺自己二三十年白過了。
那根棍子像有了靈性,一襲白衣孑然,孤傲乖張,說不上快也說不上慢,只是說要殺人,定能殺人。
呂青雲獃獃望著自己的軟劍升天,又獃獃的望著那根棍子擊碎自己的咽喉,不敢置信的望著正站老闆娘身後的鄧小白。
鄧小白臉又紅了一點,「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當年家裡逼得緊,非讓我上戰場,其實我是想讀書考狀元的,以前還偷偷考了兩次。現在過了這麼久,沒家裡人逼我,我才忽然覺得自己看不慣的事情很多,有些仗不打不行……我原來叫方曉白,帶過幾次兵。」
呂青雲眼珠都凸了出來,現在才忽然明白,鄧小白那一句沒了淮南王,天下也會很快平定究竟是什麼意思。
隨著噗通一聲屍體落地,鄧小白接過冊子,慢慢走到門外,對著千軍萬馬。
「淮南王不是好東西,坑了你們這麼多年,願不願意跟我走一遭,讓他有錯就認,挨打站好?」
在萬千呼聲里,鄧小白回頭尷尬的沖白傾城一笑。
「娘子,這次趕考或許時間久一點,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老闆娘倚門笑著,初春的陽光打在臉上,點點斑駁都是美。
鄧小白,騙老娘這麼久。你完蛋啦。
完。
不知道題主說的有趣是哪一種,這篇算不算?(這一篇,可能會跟這個大坑最後接到一起如何以「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為開頭和結尾寫出一個故事? - 房昊的回答)劍傳奇 .赤霄
每一柄名劍,都寫滿了過去的傳奇。
咸寧十九年,聖天子在朝,天下久安。江南的暮春,揉碎的是公子小姐們的歡聲笑語。整個江湖彷彿也是醉醺醺的,柔化了俠骨。
這世上,少的是大俠,更少的是名劍。
其時,天子文韜武略,潛心治國。卻唯好兩物,一為美玉,一為名劍。天下傳為美談,人人效仿。每有好劍,便有價無市。
傳聞大內武庫中,懸掛的有湛廬,太阿,巨闕等名劍,令江湖中人艷羨不已。美中不足的是,那十名劍之首的帝道赤霄,卻早已消失了多年。·
四月十五,一則消息傳遍了整個武林。從庸碌的洛陽市井,再到繁華的長江渡口。人人都知道,那柄劍又回來了。那柄千古帝王第一劍,天下氣運之劍。在京師的任公子賭坊,人人都看到青衣人和咸寧劍首唐一溟的對決。能在承影劍下遊刃有餘,那柄刃若霜雪的劍不是赤霄還能是什麼?
『『你很好。。可是這麼好的劍,在你手上甚是可惜啊。。八月十五,我在東海蓬萊望等你。。。』』青衣人離開任公子賭坊,唐一溟的臉上早已凝出了化不開的冰霜。
帝劍赤霄,在西晉大亂洛陽被焚以後流入江湖,不知引發了多少風波恩怨。那青衣的劍客,更是大大的有名。一劍破百甲,青衫入京。更有傳言,20年前帝都的移宮之變,今上登上大位也和這位青衣劍仙有著大大的關聯。無奈方青衣他生性淡泊,居功不受,皇帝為他設一座侯府而不入,已經消失了近二十年。
約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從塞外雪山到南國森莽,天下間的武人無不趕往東海,來親目這一場曠古絕今的劍客之爭。
蓬萊望是臨海的一座小渚,地勢極險,難以登上。沿海的漁鎮,倒是興旺了起來。操著各路口音的豪俠公子紛紛趕來,客店都擁堵不堪。
『『讓一讓。。』』推著獨輪木車的灰衣小廝在狹堵的石板小巷裡走過。車裡面放著幾條活魚,穿著紗袍的公子們連忙避開。
『『小哥。請問石子巷盡頭那座小店漁家傲呢?。』』兩個中年男子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小廝的身邊。聲音醇厚,頗有威度。一個中人身材,一個長身玉立,兩個人倒是長得有幾分相似。
『『漁家傲啊。。早就關門了,這座店幾年前就被我們老闆盤了下來,現在叫東海小築。。』』
『『東海小築,不如就這家吧。。阿兄。。』』個子較高的中年人建議道。
『『好吧。。』』年紀較大的中年人開了口,他們身後還跟著個面孔黝黑,個子矮小的漢子。
『『小七啊。。你可回來了。。。快去換件衣服,收拾收拾房間,這兩天可是一波好生意啊。。』』胖胖的掌柜看到灰衣小二回來了,也甚是開心,圓圓的臉蛋上面寫滿了喜色。難得生意好一次。
才剛去漁家換得幾條活魚,回來這小店裡面便多了許多客人。有一桌黛眉高鬟的女子,是峨眉派的女俠。還有幾桌,是零零散散的拼湊著。
『『別急啊。。掌柜的,你看還有幾個房間,後面還有幾位客人。。。』』掌柜的眼珠子一溜,倒也像是幾個闊氣的主顧。
『『掌柜的,我們要三間上房。。』』黝黑面孔的矮壯漢子開了口,聲音如金石。
『『有,有,有。。還有幾間上房,不過最近人多,價錢要比以往貴上一點點。。』』老闆矮又粗的手指撥弄了一下算盤,顯得無比的嫻熟。
『『店家,燒兩個拿手的好菜,再來壺好酒。。』』彷彿晴空中響了一個霹靂,格外的煞風景。進得門來,卻要讓人笑掉大牙。一個濃眉大眼的壯碩漢子,卻穿著一身青衫,招搖過市。走起來環佩鳴玉,腰間的一塊雲紋配格外顯眼。粗眉毛的漢子後面,還跟著個捧柄劍的嫩少年。
『『要兩間上房。。』』粗眉毛的黑臉少年將一錠大大的銀子放在了桌子上,不屑的看著那個矮壯的異鄉漢子。
『『有,有,有。』』掌柜的臉這下子更看的直了,這粗眉公子哥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蜀錦,看起來更是闊綽。
『『幾位。不如這樣如何,先來的三位大爺,給你們兩間上房。。後來的這位小哥,住兩間上房如何。』』掌柜的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高個子的那個中年人眉毛微微一皺,異鄉人作了個手勢。
『『主子,就這樣說定了。我無事。。』』矮壯的異鄉人擺了擺手,然後將一錠銀子擺在了桌子上面。
『『掌柜的,看好了。這可是20兩銀子,你可要收好了。。』』異鄉人的手又是一動,那銀子入木一指。粗眉毛的黑臉漢擺了擺手,這種功夫這種功夫,小爺見得多了。三流一人。
『『幾位,可否借坐一下。。。』』粗眉毛的年輕人看到了那幾位峨眉的女客,眼都有點溜溜的打轉了。那個黃衫的女子,端的是山靈毓秀之氣,比他那什麼洛陽城裡的庸脂俗粉要好上太多太多。他本是富家公子的出身,速來愛湊熱鬧。這次瞞著家人出來東海觀劍,竟沒有找到一家上好的酒家。沒想到百無聊賴之下,在這街角的小店碰見幾位別緻的女俠。他只覺得自己聽過的那些評書,才子佳人離自己又近了一點。
『『』』那背著劍的書童悄悄地動了動手。
『『不知幾位姑娘是何門何派的啊?』』粗眉毛的黑臉說道。
『『諸位行走江湖,可知道九曲劍高無咎高大俠。』』正巧桌上幾個遊俠正在談論江湖之事,那背劍的童子心有靈犀的插了句話。
『『九曲劍客,名揚大河兩岸。豈能不知。。』』
『『那正是我家大人。』』
『『諸位可知道 那河務總督早早歸順了朝廷,現在是朝廷的河務總督,有名的繡衣內衛。早已經是朝廷鷹犬。』』
『『你。。』』黑臉青年淘了個沒趣,便不在說下去。
『『師姐,你看過那個河務總督的公子,還九曲劍的公子呢,恐怕連家傳的兩成都不行。。』』
『『算了,青遙。不要提他了,我們行走江湖的。』』眸子如秋水的黃衫女子溫婉一笑,將寶劍懸好地方。其實她的心理,也有焦急的地方。這次東海蓬萊望的名劍相鬥,諸多名宿齊至,她們峨嵋派也是一明一暗,可是三師叔早就該到了啊。
『『真羨慕這些年輕人啊,豪氣萬丈。不像我們,一出生便有羈絆在身。』』
『『阿兄又哪裡老了。開強弓,馴烈馬,威震四夷萬國。』』
『『這空氣裡面什麼味道。。』』方臉的男子嗅了嗅空氣之中的味道,微微皺了皺眉。
『『是南洋進貢來的奇香,弟喜歡這個味道,便年年買些。。』』
『『果然是歲月催人老啊。。想當年,你可是最反感那些熏香的書生的,說他們脆若木雞,矯情自飾。』』
『『時間長了。人總是會變的。』』
『『是啊。。人總是會變的。』』夜色寂寥無聲,唯剩下數星慘淡。
決戰的日子終於要到了,百柯爭渡,天下矚目。蓬萊望那高高的崖壁上,一個穿著青衣的人正在扶劍等待。
『『大家說說,這場比劍到底誰會勝利。』』
『『不錯。一個是劍首,一個是劍絕。真是曠古少有的大戰啊。』』『『唐大俠這個劍首可真是敗盡天下好劍。不到三旬,一人一劍,便勝盡河朔名劍。前年他一人追殺塞外四凶四天四夜,真是令我輩嚮往。』』那青衣劍仙再厲害,畢竟也是二十年前的人了。一時之間,附和聲多了起來。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男子出現在了一條快船之上,斜眉星目,手中是那柄天下聞名的名劍承影。此刻見到劍首風采,眾人為之屏息。白衣劍首唐一溟從小舟一躍而上,說不出的俊逸瀟洒。
唐一溟拔劍,劍光如一泓秋水,落地無影。赤霄劍也出鞘,劍刃如帶霜雪,隱約泛紅。劍動,風雲亦動。小舟之上,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蓬萊望,唯恐錯過一絲劍的蹤跡。那劍是攪動天際的蛟龍,帶著混淆日夜的偉力。
『『阿兄,你還記得當年我們三騎奪關,攻下承樂台的事情嗎?』』
『『怎麼不記得了,那一戰,天下五絕,凋敝了三人。從此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承樂台上那女人的一顰一笑了。她可是那個年數,最美麗的風光了。』』
『『蓬萊望。蓬萊望。。想不到阿兄你還記的這麼清晰。那時候我們三人在此相遇,你我是不得寵的庶子,他是遊戲人間的謫仙。。』』
『『那個人不是方青衣,我到此刻才感覺這是一個局,一個好大的局。。方青衣的劍,怎麼會是這樣的劍意。我倒是想明白,你的這個局為何這般的完美。東海之上,劍仙之爭,連朕最得意的繡衣內衛也只會認為王爺和皇帝玩心發作。他們畢竟也曾是江湖中的人,這真是一個好時機。』』海風悄悄地吹拂,小舟搖曳。那一貫溫潤如玉山的男子,被宰相稱為最有威儀的天子,此時卻閉上了眼睛。
『『是嗎。殺了你很難,我想要手刃你,更是難上加難。我的身體,本來就不適合習武。五年以前,五年以前,胡族的一個部落被滅,那個祭祀身手如鬼魅,害死了我們許多將士。我不過這時才感覺,我離你是那麼近。』』
『『很好。。那麼這個唐一溟呢。這個方青衣呢。』』
『『凡是活人,誰能沒有慾望。這不正是兄長你說的嗎。。唐一溟要當武林盟主,我許了她。魯道子想要借內庫觀覽十日,我也許了他。所以這青衣劍聖,才出現的恰當其時啊。。』』
『『阿兄,你也會怕嗎?你說你要當一個好王爺,我們陪著你在東海打漁了三年,殺了多少海盜。你又想當個好皇帝,我們保你去京師,陪著你出生入死。結果呢,你殺了妃子,殺了刀絕。到最後,連我們自己的好兄弟也要燒死在祥安殿嗎?他虧欠過你什麼?你明明知道林小姐喜歡的也是她,還要選林小姐。』』
『『朕是皇帝,皇帝無所不能,無所不可。朕什麼都許了他,但一個女人朕難道也要放手。京師上下,那個不知道林和靜是我的未婚妻。』』皇帝的聲音依然是不咸不淡,不高不低。但王爺的臉,分明越發扭曲了。
『『你想動手,那就來吧。』』
『『皇兄啊,皇兄。掄起堅韌,論起深沉,我們之中,又有哪一個是你的對手。。這些蠅營狗苟的東西,就讓他都埋葬在這大海吧。我忍了二十年,忍夠了。』』齊王的瞳孔開始變得發紅,一柄寒光爍爍的匕首從他的袖袍中出現,魚腸匕。
齊王的身形一動,那匕首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向著皇帝襲來,像是一條毒蛇張開的獠牙。這舟船的空間不大,齊王的招式更是兇狠歹毒。他的步子,就像是落地的鼓點,優美急促。皇帝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有了一把湛藍色的長劍。但齊王的劍術配合他詭異的身法,遠遠勝出皇帝許多。一時之間,這主宰天地的九五至尊身上已經留下了血液,竟是那般的窘迫。
『『滋滋。。王爺一大把的年紀,反而要東海揚波。布下這麼大的一個局,當真是好手段啊。。』』一個光著腳丫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船艙中走了出來,手裡面是一柄三尺長劍,刃上光澤如月色。南王早已聽到聲音,卻沒有回頭,能放倒自己那一票黑蠻手下,倒真是高手。
『『赤霄。。』』『『這,這是怎麼回事。。』』南王的臉色徹底變了,彷彿了看到世間最為恐怖的鬼魅。
『『你不該來的。朕也不需要你來救。』』
『『陛下一念之間,便造成了這麼大的禍事。。如若太子登基,追究東海刺龍之事,這天下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少年人長鬢劍眉,眸子如星海。
『『朕便是輸了,也認了。。沒想到,所有人對選擇遺忘。唯有朕的九弟,朕這個坦蕩好儒的弟弟能記上二十年。。又有誰能說讀書人無用呢?』』老皇帝抬頭看天,衣衫破碎,傷口見骨。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南王的表情卻早已癲狂了,眼淚在他的臉上流淌。相知幾十年,原來還是不懂啊。
『『他和林和靜的事,朕不追究,已經萬幸了。他扶龍之功,寧願不要。可我是天下之主,我不能受此大辱。今生不復相見,,這是我們的約定。沒想到啊,竟然害了阿弟你一生。。。』』老皇帝斜依著船,表情落寞。
『『好好好。。』』南王丟下匕首,踉踉蹌蹌的跌坐了船上,面如死灰。
『『生生世世不復相見。我看對了一切,沒有看透皇兄你。。我不如他,我不如他。求皇兄賜死臣弟吧。如此大罪,九死無悔。』』
『『王爺。。回頭吧。。』』少年人嘆了口氣,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這是二三十年的往事,轉眼間三個最好的朋友卻要再難相聚。
『『回頭。我死後拋屍大海吧。不要放在皇家陵園,辱沒了列祖。』』南王大笑一聲,須臾而逝。
『『這是何苦呢。。』』皇帝俯下身去,表情凄苦。
『『皇上,南王他,他不會再活下去了。。那南洋的奇香,其實是來遮蔽他身上的腐味。那門功夫,那功夫是要殘缺人體的。』』少年郎扶著長劍,喝皮袋裡的老酒。這一刻,天色將近黃昏,殘陽正如血。夜行記 王小波著
玄宗在世最後幾年,行路不太平。那年頭出門在外的人無不在身上懷有兵刃。雖然如此,見到路邊躺著喂烏鴉的死人,還是免不了害怕。一般人沒有要緊的大事,誰也不出門,大路上因此空空蕩蕩。有一天,一個書生騎著駿馬,押著車仗,在關中的大道上行走。那時候正值夏日,在馬上極目四望,來路上沒有行人,去路上也沒有行人,田野上看不到農夫,只有遠處地平線上空氣翻滾,好像無色的火焰。車輪吱吱響,好像在腦子裡碾過。書生在馬背上顛簸,只覺得熱汗淋漓,昏昏沉沉。旅行真是乏味的事,如果有個人聊聊就好了。書生不想和車夫談話,因為他們言語粗鄙,也不想和轎車裡的女人談話,因為她們太蠢了。因此他就盼著遇上個行人,哪怕是遊方的郎中,走方的小爐匠也好。可是從上午一直走到下午,誰也沒遇上。直到夕陽西下,天氣轉涼時,才遇上一個和尚。
和尚騎著騾子,護送著一隊車仗。轎車裡傳出女人的笑語,板車上滿載箱籠。雖然書生盼望一個談伴,這一位他可不喜歡。第一,和尚太無恥,居然和女人同行。第二,和尚太肥,連腦後都堆滿了一顫一顫的肥肉。因為和尚不留頭髮,這一點看得十分清楚。等了一天,等來這麼一個人,不是晦氣么?等到彼此通過姓名,書生就出言相譏,存心要和尚難堪:
「大師,經過十年戰亂,不僅是中原殘破十室九空,而且人心不古世道澆漓。我聽說有些尼姑招贅男人過活,還聽說有些和尚和女人同居。生下一批小娃娃,弄得佛門清凈地里晾滿了尿布,真不成體統!」
和尚雖然肥胖,但卻一點也不喘,說起話來底氣充足,聲如驢鳴:「相公說的是!現在的僧寺尼庵,算什麼佛門清靜?那班小和尚看起女人來,直勾勾地目不轉睛。老衲要出門雲遊,家眷放在寺里就不能放心,只得帶了同行。這世道真沒了體統!」
書生想:這和尚恁地沒廉恥!我不要他同行。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前面是個市鎮。書生說:「大師要住宿嗎?這裡有好大客棧,正好住宿!」
「依相公說,我們就住宿。」
「大師宿下,我們乘晚涼再行一程。」
「那就依相公說,我們再行一程!」
「大師要宿,我們便行。大師要行時,我們就宿。」
「相公,正好要說話,怎麼撇了開?相公要宿,我們也宿,相公要行,我們也行!」
書生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真想罵他一聲。但是沒有罵,只是想:和尚要同行,也由他。車馬行過市集,走上山道,太陽已經落山,一輪滿月升起來,又大又圓,又黃又荒唐。月下的景物也顯得荒唐。山坡上一株枯樹,好像是黑紙剪成。西邊天上一抹微光中的雲,好像是翻肚皮的死魚。馬蹄聲在黑暗中響著,一聲聲都很清楚。和尚的大禿頭白森森,看上去令人心中發癢。書生真想撲過去在上面咬一口。當然,這種事干不得。和尚要問:好好地走路,你啃我幹什麼?書生又想:撿塊石頭開了他的瓢兒也能止癢。這種事也干不得。和尚在喋喋不休,聽了他的話,書生心裡癢得更厲害。和尚在談女人,誰能想像佛門子弟會說出這種話來?
和尚說:安南的女子嬌小玲瓏,性情溫柔,擁在膝上別有一番情趣;鮮卑女子高大白凈,秀頸修長,最適於在榻上玉體橫陳;東瀛的少女深諳禮節,舉止得體,用做侍婢再合適也沒有;西域的蠻女熱情如火,性慾旺盛,家裡有一個就夠,萬不能有兩個。談到中國女人,和尚認為三湘女子溫柔,巴蜀女子多才,隴西的女子忠誠,關中的女子適合當老婆。天下只有燕趙的老婆最要不得,因為完全是母老虎。聽到最後一句話,書生有點上火,因為他老婆是河北人。於是他介面說道,現在的女人都不成體統,遇上誰就和誰過,也不管他是和尚道士,頭上有毛沒毛。關於這一點,和尚說不能怪女人。這些年來先是安史之亂,後來又邊亂紛紛。天下男了去了十之八九,女孩子卻還得嫁人。所以,嫁個和尚也不錯。聽了這種話,書生差點笑出來,這個和尚有趣得緊啦!
