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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看待沈浩波對余秀華詩作的評價?

」僅就詩歌而言,余秀華寫得並不好,沒有藝術高度。這樣的文字確實是容易流行的。這當然也挺好,只不過這種流行稍微會拉低一些詩歌的格調。不過再怎麼拉低,比起輕浮的烏青體來,總還算不上丟人敗興。「

——沈浩波


不太想另外作答,就貼一篇最近寫的文章吧,挺長的,討論一下沈浩波評余秀華,順帶著對當代漢語詩歌的部分現狀,泛泛而談一下,部分語言可能偏激武斷,請各位輕拍。

=============================以下是正文=================================

近日裡關於」詩「的話題,熱起來的是女詩人余秀華——關於她的疾病、貧困以及讓人動容的詩歌,而另一種熱度則在於部分詩人對她的批評,,這或許能代表當代某些詩人眼界心胸的觀點,著實令人為著詩歌,感到一些警惕與憤忿。但無論如何,能將「現代詩歌」這一近乎冷凝的話題,重新作為一個焦點進行討論,在這個寒冬里,即使這種討論是多麼的不近人情,也是足以令人溫暖且感懷萬千的一件事情。於是我也想藉由此,與朋友們聊聊詩歌。

在一些詩人的想法中,詩歌必須是近於孤芳自賞的一種自我精神活動,具有獨立性,與大眾審美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甚或於存在著負相關——詩人愈為大眾所理解、欣賞乃至於追捧,則該詩人的詩歌成就則越低。這類的理論乍一聽很易於令人接受,因為其根植於我們對當前社會的一些認知,比如大眾審美的庸俗化和詩人群體的特殊化、邊緣化。以此作為根基論述,則詩歌似乎不得不踽踽獨行,走這麼一條背向人群,走進高聳的塔樓,眺望群星遠山的天涯孤旅,反之,則詩歌將墮落,流於媚俗。

挺合理的,不是嗎?

其實我挺願意贊成這樣的理念,畢竟我雖算不上什麼「詩人」,但也寫詩,那麼在我的烏托邦里,這種精神貴族的勳章或者王冠,就更加鋥亮了,雖然無人替我加冕,但我大可以對著鏡子——也許就是那面「厄里斯魔鏡」,意淫自己已然羽化登仙,身處雲端,不類凡俗……這有利於詩人群體的自我麻醉。但是,或許詩人除了對自己的精神世界埋單,還須對詩歌負上一點責任,那麼透過你們發紅的醉眼看看,中國當代詩歌又活在哪裡呢?

詩歌應該是活的,從古到今,從它的發展之路上回溯去,我們會發現它從來都是活著的,它並不活在象牙塔里、並不活在故紙堆里,不活在金碧輝煌的太極殿也不活在結滿蛛網的老書房裡。長久以來,當它從勞工的號子聲中脫胎,它便永恆地,活在春花秋月、夏蟬冬雪,活在田間地頭、幽會男女的私夢裡,活在瓦斯勾欄、歌女的櫻口雀舌下,也活在街頭巷尾、老瞎子的胡琴嗚咽中。春風得意,金榜題名,士走馬觀花,喜可為詩;浮雲蔽日,風雨如晦,士拔劍擊柱,怒可為詩;民生多艱、妻離子別,士落魄江湖,哀可為詩;知己相逢,觥籌交錯、士對酒當歌,樂可為詩……不論古今中外,詩歌在題材內容上,並沒有特別的門檻,而詩人群體,說實話,也未見得有什麼特殊的資質認證。不論是平民、普通知識分子還是官吏,甚至是以色娛人的歌伎,流浪賣唱的藝人,只要掌握了詩歌寫作的能力,某種意義上,便有了名為「詩人」的副業。而詩歌的受眾,則更為廣闊,詩人的親戚、朋友、上司、同僚、顧客、恩主、讀者……誠然,從古至今,確有些學問是絕對精英化、絕對小眾、絕對與大眾格格不入的,但它們往往與「經"的距離比較近,與」詩「的距離則不太近,屬於日神而不屬於酒神。

講到這裡,記不清是哪位詩人說過,詩歌是一門手藝,一門終生的手藝。我感覺這個比喻很恰當,詩歌是如此的生活化,它並不比其他的任何手藝更高一等——這說來可能讓許多以詩人自命且自矜的人難以接受,但我確實認為,一個詩人,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同理,一個律師、醫生、裁縫、攝像師或者籃球運動員,也沒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好詩人。

當然,到了現代社會,作為文學中的一個類別,詩歌也像文學一樣,獲得了獨立發展的地位,這也帶動了」詩人「作為一個獨立群體的發展——居然有人可以將」寫詩「當作一門主業了,這著實令人驕傲。可是,這才多少年啊?為什麼詩人與詩歌,就這麼急急忙忙地同大眾劃清了界限,開始呈現出孤絕於世的姿態呢——這得是詩人們自己照鏡子看到的,換了旁人的眼光,可能就是一個反穿羊皮褥子的傢伙橫行於市。然後,這些」獨立「的詩人,在自己的口碑之外,又寫出了多少好詩呢?