和尚說,談女人無趣,不如來談騎射。書生聽了心裡又發癢——出家人談談擊鼓撞鐘、敲木魚念經也罷,他偏要談跑馬射箭!不過這是書生心愛的話題,雖然對著一個和尚,他也禁不住發言道:習射的人多數都以為騎烈馬,挽強弓,用長箭,百步穿楊,這就是射得好啦。其實這樣的射藝連品都沒有。真正會射的人,把射箭當一種藝術來享受。三秋到湖沼中去射雁,拿拓木的長弓,巴蜀的長箭,乘樺木的輕舟,攜善鳧的黃犬,雖然是去射雁,但不是志在得雁,意在領略秋日的高天,天頂的勁風,滿弓欲發時志在萬里的一點情趣。隆冬到大漠上射鵰,要用強勁的角弓、北地的鳴鏑,乘口外的良馬,攜鮮卑家奴,體會怒馬強弓射猛禽時一股衝天的怒意。春日到嶺上射鳥雉,用白木的軟弓,蘆葦的輕箭,射來揮灑自如,不用一點力氣,渾如吟詩作賦,體會春日遠足的野趣。夏天在林間射鳥雀,用桑木的小弓小箭,帶一個垂髮的小童提盒相隨。在林間射小鳥兒是一樁精細的工作,需要耳目並用,射時又要全神貫注,不得有絲毫的偏差,睏倦時在林間小酌。這樣射法才叫做射呢。
和尚說,看來相公對於射藝很有心得,可稱是一位行家。不過在老僧看來,依照天時地利的不同,選擇弓矢去射,不免沾上一點雕琢的痕迹。莫如就地取材信手拈來。比如老僧在靜室里參禪,飛蠅擾人,就隨手取綠豆為丸彈之,百不失一,這就略得射藝的意思。夏夜蚊聲可厭,信手撅下竹簾一條,綳上頭髮以松針射之,只聽嗡嗡聲一一終止,這就算稍窺射藝之奧妙。跳蚤擾人時,老僧以席蔑為弓,以蠶絲為弦,用鬍子茬把公跳蚤全部射殺,母跳蚤渴望愛情,就從靜室里搬出去。貧僧的射法還不能說是精妙,射藝極善者以氣息吹動豹尾上的秋毫,去射擊陽光中飛舞的微塵,到了這一步,才能叫爐火純青。
書生聽了這些話,把臉都憋紫了。他想:幸虧是在深山裡說話,沒人聽見,否則有人聽了去,一定要說這是兩個牛皮精在比著吹牛皮。倘若如此,那可冤哉枉也!我那射雁、射鵰、射雉、射雀,全是真事兒,不比這禿驢射蒼蠅、射蚊子、射跳蚤,純是信口胡吹。別的不要說,捉個跳蚤來,怎麼分辨它的牝牡?除非跳蚤會說話,自稱它是生某某或者妾某某。縱然如此,你還是不知道它是不是說了實話,因此你只能去查它的戶籍——這又是糟糕,跳蚤的戶口本人怎能看見?就算能看見;人也不識跳蚤文。所以只好再提一個跳蚤當翻譯。你怎麼能相信這樣的翻譯?跳蚤這種東西專吸人血,完全不可信。因此分辨跳蚤的牝壯,根本就不可能。和尚吹這樣的牛皮,也不怕閃了舌頭!想到這些事,書生心裡更是奇癢難熬。他真想在和尚的大禿頭上開兩個黑窟窿,但是他又想,這種事兒可干不得。和尚的老婆在一邊看見,難免要責怪於我。
書生抬頭一看,發現已經走到深山裡。和尚哈哈大笑,說走夜路有人談話,真真是有趣。我們不如叫家眷車仗先行,自己在後面深談。書生點點頭,心裡說:這樣好多啦!我要是憋不住了,沒人看見正好揍你。於是他們站在路邊,讓車輛到前面去。
此時月亮已經升到中天,山裡一片銀色世界。坡上吹著輕輕的風,又乾淨,又明亮,好像瓦面上的琉璃。月光下滿山的樹葉都在閃亮,在某些地方晃動。在另一些地方不晃動。書生想,這真是個漂亮的世界。老天保佑,我可別幹什麼不雅的事情。等到心裡的奇癢平息,他就隨和尚走去,繼續談到很多事情。
和尚說,談過了騎射,我們來談劍術。這也是書生心愛的話題,所以他就搶先發言道:百鍊的精鋼,最後化為纏指之柔。他有柄這種鋼打制的寶劍,薄如蟬翼,劈風無聲。不用時,這劍可以束在腰裡為帶,用時拿在手裡,劍刃搖曳不定,就如一道光華。揮起來如一匹白練,刺去時變幻不定。倘若此時此劍在我手裡,我只消輕輕一揮,不知不覺之間上人的腦袋就滾到地上啃泥巴,那時您老人家只覺得天旋地轉,臉皮在地上蹭得生痛,還想不到是自己的腦袋掉下地了呢。書生說完這些話縱聲大笑,心裡可有點不踏實。確實有這麼一把劍,不過不全是他的。這是他家的傳世之寶,他爸爸還沒死,這劍不能說是他的。這回出山,身邊也沒有這柄劍,如若和尚要看,他又拿不出來,這就有吹牛皮之嫌。不過這不要緊,可以請和尚到家裡去看。倘若他不肯去,非說書生是吹牛皮不可,正好借這個碴兒和他打一架,不敲出他一頭青疙瘩不算完。
書生盤算了好多,可是和尚卻不來質疑。他說像這樣的劍只能說是凡品,雖然在凡品中又算是最上等。如果以剃刀在青竹面上剝下一縷竹皮,提在指間就是一柄好劍。拿它朝水上的蜉蝣一揮,那蟲子猶不知死,還在飛。飛出一丈多遠,忽然分成兩半掉下來。倘若老僧手中有這麼一柄劍,只消輕輕一揮、相公不知不覺之中就著了和尚的道兒。你還不知道,高高興興走回家去。到晚間更衣,要與夫人同入羅紹帳時,才發現已被老僧去了勢。說完了和尚哈哈大笑,書生卻氣壞了,心說:
「你這老賊禿!我不來殺你,已經是十分好了,你倒來取笑我,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可是那和尚又說下去:
「當然,相公是老僧的好友,和尚絕不會閹了你。老僧這等劍術,在劍客里也只算一般。有一位大盜以北海的雲母為刀,那東西不在正午陽光下誰也看不見,砍起人來,就如人頭自己往地下滾,真是好看!還有一位劍客以極細的銀絲為劍,劍既無形,劍客的手法又快到無影。不知不覺一劍刺在你左胸,別住了心臟不能跳動。登時你胸悶氣短,又請郎中,又灌湯藥,越治越不靈。此時劍客先生站在一邊看熱鬧,要是他老人家心情好,上前把劍拔去,你還能活。萬一他輸了錢,你就死吧,到死還以為是自己得了心絞痛!」
書生聽了這番話,心裡又是一片麻癢。這賊禿吹得真是沒譜了。試問雲母極脆,何以為刀?銀絲極柔,又何以為劍?倘若雲母、銀絲都殺得了人,用一根頭髮就能把人腦袋勒了去。試問人身子是豆腐做的嗎?原來女蝸造人是這麼一個過程:她老人家補天之餘,在海邊煮了一大鍋豆漿,用海水一點,點出一鍋豆腐來,這就是咱們的老祖宗。女媧娘娘不簡單,一隻鍋里能煮出男豆腐和女豆腐,兩塊豆腐一就合,就生下一個小豆腐?真他媽豈有此理。玉皇大帝坐在九天之上,閻羅大帝坐在冥羅地府,主管人的福祿生死,原來是兩家合資開了個豆腐坊。好,太好了!書生悄悄落到後面去,偷手取出彈弓,照和尚腦後一彈彈去。
書生的彈弓鐵胎裹漆,要是沒學過射箭,任憑你有多大蠻力也拉不開。他的彈丸是安南銅鑄成,拿在手裡不小心掉下去,能把腳砸腫。這一彈要是打在和尚的腦袋上,勢必貫腦而出。書生想到和尚正在夸夸其談,冷不防嘴裡鑽出個大銅丸,勢必要大吃一驚。要是彈丸從眼眶裡鑽出去,和尚覺得臉上掉下東西,隨手一接,接到自己的眼珠子。這種事兒只要沒落到自己身上,誰都覺得有趣。書生覺得自己有幽默感,就大笑起來。
誰知那和尚吹得高興,搖頭晃腦,那一彈就從他耳邊偏過去。書生一看沒打中,不禁暗暗心驚。他的準頭可以打中三十丈外一個小酒盅,如今打這麼大一顆禿頭,怎麼會打不中?那和尚怎麼早不晃頭,晚不晃頭,偏等他發彈時晃頭?莫非這禿頭不是吹牛,而是有些真實本領?書生收起弓,趕上去探探和尚的口風:
「上人,可聽見什麼聲音?」「噢,一個大屎克螂飛過去,嗡的一聲!」
書生想:這和尚的耳朵不知是怎麼長的,彈丸飛過是什麼聲音,屎克螂飛過是什麼聲音?他又覺得這和尚怪可憐的,嘴裡談著出神入化的武功,背後有人暗算,卻都不知道。催命的小鬼兒擦耳根子過去,他還以為是屎克螂!讓他想去吧,不值當為他說嘴就把他打死。兩人又並肩而行,談到各種武功,說到拳腳棍棒,和尚又有很多說法,就如騎射劍術,都是書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根本無法想像的事。而且他胖乎乎。傻呵呵,月光下一顆大禿頭白森森、亮灼灼,讓人看了一發忍不住要朝上面下手。
此時的月亮比剛才又亮了些。書生心裡在大笑,滿山的玉樹銀花彷彿在他身邊飛舞。心裡想笑,嘴上卻不能笑,這可不好受。他想:我要和這位禿大爺談些悲哀的題目,免得他招得我要打他的禿腦殼。於是他說:
「上人,你可知如今路上不太平?現在山有山賊,水有水寇。有些賊殺了人往道邊上一扔,那是積德的。有的賊殺法新奇,傷天害理。昨天我們過漢水,車夫見水色青青,就下去鳧水。一個猛子紮下去,見到水底下一大群人,一個個翻著白眼兒,腳下墜著大鐵球,鼻子嘴唇都被魚啃了去,那模樣真是嚇死人!我還聽說溫州有個土賊專門要把人按在醬缸里淹死,日後挖出來,腌得像醬黃瓜,渾身都是皺。還有人把活人掛到熏坊里熏死,屍首和臘肉一般無二,差點兒當豬賣了出去。現在的人哪,殺人都殺出幽默感來了!」
和尚說:「這些小賊的行徑,有什麼幽默感?我知道洞庭湖上有幾位水寇,夜裡把客商用迷香熏過去,灌上一肚子鉛沙,再把肚皮縫上。第二天早上那人起床,只覺得身軀沉重,拚老命才站得住。在艙里走兩步,只聽肚子里稀里嘩啦,就驚惶失措地跑出去,失足落水,立刻就沉底兒啦。還有幾位山賊,捉到客人就分筋錯骨大動手術,把雙手擰成麻花別在腦後,再把兩條腿擰得一條朝前一條朝後。然後把人放出去,那人在山道上顛三倒四行不直,最後摔到山澗里。像這樣殺人,才叫有幽默感。」
書生想:這和尚有痰氣。和你說正經事兒,你只當是胡扯。看來有必要深談下去,才能激發你的危機感。於是他說:「如今敢出門走路的人也都不簡單。這年頭兒,出遠門兒就如爬刀山下火海,沒個三頭六臂誰敢出來?所以你看到個走鄉的貨郎,他可能在腰裡掛著鐵流星。看到個挑腳的力夫,他袖裡可能有袖箭。就是個賣笑的娼妓,懷裡還可能有短劍哪!人身上有了傢伙,膽就粗,氣就壯,在酒樓和陌生人飲酒,一語不合就互揮老拳,手上還戴著帶刺的手扣子。在山道上與人爭路,氣不憤時就掄起檀木棍,打出腦子來就往山洞一扔。只要你敢用白眼瞪我,老子就用八斤重的鐵蒺藜拽你,躲得過躲不過是你自己的事,所以如今走路可是要小心。說話要小心,做事也要小心。招得別人發了火,你的腦袋就不安穩。」
和尚說:「這樣的行路人也只算些膽小鬼,見到發狠的主兒,只能夾屁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你看和尚我,手無寸鐵,坦蕩蕩走遍天下,隨身只有一根撒尿的肉棍兒,誰敢來動老子一根毫毛?老和尚吼一聲,能震得別人耳朵里流湯。跺跺腳,對面的人就立腳不穩。山賊水寇、見了我都叫爺爺;響馬強盜在我面前,連咳嗽都不敢高聲。所以我走起路來,興高采烈,這樣出門才有興緻。小心?小心幹什麼?」書生一聽,心裡更麻癢難忍。強盜響馬見了你不咳嗽,你是止咳丸嗎?我讀遍了葯書沒見有這麼一條,禿和尚,性寒平,鎮咳平喘,止痰生津,不須炮製,效力如神。是藥王爺爺寫漏了,還是你來冒充?就算你是止咳九,吃了才能生效,怎麼看一眼也管用?你不如去開診所,讓普天下的三期肺癆,哮喘症,氣管炎,肺氣腫的病號排著隊去看你的禿腦袋。吹牛皮不上稅,生怕稍有疏漏,吃了小賊的虧,就憑你一個吹牛皮的和尚,走起路來這麼舒心。強盜大約是覺得搶和尚晦氣,所以放過了你,不過我卻放你不過!
書生又偷偷落後,拿出弓來。他心裡暗暗禱告說:「和尚和尚,你到陰間別怪我。不是我心狠,是你招得我忍不住,我這一彈就把你腦袋打開花,不痛不癢!讓你猛一睜眼就換了世界,這也就對得起你啦!」祝禱完畢,他咬緊牙一彈朝和尚打去,這就如案頭上砍西瓜,絕無砍不著的道理。
書生髮彈的時候,和尚剛好走到陰影里。轉眼之間他又從陰影里走出來,閃光的禿頭還是安然無恙。書生這一驚非同小可,因為他放這一彈時格外的小心手穩,絕無脫靶的可能。看來這和尚不是吹牛皮,而是真有本領。他把弓收起來,打馬追上。去,心想不得了,和尚說的全是實話,射蚊子射跳蚤實有其事,雲母刀、銀絲劍也是真的。和尚確實是止咳丸,也確實有人認識跳蚤文。女蝸娘娘確實在海邊點了一鍋豆腐,葯書上也確實寫著禿和尚寒平。這都是從和尚不吹牛推出的必然結論!書生這麼一想心裡馬上亂糟糟。抬頭一看前面,書生又禁不住驚叫一聲:
「大師,我們走迷了!」
「迷什麼?沒有迷!」
書生想:這不對。要是不迷路,早該走出山區。可是前面山勢更險峻!何況車輛也不見了,這要不是走錯路,除非我真的長了一腦子豆腐渣!他說:
「大師,我們的車輛也不見了!」
「相公,這是去我家的路,老僧一世也沒見過比你更有趣的人。所以要請相公到寒寺盤桓幾天,寶眷和行李走了近路,現在已經到家了,我和相公走一條遠路,意在聆聽高論。」
書生想,這更是豈有此理!誰要到你家去?我的家眷和行李怎麼會到了你家?你請我到你家去做客,我答應了嗎?這個禿驢我還是要打死他?女蝸娘娘點豆腐我死活也不信。
雖然書生不信和尚的牛皮,他也怕和尚的本領。忽然天上飛過一片黑雲,把月亮遮了個嚴絲合縫。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兩個人都勒馬不行。和尚還在喋喋不休。書生拿出弓來,朝黑地里發聲的地方打一串連環彈,這回就是神出鬼沒的黃鼠狼,也逃不開黑暗中襲來的彈雨。最後一彈剛出手,書生就鼓掌大笑起來。
忽然和尚一聲暴喝:「深山無人,相公這麼一驚一乍,可是要嚇死老僧?」書生大吃一驚,連忙把弓收起。過了一會,烏雲過去,書生看到和尚安全無恙,兩個人重新上路。
書生心裡還在發癢,他真不樂意世界上有和尚這個人。如果世界上存在這和尚,就得相信跳蚤有戶口本,人是豆腐做的。這些事一想癢得受不住,所以根本沒法相信。但是同樣沒法相信的事兒已經發生了。今晚用彈子打鬥大一個禿腦袋,三番五次打不中。他只顧想這些心事,忽聽和尚說:
「相公,你的馬瘸了,看看它是不是漏了蹄?」
書生想:真糟糕,心不在焉,馬瘸了都不知道。於是他下馬去,把四個蹄子全看遍,蹄鐵全是好好的。這卻怪,蹄不漏,馬怎會瘸?牽著馬走幾步,發現它根本不瘸。馬既然不瘸,和尚怎麼說它瘸?再抬頭一看,和尚也不見了,書生真的大吃一驚,覺得是遇上了鬼。他上馬向前追去,大呼:「上人!上人!等一等!
追了十里路,總算追上了和尚。書生長出一口氣,兩個人並韁行起來,他可沒看見和尚瞪起三角眼,面上罩起了烏雲。兩人各自想心事,再也不交談。
書生忽然想到:和尚沒說過跳蚤有戶口本,也沒說過人是豆腐做的。他只說能識別跳蚤的牝牡,雲母銀絲也能殺人。既然他沒有這麼說,我怎麼會這麼想:這件事細究起來可有趣啦!原來是我非要這麼想,好有理由打死他。現在和尚打不死,我可怎麼辦好?相信跳蚤有戶口本,還是相信自己一腦子豆腐渣?他只顧想心事,就沒看到月兒西墜,東方破曉,林間展鳥瞅瞅,山谷里起了霧氣。他也沒看到這條路走也走不完,原來是和尚領著他在兜圈子。忽然和尚把他領進一個山凹,這裡有一輛轎車,車夫在轅上打瞌睡。
車夫聽見馬蹄響抬頭一看,見到這一增一儒,嚇得直翻白眼,這一夜他經過不少驚嚇,嚇得再不敢說話。和尚說:「相公,寶眷都在這裡,我到家去吩咐酒宴,一會兒就回來接你。」
書生到轎車前撩開帘子一看,老婆丫環在裡面正在熟睡。這些人可享福啦,車一進山就睡著,到現在還沒有醒。回頭再看和尚,他已經去遠了,書生又縱馬追上去,這回和尚十分不耐煩。
「相公,家眷已經還給你,你還跟著我待怎地!」
書生說:「大師,我們還是同行。書生在想些心事,想明了要向大師一訴心曲。」
於是這兩人又在山路上同行,漸漸走到山頂上去。終於旭日東升,陽光普照,書生勒住馬長出一口氣說:
「大師,我想明白了!」
和尚也在想心事,他也勒住馬,長出一口氣說:「相公,我也想明白了。」
書生說:『大師,小生自幼習武,會些彈術劍法。別人說話不合我心意,我就把他腦袋打開花,叫他說不下去。現在我明白了,這種做法非常之不好。小時候下棋,每到要輸時我就把刀拔出來往棋盤上一插,於是長勝不敗,結果到現在還是一把屎棋。聽人說話也如此,倘若大師說得不對我胃口就把您打殺,怎能夠增加見識。比方說,大師若說生薑是樹生的果子,我只能說,您說得不對,卻不能把大師打死。因為打不死時,我就太難堪了。大師現在活著站在我面前,難道我就因此相信生薑是樹上生的?所以殺人不是好遊戲,無論如何,不要殺人。」
和尚說:「相公,老僧自小習些武藝,專在山道上乾沒本的生意。和尚雖然搶劫,卻不殺人,我專揀相公這樣的人同行。你說東,我說西,你說雞生蛋,我說蛋生雞。說急了你打我我就露幾手把你嚇跑,家眷行李就都歸我了。現在我想明白了,這種做法非常之不好。就以今晚來說。你打我一彈打不著,兩彈打不著,最後打我一串連環彈,你還是不逃走,此時我就太難堪了。你現在站在我面前,難道我就因此一巴掌把你腦袋拍到腔子里?這不好,因為我已經搶了你的行李,又把你打死,實在太兇殘。難道我就因此把行李還你?這也不好,因為你已經打了我十七八彈,還是我招著你打的。不搶你的東西,我來挨你打,那不成了受虐狂?所以,搶劫不是好遊戲,無論如何,不要搶劫。」
這一僧一儒互訴心曲以後,就一起到和尚家裡去。和尚要招待書生,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無名刀》
天下的刀,最鋒利的莫過於無名刀。
而我是無名刀唯一的傳人。
父親將無名刀交給我的時候我並不是很想要,因為這把刀實在是太丑了,絕對是我平生見過最丑的刀,通體黑色,但不亮,像塊炭一樣,也看不出什麼鋒利,而且很厚實,和我在農家見到的砍柴刀實在差不多。而我家是刀行,祖輩以來就在打刀,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刀大部分都是我胡家刀行打造,好看的鴛鴦刀,雪白的月刃,霸氣的斬龍刀都是我家的名品,但是父親對這些刀都嗤之以鼻,看著那些名揚天下的大俠拿著所謂的名刀橫行天下時,我父親總是輕蔑地說,全是不識貨的傻蛋,這些刀送給我都不要。我就提醒父親那些刀好些都是他自己他親手打造的,這時父親就突然傷感起來,他連連說我恨啊,我就是窮盡一生也打不出那樣一把好刀,就是我所有的刀加起來也比不上那把刀。
父親說的那把刀就是無名刀,而它的打造者從來無人知曉。無名刀幾百年前就在我家秘密流傳,是我先祖的先祖在巧合中得到的,而這開啟了我胡家打刀的序幕,聽父親說,這把刀是由隕石打造的,他感嘆說也許這把刀的打造者是神不是人。而我總覺得父親誇大其辭,因為無名刀的確不怎樣,用來砍柴我都嫌大了。
可是我依然從父親手裡接過了那把刀,我怕我拒絕的話父親會傷心,接過無名刀的同時我也接過了胡家刀行,而我父親,那個在刀行里耗費一生的俠客悄無聲息地老了,父親是老年得子,我正年輕時他就老了。
此後我就開始打鐵鑄刀,生意興隆,之前父親只把刀買給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我瞧不太上那些草包,我把刀賣給所有要買它們的人,父親從來沒有干涉過,久而久之,胡家刀行的刀就成為了行走江湖的必配,但是那些大俠也不再在胡家刀行打刀了,他們覺得和一些無名小卒用同一家刀行的刀有失面子,從此以後我無數次看到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俠手中的刀遠遠不如那些無名小卒的刀,而我無所謂。父親更無所謂。但他時常想來看我的無名刀,我就說要把無名刀還給他,讓他藏起來,因為對我實在沒用處,但是父親哆嗦著拒絕了,我知道父親經歷了一場痛苦的心理拉鋸戰,最終他戰勝了自己的貪戀,他再也沒有要我給他看無名刀,而無名刀也我被束之高閣。直到一年後我差一根燒火棍,一時不小心將無名刀拿來頂替了,用了之後才發覺無名刀比什麼燒火棍都好用,因為無名刀不導熱,摸上去始終是涼呼呼的,這讓我被火炙烤的身體很舒服,不管再熱,只有握住無名刀,身體里的熱氣立馬一掃而光。而且無名刀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樣子太丑,隨便放在那裡,沒有一個人對它起過覬覦之心,有好幾次刀行的刀被盜了,就是那些最差的刀也被席捲而空,而無名刀卻依舊在,我不禁也為無名刀可憐起來,就算偷去燒火也行啊。
我想世界上和我一樣蠢的人到底很多。
後來一件事發生了,一個老年人從我家門前走過,他肯定有七八十歲了,發須都白了。他突然停了下來,盯著我的無名刀,眼睛頓時放大了,我問他要買什麼,他說我要那根燒火棍,我吃了一驚,將無名刀拿在手中,對他說,這燒火棍不買,你要買刀的話任你選,那個老年人很堅持,他說我就要你那個燒火棍,我對他變得很好奇,因為他不是像我這麼蠢,他一眼就看出了無名刀的好處,而這是不容易的,我問他說,你為什麼要買這根燒火棍,他說,這不是燒火棍,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刀,我說,這真是燒火棍,他說我出一千兩銀子,我說一千兩銀子可以將我這裡所有的刀買走了,他說我就要那個燒火棍,我說你越是堅持我越是不賣,他說我提價到一萬兩銀子,我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是不賣,老年人很失望地告訴我說,不賣也行,但是你要藏好,我說不用藏,沒人來偷的。老人嘆了一口氣後就走了。
這件事讓我相信了父親的話,認為這真是一把天下最好的刀,不然沒人會出一萬兩銀子來買的,我把這件事情給父親說了,父親沒什麼反應,在我要離開時,他喃喃地說也許賣了也好。我就覺得父親瘋了,這把刀在我老胡家幾百年了,父親竟然要說賣。自此以後我再也不給他說無名刀的事情了。
那天天氣晴朗,太陽高照,我坐在棚子下息涼,突然要出高起了一縷塵煙,再去看時就看到一小騎馬隊,幾個人正騎著馬快速地過來,一會兒後我就看到了幾個人,高頭大馬,衣著華麗,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為首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劍眉星目,走過我身邊時一股風差點將我吹倒,我就知道了他肯定是個武林高手。最特別的是他手裡的刀,黃金打的刀鞘,鑲嵌著各種寶石,光是這把刀就不知道值多少錢。
這時從另一個方向來了一匹瘦驢,驢背上坐著一個老頭,發須皆白,邋裡邋遢,邊騎著驢子邊唱著歌,聲音嘶啞,唱的什麼完全聽不清楚。
兩方人馬就此相遇了,刀行前面是一條小路,不能一起過,只能有一邊相讓。但是令我詫異的事情發生了,兩方都不讓,這小孩子的行徑竟然活生生在我面前發生了。先是老頭讓對方讓,對方不讓,為首的那個倒是沒說話,都是底下的人在說。幾句話說翻之後,便真的誰也不讓誰了。我坐在椅子上看著,拚命忍住笑。
一個人說,死老頭你讓不讓,你知道這位是誰嗎?
老頭說,是天皇老子我都不讓。
那人本來想說什麼的,但是被老頭一句話就咽回去了。
那人說,那你是想打架了。
老頭說,打架我還沒有怕過誰。
我頓時來了精神,平靜的生活讓我十分是想看他們打一架。就在這時有很多人圍攏了過來,和我一樣興奮。
先是說話的那個人拍馬而起,直接向老頭撲了過去,剩下的人都笑著看熱鬧,在他們看來收拾一個老頭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轉瞬間就發生了,那個人剛撲過去,被老頭一讓就飛了出去,摔在地上成了個狗吃屎。剩下的人一下就斂住了笑,那老頭卻嘿嘿地笑了起來。那幾個人臉上掛不住,又過去了兩個人,但是都在瞬間被收拾了,這時那個為首的老大也坐不住,就上前問老頭的尊姓大名,老頭嘿嘿笑著說,無名無姓。那為首的又客氣了幾句,不外乎是讓路本來是小問題,但是現在打了架就要分出輸贏,不然沒臉再在江湖上行走。
那老頭一點不客氣地說,屁放完了就放馬過來吧。那為首的臉一下子就掛不住了,便一下子撲了過去,只見寒光一閃,原來他拔刀了,他必定知道老頭厲害,一開始就拼盡全力了。但是依舊幾招下來,那人就敗下了陣來,刀也被打出去了。而那老頭卻依然坐在驢子上,似乎一點都不費力。
那幾人死一樣的面孔,低垂著頭,像是要貼住胸膛一樣。
那老頭便騎著驢走了,沒有看那些人一眼,也沒有看我們這些人一眼,誰也沒說話,似乎被剛才的一幕驚呆了。
一會兒後那幾個人也走了,背影很快消失掉。
許久過後我們才回過神來,這時有個人說,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就是當今的武林盟主,天下第一。
另一個人說,不可能,天下第一能被這麼就打敗了。
那個人說,你愛信不信。
另一個人說,那你說那個老頭是誰。
那個人說,鬼才知道。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就看著那些人陸續散掉了。
後來我將這件事給年邁的父親說,父親開合著嘴巴,但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他也許沒有聽到我說什麼,他現在的耳朵越來越不好了。
再在後來,我又遇到了無數件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的成名高手被無名小卒打敗,太多太多的好刀好劍被不出名的兵器折斷。我已經漸漸麻木了,但是我依舊說不上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是突然迷戀上無名刀的,這種轉變讓我也納悶,我也不知道我何時就突然對無名刀有了興趣。無名刀為什麼要叫無名刀呢?難道取一個名字真的很難嗎?許久後我才明白,無名刀之所以叫無名刀,是因為鑄造這把刀的人覺得世界上沒有名字能配上這把刀。但是我又疑惑這麼好的刀為什麼幾百年來都沒有一點名氣,甚至成為了我的燒火棍。
進而我想到了我的父親,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鑄刀師,造出了那麼多刀劍,卻依舊是個無名小卒,守著這個小小的刀行一輩子,他從來沒有走出刀行一百里以外,他的一生就這麼默默無聞,但他的確是世界上最好的鑄刀師。再進而我的祖祖輩輩,都是最好的鑄刀師,可是他們從沒一個人能夠揚名立萬。
就比如那個打敗武林盟主,天下第一的老頭,誰知道他的名字,誰知道他丁點消息?沒有人的。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落第的讀書人,他從京城回來,路過我的刀行,在我這裡喝了一碗茶,他將我多年的疑惑一下子就解開了。他說,不管是什麼東西,不能樣樣佔盡,佔盡了就會惹亂子。
我忽然想到,要是我的無名刀人人都知道,那麼江湖不知道要掀起什麼樣的血雨腥風呢,這把刀這麼厲害,就註定了要被埋沒,父親鑄刀那麼好,也註定了要默默無聞。那個老頭武功那麼高,也註定了只能騎著驢到處走來走去。
我像是發現了一個真理一樣興奮起來,我到處去兜售我的這個理論,開始還有人聽,最後他們就不耐煩了,他們告訴我說,不揚名立萬的話,再厲害也是一個屁,揚名立萬了的話,就是個屁也厲害。我私下一想又覺得有理,於是我就再也不去兜售我的這個理論了。
一晃眼許多年就過去了,我也老了,終於有一天我將無名刀傳給了我兒子,我兒子問我這是什麼,我說是燒火棍,但是別弄丟了,我們胡家刀行能存在幾百年就是因為它,我兒子不太情願地領過去,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副重擔終於從我肩上卸下去,我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父親是不是也是如此。
慶幸,鬆了一口氣,但又有點失落。
《俠客趙生樓》
我初見趙生樓,是他在鳳凰驛站被殺後,所以我見到的趙生樓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胸口有一道細細的傷口,是一柄既薄且窄的劍刺進去留下的創口,趙生樓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看來死前沒什麼大的痛苦。
鳳凰驛站因為廣種鳳凰樹,所以被命名為鳳凰驛站。鳳凰花開時,漫天雲霞,滿地殘紅。
趙生樓被殺時就是鳳凰花盛開的時候。
江湖傳言,能殺趙生樓者,非女子不可。因為趙生樓武藝超絕,絕無敵手,但趙生樓有個致命缺點,那便是好色,男人絕不能近他三丈,只有女人才能近而擊之。
趙生樓好色也頗為奇怪,號稱千好一不好。千好者,名目眾多,幾乎將世間所有女子都囊括進了,這是趙生樓自況風流之語,不必多言。唯有一不好者可以細說,一不好者,不是別的,卻是一個人名,那個人叫楚影憐。
趙生樓有一首詩云:
江湖落拓復年年,琴劍今生是謬緣。
過眼叢花全不顧,人間不有楚影憐。
因為這首詩,因為這首詩是趙生樓寫的,所以楚影憐也成為了江湖傳說,名氣和趙生樓的名氣一般大,甚至在好事者眼裡,楚影憐三字要比趙生樓三字還要有吸引力。
有人說楚影憐是趙生樓的戀人,也有人說楚影憐是趙生樓死去的妻子,因為這首詩是取自元稹的「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也有人說楚影憐是一個絕代美人,但是和趙生樓全無關係,所以趙生樓才這麼落魄失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楚影憐的名氣的確是越來越大了。
但江湖上人只聽過這首詩,無人見過楚影憐。楚影憐者,江湖一大迷也。
我踩著厚重的鳳凰花瓣,走到那間破敗的驛站里,空氣中有著細細的鳳凰花香氣以及一絲血腥味,這絲血腥味自然是從趙生樓身體里發出的。
「楊捕頭,這趙生樓究竟是誰人所殺?」捕快小羅問我說。
我還未答話,在旁邊的捕快小方說:「自然是個女子,一來江湖上人人傳說,殺趙生樓者非女子不可,再有從這傷口上看,應是女子之劍留下的創口。」
小羅豁然說:「莫不是楚影憐?」
這時我說:「沒證據就不要胡亂猜測了。」小羅小方才閉口不言。
對呀,一代奇俠趙生樓到底是誰人所殺呢?論武功,天下無人可堪敵手,四年前在吳山,趙生樓以一己之力獨戰六大門派高手,不費吹灰之力,天下盟主歐陽雲也在一百手內甘拜下風。所以趙生樓才不被六大門派所喜,一直孤身一人。但如此武功,百年難得一見,誰又能在鳳凰客棧悄無聲息地殺掉趙生樓呢?又況且,鳳凰客棧絲毫不見打鬥痕迹,這說明趙生樓是被一招致命的,那便是他胸口的那道劍傷,這就更匪夷所思了,江湖上哪裡有第二個人能這麼輕易殺掉趙生樓?找不出,找不出,也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莫不是六大門派派了刺客來,將趙生樓無聲無息地殺掉了?」小羅問。
我搖頭說:「不可能,六大門派已經敗於趙生樓手下,將他暗殺也不能挽回面子,再有,以趙生樓武功之不可測,近他三丈就早被發覺,又如何一招致命呢?」
「那莫不是下毒?」
「仵作細查了屍體,並沒有中毒的痕迹,再有憑趙生樓的武功內力,下毒也早就被發現了。」
小羅抓耳撓腮,不再發言。
我望著窗外簌簌飄落的鳳凰花瓣,突然陷入了一種綺麗的想像中,似乎趙生樓的死也像是這些鳳凰花凋落一樣,美得至極。
趙生樓是突然出現在江湖的,在吳山之役前,江湖上從來沒人聽過趙生樓的名字,他像是突然閃現出來的流星一樣,一出現就閃耀天空,萬人側目。
江湖上只要說起吳山之役都無不震撼,找不到言辭來形容,只記得那天的趙生樓猶如神仙一般。白衣飄飄,武功卓絕,劍如飛龍,影若流雪,風流瀟洒更是古今所未見。
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吳山之役後,趙生樓便日日沉醉花街柳巷,飲酒唱歌,和他沾染的女人數也數不清。
在吳山之役時,有一個女子也在那裡,她想不到這一次旁觀,竟然將自己的一生也搭進去了,她就是歐陽雲的女兒歐陽清兒。一見生樓便成迷,於是心心念念,生死相隨了。就算趙生樓沉湎於煙花之地時,歐陽清兒仍舊痴心於他,他去哪裡便跟著去哪裡,甚至不惜和父親決裂。不過趙生樓對歐陽清兒視若無睹。
有好事者說,他曾在依春樓見過趙生樓在狎妓,而歐陽清兒則面含眼淚地坐在對面,不言說也不去阻止,只聽憑著趙生樓和一群妓女打情罵俏,倚紅偎翠。
好事者說,歐陽清兒真是人間絕色,尤其是那雙含著清淚的眼睛,誰見到都無法不憐惜。
但是趙生樓卻能。
有人說,趙生樓不是千好一不好嗎?一不好只是楚影憐,歐陽清兒應屬在千好里,但何以趙生樓卻不好歐陽清兒呢?有憤懣者就說,趙生樓也不過是言而無信之徒。
趙生樓卻從未辯解過,他從來不想對世人說明白過什麼事情,他無求於世人,自然也不受世人的鉗制,唯有如此,他才能是趙生樓。
但是這樣的趙生樓卻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個破敗的小驛站。由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捕快收斂屍體。
我是寧河縣的捕頭,平時只是捉些偷雞摸狗的人,就是殺人案也很少經手,趙生樓這樣的人,我就是八百輩子也不可能遇到。但是現在他死在了寧河縣,所以我不得不接手了。這麼說來,我還有一點慶幸,要不是他,我大概一輩子也默默無名了吧。
只要和趙生樓沾染一丁點關係,就能名揚江湖。就像是那些娼妓一樣,一旦和趙生樓調情過,便馬上身價上漲,豈止百倍。我以後或可也能說,趙生樓的屍體是我收斂的。
我將趙生樓死亡的消息嚴密地封鎖著,我猜想不這樣的話,趙生樓死亡的消息會很快傳出去。所以我要快,我要在所有人都趕來之前破解趙生樓死亡之謎,只有這樣,趙生樓死亡之謎才有可能破解,不然永遠會是另一個撲朔迷離的傳說。
我現在要去找歐陽清兒,因為不管趙生樓走到哪裡,歐陽清兒也會跟去的。這在過去的三年中一直沒變,但在趙生樓死去的時候,歐陽清兒卻不見了。
對的,我有理由懷疑歐陽清兒就是殺掉趙生樓的兇手。
我讓小羅小方好生看著屍體,然後我騎著我那匹孱弱的棗紅色的馬,踏著厚厚的鳳凰花,向大道馳去。鳳凰花落在我的頭髮上,落在我的肩上,我似乎穿梭在風裡,我似乎是一把快速翻飛的劍,只看得到凌冽的劍光。
我花了許久的時間才找到歐陽清兒,歐陽清兒卻已經落髮為尼了。
在一座幽靜的古庵,我見到了面目平靜的歐陽清兒。那的確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就算沒有頭髮,也比我所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美麗太多太多。她跪在佛前,默誦著經文。我在旁邊等了很久。其實時間緊迫,我一點時間都等不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歐陽清兒面前,我甘願把所有的時間都花來等她,我甚至想一生就這麼過去,只默默地等著。我再也不想關心世間的事情,也不想關心趙生樓的死,我只想等著歐陽清兒,甚至想,要是她不回應我,就永遠這樣該多好。
我等了歐陽清兒三天,三天後她才對我開口說話。
她對我說:「趙生樓是我殺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歐陽清兒的聲音時,我就忘乎所以,全然不在意了。就算是她殺的如何,不是她殺的又如何?
我只說了一個字:「哦。」
「他只愛一個叫做楚影憐的人。」說到這句話,那張本來在佛面前平靜如水的臉微微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可是,趙生樓的武功那麼深不可測,你怎麼能?」後面那個唐突的字眼我也不忍心說出來。
「是他求我殺掉他的。」歐陽清兒的臉上湧出了兩行淚,然後再也無法斷絕了。
「為……為什麼?」
「他不愛我,所以才忍心讓我做這樣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我哆嗦著說。
「因為我愛他。」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話。這時不知是誰敲響了古鐘,鐘聲一遍遍地響徹山谷,我們兩個默默聽著鐘聲,誰也沒說話。我知道,在這一刻,我們心裡都得到了一點平靜,或者說是安慰。
鐘聲漸小時,歐陽清兒又囁嚅著說:「因為,他說,如果我肯殺他的話,他會給我一個吻。」
我被歐陽清兒的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鐘聲的餘音慢慢消散了,一切又歸於寧靜。
這時我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歐陽清兒肯吻我一下的話,我也甘願就這麼死去。但是我知道這是妄想,我努力摒棄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我用顫抖著的聲音說:「那個,真的值得嗎?」
歐陽清兒沒說話,但是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忽然一陣空虛,我的一生,竟然抵不上一個吻。
「那為什麼?為什麼趙生樓要讓你殺他?」我灰心喪氣地問。
「他說他活夠了,已經等不及了。」歐陽清兒說這句話時,我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她必定也是不解的。是不是歐陽清兒殺死趙生樓時,也並不明白趙生樓一心求死的理由。要是真是這樣的話就對歐陽清兒太殘忍了。
「我不明白。」
「他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一個叫魏無忌的人的故事。」歐陽清兒說。
「魏無忌是誰?」
「他說,那個叫魏無忌的人,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也不想自殺,於是就天天喝酒,天天找女人,終於,在四年後死掉了。他說,這樣的死是世界上最安逸的死。」歐陽清兒說。
我忽然朦朦朧朧地想起了這個故事,我是聽說書人講的,好像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曾經統領過百萬精兵。
「那他喝酒找女人也是因為這樣嗎?」我傻傻地問。
「所以他喝花酒時,我其實一點不吃醋,我流淚只是因為我心疼他。」
「可是,他為什麼不想活呢?」
「因為那個叫做楚影憐的人死了。」
「哦,原來他愛她。」我情不自禁地說。
歐陽清兒轉過頭去,面向佛,跪下了。
「可是他既然要酒色而死,為什麼又要你殺他呢?」
「也許他還是覺得太慢了吧。」歐陽清兒說。
「也有另一種可能,他是要讓你記住他,他害怕被遺忘。」我鼓著勇氣說。
「我不知道。」歐陽清兒說。
「不,你知道,所以你才沒有跟著他死去,你才痛苦地活著,才來這裡出家,你想要永遠記得他。」
可是歐陽清兒已經不再答話了。
我知道我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我站了許久許久,終於我在走時惡狠狠地問她說:「你是不是貪戀著那個吻?」
歐陽清兒照樣沒有回答我。
……
我又騎著那篇棗紅色的瘦馬回去了,回去的路似乎要比來的路短,我沒花多久就回到了鳳凰驛站。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趙生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既然將名看得這麼重,為什麼又要如此輕生?既然將情看得這麼重,那麼為何又要如此辜負別人的心?既然將死看得那麼淡,為何又害怕被遺忘?