回到我們之前討論的話題,中國大眾的審美品位很差,這個印象是直觀得出的,無須統計亦沒法統計。看看」滑板鞋「的走紅,看看嘩眾取寵的影視作品一個個地取得豐收,看著周小平、花千芳之流的吮癰舔痔的文章被不假思索地熱捧,恐怕誰都很難的」中國大眾「這個群體的審美,抱以任何善意的揣測。包括此次的余秀華女士,她受到廣泛的關注,更多的原因恐怕是由於媒體熱炒她的病情,並冠之以」腦癱詩人「這等並不美好的名號。或許在他們看來,一位腦癱病人,既未躺在床上等死,也不曾跪在紅十字會前哀告,反而愛寫詩且能寫詩,這實在非常地」感動中國「,至於詩到底怎麼樣,反倒不在著力點上。這類論調很容易招致文學界人士的反感,畢竟作品的文本質量是相對獨立的,如果她寫得很差,那麼即使是有再勵志的前提,也無法為一堆垃圾增添什麼成色。但難能可貴又令人尷尬的是,余秀華的詩一點都不差,甚至於不錯,即使她沒病沒災,四體輕健,她的詩依舊可圈可點。在這個基礎上,」腦癱詩人「的名號就有點讓人不舒服了,包括媒體在內的大眾著眼於「腦癱」而文學則著眼於「詩人」,這裡頭的矛盾顯而易見。但另一個有點悲哀的事實是,倘若不藉助詩歌之外的,哪怕是並不美好的惡疾,也許終其一生,這個中國都不會知道,它會被一個農婦用詩歌穿過,再去滾燙熱烈地睡人。(想到這裡不僅要為鳳姐鳴不平,其實她的詩同樣值得一觀)

可是不是因為大眾的審美品位足夠差,我們就能推導出,詩人創作,好的詩歌,就必須冷漠於大眾,就必須要離大眾群體最為遙遠呢?這個邏輯當然是有問題的,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當足夠好的作品被擺在足夠差的大眾面前,作品不會被得到認同。這麼說或許有點繞,簡而言之,即便是我們這個不讀書也不讀詩、浮躁拜金庸俗的年代,只要這個受眾群體受過基礎教育,具有中等文化水準,那麼——

當擺在眼前的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當擺在眼前的是「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當擺在眼前的是「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

或者我們把鏡頭拉近一點

當擺在眼前的是「以太陽的名義黑暗公開地掠奪沉默依然是東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當擺在眼前的是「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就落滿了南山」——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當擺在眼前的是「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他難道會說不好?當然,究竟怎麼個好法,好在哪裡?這有賴於方家的解讀。

……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我們從經驗上可以得知,詩歌,特別是現代詩歌,在審美上,本來就非常仰賴於直覺或者說感性的力量,常被引用的,來自埃茲拉·龐德的《巴黎地下鐵站》「人群中幽然浮現的一張張臉龐黝黑的濕樹枝上的一片片花瓣」便是非常典型的例子。通過意象的聯想,直擊你的腦海。普羅大眾也許無法分析出一首詩歌中意象的隱喻,意象的衝擊力,音節變換帶來的韻律以及段落切分形成的語言節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能通過最直觀的,對語言,以及語言所表達的畫面的印象,來判斷一首詩的好壞。讀一首詩也許無法像吃一道菜、聽一首流行歌或者看一場電影那樣易於把握,但也絕不至於到達南轅北轍的地步。

一個寫詩的人,倘若生在了詩的時代,生在盛唐、生在理想主義的八十年代或者紙醉金迷的嬉皮士時代,那麼他是無比幸福的。開出一朵花兒扔下去,下面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們就用這花瓣編織花環、堵塞槍口,或者什麼也不做,就讓它下一場花瓣雨,人們在雨中生兒育女。在眾人拾起的柴禾中,詩人一步步登上最高的神聖祭壇,用生命的純粹熱力,點燃最純凈的語言之火。可是,倘若他生於一個詩的末法時代,比如當代中國,那他就不得不面對荒原的冷冽與焚風。上一個詩的時代並不太遙遠,那時的詩歌,並不是「某一個人的聲音」,而是屬於全體,無論是「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的寫作者還是閱讀者,他們都負有某種詩性的救世情懷。然而眾所周知的,在那年夏天,那朵帶血的謊花於轍印上盛開之後,一個時代結束了。迫於政治的高壓,一批好詩人盍死流亡,在另一個國度或者另一個世界收穫他們的無上榮耀。人民價值觀的轉向,拜金主義的興起,一批詩人隨之浮沉,再執筆,已是多年以後的恍然一夢。還有部分詩人,在大地快要荒蕪前,他們急匆匆地建築了自己的堡壘,坐守孤城,而後大廈崩塌、大地寸草不生,我們意氣風發,走進那新時代。

我不知道這個時代能否命名為「城堡詩人」時代,也許只是我的幻覺。但我確實地感覺到,在一些詩人群體中,存在著這樣的城堡。在大眾還沒有完全拒絕詩歌前,他們先用城堡,主動地視大眾和時代為洪水猛獸,一切關於詩的密碼、語言、符號,只在城堡內部流通。他們評價詩歌的方式主要有兩種,其一為「周進考范進」式:

「這樣的文字,都說的是些甚麼話!」——

「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覺得有些意思」——

「這樣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後,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

說到底不過是「倘有一線之明,也可憐他苦志」,圈子裡的人,先將立場站定了。而另一種,則是「皇帝的新衣」式:

「這首詩真是XXXX的好,只有外行人才讀不出它的好來!」

「你是外行人嗎?不是?那你說這首詩好不好?」

「……吼啊」

「什麼?讀不出它好在哪?那是你語感有問題!」

如果是第一種評判方式還可以歸結於小圈子裡的人利益相關,互相捧捧,聊以顧影自憐;那麼第二種方式,則帶有某種「權威話語權」逼迫的意味,先修築城堡的人,把詩歌視為了自己的自留地,風能進,雨能進,白丁不能進。所謂「白丁」者,那些語感有問題的、媚俗的、不和我持同一觀點的人。這種故事的中國版本,有個類似的名叫「指鹿為馬「的故事,自我封閉的同時,他們也在無形地,為自己抬高著身價,強化自己的權威,終於談笑皆鴻儒。在白茫茫的一片荒原上,詩人們推杯換盞,互相祝賀著成為了當代中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因為文無第一)。

我一直堅持,評價詩歌,應當有一個相對客觀的審美標準,儘管它是那麼依靠個體主觀的、獨立的感受。這一標準在我國舊體詩歌領域是確實存在的,相關的著作汗牛充棟。但在現代漢語詩歌領域,這座審美的大廈還沒有真正建成,便提前開始了崩塌。民國的詩人們是其奠基者,儘管他們剛剛從文言那沉重的巢里破殼,睜開第一雙眼,他們的作品今天看來,語言是那樣的不成熟,但他們大多數人的路子是對的(除了極少數,如郭沫若這種對外國詩「生吞活剝」式的學習),在繼承和汲取中披荊斬棘。然後這一建築進程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打斷了數十年,在革命時代的語境里,「紅色」當然是象徵著革命,象徵著烈士的鮮血,什麼?火紅的愛情,火你個資產階級大毒草!「太陽」,當然是象徵著「偉大領袖」他那放光輝的思想、腦門、或者裝滿了紅燒肉的肚子里的糖色(當然不包括後兩者),什麼?還可以象徵生命啊、向日葵啊、梵高啊,梵你個現行反革命……那個年代理所當然是沒有詩的。接下來是復興的年代,新的詩人們力圖把愚惡年代的沉渣淸光清凈,在國史之前構築的理性地基上繼續建築詩歌的審美大廈,他們做出了很多成績,所以才有了八十年代的詩歌繁榮。可是,當它再一次被政治打斷後,一些詩人所考慮的已不再是繼續構建,而是打倒——他們要成名,所以明知大廈尚未完工,但他們先高呼「打倒XX」,至於他們建了什麼?他們不管,這種詩人的血液里,似乎羼雜著他們出生的那個年代的流氓無產者的文化遺毒。而另一些詩人,開始從這座大廈里抽出磚瓦鋼筋,開始在建築工地上偷運砂石水泥,先把屬於自己的圍牆、庭院、堡壘建好。終於,大廈停工,大廈崩塌,他們站在牆上,告訴你們這座大廈根本就不存在,從來就沒有存在過。現在我即詩歌,詩歌即我。

於是廢話詩出現了。

於是梨花體出現了。

於是那麼多的「詩歌」,它們往腳下望,一片片怒放著的,都是「這寫的都是些什麼破玩意?!」,它們往頭上望,一盞盞大亮著的,都是「好詩啊好詩」。

於是它們努力地爬,爬過護城河,敲開城門(用什麼敲的我們不太知道),終於進入城堡,成為了不媚俗的「自己人」。牆外的人啊,你們千萬別讀我,讀多了,我在城堡里就站不住腳了,這可是座空中樓閣,我怎麼能有根基?

終於,在廢墟上,人們開始慢慢接受「現代詩是些什麼玩意?!」和「詩人是些什麼玩意?!」一類的觀點。

余秀華女士的人和詩,之所以引發了如此多的討論,很大程度 上在於她的詩不錯——是符合大眾認知的那種不錯。當人們厭惡了「雞湯」式的「腦癱」,「農婦」這類的詞語而將眼光投向詩,他們驚訝地發現所讀到的內容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心理預期——一個「黨疼國愛」體的感恩社會,或者好一點,一個汪國真式的感悟生命,風雨兼程——不,都不是的,而是正正經經的要《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平心而論,在我所讀到的當代中國詩歌中,它遠遠不算第一流的作品,可能是囿於身體和經濟狀況,她的生活經歷、閱歷、視野都不足夠開闊,這使得她詩歌中的意象比較的匱乏,陳舊,很多屬於「移植」的而非自發的,另外在一些語句當中,模仿的痕迹還比較明顯,比如「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就模仿自狄蘭·托馬斯的名句「 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北島先生的譯本)。但是瑕不掩瑜的,她的詩歌中展現出了非常難能可貴的語言天賦,包括語言的節奏,對於情感的把握,那種淋漓透亮,讀時一氣呵成的流暢感(我主張好詩須被讀出來,而非僅僅浮在紙上),以及一種經過一定自覺性訓練的,自然天性。這些東西,是許多成名詩人所不具備的,大眾愛她的詩,除卻可能確有的,處於對她生活處境的同情,歸根結底,還在於她詩歌的在有一定技藝的同時,還能做到自然曉暢,熱烈真摯,這令許多故弄玄虛而無人問津的詩人們汗顏。而一些詩人先入為主地,將媒體貼與她的標籤,迅速和其人其詩相等同,為她濃烈的創作,灌之以劣質雞湯的印象。在此我非常贊同廖偉棠先生的評價「刀筆殺人,對話語權不如自己的人下判斷,請慎重。」