我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我找不到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那個已經混亂的心。
其實趙生樓也找不到一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他只記得他在楚影憐臨終時說的話,他說:「要是我現在就死了,我就對不起我平生所學,但我要是不死,就對不起今生你對我的愛。我要展盡我平生所學,然後就來陪你,那時才兩無遺憾。」
楚影憐只是含著眼淚,搖了搖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就含淚而逝了。那時的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於是江湖上,就多了一個驚天泣地的俠客,那便是趙生樓。
只是趙生樓沒有預料到的是,他會遇到歐陽清兒。他的兩無遺憾終究無法達成了,人生哪裡能沒有遺憾呢?他為了不負所學,就暫負了楚影憐,為了不負楚影憐,就只得負了歐陽清兒,他可以在四年後補償楚影憐,可是又該怎樣補償歐陽清兒呢?世間事,幾完缺,人能幾何?所以他才拿自己的性命來補償嗎?
唯一可以聊解一生寂寞的,大概只有那個吻了。歐陽清兒知道,她確切地知道,那個吻是真心的,不是為楚影憐,單單是為她的,憑這個吻,她就可以成全他,然後自己獨守永恆的寂寞和哀傷。
當我踏著那層已經腐爛的厚重的鳳凰花瓣回到驛站時,我聞到了一陣噁心的屍臭味,那是趙生樓身上發出的。我還沒有走進驛站,用棉布堵著鼻子的小羅小方就趕緊阻止我說:「都臭了,快燒掉吧。」
「江湖上沒有人來嗎?」
「影兒都沒見到一個。」
我默默無語,就算如趙生樓這樣的人,死後也會爛也會臭也會讓人掩鼻,那普通人又如何呢?再有偌大世間,到底誰會記得誰呢?誰都不過是過客罷了,不管你英雄無二還是平頭百姓,不過都是流光里的一抹塵埃罷了。記得你的,只是愛著你的那個人罷了,所以歐陽清兒才選擇不去死,而是長久地記憶著趙生樓嗎?
我們終究將趙生樓火化埋葬了,埋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地方,我甚至沒有寫墓碑,因為我知道,就算寫了,不想記住的人也不會記住,想記住的人,就算不寫也不會忘掉。
埋葬了趙生樓後,我便辭掉了捕頭,到歐陽清兒出家的地方做一個農夫去了,我知道,我一來沒有清心去過那和尚的生活,二來也沒有野心去過那江湖俠客的生活,我寧願遠遠地守著一個人,默默老去,默默消逝。
作者:駱瑞生公眾號:駱瑞生《顛覆武林的絕世武器》
01
金刀門掌門金師父舞起金氏六十四刀,冰冷的刀意像瀑布層層不絕,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攻防轉換自如,凌厲鋒嚴,進退有度,不愧是讓金刀門在武林享有盛譽的武學秘典。最後一招完畢,大刀猶在空中發出鳴叫。金師父吐了口起,緩緩收勢,問在旁觀看的弟子們:「你們看清楚了嗎?」
眾弟子恭敬回道:「看清楚了,多謝師父指點。」
金師父滿意點點頭,掃了眼過去,察覺到異樣,「一新,你皺著眉頭,是有什麼沒想清楚嗎?」
一新個頭不高,背後的大刀與他身形並不般配。他拱手道:「師父儘力教授,對於刀法暫無疑問,只是……」
「只是什麼?」
「徒弟在想,學這個有什麼用處?」
金師父和其他弟子都像是聽到世間最可笑的笑話,「你問學這種至高武學有什麼用處?沒有它,我們金刀門是怎麼在武林佔得一席之地的?」
「這些徒弟都明白,我指的不是這刀法,而是整個武學,」一新說,「世間萬物替代如常,會不會有一天武功成為一種末流之技,不復存在呢?」
金師父臉上戲謔的笑容不見了:「一新,你沒事吧?」
「徒弟最近常在想,這天下最厲害的武功也不過躍起不過三丈,看似雷霆,其實威力有限。等出現可以更遠隔空擊人的技法,與之相比這就只是小戲法。」
有弟子忍不住說:「你說的是射箭吧。」
一新搖頭:「不,還不夠遠,威力也不夠大。」
另有弟子說:「內力高者,也能隔空傷人,武學境界不斷發展,千里之外取其首級未必只是傳說。」「武學再厲害,也是以人的體質為基礎,人的潛力有限,不可能變成神。」
金師父壓住隱隱怒火:「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研究出這種遠距離擊人的方法,到時候,就會顛覆整個武林!」
一新說得豪氣萬丈,練武場卻是寂靜無聲。
許久金師父擺擺手:「大家散了吧,一新,從明天起你不用來了,給廚房幫廚。」
02
一新到了廚房,也沒閑著,一有時間就坐在院子里望天沉思,嘴裡念念叨叨,不時拿著小棍在地上劃拉誰也看不懂的圖案。他有時還對著燒旺的灶台兩眼放光,不知在想什麼,經常把飯燒糊倒是真的。
為此弟子們很有意見,紛紛找金師父告狀。金師父對這些批評只是淡淡說聲「知道了」,卻沒太多懲處的舉措。於是整個師門每次吃飯一邊呸呸呸吐出燒焦的米粒,一邊對一新謾罵。
等一新的飯燒得不那麼糟糕了,金師父終於把他調離廚房,派他每天到後山砍柴挑水。這雖然並不輕鬆,但都是下人所為,他一個金刀門正規弟子去做這個,經常被人對著後背指指點點,不住恥笑,也不為所動,整日仍是神神叨叨,有時候在後山一泡就是一整天。
也有人對金師父直言驅逐師門,金師父搖搖頭說:「他雖然走火入魔,但即使下山,還是從金刀門出來的人,萬一以後惹什麼禍事,波及到門派名譽,還不如將他關在這裡,對他或是對金刀門,都是有益。」
掌門都這麼說了,別人也不好有意見,只是一新在門派中的地位,已經低到塵埃。
有蠻橫的弟子故意為難,跑到他面前說要「討教」幾招。一新每天雖也自己練習套路,沒有師父手把手教導,自然沒有其他人強。於是大多數他都輸得厲害,小多數也輸,只是沒那麼慘而已。
一新對輸贏也沒所謂,來人要挑戰,他就拿起大刀和他比試,差不多時候就把刀一扔,笑呵呵認輸,轉身繼續鑽到後山搗鼓「顛覆武林」的玩意。
江湖人本來對名聲格外看中,大家都說,一新雖然沒被逐出師門,其實已經都不是江湖人了。
03
年後正月十六,金刀門迎來一中年男子,眉若刀裁,手持長劍,說是要挑戰金師父。他是近些年江湖冒出的高手段若星,瘋狂和各門派比試武功來證明自己天下第一,已經連接挑了八個門派,無一敗績。而且他心狠手辣,對敗者都要斷臂為證,為此在江湖上留下「劍魔」稱號。
即使是金刀門的弟子,對這場比試也沒有信心,他們圍在金師父和段若星身邊,看他們長劍對大刀,硬功拼內力,練武場叮噹作響,驚險萬分,無人說話。
然而金師父依舊不是他的對手,一百招之後,力氣漸衰,顯了破綻,被段若星一劍挑中手腕。金師父刀握不住,哐啷掉地,他剛要後退,劍鋒已經離自己脖子只有半寸距離。
「我輸了。」金師父嘆道。
段若星咧開嘴巴:「很好,老規矩,一隻胳膊。」
斷了胳膊,再也用不了刀,這輩子就算完了。金師父心中悲涼,閉上了眼。
「慢著!」人群中突然爆發一個聲音,一新站出來,「我和你比試,若是贏了,你放過師父,若是輸了,我的胳膊也給你。」
「有意思。」段若星嘿然一笑,問金師父:「他是你最厲害的弟子?」
金師父搖頭,口氣嚴厲:「一新,別搗亂,這和你沒關係!」
「不,我能救你。」一新誠懇地說,「我肯定能打敗他!」
段若星聽到這話,把劍橫在身邊,眯著眼望向這個口出狂言的年輕人:「敢說這話,我今天必須要和你比劃比劃。」
「好。」一新鎮定地背著手說。
「年輕人,你的刀呢?」
一新搖頭,「我不用刀。」
「狂妄!」段若星怒了,「今天我非要讓你見識下我的厲害。」
空氣中充滿緊張氣氛,兩人對打一觸即發。身邊弟子竊竊私語,他們平時雖然看不上一新,卻對他此時的勇氣感到敬佩。
只有金師父,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憂心忡忡。
04
一新穩穩站立不動,段若星冷笑聲,如躍起的鷂子,提劍向他飛去。
一新背著的手伸向前面,手裡握著個怪異的物件。他指頭一動,那物件發出很響的聲音,數個小東西從裡面射出,速度極快,接連向段若星襲來。
段若星連忙舞劍格擋,卻只擋住前面幾個,有一枚直接穿過他的大腿,鮮血肆流,他一下子半蹲在地,咬牙忍痛望向一新。
竟然一擊而中!在場所有人,包括一新都驚呆了。
段若星仔細查看,射向他的是被削得極為尖利的石子,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這不起眼的東西直接打得不能起身。
「怎麼可能……」他喃喃地說,難以置信,「你年紀這麼輕,即使是用來當暗器,也不可能有這麼深厚的內力發出這麼快這麼多的石子。」
一新搖搖手中的物件,「我是靠它。」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一新手裡那東西只有巴掌大小,看著黝黑不起眼,竟然有這麼大威力。
「我在後山用斧子劈柴,心有所感,又從燒灶中獲得啟發,制出這個東西,可以快速發射石子,距離要比起發功遠得多,你還沒傷到我,我就能提前射中你。」
「不可能……我才是武林第一……」段若星變得迷茫,這麼輕易被打敗,再強的武功也沒有一件怪異的武器厲害,之前的奮鬥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一新微微一笑:「武林,以後就沒有第一了。」他環顧四周,弟子們的眼神里都充滿恐懼,後退幾步。
段若星咬著牙,神色猙獰起來:「我就算堵上全部修為,也不允許自己這麼輸掉,去死吧!」
他在傷口處點上穴道,血不再流出。身體蹬起,劃破長空,隱隱呼嘯聲傳來,劍鋒穩穩地向一新刺去。
一新把他的武器對向段若星,按下去,臉色頓時大變:裡面的石子,卡住了!
他不停地按,始終發功遠得多射不出去,而這個空當,段若星的劍已經到了眼前,根本無法躲避。
一新閉上眼,心中湧起一股絕望。
砰!
05
隨著一聲響,段若星的劍停在一新的面門,沒有再進一步。
也不會再有機會。
持劍的手頹然鬆開,段若星望著胸口的血洞,艱難看了眼一新驚惶的面容,張口想要說什麼,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轟然倒地。
武林高手,「劍魔」段若星,就此殞命。
「不,不是我……」一新把手上的物件一下子扔到地上,那顆沒發出去的石子掉了出來,咕嚕嚕轉了好幾圈。
這時他呆住了。
他看到金師父,手裡也拿著個巴掌大的黑色東西,要比他這個精緻許多,有個托手與相握的手心吻合,做工非同一般。
金師父面色悲涼,走過來,看著段若星的屍體說:「這麼死,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可惜了你的絕世武功,可惜了這個武林。」
他又望了手上的東西,嘆息說:「最後一枚子彈,還是給用了。」
一新目瞪口呆看著金師父。他拍拍一新的肩膀,「到我房間來。」
06
一新在金師父房間的那個下午,感覺人生完全打開另外一個窗戶,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他很多東西並沒聽懂,只是隱約捕捉到「穿越」「火藥」「科技」這幾個詞,又不是特別理解。但他也已經明白,金師父,和他手裡的東西,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可是師父,你為什麼不用它稱霸武林呢?」一新不解地問。
金師父嘆口氣:「一個超前的技術出現,對這個時代來說未必是好事,當技術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時,其他的大多數人會恐懼。很多野心家也都想得到它,為此寧願不擇手段。我不願這武林就此亂了,更不想自己遭到不測。」
一新若有所思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麼。「可是師父,你讓我燒火做飯、劈柴挑水,都是有意安排的吧?為了引導我去製成這件武器。」
金師父苦笑聲:「全天下人去干這些事都不會想到,唯有你做到了,這也是天意。改變這個世界的只有少數人,你恐怕就是其中之一。答應我,即使你要繼續研製下去,不要用它做壞事,雖然它被發明出來就不可能被毀滅,文明的進程不可阻擋,但我們至少可以讓這個進化的過程不要太倉促。」
他頓了頓繼續說:「也不會太痛苦。」
一新覺得有些懂,可又感到茫然,但師父有未來的智慧,見解肯定不會錯。他恭敬地說:「我本來就對江湖事漠不關心,只要能繼續做我喜好的事就好。」
金師父欣慰點點頭。
一新離去的時候,走到門口回過身:「師父,它叫什麼?」
金師父掂量手上的物件,似乎有些出神:「不如,就叫它手槍吧。」冰雨如針,冷風似劍。
紅衣男子的兜帽罩的很低,模糊的臉龐淹沒在夜色里。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圓滾滾的包袱,匆匆疾行。
「我來了。」紅衣男子忽然開口。
但四下一片空曠,不見絲毫人影。忽然間,一個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悄然出現,緩步從大門後走了出來。
靜。很靜。連在屋檐下躲雨的黑貓都毫無察覺。「想不到,你來的這麼快。」黑衣男子撐著長傘。
「過獎,還望閣下在東主那裡替我多美言幾句。」
「好說。」
「那鄙人在此先謝過閣下了。」
「我要的東西呢。」
「都在這個包裹里了,還請驗貨。」
「不必了,我和你們東主不是第一次合作。」
「閣下爽快,那就請收好包裹,鄙人還有其他的事要辦,就此告辭!」
「恕不遠送。」
紅衣男子轉身離去,腳步依舊匆匆,身後濺起一片水花。
黑衣男子解開包的嚴嚴實實的包裹,掏出一張紙條,雨水沾濕紙條上的字。他望向紅衣男子遠去的身影,自言自語道:「Winter is coming,這種寒冬雨夜誰活著都不容易,後會有期,各自保重吧!」
然後打開包裹,掏出包裹里的二斤炸雞排、一壺燙可樂,開心的吃了起來。溫瑞安的很多短篇都很精彩有趣,結局往往反轉得厲害。比較喜歡的是這部《結局》:
《結局》
一、結局
突然那顆頭顱「呼」地飛躍上半天,兜了一個弧型的圈,那一蓬鮮血如曇花般散開,如煙花般地撒下來,撤在那株樹榦上,「撲」的染紅了褐斑色的樹榦,籟籟地淌下來,流落樹根,又被吸入土裡去了;那猙獰的樹榦就像忽然給鋪上一塊遮醜的紅布似的。那顆頭顱卻「叭」地落在樹根上、一雙眼睛睜得像隨時會脫眶而出:原來還是一個很年輕,又英俊的頭顱。
二、過程
四月初四。酷熱。午時。
午時一至,他已抵達此地。他知道必先抵達,只有這樣,他才會比他的對手更有準備。他雖然疲憊而極,可是他堅信他的敵手會更疲乏的。他先到此地,便可以養精蓄銳,凝神運氣,給敵手致命的一擊。他已經看好了形勢,他算出有碗口粗的樹根共有八根,比較細的樹根約有十九條。當戰鬥開始時,他絕不能誤踏任何一條樹根;高手對敵時,是絕不容有一絲錯誤與分神的。他比他的敵手先到,這是他的優勢。敵手約好酉時才決鬥的,他午時就來了。這棵樹有濃密的樹葉,樹身大約有三人合抱這粗。落葉滿地,許多枯葉把樹根遮蓋了,但他對每一條樹根的位置都了如指掌。他知道目前地上一共有三百計七片比較完整的落葉,而且底層的落葉是濕而滑的。這土地大部分是黃沙,重踏易陷。他抬首望了望大,雲在天空閑閑的盪過。他哺哺他說了幾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天空有隻黑鴉啞啞地飛過。雲漸漸濃密了,太陽在雲後編織著金絲,但仍炙人得很。雲層中有一種隱約的晦黯。他仍是望著天。他並沒有坐下來,他筆挺地立著,像一根鐵制的旗杆,被人深深地插入地底里去,而且已經埋了幾千年,只剩下頭部伸了出來,也豎立了幾千年了。天氣熱得可怕,熱流互相嘶聲匆匆來去。他不斷地流汗,但他並沒有坐下來。他口裡喃喃的說著話:讓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他停了停,然後又再重複著這句話。他已重複了十四年七個月又囚天了,今天才等著時機。十四年來他每一刻想把那敵手手刃於劍下,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從沒有人能在那敵手下逃生過的。那敵手的武功已臻化境,許多武林高手還未弄清他用什麼兵器前便送了命。可是十四年來,也從沒有一個人能在他劍下生還。現在,他要把一生的殺氣,所有劍招的精華,這一劍的絕頂鋒芒,全施於那敵手身上。他已等了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了!他緊緊握著拳頭,指甲都深深嵌進掌肉里,但他鐵石鑄成似的臉,卻沒有半絲表情,而他一隻明晰的眸子,仍年輕得發亮。 四月初四。時陰時晴。未時。 讓我殺了他吧!我一定要殺了他!他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他的重複迴旋著他的重複。他似只為了這個意念而生存,更把這生存的倚仗都置放於他鞘內的劍中。讓我殺了他吧!他漸漸冷靜下來,心臟的跳動率也回復正常,呼吸也漸平和了。天氣仍很熱,黃沙與綠樹仍蒸發著幾乎是最後的水份。他定神看時,幾乎可以目睹水氣的裊裊上升,形成一片白霧茫茫。四周儘是一望無際的黃沙。他的汗卻漸漸少了,十四年來的折磨煎熬,使他已懂得怎樣去挺過最艱苦的時刻。他盡量避免流汗,使自己保留那一份最精銳的元氣。太陽在雲後迸裂著最後金色的光芒,鑲在黑沉沉的雲旁,形成一種妖異的色彩。雲愈來愈多了,但熱度仍一樣高。他自己分析給自己知道:他現在正是計算著他的敵人,但他的敵人是身經百戰老謀深算的人,會不會那敵人正故意要他如此?是不是他現在正被敵人反計算著呢?或許,他現在正處於最危險的狀態下呢?他呼吸不覺又急促起來,但隨即又平伏了。因為他知道,這遍野的黃沙是絕對藏不下任何人的,唯一藏匿的僅有這棵樹,他已決定在時刻來臨時,他飛身上樹,然後在樹極上,居高臨下,給樹下的敵手致命一擊!他微笑著,但又不斷警惕著自己,不要因為自己勝卷在握而疏忽防範,因為他不能敗,這一敗只會有一個結果:死亡。他不禁手心也滲出冷汗,反手握緊劍柄。他算準他腰間劍愕的位置,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拔出劍身,以他的速度,多少時間才能刺出一劍,多少時間才能拔出劍身,以他的武功,多少時間才能刺出一劍,多少時間才能從那枝樹杠躍下來。他一切都估計好,而且盤算又盤算,因他不能有一絲錯誤。忽然他覺得一切都黯下來,一大片的,一大堆的,黑壓壓的,連綿不斷的雲朵已完全盤遮著烈陽。氣流仍是熱的,不過熱度正在迅速退減著。雷聲隱隱地響來,忽然問,鋪天覆地地覆蓋下來了。出奇的懊熱,但他冷酷而英俊的臉沒有絲毫的表情。難道他沒有感覺嗎?難道氣流及環境的燥熱並元影響他的心情嗎?雨聲在數十里外響起,如萬馬奔騰掩殺過來,迅速地圍住了他。遠處一片編衣般的灰白,一片茫茫的白! 四月初四。暴風雨。申時。 雨鋪天卷地而來,尖嘯如戰鼓征馬,或一根根連綿不斷但刺人的鋼針,「嗤嗤」地刺下,又准又狠。開始時是雨點,後來雨勢轉烈,跟著風也猖狂地呼號起來了,風凌厲地把雨送到這邊再送到那邊送到這邊那邊,狂野得如一群可怕的鷹騖,扛著一漆黑的靈框。電倏然擊起,裂裂裂裂地迸爆而出,硬生生地分十餘路剖開那厚厚重重的黑雲,周遊一周天,然後倏地不見了。然後便是雷,萬鈞的雷霆,閃電驚醒了那古老而暴烈的蟄雷,發出一聲沉重而憤怒的大吼,咆哮聲一直激蕩著,久久不息,久久不息。然後便靜止了,靜一止一了。聲音忽然都剩下一種那是雨聲。滴滴啦啦。霹靂拍拍的,似為大地的毀滅前奏一首永恆的安魂曲。然後是風,風如陰魂般地驚起,硬生生蹦起幾片潮濕的落葉,忽然又用巨掌把大把大把的雨擊落在他身上。那些掠起的葉,飛起了幾寸,便似迴光返照的病人,一厥不起,貼身於濕濕滑滑發著霉臭的腐葉上,一片接一片的。滿山遍野都是雨,匆匆忙忙地在織著、無意識地交織著。精靈們在雨中盡情的沐浴著。跳著。吵著。呻吟著。癟弄著,把天地都嘈出妖異的灰黯色彩來。他銅像一般地站著,他的手緊握著劍柄。雨點灑落在他身上,馬上蒸發為水氣,他的身邊竟布滿一片白茫茫的煙霧,所以他的衣服仍是乾燥的。遠遠望去,那蒸發著的水氣使他形象模糊,就似那搜魂於月色凄迷中的白無常,永遠沒有人看得清他慘異的面目。那高度的體溫逼出水氣,令他面目裊裊成煙,就像那被後裔供奉著的先人遺像,在檀香氖氖下,面目不清,五官都扭曲了,枯乾的粗唇彎彎地斜下來,凄慘地笑著。但他自己知道,這遍山遍野的雨已使他聽覺混亂,也使他目力受到阻礙,所以他凝神戒備,就如一張滿盈的強弩,一觸即發。現在就算有人已靠近了他,猝然出手暗算。他仍是來得及把一生凝聚的功力都反擊出去的。他只有一個意念,一個唯一的意念:讓我殺了他!雨勢突然被風抓住纖腰,來不及一聲驚呼,都斜斜地飛射下來,耀目的電及時搶救,嘩啦啦地掠起,也同時拉起了匿伏在蒼穹泥濘里已潛修千年的雷霆。 四月初四。暴雨後,酉時。 雨來的時候夾著風,以雷霆萬鈞之勢湧來;後來風悄悄引退,雨防不住了,漸漸漸漸地小下來,在葉尖上苟延殘喘。遠山清晰可見,四周一片晴朗,金霞散散漫漫地流著,在猶似一灘觸目的鮮血般的殘陽身旁流蕩著。流蕩著。他五指如雞爪般地曲起人緊緊地在抓住劍柄。他可以看見最遠的沙堆上爬著一條醜陋的蜥蜴,也可以聽到它趾掌擦動沙粒的聲響。他想,讓我殺死他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他想。雨靜靜地隱退,暮色輕輕地針線著黑紗。鳥歸巢,忽忽地歸巢,一頭餓了一整天的禿鷹突地振翅而起,它飛攫而過,一隻小雀在它鐵爪下做最後的。無力的掙扎。他的眉梢奇異地跳動起來。他鎮定下心神:又落下了八十三片樹葉,地下很濕,不知樹枝滑不滑?差不多時候了,他很清楚地知道,酉時將盡那時敵人必然趕到,所以他將要潛至樹葉茂密間,給敵手出奇不意致命一擊。他稍微動一下,猛然抽出長劍,劍光如一汛潭水,碧綠晶瑩。他用手撫拭著劍身!晤,仍是一樣鋒利。他反手把劍插回劍鞘去。是時候了,他喃喃自語,然後他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地,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腳趾尖去,居然沒有在泥上留下任何痕迹。然後他用劍鞘撥起幾片落葉,小心翼翼地,填在適才他站的腳印上。他已站得很久了,而且他用力,尤其是以內力逼開雨水時,所以在那鬆軟的妮地上留下兩塊深深的洞。他小心地把它覆蓋了,又把旁邊的沙撥平,再從頭看看:絕沒有人察覺得出有人曾在這裡站過的了。他堅毅而年輕的臉上才露出半絲自據的,滿意的笑容,一剎那他忽然年輕起來,只是這年輕也未免太曇花一現了,他已收斂起笑容,然後他張目凝神,靜靜地聆聽了一會,好一會,才一字一句地道:是時候了,讓我殺死他吧!他仰身一望,看好那枝最適合用來藏身的樹椏,飛身往上縱去;忽然他瞳孔陡張,只見一人在那樹椏的濃葉間,正向他展開一奇異的微笑,然後是刀光一閃!三、結局
刀光一閃,「颶」地砍中脖子,他的一顆頭顱「呼」地飛了出去,在半空划了一個弧形,與血水一同撞落在樹榦上。樹皮上即刻增加了一種凄艷的紅色。他的頭伶俐地跌在樹下,滾了幾滾,不動了,靜止了,但眼睛仍張得凸了出來,大概是在看著他在半空的身體,正蓬然地墜落下來吧!答一個,有武無俠,真的很短。
出自清朝諸聯的《明齋小識》,是我看明清筆記小說時無意中看到的,全文一共12個字:天下武狀元,居二年,染瘧疾,死。
翻譯: 有個人很牛逼,得了天下武狀元,沒過兩年,得瘧疾,然後就死了。(說好的闖蕩江湖快意恩仇呢?我刀都摸出來了,就給我看這個?)
好吧,確實很冷,你們當冷知識看吧。武俠小說中最有趣的短篇莫過於古龍的《歡樂英雄》,全文雖然是一部中篇,但是每個故事本身都只是一個短篇,看起來趣味盎然,並且很有深度。
隨便來幾段感受下:"就算要做賊,也得做大強盜,決不能做偷雞摸狗的小偷。"到了第二天下午,郭大路忽然想到做賊。這念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大概是從他那已快被磨穿了的肚子里來的。
"做賊也並不太壞,有很多劫富濟貧的義盜,他們的故事豈非也一樣在江湖中流芳千古么?"於是郭大路決定做強盜,當然是做個義盜、大盜。 這次他決定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要做好一件事,還未開始時,就一定先得計劃周密。"要做個賊,該計劃些什麼? 第一,當然是要找個合適的對象下手,這人一定要很有錢,而且為富不仁,如果是貪官污吏更好。 你搶了這種人的錢,別人非但不會怪你,反而會拍手稱快。 郭大路打起精神,開始四下找,找了很久,終於找到對象。 那是一棟坐落在山腰上的房子,房子很大,建築得很堂皇。 那表示房主一定很有錢。 房子距離市區很遠,很偏僻,附近簡直可說是荒無人煙,距離這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是墳場。 這表示房主一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光明正大的人決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所有的條件都很適合,現在只等到合適的時候,就去下手。 最適合的時候自然是晚上。 但郭大路卻等不及了,黃昏時就闖進了這房子。 他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是張床。 一張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著個人。 除此外,他再也沒看到別的。 這房子很大,建築很堂皇,前前後後,至少也有叄十間房,最大的一間房大的可以同時擺下十幾桌酒。 但前前後後幾十間屋子全是空的。連廚房都是空的。 郭大路怔住了。 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並沒有睡著,眼睛一直睜得很大,可是儘管他前前後後的跑,前前後後的找,這人始終沒有理他。 到後來郭大路忍不住衝到這人床前,想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人反而先問:"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郭大路只好搖搖頭。 這人嘆了一口氣,道:"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我已經找了叄天,連最後一個破鐵鍋都被我拿去換燒餅了。你若還能找到別的,那本事真不小。"他長得本不算難看,只不過顯得面黃肌瘦,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的確象是已餓了好幾天。 但他睡的這張床,卻不折不扣是張好床。 這空屋子裡怎麼還會有這麼樣的一張好床?這人睡在床上幹什麼?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這人道:"說起這莊主,可真是大大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有什麼名?" 這人道:"你聽見過富貴山莊這名字沒有?這裡就是富貴山莊。"郭大路幾乎忍不住叫了起來,道:"富貴山莊?這見鬼的地方居然叫富貴山莊?"這人道:"一點也不錯,胖子既然可能變得很瘦,富貴山莊也可能變得很窮,這又有什麼好希奇的呢?"郭大路道:"那麼,你又是何許人也?耽在這種鬼地方幹什麼?"這人清了清喉嚨,道:"我不耽在這裡耽在哪裡?我就是富貴山莊第七代的莊主。"郭大路又怔住了。 這人的眼睛一直盯著他手裡的劍,忽又道:"你這把劍看來倒不錯。"郭大路道:"本來就不錯。" 這人道:"看來總還值好幾兩銀子吧。" 郭大路又叫了起來道:"好幾兩?你識貨不識貨?"過了很久,他才嘆出口氣,"你叫我去把自己的劍當了,買酒肉回來送給你吃?"這人笑道:"你總算聽懂了。"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我到這裡來,是想來幹什麼的?"這人道:"這當然知道,你是想來搶錢的。" 郭大路瞪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強盜,還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這人笑道:"你雖是強盜,我卻是窮鬼,強盜遇見窮鬼,也只有自認晦氣。"郭大路瞧著他,忽然發覺這人笑得很可愛,甚至很嫵媚。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至少也該自己把我這柄劍拿去當,自己去買酒回來給我吃才對呀。"這人道:"要做好人就做到底,還是你走一趟。"郭大路道:"你呢?你連動都懶得動?" 這人嘆了口氣,道:"你想,我若是不懶,又怎麼會窮成這樣子呢?"郭大路第叄次怔住了。他以前實在也沒見過這樣的人,他實在也拿這人沒法子。 他居然真的將劍換了酒肉回來。 一條鴨腿、半斤酒下了肚,這人才從床上坐了起來,笑道:"我吃了你的酒,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郭大路道:"我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這人道:"大路——你這人倒真的名副其實,真的很大路。"郭大路道:"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這人道:"我叫王動,帝王的王,動如脫兔的動。"郭大路看著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道:"我看你實在應該叫王不動。"
既要短,又要有趣。
想到小椴的《雋永刀》和側側的《相忘書》。
武俠看得多了,對拯救蒼生,群雄奪寶之類就有了免疫。起初覺得新鮮,看得多了,對於一把劍,一本書就攪得整個武林腥風血雨的劇情,總想莫名其妙的發笑。
總歸有人對武藝不感興趣,對神器不感興趣,就如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一樣。
退一步講,就算真的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錢是靠掙來的,女人是靠哄來的,總不能用武力去搶,畢竟靠搶,寫出來是太無趣。這樣一想,,似乎神功神器也少了很多吸引力。
書想吸引人,要獵奇,要衝突激烈。沒有矛盾要製造矛盾上,總缺了一點柴米油鹽的生活味。動輒虎軀一震,四海臣服,大大少了玩味; 連情情愛愛,你儂我儂都刻意了。倒不如,零零發看到的,謝頂的西門吹雪,肥胖猥瑣的陸小鳳,從房頂掉下去的花滿樓。
所以想起燕南天是個麻子,一副窮漢樣,拿把破劍騙錢總想笑。所以想起《歡樂英雄》里,出來搶鏢銀的,是一群破衣爛衫的人拿著廢銅爛鐵,總想笑。
要人熱血,冒險,十足的代入感。要去代入主角,或者邪魅的大反派,總之一掌打死的宋兵乙就像被橡皮擦掉一般,了無痕迹。書里是這樣,生活也這樣。班級里,拖了後腿的差生,街面上,躲避城管的小販,更或者,終日里無所事事,領著酒瓶顛三倒四,不知今日之日的酗酒鬼。大概如宋兵乙一樣,叫人嫌棄。
教育和教養,讓你不能皺起眉頭,說些政治不正確的話,以免落人話柄,叫人說你何不食肉糜,狗眼看人低。但心裡難免又要腹誹。不努力學習便罷了,人總有聰明愚笨,為什麼還嬉皮笑臉,不知羞恥;生活艱辛,出身卑微,可以理解,為什麼要以次充好,缺斤短兩;整日飲酒抽煙燙頭,遊手好閒,沒正經生計,不管妻兒,人渣一般,簡直不配活在世上。見可憐之人,可恨之處,難免可氣。
常常會想,守護襄陽的郭大俠,他的命比宋兵乙值錢嗎。是啊是啊,郭大俠的社會價值,社會貢獻大得多了,他活著能拯救蒼生,拯救黎明百姓。可總覺得賬不是這麼算的,不然還救什麼大兵瑞恩。
所以很多時候也會釋然,這個世界屬於高尚者尊貴者聰明者強大者,這個世界也屬於卑鄙者低俗者卑賤者愚蠢者弱小者。畢竟天地不仁,終生平等。每個人還不都是一條命,一樣的個人價值。
是社會價值重要,還是個人價值重要? 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不知道,只好迷茫的探尋。所以看到《相忘書》,劉小二和張平,總歸有些殊途同歸的意思。所以把玩《雋永刀》里,蒼凝升起執拗的興緻:他要試一試,自己敗了會如何?
《相忘書》側側
「小二是很有前途的職業。」母親對劉小二這樣說。
於是劉小二和張平在同一天收拾了包袱,被介紹到壽春樓做店小二。他們從小一起下河摸魚,上山逮兔,恨不得穿一條褲子,好得跟親兄弟一樣。壽春樓是離他們家不遠的一家酒樓,洛陽老字號,母親對左鄰右舍說自己孩子在壽春樓,鄰居還是要羨慕一下的。
劉小二和張平在進壽春樓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起麻煩事。張平性格急躁,因為走得太快而不小心絆倒,將整盤菜都扣在了樓梯上,廚房的師父狠狠搧了他一個嘴巴,本來還要教訓他,幸好外面有人叫起來,說:「打架了,拿刀砍人了,大家快閃開!」
雖然酒樓歷來是打架鬥毆的重要場所之一,但是他們遇上的這一場架不一樣,那是洛陽城百姓在多年後還津津樂道的一件大事——京城名捕趙三爺,追趕西北巨盜林義灃七天七夜,在這個酒樓,決出了勝負。
很久之後,劉小二依然還記得這一場大戰,在壽春樓的二樓,默不作聲埋頭扒飯的林義灃在逃亡了七天七夜之後已經非常憔悴,但他的耳朵與眼睛依然是警覺
的,在趙三爺出現在樓梯口的同時,他的手指無聲無息搭上了桌上的刀。趙三爺用的是一條粗大鐵索。在壽春樓的二樓,厚重的刀和靈活的鐵索,騰挪避讓的兩條身
影如同互相擊扑的獸類,迅速得只剩下影子。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酒樓大戰,給壽春樓帶來的損失非常巨大,那兩個人離開,留下狼藉的桌椅、劈碎的圍欄、砸爛的碗碟、破爛的布簾。洛陽官府象徵性賠償了幾十兩銀子,老闆絕望地問:「大人,這些銀子還不夠一半吧?」
「另一半你去向林義灃要吧。」胖胖的師爺好脾氣地笑道。十二歲的張平對十二歲的劉小二說:「不如我們去洛陽金刀門?」「你想做捕頭?」劉小二問。「做捕頭幹嗎?那個林義灃打破這麼多東西不用賠。」
洛陽金刀門,口碑相當不錯的洛陽老字號門派,也是唯一由本地人辦的武館,比較信得過。劉小二和張平交了四個銅錢的面試費,就有個中年武師出來,捏捏他們的手臂,壓壓他們的脊椎,然後說:「資質一般,還行。」回來的路上,劉小二有點憤怒地問:「這幾下就要四文錢?」
「人家資質好的,才能免費,我們一般的,一年就要交五百文。」
張平母親的娘家是比較殷實的,所以知道兒子有意學武、向捕頭這個職業發展,母親立即去娘家借了錢,決心辛苦幾年,把兒子培養成吃公家飯的。比較煩惱的是劉小二,他回家之後,妹妹正坐在門口等他,看見他回來了,拉著他的衣角說:「哥哥,爹爹讓人捎回了五百文錢。」
劉小二心一跳,問:「給……我的?」妹妹偏著頭看他:「給你幹嗎?爹爹說,他這一趟生意虧了,手邊只有這麼多錢,恐怕年底都不回來,叫娘省著點買米的。」
劉小二到屋內把錢裹在大大一張乾枯荷葉里,抱在懷裡就出門去了。在街口晃了老半天,轉頭拖著踢踏響的破鞋到東面去,正遇見跟著張母去金刀門報名的張平,張平說:「小二,一起來學武功吧。」
劉小二抓抓頭,說:「學武功多累,我娘說小二也是一門很有前途的職業。」說完,他拖著踢踏踢踏響的鞋子,到金記米店買米去了。
很多年之後,劉小二依然記得今天,陽光溫暖無比,照在人身上幾乎要融化。他抱著五百文錢在金記米店與金刀門之間徘徊,一句話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張平在金刀門的前半年,幾乎全都是在金記米店度過的,鍛煉臂力的時候,師父就指導他們搗米粉;鍛煉腳力的時候,師父就指導他們踩長石杵。後半年因為學
生家長的抗議,才開始教授扎馬步。到第二年開始傳太祖長拳,一套長拳教了半年。至於刀法,直到張平滿師回家,只學到一套地趟刀,什麼金刀那是半點兒也沒有
見到。但畢業時,張平卻打敗了所有資質好的不好的學生,以金刀門那一年最好的成績出師了。
與此同時,劉小二在店裡已經受到了掌柜的讚賞,他從第二個月開始就再也沒有摔過碗,並且迅速學會了如何妥當安排散客座位,如何穿插各桌菜式使大廚最快
出菜,如何從一個人的衣服來判斷該推薦本店的什麼招牌菜。做得久了,他磨練得嘴皮飛快,反應迅速,記憶驚人,無論多少客人都能應付自如,一個人頂三個人
用,人長大後,老闆也給他加了錢,後堂洗菜的小妹桐子也開始朝他微笑。
桐子是長相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如果忽略掉她臉上的麻子,五官是很端正的。她年紀不大,才十七歲,正是最嬌艷的時刻,麻花辮上常常插著小花,有時是橘
花,有時是茉莉,有時是田埂邊說不出名字的花朵,她笑起來的時候,只見牙齒不見眼,劉小二每次看見她笑的時候,就覺得眼前一片燦爛。張平滿師回家的時候,
衙門正在招捕快,張平花了二兩銀子去報名。
比武那天張平十分神勇,金刀門那些使純金刀法的天資聰穎的弟子全都被他的地趟刀擊敗,到最後他順利以第一名的成績脫穎而出。此次官府一共招收三個捕快,不用說,張平一定能如願以償。特地帶桐子來看他哥們兒的劉小二得意洋洋,比張平還開心。
劉小二給他慶功時,張平扒著蛋炒飯總結說:「這次之所以能贏,因為我家只有這最後二兩銀子了,我要不成的話,那就是白白丟了這半年的菜錢。」劉小二看見桐子托著下巴滿臉崇拜地看張平扒蛋炒飯,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打斷他的話問:「我的蛋炒飯怎麼樣?」
「還行。」張平繼續埋頭扒蛋炒飯。桐子繼續托著下巴看張平。
沒過幾天,他們就發現事情和估計的都不大一樣了。劉小二跑到張平家問他母親:「伯母,阿平呢?」「去一個什麼姑娘家了。」張母在那裡歪著頭想,「是叫什麼名字來著……」「桐子?」他問。
「啊,沒錯。」張母點頭。劉小二跑到桐子家時,發現張平正倒掛金鉤在桐子的窗前,幫她家窗楣上刷紅漆。桐子給他托著漆桶,倒掛著的張平如同沒事人一般,還和她在談笑。
劉小二沖著他們叫道:「張平,你沒當成捕快!」只聽砰一聲響,張平從屋檐上直墜下來,重重跌了個狗吃屎,桐子手中的油漆被他衣服一帶,嘩啦啦全部傾倒在他的身上。張平爬起來,顧不上一身紅色油漆和桐子的尖叫,急問:「怎麼回事?」
「本府錢糧師爺的四兒子剛剛從邊關回來,所以第一個考慮了他,知縣大人姨婆家的獨子,當然是第二個。」「第三個呢?」張平氣急敗壞地問。劉小二說:
「你運氣不好,金刀門的小少爺剛剛遊歷回來,金家的各位老師都證明,你平時思想覺悟比較差,經常性地毀謗教師,平時學習本朝皇上教誨總是最懶散的一個,所
以認為你這樣的人進入官府是絕對不適合的。」張平狠狠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可是壽春樓的小二,今天去縣衙結算官府欠我們的錢時,我親耳聽衙門的人這樣說的。」
張平對官府就此絕望,整天在家混混過日子,劉小二卻幫他找了個工作:「要不要過來壽春樓做護院?」原來壽春樓最近遇上怪事,窖里的好酒莫名其妙少了很多,掌柜的要請個會武功的來看著。張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跟著劉小二到了壽春樓。
雖然此後張平和桐子見面的機會更多了,不過劉小二是個很相信自身魅力的人,他覺得自己與張平相差不大,桐子選誰要看命。不過很快張平就離開了,原因當然不是為桐子。
張平來到壽春樓半個月後,掌柜的清點了一下酒窖的藏酒,嚇了一大跳,自從張平來了之後,酒比他沒來以前少得還快。掌柜結算了半個月的錢,打發張平回家了。
「這是怎麼回事?你這麼厲害,怎麼連酒都被喝光了還不知道?」劉小二不敢置信。
「我當然知道。」張平說。劉小二大叫:「那你為什麼不說?」張平非常乾脆:「因為有一半是我喝的。」劉小二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好容易緩過一口氣,問:「你有沒搞錯?」
「有位前輩藏在壽春樓酒窖里,我請他喝酒,他一晚教我一招絕學『打狗棒法』,目前已經教了我十六招了。」張平笑嘻嘻地說,「他就愛吃吃喝喝,我一陪他喝酒,他就開始比劃招式……」
劉小二無力地瞪著他說:「張平,你沒救了。」