念及此,其實對於我自己來說,關於好詩與否的判斷標準仍舊相當模糊,甚至當中直覺佔了很大一部分,比較多的時候,我會從意象帶給人的力量,和語言的節奏聲韻兩方面進行權衡,或者乾脆點,讀幾遍,看看它帶給我的是痛快舒坦還是佶屈聱牙。無論如何,詩歌審美絕不能是一門不可言傳的帶有封閉性的「玄學」(這裡的「玄學」並非指的歐陽江河的詩歌創作)。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能有一個相對客觀,並為大家所接受的評價標準出現,從而為詩歌立法,讓大家的腦子在面對詩歌時,不至於陷入「無法可依」的迷惘,而自我標榜,欺世盜名的詩人,或許也能少一些。

做這篇文章的本意當然不是爭執和批判——一來並無批判的位置,二來爭執往往帶來不了意義。說來好笑,我的口吻簡直就像詩壇的前輩,但不論是詩歌還是人生,相比余秀華女士,相比眾詩人們,我都是絕對意義上的晚輩——我甚至只比余女士的兒子年長四歲。我試圖通過探討這一次非常難得的詩歌事件,表達自己對詩歌創作的一些想法。詩歌創作須具有獨立性,
「獨立」這個概念,常常被人誤解,以為不與世俗同就是獨立。可真正的獨立,意味著詩歌既不是大眾的迎接者,也無必要做一個拒絕者。說到底詩歌創作,只對自己的美學負責,當然也有可能因緣際會的,同大眾的審美取向一致,這非常好,要召喚或者復興一個詩的時代,這樣的詩和詩人必不可少。反之,對於大眾過於敏感,為了不一樣而拼了命的不一樣,甚至認為被大眾熱愛的詩人與詩,文學成就必不高,為人如此,已是刻奇,為文如此,則過於險僻,並非正途。(一些先鋒的、實驗性的創作與探索,這些幾乎註定了是背離人群的,它們當然有著重要的意義,但將其作為一種「美學上級」的標準,則有矯枉過正之嫌。)

做這篇文章,我也絕非在表明我的觀念,與「群眾路線」一類的官腔有任何的媾和或苟合,我深知這是個怎樣的時代,我們又身處怎樣的一個小丑王國里。但詩歌創作的另一個要素是「自然」,寫詩當然不能「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但須得「從自然中來,到自然中去」。這裡的「自然」並非自然科學上的任何概念,而是中國古典語文語境下的一種境界。「自然」中蘊含著真實,詩人們依據真實的情感進行創作表達,這樣的詩歌才是有價值的。
除此之外,自然的創作,是「我手寫我口」,人從自然中來,將自然的天性提煉,用詩歌的技巧加以表達,而不是無需人為地,將這一屬性背棄,置身於虛假的孤高中凌世。我們置身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當然它不美,可那些冗雜瑣碎短淺,同樣構成了屬於我們的「自然」的一部分。

一個比喻:

我要愛上一位姑娘,大家覺得有位姑娘很美很好,可我偏不愛她,一點都不,這毫無問題。

我愛上了一位姑娘,我覺得她真美,大家覺得她一點兒都不美,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一種理想情況是,我深愛這位姑娘,我愛她的純真自然,如雪潔白,我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而大家說,你眼光真棒!她真的很美,美麗如畫。

然後我為著我的愛而創作,「情動於中而行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樣就變成了詩。

詩與愛,都是獨立的、自然的。而火中取栗,則是幸,也是命。

所謂詩,人。


這年頭,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來評詩

相應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說別人不懂詩

所以我只貼一首沈浩波的詩,不評價。

大家自行判斷。

強調一點,這是沈浩波自己認可的代表作。我個人是不贊成諸如用「畝產糧食幾萬斤」評價郭沫若文學造詣之類的行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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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波 《一把好乳》

她一上車/

我就盯住她了

/胸脯高聳/

屁股隆起/

真是讓人/

垂涎欲滴/

我盯住她的胸

/死死盯住/

那鼓脹的胸啊/

我要能把它看穿就好了/

她終於被我看得/不自在了/

將身邊的小女兒/

一把抱到胸前/

正好擋住我的視線/

嗨,我說女人/

你別以為這樣/

我就會收回目光/

我仍然死死盯著/

這回盯住的/

是她女兒/

那張俏俏的小臉/

嗨,我說女人/

別看你的女兒/

現在一臉天真無邪/

長大之後/肯定也是/

一把好乳


@經年說的挺好了,補充幾句不客觀的個人看法:

1. 既然知道詩歌「首先是個人的」,就該盡量避免個人化的解讀。當然,非要解讀也沒什麼,每個人都有權力表達自己的見解,但如果是作為公眾人物在公眾性平台上進行這種解讀的話,就會讓我覺得這個人很沒意思。

2. 沈在開篇提到「我從來不認為公眾對詩歌的關注或不關注,讚美或抨擊,和詩歌本身有什麼關係。」這話說的很在理。既然如此,沈就不該把文學造詣的高低和大眾小眾扯上關係。符合大眾的審美就是在迎合大眾,就不是好詩歌;遠離大眾的審美才是堅持自我,才是好詩歌。這樣的見解未免太偏頗了。文章接近結尾的時候,沈說:「詩人若是獲得了大眾的歡心,其情狀當然可疑。」 我覺得這個邏輯荒謬至極。

3. 看看這篇評論的題目:《余秀華的詩寫的並不好》。再看看他的微博段子:「近期大眾輿論關注的兩個詩人,一個是許立志,一個是余秀華。一個是自殺的富士康打工青年,一個是腦癱症患者。前者把苦難寫成了有尊嚴的詩,是個好詩人,所以大眾不會真喜歡他的詩。後者把苦難煲成了雞湯,不是個好詩人,所以大眾必會持續喜歡,熱淚漣漣。眼淚這東西,確實是世界上最廉價的事物。」 明明可以認真、嚴肅的評論或鑒賞,卻起了這麼有噱頭的標題,寫了這麼容易起爭議的段子,不知道是什麼意圖?反正我看了這些之後,覺得他和他所鄙視的那些享用了余秀華熱潮的媒體和群眾沒多少區別。

4. 要是沒有各種相關人士的參與,這場余秀華的狂歡原本也不至於延續到今日。每次這種事一發生,最無辜的是當事人,最得意的是話題製造者。詩人最要自由,最怕輿論。這場火啊,趁早熄了好。


一,詩壇也是一個江湖,其間血雨腥風、紛爭不斷,「知識分子詩歌」和「口語詩歌」兩大流派已經尖銳對立二、三十年,雙方都恨不得將對方給滅了。在後者眼中,北島、海子也不算什麼,何況一餘秀華。

往好里說,這是正常的藝術爭鳴;往壞里說,這是中國人窩裡斗的劣根體現。

二, 詩人也是俗人,喜歡扎堆、喜歡互相吹捧。一般來說,同一流派的詩人喜歡吹捧同一流派的詩人;彼此熟悉的詩人互吹的程度會超過彼此不熟悉的詩人;如果大家同屬於一個流派,寫的還不錯,又經常在一起喝酒,那多半會互相吹捧對方是偉大的詩人。

說來很可笑,對吧?但這就是詩人的現狀,外人關注的少,自己喜歡扎堆、互相取暖。

三,拋去審美上的原因,詩人仍然是俗人,有俗人的羨慕嫉妒恨,自己寫了20多年,影響力沒有超出寫詩的人,正面的影響力沒有超出小部分寫詩的人,一個余秀華橫空出世,有了遠超自己的受眾,關鍵是這人還活著,這讓人情何以堪,先踩踩再說,至少會有人因此注意我,關注我的觀點和作品吧。這不,至少有一些從來不關心沈浩波的人,在這裡談到他。

這說來有點以小人之心度人,但沈浩波是個書商,說他完全沒有傳播上的目的,我不相信。

四,余秀華的詩好不好?好!是一般意義的好詩。余秀華的詩夠不夠偉大?這個不好說,詩歌能夠打動人、讓很多人喜歡(如果這些人有足夠鑒賞力),這的確是好詩的標準之一,但不是唯一標準,甚至有的時候不是重要標準。詩歌是一種藝術,既然是藝術,創造性往往具有壓倒性的重要,比較好的詩人能夠在已有的、成熟的體系下寫出好詩,更好的詩人能夠突破已有的體系寫出好詩,偉大的詩人能夠突破已有的體系並且開創出自己的體系。「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就是對偉大詩人的激贊。

余秀華還活著,也還在寫,她仍然在路上,就仍然可以繼續向前。

五,放下沈浩波,選擇自己喜歡的詩讀。

跟隨自己的內心,有時比什麼都重要。


沈的詩和余的詩都讀過3在我看來,21世紀的中國詩歌是沒有的,21世紀的詩人是來騙那些有情懷人的錢的。

中國的詩歌在上世紀海子,顧城他們之後,早已走向落沒。

這個沈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媒體詩人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當代大詩人?用一兩個意象抨擊下社會就是有內涵?這技術連網易評論都不如。

文采就不說了,簡直沒有文采。也不知道哪來的臉評論余的。

總之現在的中國那幾個詩人,離開媒體估計求生都困難。沒辦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嘛!盧思浩,劉同,張嘉佳都是暢銷書作者了,你沈大詩人怎可不火。

要我說,不要說林夕了,人方文山都能吊打你姓沈的。只不過人家不裝逼說人家叫詩人,人家寫歌詞,代代傳唱。至於沈大詩人,除了在白紙上寫了一堆白痴的黑字,就不要妄想流傳青史了。

附在書店看到的一本書。。。還不如百度av女優排行榜來的實在。

這尼瑪誰排的?裡面還有2015 00後詩人排行榜。。真是日了狗。。。有錢能使鬼推磨


再也沒有萬口相傳的詩了,你們自己築起高台,朝下吐唾沫。我們呢?翻翻李白,翻翻白居易,翻翻思無邪。

也許你們都對,不過再也不重要了。


他說得對。


這 就那首沈自己認為的代表《一把好乳》,無論開頭、情節放在任何一本色情小說里都不違和。就是分段分得不錯,一句話一行,就是詩?!。我呸!請看去掉分段,他寫的是什麼玩意兒!不要臉的程度都刷新黃文小說作者了還他媽說自己是詩人!還腆著臉說別人寫的如何。

她一上車,我就盯住她了 :胸脯高聳,屁股隆起,真是讓人垂涎欲滴。我盯住她的胸 ,死死盯住,那鼓脹的胸啊,我要能把它看穿就好了。

她終於被我看得不自在了,將身邊的小女兒一把抱到胸前,正好擋住我的視線。

嗨!我說女人,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收回目光!我仍然死死盯著,這回盯住的,是她女兒那張俏俏的小臉。

嗨,我說女人,別看你的女兒現在一臉天真無邪,長大之後肯定也是一把好乳!