總之張平在洛陽怎麼都找不到工作,最後在他舅父的介紹下,去了京城,據說是管收賬的。不過很快那個人就捎信回來說,張平催債還真沒技術含量,每次都只會嚷嚷,根本不會教訓人。只做了幾天就走掉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劉小二現在已經是洛陽當紅小二,他的絕技是空手端著十六隻盛滿菜的盤子在擁擠的酒樓中來去自如,而且還能自己一一平穩放下。自從在洛陽的絕活表演上他
這一手絕技轟動全城之後,洛陽最大的酒店就派人來挖他了,東家多花了兩倍月銀留下了他,桐子在他面前又開始有了仰視的神情。
在酒樓里做事,常常會遇見一些很奇怪的人,因為無論怎麼奇怪的人,都是要吃飯的。比如他十九歲那年的春天,洛陽牡丹會的時候。那幾天真叫客似雲來,即
使是劉小二,也忙得團團轉。好容易到了下午,人稍微少了一點,他發現一個衣著邋遢的老頭進來了,他上去招呼,那老頭一坐下就叫了他們店最好的狀元紅。劉小
二看看他的衣著,再看看他腰間那根晶瑩剔透的綠玉杖,就讓人去取了一壇。這老頭老而不朽,就著一碟花生米一口氣喝了有三四小壇。劉小二估摸著差不多夠玉石
拐杖的價格了,上前去笑道:「客官,先不忙喝酒,本店最近推出喝女兒紅免費送竹葉青活動,客官您要免費試試看本店五十年陳的竹葉青嗎?要的話我馬上幫您去
取。」
那老頭果然饞涎欲滴:「那當然是要的。快去拿來給我。」
「好嘞,我馬上去。」他笑道,將賬單遞到他面前,「請客官先會賬,不然我們庫房不讓取酒出來。」那老頭咧嘴一笑:「我身上沒帶錢。」
「沒事沒事,區區十八兩銀子而已,客官可以留點東西在這裡,我們給您寫個條子,下次您老來取回就可以。」老頭皺起眉,看看自己身上的東西,一邊說:
「要不你幫我付了?」劉小二笑道:「老人家,我在這裡做了七年了,今年才拿到一個月二兩七錢銀子,我爹娘都要奉養,想存錢娶個老婆都想了兩年了,你看,十
八兩這麼多我怎麼會有?」
「這樣吧,小二,你有沒聽過打狗棒法?」那老頭湊過來問。
劉小二覺得有點熟悉,不過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不大可能知道的,下意識就搖了搖頭。
「打狗棒法,天下無敵,我看你小夥子心地不錯,也不欺老嫌貧,對我老頭子還是客客氣氣的,骨架長得也不錯,不如我用一招打狗棒法抵一兩銀子,教你十八招?」
說到十八兩銀子,小二還是有的,就藏在他的枕頭下,攢了七年的所有家當正好是十九兩四錢。此時聽著老頭這樣說,他一個恍惚,彷彿又回到了自己拿著五百文錢走在去金刀門和米店的那條路上。如果當時自己拿家裡僅有的五百文錢去了金刀門,現在會不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但僅僅只是一剎那的恍惚,他當即回過神來,對老頭笑道:「老人家,我一個小二,學什麼武林絕學有什麼用?」
「怎麼會沒用?也許有地痞流氓鬧事……」
「那是護院的事情,我一個小二幹嗎攬事上身?」
那老頭還是涎著臉湊上來:「也許有用呢。比如說你們外邊那頭惡犬,就很適合打狗棒法。」劉小二朝那條大狗勾勾手指頭,說:「小三,過來。」那條狗立馬撲進來,抱住他的腰,拚命舔他的手。
劉小二驕傲地問:「看見了?整條街上的狗都認識我。」那老頭無可奈何,把自己腰間的碧玉杖拔出來,遞給他,說:「給你給你,竹葉青呢?」「我馬上去取。」他雙手接過,笑道。
不久,店裡來了一群江湖人,一群江湖人自然會扎堆喝酒,扎堆喝酒時自然會大講最近的新鮮事。小二上菜時,他們正說到丐幫幫主遭人暗算,一身絕世神功有
一個來月施展不出來,連打狗棒都被人搶走了,後來還是一群丐幫弟子湊錢贖回來的。又有人問:「說到打狗棒,各位知不知道最近贏得江南第一美人江月影下嫁的
張少俠?有人認為他折柳代劍擊敗西北巨盜林義灃時,用的就是打狗棒法。」
「張少俠怎麼會打狗棒法?」有人不解。還有人問:「說起來,張少俠新近在武林崛起,一出手就藝業驚人,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那個眾望所歸的八婆刀客尷尬地咳了一聲,說:「這個兄弟也不知道,不過據說他在擊敗林義灃的時候,曾經說過,他能有今日,全拜十年前林義灃在洛陽一場大戰所賜。」
劉小二給他們上了齊酒菜後,悄悄跑到賬房去問:「那條綠玉杖呢?」「第二天就贖回了。」
「不會是乞丐贖走的吧?」劉小二問。他頓覺驚訝:「是啊,你怎麼知道?而且還是一群乞丐恭恭敬敬捧著那條玉杖回去的。」
劉小二站在那裡眨眨眼,前堂有人叫道:「小二。」「來了。」他立即一個箭步沖了出去,職業性地笑問:「客官,有什麼吩咐?」只不過瞬間恍惚,他就把那個老頭拋在腦後。
很多年以後,他曾經後悔過一次,覺得自己應該替那老頭付這十八兩銀子。那是他家遭小偷時,他和已經是他老婆的桐子躺在床上裝睡,一聲也不敢吭。不過這
次後悔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後來清點東西,發現原來那小偷沒有找到藏在柜子夾縫裡的錢,只好拿走了抽屜里的幾串銅錢和碎銀子,總共加起來還不到十兩銀子。
劉小二心裡樂呵呵的,覺得跟十八兩相比,自己還賺了八兩銀子。
是的,桐子最後還是嫁給了劉小二。原本在桐子心目中半斤八兩的這一場比賽,因為張平的離開而迅速分出了勝負。
張平離開後半年,劉小二去桐子家提親,做婚後計劃陳述。「伯父,伯母,我打算結婚後不做小二了,想要自己開一家小酒店,壽春樓的大廚已經和我商量好兩人一起合夥開店,到時候我還是跑堂,桐子打下手,兩個人自主,比給別人干好。」
桐子父母平時就知道他對自己女兒沒話說,何況現在劉小二眼看要有自己的事業,心裡十分滿意。母親回頭朝屋裡大聲問:「桐子,小二送來四大件,八小件,十二盤點心,你滿意不滿意?」
屋裡桐子忸怩良久,說:「叫他再添一匹紅綢,我就嫁了。」
桐子用這匹紅綢做好了自己的嫁衣,歡歡喜喜嫁了過去。
婚後兩人家裡都給湊了點錢,他們與李大廚合夥,酒店紅紅火火開張了。到劉小二與桐子的孩子出生之後,劉小二似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安樂的後半生。劉小二
的兒子劉青雲五歲時,忽然有一天很多江湖人士吵吵嚷嚷地進了劉小二的小酒店,坐下就拍桌子叫上酒。劉小二忙燙好酒端上,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叫道:「有什
么好菜儘管上來!大爺吃了這一頓,不知道有沒有下一頓了!」
旁邊一個留三絡長須,看起來稍微年長的人喝斥道:「胡說八道!我們此次是替天行道,去剷除武林敗類,正義必勝,區區『折柳手』張平有什麼可怕的?」劉小二心裡一驚,忍不住在旁邊插話:「前些年小人聽說張平力挫西北巨盜,是人人稱頌的少俠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一個小二有所不知。」一個肥胖的絡腮鬍哧之以鼻,「他是江南江家的姑爺,現在江家得罪了武林同道,他還不知好歹,不但不肯與江家劃清界限,還獨斗十大門派的高手,負隅頑抗,不肯將江家的『驚世帖』交出……」
「李大鼓!」那個年長的人低聲喝道。那個絡腮鬍連忙閉上嘴巴。
劉小二口齒清楚:「行,本店的下酒菜一共有四十八種,我給諸位上個四葷四素八小碟,另加四個冷盤,諸位看怎麼樣?」
「趕緊去弄,吃了好上路。」那個絡腮鬍性子最急,旁邊有人嫌惡:「怎麼說話?什麼叫上路?真是不吉利。」
「我不過這麼隨便一說,你自己心裡害怕才想到那裡去!」絡腮鬍也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年長者只好又出來打圓場:「你們也不必擔心,這次江湖上的朋友志在
必得,十大門派不用說,連三山九洞,西疆南蠻都來了異人,這次江南江家在劫難逃了,張平再怎麼厲害,他難道還有三頭六臂?」劉小二回到廚房內,正在剖魚的
桐子抬頭看一眼他,忽然嚇了一跳,問:「小二,你怎麼了?臉色青紫……」
小二張張嘴,良久說不出話來。
那伙人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從這裡經過,劉小二這個小酒店,江湖人士來得並不多。很久之後劉小二曾經見到過一個頭髮花白,臉色灰沉的老人,他的眼神渾
濁,但腰板還挺得筆直,他帶著一把刀,吃飯時也要放在自己的手邊。劉小二記得他,多年前他曾見過一面的西北巨盜林義灃,但大盜也會有變成一個普通老人的一
天嗎?他覺得不可思議。
「林爺聽說過『折柳手』張平嗎?」劉小二問。林義灃「唔」了一聲,並不說話。劉小二戰戰兢兢:「斗膽問一句林爺……江南江家那一次之後……他怎麼樣了?」林義灃淡淡地說:「據說是死了。」
他的岳丈在車輪戰中力竭而死,岳母自盡,妻子死在亂箭之下,他抱著妻子的屍身,攜四歲大的兒子,跳下了萬丈深淵,各大門派下到崖底細細搜尋了十來遍,終於確認他們一家已經粉身碎骨。這一役死傷無數,然而那罪魁禍首的「驚世帖」,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它。
林義灃笑笑說:「江南江家就這樣沒了。」
劉小二的孩子六歲那年,劉小二送他去上書塾,渭水的支流經過洛陽城,正是初春時節,河道兩旁的柳條已經發青,一粒粒綠色的小肉末附在青色粉條上,他聽
小孩子在念書:「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心裡想,這些孩子念的是什麼東西?不知不覺替自己送給先生的束修錢心疼起來。
楊柳下忽然有一條船慢慢划過來,劉小二看見一個很像張平的人坐在船頭看楊柳,他盯著那人看了很久,那人也抬頭看見了他,大聲叫出來:「小二,小二,我回來了!」
張平就這樣回來了,他帶著一個小孩子,也就是五六歲年紀,相貌極其清俊可愛,也許是在外面跟著張平跑久了,眼睛裡流露出特別冷淡的神情,沉默而安靜。
「我兒子,張微涼。」張平說。他的眉眼上已經印下了疲倦的痕迹,深深縱橫。劉小二很熟悉這種痕迹,因為他自己的臉上也有。
劉小二帶他回家,桐子看見他驚喜不已,忙請他們坐下,叫小二到對街買了糕點給孩子,自己去抓雞,她在酒店裡殺慣了雞,只需乾淨利落一刀了事,一邊還抽空問張平這幾年是在哪裡,張平笑笑說,只是在江湖上混而已。桐子已經全不介意兩人的以前,笑問:「那嫂子呢?」
張平的孩子本來一直站在旁邊看桐子殺雞,聽見這樣問話,抬頭向她看了一眼,說:「我娘已經去世了。」
桐子覺得心裡一驚,張平卻非常平靜,微笑道:「他和她母親長得很像。」看這孩子的眉眼這樣漂亮,他母親一定是個大美人。桐子心想。
張平的父親看見獨生子帶著孫兒回來了,雖然責怪他,但也未嘗不高興,牽著孫子疼愛,一時間連追究他這幾年的生活都忘記了。張平從不對人提起江湖,他在
家安生過了一段日子,因為劉小二酒樓里人手太忙,就臨時過來幫忙,居然手腳利索,趕得上幹了十幾年跑堂的劉小二,尤其在人群中來去自如,手中托盤穩穩當
當,從未有閃失,不多久就有客人誇他:「小二,新來這個小二的功夫和你差不多啦,有前途!」
張平笑笑,說:「客官見笑。」
劉小二本來以為他馬上會離開的,卻不料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一轉眼十來年,他在小二的酒樓做得好好的,開始成了半個東家。他們的兒子一起在書
塾讀書,逢年過節劉小二和桐子就請他們父子到自己家來吃飯,照例是張平帶酒過來。小二喝著黃酒和他開玩笑:「你以前請武林前輩偷偷喝壽春樓最上好的女兒
紅,請我喝的就是這種沒力氣的黃酒?」
「陪我喝女兒紅的人多得是,能一起喝黃酒的人卻不多。」張平笑道。兩個人一起喝著酒,看兩個孩子在灶間幫桐子燒火,紅紅的火光照亮三個人的身影。
「真是想不到,二十年前,我們一起去做小二,之間各自轉了這麼長久,終於還是走回了同一個地方。」
《雋永刀》小椴
那一方的雨忽然青了。
因為被他的衣衫染了。他的衣衫舊的泛白,白出一把刀來。 他一刀劈出,然後他就走了。留下一整石台的雨和成百觀望的人。他走後,觀望的人還沒散,因為刀意還沒有散。直到三個月之後,據說還有通曉刀法的人來這石台上看那猶未散盡的刀意。後來江湖傳說:整座石台都被那雨
水所浸,但刀意划過後,那落在石台上為刀意影響的一線,始終都是乾的。 這一刀,刀意竟如此深長。 以致於「雋永刀」在江湖留名,留名長達數十載。
1、
小時候聽父親講故事,說——
從前有一個人請客,請了四個,都是朋友。到日子那天,一個有事沒來。請客的是個愛念叨的人,席間不停地喟嘆:「唉,該來的沒來」。一兩遍也就算了,可他念叨
個沒完。客人中有性急的,終於不奈,哼聲道:「那我是不該來的嘍!」一起身,走了。請客的追之不及,返過身來,又在席間一遍遍喟嘆:「唉,不該走的走
了。」念叨得剩下兩個中度量淺點兒的受不了了:那我是該走的?拔腿就往門外走。請客的跟在後面追,追到門口,還留不住,只能望著背影長叫道:「我說的又不
是你……」 ——唯余的客人再有涵養也坐不住了。 最後,主人只能一個人吃完了一整席悶悶的酒。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突然間想起「雋永」這個詞,蒼凝就想起了這麼個故事。
蒼凝經常想起這個故事,因為他懷念他的父親。江西蒼家是個大族,世居鷹潭,在江湖中有名的根深脈廣。只不過,在宗族裡,父親是個很不得志的父親,他、也就是個很不成器的兒子。 他從小長得相貌平平,練功練刀也一直練得就那麼個樣子,個子雖有那麼高,可絕稱不上帥氣,件件不出頭,可他老記得他的父親。父親曾對他說,認為他很有希望似的,「你的刀法,如果有一天能有所得,我想,只能是那兩個字的境界:雋永……」 「雋永?」 十六歲的蒼凝迷迷地想,什麼才是雋永?2、
鷹潭的蒼家聚族而居。四合院式的建築或大或小,以祖祠為中心四散而立。蒼凝家就在這一大片建築的最邊緣。很偏窄的一個跨院,甚至不是獨立的,是從別人家裡割切出來的。
這一帶所有人家的門牆都一片青灰,只是一片青灰中,必有幾家門上雕著繁複的金花,從門拱頂端直垂到地,那是五年一大比的「子弟會」中,得占鰲頭的子弟家才能有的殊榮。蒼凝的童年是寂寞的,因為父親的不得志。父親幼年讀經,轉而習劍,後來轉而行商,落得個「讀書習劍兩不成」,落拓一生。
蒼凝還很小時母親就故去了。那死,也是在這聚族而居的大家族中默默而壓抑的死。生存在這樣的大家族中,死亡也是生者生存的方式,那是要全副的吹打與合族的掛孝才有面子的。否則你的生也就輕如鴻毛。蒼凝從小就是輕如鴻毛的,探頭探腦地活在那片由親族恩賜划出的小跨院里。小男孩兒是這世界上最需要虛榮的動物,需要有父兄可以將之炫耀。可蒼凝沒有,所以面對一般年紀的玩伴說起自己的父兄耀武揚威時,他常想對他們大喊,說自己父親是「虛負凌雲萬丈材,一生襟抱向誰開?」
可他怕碰到別人鄙薄的眼神。蒼姓合族習武,偶爾蒼凝露出一丙句從父親那兒習來的文詞,就要遭到多大的嘲戲。所以蒼凝從小練刀就練得很苦。這苦也是遭人詬病的。蒼門的刀法由祖宗傳下來,刀法架式祠堂里有統一的傳授,可中間細微的心法卻各家有各家的衣缽。
他父親即不得志,無論怎麼教在別人眼中都成笑話。蒼凝練刀也就像要在無路的地方劈開一條路。劈得苦拙,劈得辛苦萬端,也幾乎註定劈得費力不討巧。 他十六歲時父親就去世了。 父親故世後,他依舊接著練刀,數著父親留下來的那點錢苦苦地練,一邊練刀一邊砍柴,他砍的柴在鎮上有名的勻整。整個蒼姓族人都背地裡笑:「我們蒼家出了一個最好的砍柴的。」蒼凝出頭得很晚,直到他二十七歲。
頭一次五年一輪的子弟會中他還在戴孝。其實無論戴不戴孝,別人也想不出他會參加的。第二次他卻適逢病了,因為會前的興奮,那憂鬱的興奮帶來高熱。 如今這一屆,是他夠格參加的最後一次屆了,他必須抓住這一次機會。 ——子弟會上,蒼祠門前,他終於抽出了他那把泛青的刀。 這一年的子弟會猶其的艱難,因為好手格外的多。嶺南冀北,蒼姓流寓在外的族人,光年輕子弟回來的就有十數個。 蒼凝緩緩的拔刀,他的刀深青,累壓著他積鬱的青春。據後來跟他比試過的人說:從沒見過他那樣發招的。蒼凝的話很少,招路亦不繁複,只是每一招,他劈出的都格
外艱深,而刀意又如此深長。直到數招之後,第一刀的刀意還纏在敵手身上讓其覺得連綿末絕。直至他得勝後,敵手都說不清自己倒底輸在他那連綿不絕的刀意中第
幾招上。 這一次的拼殺,足足持續七日。整個蒼姓的族人似乎都不願見他取勝——那將證明全族的人一向對他的冷眼未免太過無識。 賽會比以往的足足多延長出四天。許多本已別處成名的蒼姓子弟因不願見他奪魁,本不擬參加子弟會卻最終又臨時出手。 直到七日之後,他才算站在了那面鷹旗之下。 他站了好久,直到確定再無人出手挑戰時,蒼姓族長才宣布了他的獲勝。
直到這聲宣布聲落定,蒼凝才算放下心來。他瘦長的身子立在那兒,眼睛卻夢一般地在人群中尋找,
他在尋找他的父親。 父親不在……從小時起,父親跟他就從不參與這子弟會的。他知道他當然不在。 ……可這次,他贏了,他總該從那個小跨院中出來了吧? 蒼凝知道就算父親來了,他們父子此時相見註定也說不出什麼。多年父子成喑黯,可他心裡總覺得有好多好多話想對父親說。他想告訴他:爹,我成功了,以後我們家
門口也會雕上從門拱一直懸垂到地的金花,以前他們總一片生鐵似的包裹在咱們家門外,可現在,咱們不怕了!以後……以後整個的喧嘩熱鬧也都有咱們的份兒了!