你仔細看了這篇文章,再去沈浩波微博上看看,看看沈睿對他的反駁,看看他的回應。事情就差不多明了了。

因為沈浩波有自己的「文藝目標」,他很傲嬌。這種傲嬌是自覺的。有的人說他不是傲嬌,是媚俗,不說他到底是不是媚俗,媚俗肯定是不自覺的。

他把詩歌說成小眾的,甚至小眾都不要迎合的,我覺得很對啊。詩歌實在是太私人化了。吐槽他的人是因為被隔空鄙視了么?2333

余秀華的詩到底怎麼樣呢?有的好,有的不好。去睡你這個不是很好,為什麼呢,因為它止於看起來很吊。

沈浩波有的詩寫的挺好,也有的詩寫的不好。但是別人傲嬌嘛,他想維護的是大家的智商。



沈浩波,對嗎?我讀了一下你的詩,感覺才是真的沒有可取之處,矯情又輕浮,你還要倚老賣老來指責比你出名的人,真是呵呵了,最扯的就是說詩人出名是有問題的,詩被人喜歡也是有問題的,呵呵,聽說過杜甫嗎,聽說過柳永嗎,聽說過蘇軾嗎,聽說過白居易讀詩給老僕人嗎?不論講格律還是意境,人家詩比你高出不止一個級別好嗎,典型的既得利益者對新生事物的垂死掙扎,別忙著指責別人,你那些粗燥的詩敵不過時間的。

回答完畢。


看到這個標題,很想來說些話。首先,我反對排名第一的認為媒體對余秀華「打擾」,我詳細地說明為什麼反對。

我是一名「詩人」的家屬。通過這位詩人丈夫認識了很多詩人,有成名的,不成名的,專職詩人,業餘愛好等等,對這個詩人群體有一點非常淺見的認識,可能有一些偏見,各位對詩人群體了解的人可以提出反對,我們再多交流一些。

在中國目前的社會環境下,純粹的詩人生存非常艱難,發表一首詩才多少稿費?讀者又有多少?詩人出書的作品放在書店能賣出去幾本?據我所知,中國最著名的詩歌刊物發表一首詩歌的稿費是幾十塊起,有些是寄幾本樣刊。詩人想靠詩歌生存,絕無可能。

世上有畫家、作家、書法家、音樂家、藝術家。但只有詩人,沒有詩家。為啥?因為詩人太窮了,成不了家。其它文藝類的,多多少少都能靠此專長得到一點生活補貼,詩人……..

我認識的詩人當中,生存條件好一些的,無一例外都有「公職」,有著可以養家糊口的職業,詩歌作為愛好,出了名的詩人,可以通過這個獲得更好的職業、職位。沒出名的還是踏踏實實地本職工作,偶爾跟詩人們聚聚會長吁短嘆一番。

余秀華除了種地養兔子,沒有其它維持生計的收入,目前農村經濟條件相對比較艱苦,余秀華若是在此時通過媒體的宣揚得到名利上的幫助,又有何不可?而且目前來說,可能是她一生當中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余秀華出名了,籍此機會讓很多人及組織知道她,假如她能夠獲得政府的補貼,例如成為當地政府的簽約作家,每年獲得2、3萬元的補貼,對她不是非常好的嗎?

也許你覺得媒體的打擾使得她可能失掉了原生態寫作的空間,打擾到了她的生活,我卻認為,她終於有機會擺脫目前生活的境遇。

農村,殘疾,女,詩人,個性不羈,這些條件綜合起來,會讓余秀華的生存環境非常糟糕,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還有精神上的。都說城市人情冷漠,但在農村,足以讓人體會到人間地獄。現在她的詩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和讚賞,獲得比自己強的人的讚賞,會使余秀華周圍的人改變對她的歧視,變得尊敬、讚賞,她從精神上也獲得了幫助。

我希望余秀華通過媒體讓她火起來,能夠出現人或組織真正能夠幫助這位詩人,讓她有尊嚴地活著。

最後再來談談余秀華的詩,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恰好就是先宣傳的農民、腦癱女」等詞,這些詞先將我的心理期望打壓到最低,只要不是顛三倒四語句不通,都可以值得讚賞了。畢竟得考慮其本身的條件。但是,讀了詩之後,發現不僅語句通,還有些詩意和思想空間,立碼大加讚賞了,因為遠遠地超出了心理預期。余秀華的火起,恰恰是有「農民、腦癱女」這些關鍵詞才火起來。假如一個普通人,寫下的這些詩,你會驚艷嗎?

余秀華火起來,是應該的。一個人在最不該發生奇蹟的地方,創造了奇蹟,她火起來不很應該嗎?


沈浩波是俗人,跳不出名利的羈絆。

余秀華是詩人,不是為了名利而寫詩。

余出名,沈嫉妒(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認,在我看來就是這樣)。

余出名之前,不知道沈浩波這個人,因為他對余詩的評論,我知道了這個「詩人」,從賺取知名度的角度來看,他贏了。


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余秀華

和很多在體制內卻文筆平平的所謂詩人相比,余絕對是個天才詩人。她和沈浩波不過是流派不同,一個傾向於抒情和唯美,一個傾向於解構和技術。無論哪位詩人,都有精品的和平庸的作品。不喜歡可以理解,但這樣在文學上苛求別人,實在不好!即便是他所欣賞的詩人許立志,也有很多爛詩出現。完全純粹地面向個人心靈而創作的作者,有誰呢?

其實無論是余秀華一小部分詩作中表現出來的浮誇,還是沈浩波雙重標準的批判,這類行為都是有些Kitsch(刻奇)的。正如蔣方舟寫的,

人人都不能免俗地有著「刻奇」時刻,哪怕你再清醒與警惕。人無法只依靠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而必須對生活的意義進行包裝,對崇高情感(例如集體榮譽、愛國、犧牲)的追求,對美學的嚮往,對終極目標的想像。因為有這些東西,人更能解釋「為什麼要活著」。而當我們把它代入日常生活,植入社群,由自我欣賞變成一種群體共鳴,我們就陷入了「刻奇」。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遠離「刻奇」,它並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情感。


有一個常識卻有很多人都意識不到的,即:詩歌、電影、審美都是有門檻的,也是有基準和規範的。

寫詩也是、讀詩也是。

一個很少接觸現代詩歌的人,你若看不出一首廣為詩歌界承認的詩哪裡好,很可能不代表它不好,而很有可能代表著你的無知。

偏偏有些人就是會覺得,看不出詩歌哪裡好就是它寫得不好→ →

簡直不知從何吐槽起。

還有那些在回答中寫李白詩句的,黑詩人這個群體的,寫自己初中水平的所謂詩歌的,寫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都有審美的,寫余秀華的腦癱來襯托她的偉大的,寫沈浩波的商人身份來黑他的詩的。……真是一萬個呵呵都不嫌多。

不懂得詩歌,就直接說沈浩波這個人哪blablabla,余秀華啊blablabla,求求你們了,先放過他倆的職業來談文字好嘛?

啊,不過刨去他們的職業之外你也談不了他們的詩歌了吧,畢竟,你能看出個鎚子?你只能談自己多麼多麼觸動。她多麼多麼不容易多麼多麼為人嫉恨。

我也不懂詩歌,但是我知道我不懂,所以我不評論。

懂得閉嘴是個美德——這句話送給被我點了反對+沒有幫助的12位答題者。


乍一讀這篇文章,竟不由得心生幾分贊同——贊同感持續不到一秒,直到這句話之後:「個人心靈的存在,從來都只可能是對集體無意識的冒犯,偶然重疊,也是作為詩人的個體與作為讀者的個體之間的心靈呼應」。

接下來,作者(沈浩波)不斷強調詩歌與大眾應當保持「割裂」的觀點:

「讓萬眾歡呼的藝術,只可能是大眾藝術……大眾藝術的要點就在於如何滿足讀者、聽眾、觀眾的需要,而並非首先滿足作者個人內心的需求……」

「詩歌是所有文體和藝術形態中,個人心靈化程度最高的,因此也必定離大眾這個集體最遙遠……詩歌內在的精神屬性要求詩人冷漠於大眾,而不是迎合」

「今天的大眾,是更加庸俗、功利、偽善的一群……這是一種用詩人的疾病招徠偽善看客的媒體本能……在一個自媒體的時代,大眾中的每個個人都具備這種惡俗的本能。」

我幾乎可以這樣概括作者的觀點:大眾是庸俗的,因此「流行文化」是媚俗的。而詩歌應當彰顯詩人極具個人化的獨立意志,因此詩歌應當疏離大眾。

顯然作者既曲解了詩歌(文學)和讀者的關係,也誤讀了余秀華的作品。事實上,儘管作者極具厭棄地流露出對大眾「庸俗」的一面的態度,他對余秀華的解讀卻不自覺地被(他所謂的)「庸眾們「的評價先入為主,因而被帶有情緒化的有色眼鏡一葉障目。

來看作者如何評論余秀華的兩首著名的詩:《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人世》、《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你》

《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人世》

當我注意到我身體的時候,它已經老了,無力回天了

許多部位交換著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

對開過的花朵惡語相向。我懷疑我鍾情於黑夜

輕視了清晨

還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遺棄,被孤獨

被長久的荒涼收留

這些,我羞於啟齒:我真的對他們

愛得不夠

作者說:

「我欣賞這首詩的第一段,非常個人化的經驗,一上來就是「當我注意到我的身體時,它已經老了」。但後面幾段的寫作,就完全陷入流俗。花朵、清晨、黑夜,這樣的比喻,沒有任何創造力,屬於陳舊的老套抒情系統第三小節中,疼痛、遺棄、孤獨、荒涼,這些詞語被不經大腦地輕易使用,而不是在更高級的文學描述中內在呈現。這其實是缺乏寫作能力的體現,甚至是一種庸俗的表現形式。最後一段,則更有進一步的扭捏和矯揉感——「羞於啟齒」、「我真的」、「愛的不夠」。整首詩的後三段,我以為都是《讀者》雜誌上那些雞湯散文的心靈狀態和語言狀態。」

首先,」花朵,清晨,黑夜「,這些意象是否真的」流俗「?