他心中忽升起孩子般的雀躍,那種過了年,穿上新鞋,終於有機會也跟別的孩子一樣出了門奔跑,在塵土裡撒了歡似追上那迎新的歡天喜地的隊列中,快樂要炸開肺的感覺。 ……可父親,他居然不在。
蒼凝的眼在人群中尋找,找來找去,終於找不到。
直到這時,他才夢醒了一般:啊!父親真的是去了! ——十六歲那年,悄無聲息的一場喪事,在自己手中漸漸冰涼的父親的手。只是那時,不知為什麼執念所致,他竟一直沒相信父親的死。這麼多年來,他除了練刀,還是
練刀,對父親的死,哭都沒有哭過。沒想到多年之後,「父親死了」這樣的感覺卻終於才遠兜遠轉地繞了回來。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空。 身邊的蒼姓族人靜默一片,好久、蒼九爺才開口道:「這孩子,一向不怎麼出聲,可我早知道,他必有出息。他父親不容易。從他父親原來讀書習劍,苦求一鳴時,我就覺得,蒼家這一支,終必有人會有出息。」 這一句說罷,大家都深有同感。場中一時歡悅起來,被噤了半天的孩子們終於得了支持,解了禁的開始興高采烈的喧鬧起來。 一切恢復了子弟會該有的樣子……
那話有點「事後諸葛亮」。可蒼凝明白,那是蒼姓這一大族人延遲多年後終於對自己的接受。
他需要這一句,需要他們可以「順理成章」的接受他。為這接受,他苦熬過很久——可現在,他忽然覺得不需要了。 「該來的沒來」…… 蒼凝腦中一片空白,能想起的只有這麼一句。 各家準備子弟獲勝時鳴響的鞭炮一齊響起,炸得稀鬆的紅紙滿場里飄落,接下來該是騎上頭高頭大馬巡街掛旗了…… 可蒼凝暗暗地退走——父親沒來,那熱鬧也突然熱鬧得無宜了。就是那之後第二天,蒼凝變賣了所有一切,換了頭不起眼的驢子,生平第一次走出了祖輩聚居的鷹潭。
3、
接下來的三年,該是蒼凝這一生最銳意進取的日子。
畢竟年輕,青春是一場接一場的酣戰與勝利,就是失敗也是失敗得那麼興緻濃濃,用全心全意的投入去感受失敗,那樣的失敗也是好的,因為它是飽滿的。 蒼凝敗多敗在背地裡一人研磨刀法上,為苦於新創。 在外面,他大致是全勝的。那時節,他戀愛了。
戀愛是青春的附贈品,可幾乎人人都買櫝還珠的以為它才是全部。 ——那女孩兒是出自「宿州華」家。 華姓源出鷹潭。鷹潭族姓之望就旺在這兩姓上,他們祖輩上號稱「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髮蒼顏」,說的就是這華、蒼二姓。 華家在江湖中出名的善能行賈,生意遍天下。能娶華家的女子是蒼族幾乎所有年輕人從小就有的宿願。 但蒼凝戀愛卻不是為這個。不為她出身華家,也不為她是「群芳譜」上的「露華濃」——她叫華穠,宿州華家最為外人稱道的二小姐,也是「群芳譜」上的那頁復瓣牡丹花,累垂垂的豐艷美麗。可蒼凝傻傻的認識她時這一切居然都不知道。 她是豐艷富麗的,對於蒼凝的性子來說,他當然一眼就愛上了他從來缺乏的這種豐艷富麗。而華穠,似乎也喜歡上他這份傻,多少有點矜矜得意於他對自己與自己家庭聲名的全然不知——哪個女孩兒不喜歡對方在意自己只為自身而全不為其它呢?只是蒼凝那時依舊很窮。
可她像不在意,她說:「富貴我見多了。你這樣年紀,窮一點好。窮才能奮發。奮發以後,有了名,要什麼換不到呢?」 他要她嫁她。他是個在戀愛這方面沒什麼創意的男子。覺得愛了,最好的承諾就是馬上娶她。 可她不急,她笑說:「急什麼,等群玉山頭之會後再說吧。」 「你急什麼呢?等到你群玉山頭奪冠,要什麼我不給你呢?」 她豐艷的眼神中略現睥睨:「要嫁,我也要風風光光的出嫁。要他們心甘情願地陪嫁。錢你不用愁,有我的嫁妝,咱們以後,也盡夠了。」 蒼凝有些急,可華穠只輕輕的繞弄著他襟上的扣子——她和他的親密一向這樣,那是只許她碰他,不許他碰她的。 碰也只碰到衣服為止。 於是蒼凝就切望著群玉山頭之會。「群玉山」頭會,那是江湖十年才一逢的大事了。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群玉山」之會是讓整個江湖都為之興奮不已的大事。因為,那關乎「名器譜」。
人在江湖,能得到的最高榮譽只怕無過於名列「名器譜」了。這名譜由江湖史館畸笏叟修訂,更新得很慢,除了特別緣由,每十年一次的「群玉山」之會,唯勝者才有
機會列入名器譜中。十年才得入一人——且不提有時因為畸笏叟選譜之嚴,就算勝了說不定這一輪得以入譜的名額依然預設。 所以江湖中人人熱望也理所當然。 「年少得列名器譜,覽盡群芳猶有餘!」一入名器譜,即為瑤池子弟。不管什麼江湖世家的名門嬌女,那是想娶誰就可娶誰了。
這一界群玉山之會,蒼凝遇到了井紹飛。
井紹飛跟他一樣,出身寒門;跟他一樣,少年得志;跟他一樣,是本次角逐「名器譜」的有力人物。 但井紹飛又跟他不一樣,在三年前井紹飛一戰成名後,他的江湖風光就遠比蒼凝來得喧赫。 可他與蒼凝是朋友,他笑著對蒼凝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老蒼,你太拘謹了。」 那一日他醉後吐真言:「老蒼,這一界角逐名器譜的人,我唯一不嫉的就是你。」 「為什麼?因為我跟你一樣,都是出身寒門。這人生就像一場盛宴,可你我都沒踩準點兒,從一出生就失了與會的資格。只有格外努力,追啊追,苦追才能追上那得預盛
宴的機會。我們都一樣出身,所以格外理解你練刀的苦。這一戰如若成名,那就真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了。如果你得勝,你要什麼?」 蒼凝話短,有心事少向人袒露,可不願負了朋友。 掙了好久,他才道:「華穠。」 井紹飛大笑「當然是華穠。我要贏了我也要娶她,誰贏了誰都會娶的!可你敗了呢……」 他望著蒼凝的眼,然後有些吃驚道:「難道一樣……也是要娶華穠?」
蒼凝沒有說話。
井紹飛是個乖覺的人,也沒再說。 可他眼中的疑問已觸動了蒼凝。 蒼凝不滿,很不滿,他覺得井紹飛怎麼可以……把華穠當成一個獎品?誰勝了誰就一定能娶到手似的!華穠不是……這世上什麼都可以是,但華穠不是! 可接著,他卻不由檢討起自己的心來。他自己之欣賞華穠,是不是也與井紹飛一樣,因為她像是……像是人生這一場大戲中最好的演員?如果得她搭檔對手,這一場人生的大宴,鋪排起來,會是自己從小就沒有過的豐麗輝煌? 蒼凝就是這一點不好,他老愛檢討自己,老是有疑問。他從小沒有憑仗,所以練刀,所以出手,他要搏就總想搏得一個真真切切確實靠得住的存在。 ——可他那樣的年紀,其實不知道,人生是禁不起疑問的。群玉山頭一會,龍爭虎搏,壯懷激烈。
那是想也想不出的暗算、明爭混合在一起的廝殺場。真的有人流血,有人肢殘;有人忿恚而歿,有人跛足而前。 蒼凝有生以來頭一次經歷這樣的好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最後的。更沒想到,井紹飛也走到了最後。 他將面臨的,是與自己唯一的好友,井紹飛的一戰。 井紹飛用的兵器是「百尺練」,不是蒼凝那樸素尋常的「雋永刀」。 那「百尺練」已為井紹飛已練得出神出化,據敗在他手裡的人講,與他對招,那真是……萬丈高樓失了一腳,楊子江心斷纜崩舟!蒼凝與井紹飛對立群玉山頭,那一刻,兩人衣襟飄飄。兩人的眼中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一路走來,終於碰頭。群玉山頂通向的就是「捫天閣」了。站在這裡,遠遠觀戰的諸人都在腳下,都渺小得幾不可見。 蒼凝一刀青盡,井紹飛百尺練沉。蒼凝那一刻突然望向台下,他找的是華穠的眼。 他要找到她的眼,才能找到一點信心——不是求勝的信心,求勝的信心他這一生從未絕過——是要尋找一點因由。他要知道,自己與唯一的好友井紹飛這一戰,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就是這點不好,老覺得,人生的境遇需要一點人生之外的,真正的可以顛撲不破的理由。 然後,群玉山頭雲涌如堆,人流如織間,他見到了華穠的眼。 那熱切的眼,璀璨的眼,那眼中……像也有強烈壓制的隱隱不安。那不安像是……像是一種狠賭的豪情。她在用豪情激勵他:你知道井紹飛也很在意我,可在這之前,我已把寶全押在你身上了!所以,你要勝……一定要勝! 可蒼凝要的不是這個。 那一刻,蒼凝站在自己人生的顛峰,心裡卻幾乎愁悵地面對著這一場對決。愁悵之中,他幾乎升起了一個孩子般的執拗的興緻:他要試一試,自己敗了會如何?是否像井紹飛所暗示的,自己敗了,就會一無所有……包括華穠? 他也在賭——那些虛名他可以不要,他要的,始終是可以填補自己生命的一種實在。4、
華穠的眼冷了。
因為蒼凝敗了。他敗的那一刻就見所有的火花都在華穠的眼裡熄滅。
他怕看到這一場熄滅。像小時候過年,他從來得不到太多的鞭炮,只有一小掛,比別人遠遠少的一小掛。他也就放得格外珍惜,他要等到大家都放完後,所有的轟響都成零星後,再放起自己珍惜的那一小掛。 可它總是會完。他怕見到它的消散熄滅。怕感受那小小的一掛將完時,遠處忽又傳來別人論千論萬連綿不絕的轟響。 井紹飛卻突然大叫:「你沒輸,老蒼,你沒輸!」 「這不公平,咱們重新比過,重新來過!」可沒人聽他的大叫,它被淹沒於眾人的歡呼聲中。
可這些蒼凝全不在意了,他在意的只是華穠的眼。 她那亮如晨星的眼冷了。這幾年來他為勝利漸次填滿的心胸好似被人猛可里抽底里一抽,一下就突然空了。 他苦苦地投出眼去,他眼中顯露出一個孩子式的哀求:「不要!」 他在心底里這麼對華穠在喊:「不要……」只要你堅持過這一刻,只要你允許我重來,只要你給我一個「以後」…… 可他已再等不來她眼神的交匯。他的心底冰溶雪崩,玉碎宮傾,焚絲裂帛,綺羅委地的一痛。
「不該走的走了!」…… ——他忽然想起這一句話。 他誰都不恨,只恨自己。明明已要得到手的東西,他為什麼不信?為什麼疑問?為什麼總要摔一摔來試試它是不是真的?! ——這世上的一切都當不得真,也禁不起摔的。可哪怕這樣,它也還是美好的。假也假得美好,只要假得完美就好。自己為什麼不能湊就它的完美呢? 自己所期望的完美其實並不存在,不完美的是自己的心態。5、
蒼凝悄然而退。
即然屬於他的一切都早已落幕。 他猜得出那個結局,他也果然猜對了。由於他的悄然自隱,人世間本來必需要辦的手續忽簡省了許多:華穠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原來就算跟蒼凝交往,也一向自控得很,沒有留給人太多的話柄。所以只需要一年,她就消滅盡了自己和蒼凝在世人口碑中那不多的痕迹。 ……一年後,她就嫁給井紹飛了。井紹飛開始猶年少驕傲,常堅持說蒼凝沒輸。
可他這麼說時,別人總當他謙虛。漸漸的,他也不提起了。 他有了一個世上最喧嘩的婚禮。那樣的婚禮,是人人都羨慕的吧?也足以讓他跟華穠為之自得了。可不知為什麼,他沒有被收入「名器譜」。 井紹飛出身寒素,一旦得志,多少有些眾人不願見、會忿恨的張狂之態顯露出來。漸漸,他的名聲就不大好。漸漸,大家忽懷念起蒼凝來。 ——現在,雖然井紹飛已絕口不提,漸漸大家都開始說:「其實,蒼凝沒輸……」這不過是很微妙的人情世態,可蒼凝一慨不知。
那一日後,他想了好久——就像還遠在鷹潭時,子弟會中得魁,他才驚覺父親的死;群玉山之後,他也才驚覺自己內心的死。 他老想起父親說過的那個故事,想起井紹飛的話,想起很多。他忽然明白那個故事所含有的深意:人生是一場盛宴,起碼人人都期望自己的人世是一場盛宴。他們精心
準備,一菜一餚,一碗一碟的,選好了吉日,敷衍好黃白兩道,邀齊了親朋好友,切盼著切盼著,等著那一天就好擺設起來。 ……但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好
的運氣,酒宴開時,大多人會發現,竟總缺了點那什麼,像那故事裡說的:「該來的沒來」。人生總切盼著一個圓滿,不圓滿的話,總讓愛計算的人算計:自己苦心
的操持好像被虧待了一般。所以那主人會一路地念叨下去,可這念叨本身就是一出悲劇……直念叨到最後只剩自己一個人來面對酒闌笙歌散。 那盛宴是一場夢……自己和井紹飛都是運氣不好,生下來就家門寒素,沒踩准人生的點子就降臨到這人世的人——所以好容易急趕趕地趕上,井紹飛才會那麼張揚狂縱,自己又才會老掂量著一切的真假,老是愛疑問。 他
和他,都是從一開始,就已從本來完美的人生角本中被被放逐了的人,是離「家」出走了的。這社會的禮法功名原本是讓人皈依的唯一的大「家」。可無論是被逐還
是出走,都讓他有機會看破那人生的假,看到了一點點的真。雖還他總還孩子似的期望自己所沒獲得的那一場場「假」,卻又如此地珍惜著自己求之不易的「真」,
也就不甘心回去跟那些假的媾和。 他期待的是一場「真」——雖然他痛徹於自己求得過真,可並不真正痛悔。 他突然明白:練刀就有如求道。練刀就是一場出走,如果這出走也只是短暫的出走,是為了獲得什麼資本回頭再來跟那宴席媾和,他將會如何的鄙薄自己的渥浞? ——因為那樣的出走不啻於「淫奔」了!
可無論如何,再想得通,在井紹飛與華穠婚事的音訊鋪揚傳出時,不知怎麼,蒼凝的心中猶有悲憤。
他不知自己悲憤的是些什麼,可抑制不住的還是不甘與悲憤。 ——那時,他正在「古石台」上練刀。 練刀已成為他唯一的寄託。本來這練也早已失了目的,但他還是不知所謂地繼續苦練著。不為別的,刀已是他的生,是他活著的姿態。 這世上本就有好奇的人,有愛搜奇覓怪的,喜歡在人生的冷僻處尋找出最新奇的新聞。漸漸,竟有人到那「古石台」來看他練刀。尤其,在井紹飛與華穠成親的那一天,居然集聚了成百的人來「古石台」邊。 這是「背面敷粉」的興緻,是在熱鬧的背後搜尋人生中更深隱的戲味。於是……那一方的雨忽然青了。
因為被他的衣衫染了。他的衣衫舊的泛白,白出一把刀來。 他一刀劈出,然後他就走了。留下一整石台的雨和成百觀望的人。他走後,觀望的人還沒走,因為刀意還沒有散。直到三個月之後,據說還有通曉刀法的人來這石台上
看那猶未散盡的刀意。後來江湖傳說:整座石台都被那雨水所浸,但刀意划過後,那落在石台上為刀意影響的一線,始終都是乾的。 這一刀,刀意竟如此深長。 以致於「雋永刀」在江湖留名,留名長達數十載。 ……
尾聲:
一間小小的鄉居。
幾匹白馬得得而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古道馳。 馬上坐的當然是少年。那些少年忽然駐馬,就駐在那小屋的門口。那已是十多年後。
十多年來,蒼凝再未在江湖上出過刀。他退居於江西偏僻處的這個小鎮。 他的「雋永刀」已馳名江湖。可現在,他用這把刀來劈柴。劈柴是他此時的生計。他劈出的柴勻整乾燥,特別好燒。 開始只是為了過活,後來,竟劈出一點人生的興味。那白馬停在門口,來的都是江湖中久負盛名的世家子弟。個個青春,個個裝扮都極誇張的炫耀。
其中一個下了馬,盯著院中不起眼的蒼凝,忽然盛氣地道:「你就是蒼凝?」 見他沒答,那少年更盛氣地怒著:「他媽的,你又算什麼東西!群玉山頭一會,我叔叔居然未入名器譜,畸笏叟那老頭子可謂有眼無珠。可『古石台』弄刀之後,他居
然收你僭名列入名器譜,你這分明就是欺名盜世!有種的出來跟少爺我劃劃道兒。我叔叔現在盛名之下,不願與你計較,可我井家的子弟,不是那麼好惹的!」
——原來是井家的子侄。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 蒼凝眯起眼來看著一天陽光中馳騁而來的這群少年。 他已人過中年——生死中年兩不堪——多的是體味,少的是興緻了。 看著那群少年,他不由想起自己過往的日子。 他不惱,真的不惱。他想起自己的年輕時,那也是「眼裡摻不得一點沙子」的。他想起他那「該來的沒來」,與「不該走的走了」的過去,心中忽然滄然一笑。 可他臉上全沒露出來。他只怔怔地望著那群少年,跟一個鄉間野人似的,震惑於他們那鮮衣革履,也全不解他們在說什麼似的。口裡木木的失措般地道:「可你,說的又不是我……」 那幾個少年愕然對視。無論如何,這個劈柴的人都太不像一個馳名江湖的刀客了。 他們猶疑了會兒,滿腹狐疑地打馬走了。——「你說的又不是我!」
蒼凝看了眼他們的背影,繼續對著那一堆柴開始揮刀。 ——人生真是一場讓人錯愕難明的荒誕,是一場荒冷冷的悲劇。 他忽然有些開心起來,劈著柴也覺開心的。他終於明白了父親講的那個故事,明白了什麼是「雋永」。雋永是一種深遠的心態,是對那莫名的造化與莫名的際遇一點反諷式的抵抗。 不管怎麼說,在他的宴席終局時,他終於可以無拖欠地反諷出那一句:「你說的又不是我……」
他看看眼前的柴,看著自己修鍊一生,卻再也沒想到終究用於劈柴的刀,心裡不乏酸梗,卻也不無安寧地想:
——不管怎麼說,不管刀練得如何,自己這一生,可謂活得「雋永」……再附《侏儒的祈禱》芥川龍之介
我是個只要身穿綵衣、獻筋斗之戲、享受昇平之世就知 足常樂的侏儒。
祈願讓我如願以償。 祈願不要讓我窮得一粒米也沒有,祈願 也不要讓我富得連熊掌都吃膩了; 祈願 不要讓採桑農婦都討厭我,祈願也不要 讓後宮美女都垂青於我; 祈願不要讓我 愚昧到良莠不分,祈願也不要讓我聰明 到明察星象; 祈願更不要讓我成為英武 勇敢的英雄。 我現在每每在夢中上難攀之峰頂,渡難越之海洋——也就是在做著使不可能的事成為可能的夢。 每當出 現這種夢境,我並不覺得可怕。 我正苦 於像和龍搏鬥似的和這個夢搏鬥。 請不要讓我成為英雄——不要讓我產生想做英雄的慾望,保護這個無力的我吧! 我是個只要被這新春的酒灌醉、吟誦這金縷的歌,過上這美好的日子就知足常樂的侏儒。.徒兒功成,拜別師父下山. 師父送至山門. 風雨凄迷,山色空濛. 山風拂動師傅銀髯,撩起師父衣帶.師傅走了,就如山間一片飄零的黃葉.
這是師父最後一個徒兒,師父再也不會收徒了.師父潛心武功絕技"天罡刀法"的修鍊,終生不娶,因而沒有子嗣,以後就只有師父一個人孤守寒山了.
這也是師父一生中最疼愛的一個徒兒,聰明好學,伶俐精明,平日飲食起居待師父如同親父.師父於是把畢生心血全都傳給了他.此時此刻,師父望著徒兒踽踽而行的背影,心想以後他立足江湖,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因而孤寒凄苦的同時,心中也就有了欣慰.
可是,就在這時候,徒兒回首了. 師父一怔. 徒兒不該回首,這是武林中的規矩.徒兒回首意味著他對師父還有所求.可是,這位風燭殘年的師父已經一無所有了. 是師徒情份實在難分難捨么
師父想到這層,心中不快;似這等兒女情長,今後怎生成得大器卻又一熱: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自己待他如同親生,這孩子怎能丟捨得下也是人之常情.這麼想著,又見那凄迷冷雨,徒兒可還是光著個腦袋呢!
於是一陣心痛,慌忙回身找了把雨傘,給徒兒送去. 徒兒在前面斷崖邊的青石板小道上跪下了. 師父熱淚盈眶,慌忙上前伸出雙手,欲將徒兒扶起. 卻是扶不起. 師父愕然. 一會兒心裡明白了
,師傅好容易冷靜下來,說:"天罡刀法乃我平生絕技,於今你已經得到了,可以無敵於天下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
徒兒拜磕在地,說:"師傅曾教我,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剋相生,徒兒想這天罡刀法總有解法,望師父教我." 師父說:"刀法乃精,氣,神所致,實在五行之外." "謝師父."徒兒起來,拱手.然後背轉身去,卻是不走.橫在小道上,如一截樹樁."師父,天罡刀法就算無敵於天下,若是師父另傳他人,徒兒與他也只是個平手."
師父長嘆,說:"為師已是風燭殘年,你是我最後一個徒弟,這話可不是今天說的呵!"
"別怨徒兒放心不下."徒兒說著,別過臉拿眼睛向小道一邊的斷崖斜斜,"師父從這兒跳下去,就算說了真話."
斷崖萬丈,但見崖邊煙繚霧繞. 師父心中打個寒噤,隨即哈哈大笑. 師父說:"只是擔心愛徒的刀法未必學到了家." 徒兒想,他的刀法已經爐火純青,這一點他自己心裡絕對有把握;
師父笑,說明這刀法果然有解. "求師父指點."徒兒又跪下了. 師傅把撐著的傘收攏,一邊說:"何必如此多禮,起來吧." 待徒兒起來,師父將那傘伸到他面前說:"你未必一刀能斷得了它."
這自然是一把極普通的傘,哪裡需要許多功力.一刀下去,紙傘頓時骨散筋飛,老師父手裡握著的只是一把竹匕.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徒兒用力躬身的一瞬,師父的竹匕也就從他的後腦直穿咽喉,把他釘在青石板上. 山雨凄迷,山風如訴. 師父老淚縱橫,一聲長嘯,撲下山崖.「殺人集團」居然公開下令殺他,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太平門」祭師梁浸浸耳中。
他知道這是自己結的梁子、闖的禍。 他自恃藝高人膽大,曾經成功的躲開過十三次暗殺,其中有八次的狙殺手還為他格殺當堂。就連「死人幫」、「殺手壕」、「滿天星·亮晶晶」刺客集團所派出來的殺手,他也一樣領教過,但仍死不了。 所以他誇下海口: 「任何殺手,都殺不了我。」 為這一句話,他當然名聲大噪。 但也結下不少深仇。 他可不知道,「殺人集團」真的會為了他這句話而下了決殺令。 他的話惹怒了這個頂級殺手集團。 「殺人集團」下令殺的人,一定能殺得到,何況這次他們是公然下令,可見決心。 命令是在一個月內解決梁浸浸。梁浸浸知道「殺人集團」向來殺人,都是防不勝防,無法臆測的,連被殺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會是怎樣死法,會死在哪樣的人手裡。這些一向都是「殺人集團」的傳統。 他知道這回可不是開玩笑的。 「殺人集團」訓練出來的殺手才是真正的殺手。 沒有殺不死的人。 沒有不可能的事。 ——這都是「殺人集團」里殺手們的「信條」。 一聽到「殺人集團」要殺梁浸浸,人人都對梁浸浸畏如蛇蠍,怕被他牽累,朋友一下子都煙消雲散,而妻子也帶著兒女偷偷溜了。 梁浸浸只剩下一個人。 沒有朋友。 不。 還有一個。 「下三濫」高手「遠走高飛」何止此。 何止此長於輕功。聽說只要他開始逃跑,天下間就沒有人追得上他。 他在梁浸浸這孤立無援、眾叛親離之際,獨跟梁浸浸同一陣線。 因為他也是給「殺人集團」公布下令要殺的對象之一。 而且是比梁浸浸還早一個月給殺人集團「指名要殺」的人。 「決殺」的期間也多延一個月。 他和梁浸浸本來就是老友、好友。而今更是戰友、盟友。 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於是,他們成了生死之交,並肩作戰。 何止此帶梁浸浸離開了住處。 躲進了深山。 吃了一頓梁浸浸親手炮製的烤山羊肉之後,何止此摘下腰間那葫蘆的酒,勸道:「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今宵且暢醉一番吧!」 梁浸浸同意。 他喝得不多,因為他的肝有病。 但很快的,他便感覺到醉意了。 天旋,地轉,然後他就聽見何止此問他:「朋友,你死過未?」 他只有搖頭。 「我就是『殺人集團』派來殺你的人,」何止此嗆然拔刀,火光映紅了刀鋒和眼,「你現在可動不了吧?不該大意喝我的酒。」 梁浸浸努力掙了起來,道:「你也不該吃我的烤肉。」 何止此瞳孔收縮,腹肌比他的神志先死了一步。 他放出刀,一動真氣,七孔濺血。 梁浸浸一劍扎人了他的心房,用一種同情的語調說: 「你用的只是『迷魂酒』,我下的可是『穿腸葯』。」他一邊說,一邊也腳步浮搖,「我也是『殺人集團』的一分子,用的是『苦肉計』,藉此趁你不備殺了你。」————————溫瑞安《朋友,你死過未?》路內的《敲頭記》,迄今看過的最有趣的一個短篇武俠小說。有興趣的可以找來讀一哈。
《七師叔》
武安君躊躇不安的站在那個破屋子的圍牆外面等著他的七師叔,話說他打聽了大半年,終於找到了師叔們說的七師叔,可七師叔卻說是要和他婆娘商量商量。不過這並非他躊躇不安的原因。盤旋在他腦子裡的念頭是:「這個七師叔靠譜么?」
這十來年一刀門名氣越來越大,香火旺盛,拉了好多門生,本來其他各個門派看一刀門就不順眼,加上掌門有點失心瘋,到處找人比武,於是梁子是越結越多,終於,少林的老和尚帶著一群人找上門來了,說是要比武。
少林的老和尚功夫據說很厲害,一刀門的幾個師叔就勸掌門,說認慫算了,但是掌門卻偏要爭這個第一。最後幾個師叔一合計,叫他來找七師叔。師叔們說,只有七師叔才能打敗掌門,只要七師叔打敗了掌門,掌門就不會再出去惹事,乖乖在家裡頭練武了,再勸退了那些惹事的門生,好過個安分日子。據說這個七師叔當年曾經打敗過掌門,但為了師公的女兒放棄了掌門的位置,跑到哪個山坳坳隱居了。
好一個愛美人的風流倜儻的高手,武安君不由的心生嚮往,據說這個七師叔年紀大概40上下,想像起來應該是個儒雅的詩人的模樣,或者至少也應該氣派非凡,一身霸氣,但等武安君千辛萬苦的找到了七師叔一看,心裡頭卻涼了半截,這哪兒是什麼愛美人的世外高人,分明就是個泥腿子,穿的也是鄉下庄稼人打扮,一點英雄豪氣木有,只有一股子土氣。舉手投足毫無架勢,分明的門外漢。
但怎麼說也是師叔,於是武安君上去把來龍去脈一說,一邊心想這泥腿子會不會是找錯了,可他一邊點頭一邊說:「大師兄是個好人呢,就算這脾氣一直不好,太犟,不過這事,我得問問我婆娘去。」
這話說的武安君心裡直嘀咕,敢情還是個怕老婆的。
他沒想進到這個小屋子去,就站在圍牆外頭看著,看到院子里有一顆大樹,樹上掛了好幾個繩子,繩子上還栓了好幾個大木樁子,一個小孩正在玩命推這些比他人還大的木樁子,一邊哎哎的叫喚。就玩這個,窮成這樣還能算武林人士么?還能打么?武安君心裡頭犯嘀咕。
過了不多會,一個女人和七師叔一起走了出來,武安君心想是什麼仙女能讓七師叔放著掌門不做,跑在這鄉下地方種田,結果等走近了一看,分明就是個黑臉大腳的丑婆娘。武安君心頭只叫喚:「跌分,跌分,師公的女兒怎麼長的這麼寒磣,難怪要躲在這兒了,出去要招人笑話啊。」
女人把師叔送到門口,叮囑了幾句,武安君倒是聽到了:「這一刀門是我爹爹一手建的,現在有難,你還得幫著點。但是十天之內你一定要回來,不回來,我就當你死了。」
「去去去,說什麼喪氣話!肯定回來。」七師叔一扭頭,扯著嗓子喊:「走了。」
武安君雖然心裡頭看不起七師叔,但是禮數還是要做的,他恭恭敬敬的給女人磕了頭,跟著七師叔奔一刀門去了。
等他們回到一刀門的時候,兩邊已經打了幾天,據說對手裡頭已經被掌門打傷了幾個。比武地點是在一個小山頭上,山下守著各路人馬,什麼人都不讓進,好說歹說都不行,武安君這邊到處找熟人,打算帶著七師叔混進去,正轉的頭昏腦脹,一抬頭,七師叔人不見了。
「別是看著陣勢大,跑回去了吧。」武安君當時是這麼想的,只好在山腳歇了,等散場。不過後來他知道自己搞錯了,因為當時在山上給掌門端茶水的小學徒說是七師叔把掌門給胖揍了。
"那時候,老和尚和掌門正端著架勢打呢,老和尚講究的是個巧勁,但是掌門也不落下風,外頭我們這邊的圍了半圈,他們那邊的人圍了半圈,互相盯著,也不知道那個泥腿子是從哪兒鑽出來的,一鑽出來就大喝一聲。"
「喝的啥?」武安君問。
「沒聽懂。」小學徒說。
「然後呢?」武安君問。
「然後掌門就沖著七師叔笑了。」
「再然後呢?」武安君不耐煩了,「你一口氣說下去。」
「再然後老和尚不幹了,說是兩人不能打一人。結果七師叔又大喝一聲,」說到這兒的時候小學徒頓了頓,看見武安君一臉不耐煩,趕緊吞了吞口水說下去,「這句我聽見了,說的是,賊禿子,我們師兄弟說話別插嘴,然後那個老和尚就氣的哇呀呀怪叫著沖了過去,結果被七師叔攔腰一抱,甩了出去。」
「攔腰一抱?我們一刀門沒這個招式啊?「武安君說。
」再然後掌門就和七師叔打起來了。「小學徒接著說。
」用的什麼招式?「武安君問。
」沒看見。「小學徒說,」不過確實是一刀門的架勢。「
」你放屁,你都沒看清,怎麼知道是一刀門的架勢?「武安君劈頭罵過去。
」因為就用了一刀。「
」七師叔沒帶刀!「武安君說。
」他用的是地上撿的一個木棒子。「小學徒說。
後來的事兒武安君知道了,掌門肩膀被打瘀傷了一塊,但是少林的人卻認了慫,因為他們都看見了一刀門的七師叔把少林掌門攔腰抱著從山頂上扔了下來。
師叔們都勸七師叔留下來,但是七師叔卻執意要走。
」黑妞兒那婆娘說只等我十天,如果十天不會去,她怕是要改嫁咧。「七師叔這麼說著,轉身就走了。
這個七師叔是怎麼回事,武安君最終還是搞不明白。
==完=論武俠世界中的殺氣分類
1
師父常說,在江湖上混,要注意識別沒頭腦和不高興:沒頭腦無害,主要以撰寫武學秘笈,跳崖,喝酒,尋找斷腸草,嘴對嘴喂葯,掌貼背部輸送內力,以及練不知名武功走火入魔為主要生活方式。
不高興就不一樣了,不高興喜歡組織武林大會,喜歡比武,喜歡挑事兒,喜歡說能不能接我一招,閣下好身手,呵呵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領教了,殺我者乃XXX。
不高興的夢想是武林至尊,擾亂社會和諧,這些人如何分辨,直接關係到你的生理壽命。
我問師父,你是哪一種。
師父徑直走開去了。
2
有關如何分辨武林中的沒頭腦與不高興,師父的意思是,看殺氣。不高興有殺氣,殺氣就是要殺人的氣,這種氣息濃郁的人,一般都是武林中的BOSS級反派,潛在破壞力很大,有必要提前識別。
師父說,出來混,你看不出殺氣不要緊,你記住哪些人殺氣比較旺,繞著走就行。
師父將武林里的殺氣旺盛的人,主要分為五種。
最底層的第五種:文盲。戰力指數一星半。
比如我們村西邊的劉老三,一柄五虎九環刀,五個虎頭,九個環環,哐啷作響,刀刃如風,中者無不皮開肉綻,斃命當場。
師父說,江湖規矩,沒文化的殺氣旺,因為讀書少,想得多,腦子笨,想不通,就容易動火。你看那些但凡使大環刀、宣花斧、狼牙棍的,基本都屬於這一類。但此類人,雖好勇鬥狠,然不濟,多不能成事,因為智商是硬傷,太高深的武學,他學不會。
劉老三就屬此類,口頭禪是哎呦我還就不信了、壯士留步、我大哥乃XXXX、你爺爺我等等。由於心胸狹小,他心裏面那塊僅比籃球場大一點的草原上經常會有一大票的草泥馬狂嘯而過。
劉老三的武林定位是這樣:少室山決戰,距離蕭峰1.5公里,外圍扛旗子的再往後數三排,左起第四個,跟著口令大喊:「殺呀,殺呀!」
對付這種人,用一些比較複雜的武功,他們基本看不懂,因此殺氣雖重,但不足為懼。
師父說當年用一招就把劉老三打成癲癇。
「哪一招?」
「沒那麼簡單。」
「能有多複雜?」
「我這招就叫這名字,沒那麼簡單。」
「師父,你病了。」
3
殺氣往上數第四種,孤兒。戰力指數三星。
師父說,你注意看,那些死了爹娘的,殺氣都比較旺盛,你定要小心。這些人死了爹娘,沒人管,摟不住,覺得天底下都是仇人,他們從小缺少九年義務教育,目無王法,心理扭曲。
比如我師父曾經的對手虛竹子。他開打以前,喜歡說告慰雙親,我要替我爹報仇,還我娘親,諸如此類。
當然在武林世界裡,這些人到最後都會發現原來少林寺隱居在廂房和方丈出雙入對的老和尚才是自己離散多年的爹。
他們的娘一般都破相了隱居在某個谷底靠著吃仙草活得還挺滋潤。
這都是外話。
對付這種人,師父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教了我一招,曾經力克虛竹子。
師父說這招叫「常回家看看」。
世上的孤兒,還無人能敵。
我誇師父劍招高明,就是名字太惡。
4
殺氣往上數第三種,失戀單身人士。戰力指數三星半。
江湖上能和孤兒不相上下的就是失戀的單身人士了。
從反面上說江湖上一般練男女雙劍的,武功都不強,屬於打包一波帶走之流。楊過除外,楊少俠厲害是在他成為殘疾人之後,這個下一章會說到。
能比死了爹娘還可怕的,就只有死了馬子的了,師父信誓旦旦的說。
師父認為,武林中的失戀人士主要分為老年單身和青少年單身,男女不限。
老年單身更厲害,是因為失戀這東西,是一門持久功,失戀得越久,殺氣越旺盛。
老年單身厲害的另一個原因是,年紀一大把了,晚上無處發泄,下雨天也沒法打孩子解悶兒,就只能靠鑽研武功打發時間了。
尤其要注意一些年紀偏大,姿色不減的單身老女人,比如李莫愁、李秋水、天山童姥和滅絕師太。這些女人一般都能移山填海,怨氣和饑渴雙疊加,坐地吸土。江湖上一度有人懷疑任我行是女扮男裝,就是因為他太能吸了。
如何分辨一個女人是駐顏有術的大殺器還是普通嬌羞女子,師父傳授,前者的一大特點就是喜歡念叨以下經典名句:臭男人,賤男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必須再提醒一句,如果該失戀人士恰好又有頂級殘疾,那絕對是武力值爆表的大殺器,比如東方不敗。
住我們山腳下的李尋歡熟讀四書五經春秋孟子,父母健在,與孫小紅成立的家庭基本和睦,師父說,這廝也不好惹,只因當年被林詩音甩過,在失戀階段成就了頂級武功。
「你遇見了,什麼也別想,必是苦戰。」
師父總結說,江湖第一規矩,不要和失戀的人戰鬥。在任何一本武俠小說里,絕情,都是狠招。絕情的人,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女朋友,整日里與山川大海為伍,既不能吃,又不能爽,練武之人講究氣運丹田,小腹滿脹,長此以往不得發泄,影響腎脾,神經焦慮,容易動氣,殺氣自然旺。
李尋歡初戀被甩兼智商優越,因此這廝一把鑽雲鳳尾槍夾雜無影飛刀,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師父說,只有一招能險勝,只叫他恰似雨後屋檐聽曲,故人傍晚別離。
「這次又叫什麼?」
「別讓我的眼淚陪我過夜!」
5
殺氣往上數第二種,殘疾人。戰力指數五星(滿)。
師父說,江湖三大忌,老弱婦孺殘疾人。
武俠里,殘疾人基本都殺氣旺盛,戰力值破表。要知道武林人士主要靠打架鬥毆尋釁滋事解決溫飽問題,一個殘疾人若能立足,必然有過人之處。
殘疾人一般不說話,說話的殘疾人都死得早,他們要說也只說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
楊過的厲害就在於他既是失戀狂又是殘疾人。
外話不表。
當然,師父說,殘疾是分部位的,腦殘不提,若是手殘腳殘,可為中上,他們主要出現在武林大會正邪決鬥的前排位置,代表正義或者邪惡一方的親朋好友,在主角與反派決鬥之前,被派上場露兩手,口頭禪是讓我來會會你,呵呵小兄弟你可知我為何而殘,不要小瞧了老夫,你挑錯人了等等。
再上一等是眼殘口鼻殘,就是瞎子和聾啞人,任何我所聽到過的武林掌故里,這些殘疾人都是不能招惹的,輕者隔空取物,重者宇宙和諧。這些人就不怎麼說話了,主要用哼哼,呵呵,嘿嘿來表示自己的神秘莫測。
但以上這些,仍可一戰,唯有一個地方殘了,那必是高高手無疑。
屌殘。
太監,是武林人士的噩夢,上下五千年,曆數武俠繪本,民間傳說,混武林的太監,就沒有弱的。
王公公,李公公,海老公,東廠諸公,哪個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葵花寶典、化骨綿掌這種大規模殺傷性內功,都是太監玩的。太監自己練功,還喜歡自創武功,為了報復社會,往往秘笈開篇都要自切命根,其實很多武學不需要弄得這麼反人類,但是太監的理念就是這樣。
我沒有的,你也不要有。
當年我師父與宮裡來的慈公公過招,臨近敗陣,使出絕招。
我問師父,這招名字是不是很噁心。
「不是噁心,是寫意。」
「叫什麼?」
「我終於失去了你。」
話說當日慈公公猛然一驚,胯下一緊,眼中似有無窮淚滴翻卷。
「別!」慈公公擺手。
「慈公公,晚了!」
師父後招要至,慈公公兩掌平推,竟是後躍丈遠,安穩著地。
「年輕人,我疼。」
一聲嘆息,慈公公拂袖走了。
6
殺氣往上數第一層,以下內容因為朝廷政策原因無法顯示。戰力指數無限,無窮,永遠牛逼。
我承認這批人在大多數武俠傳奇里不太光彩,他們的口頭禪是來人啊;給我抓起來;你竟然敢傷朝廷命官;統統押下去;給我把戚秦氏帶上來;哈哈哈好說好說;黃師傅,這個獅頭一定能打敗洋人。
但你不得不承認,這些人才是最不能惹的一群人,天下之大,打誰別打了朝廷的臉。
論殺氣,無人能敵。
論挑事兒,這夥人最愛生事兒。
在武俠世界裡,朝廷不是個好詞兒,師父說,你凡見著官府模樣,不要戀戰,速速逃跑。
師父問我,若是有一天,你非要戰,你用哪招?
「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
師父誇我長大了。
(轉載,有改寫)
江南的《中間人》,真的是我看過的最好的武俠短篇。
沒有善惡,只有樸實無華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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