其實我是同意作者的觀點的。有些平庸,流俗,不過不至媚俗。

但倘若作者真細心讀過余秀華的其它詩歌之後,想必他一定會和我一樣覺得,對意象的大膽選取與拿捏正是余詩的獨到之處。如果僅選這首詩來批判一番,實在是以偏概全了。不信?請看:

不說你在五月的光彩

你額上的露水

你枝椏間的鳥鳴

不說你開花時的驕傲結果的豐盈

不說你在月光里偷渡的愛情

——《寫給門前的一棵樹》

即使一句詩無法讓一條蟲取暖

即使一個問候無法讓夜晚光滑

即使水滴里

觸摸不到一個春天

——《安慰》

問題是一隻烏鴉飛出後,身體去了哪裡

問題是原地等待是不是一種主動的趨近

問題是一隻烏鴉飛出以後,再無法認領它的黑

——不相信夜的人有犯罪的前科

最後的問題是一副身體不知道烏鴉

飛回來的時刻

——《一隻烏鴉正從身體里飛出》

以及那首著名的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不同於溫庭筠的陳列,或者賀鑄的排喻,余秀華更喜歡用」連詞+意象「的方式,類似排比般(又不拘泥於形式)地展開,情感逐步地遞進,而閱讀者的體驗也不斷被打開。前天我寫了一個關於」無非「這個詞的思考,引用了《睡你》的例子。後來我再想為何那首《睡你》能夠震懾人心,答案便是」連詞+意象「的巧妙結合:作者羅列的意象在情感上的逐步深入,乃至脫離」連詞「本身對句子的駕馭(不斷地」不說「,那麼你要說什麼呢?逐步深入的」即使「,是不是能讓那個」但是「引人入勝?重複的」問題是、問題是「,能不能讓你真正審視與反問自己?),於是自然過渡出下文連同情感、敘述者視角一起的轉變,讓詩歌多出許多層次。不得不說這種運用非常精彩,讓原本平淡無奇的連詞都能夠筆力萬鈞。就像菜式里的土豆燒牛肉,或者蟹粉豆腐,這裡精美的意象同牛肉、蟹粉一般,反而成為了佐菜、調料,真正的主菜倒是尋常可見的土豆、豆腐(因為做菜的時候前者的味道都被土豆、豆腐吸入了)

並且余秀華喜歡在詩歌開頭就使用這種」連詞+意象「的方式。或許你會覺得奇怪:沒有上文,為什麼就用連詞呢?這樣有什麼好處?比如上來就是」無非」,你會不會覺得多少讓你摸不著頭腦?

其實很多人,包括我,總是喜歡因為某些經歷或思考而憋了一肚子的話之後才開始寫作,這樣的作品往往在開頭就難以引人入勝,因為極具個人體驗,所以充斥著自我意識,所以容易絮絮叨叨,專註於自己「要說什麼」而忽略「該怎麼說」,令人不忍卒讀。想想你自己極端地陷入自我的時候,是不是很難和人交流呢?是不是總會抱怨別人不理解你呢?

而直接用一個看似「莫名其妙」的連詞,可以規避這一點。連詞顯然是要上文的,但上文的缺失,實際上暗含了開頭被隱去的蕪雜自我意識。為何余秀華總是喜歡「強烈」的連詞?請對比她的詩歌和孕育這些詩歌的現實環境,然後體會一下她如何收斂對現實的控訴以及帶來的深刻思索的,以及她如何把這些「收斂」的過程都在「連詞」之前完成的。如此,詩人要表達的「自我意識」才能凝練!

扯得太遠了。看作者的第二個觀點:

第三小節中,疼痛、遺棄、孤獨、荒涼,這些詞語被不經大腦地輕易使用

真的嗎?

「還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遺棄,被孤獨

被長久的荒涼收留」

一個典型的余秀華式的遞進過程。「被孤獨」巧妙地動詞化,「被長久的荒涼收留」折射的是詩人自己的生命體驗,明明言之有物的短句,卻被作者粗淺地分割而摘錄。

到底是誰在不經大腦輕易地運用這些辭彙?

再來看第二首詩《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的必不可少的理由

作者說:

「一首本來可以往生命深處寫的詩歌,就這樣被莫名其妙上揚的宏大抒情消解了,詩歌的情感變得如流行歌曲般空洞。第二段是庸俗的社會話題羅列,第三段又是傳統的套路化抒情,她的詩歌中還真是什麼都有。「去睡你」這三個字,在這樣得語境下,顯得格外媚俗。一個詩人是怎麼在詩歌中取消了真誠,抵達媚俗的,這首詩足以構成案例。」

顯然,作者沒有理解這一段意象鋪砌之美,也粗俗的鄙視了「睡你」一詞。按照這個邏輯,我想作者同樣也難以理解洛麗塔的禁忌之戀,也不能理解洛麗塔那段精彩的結尾:

我正在想歐洲野牛和天使

在想持久的顏料的秘密 預言家的十四行詩,藝術的避難所

而這是你與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恆

我的洛麗塔

意象與情感。如何體現出強烈?這就是最好的示範(「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是不是有類似的效果?)

再說「睡你」這個詞,是否粗鄙?媚俗?

請注意詩人的生存環境:社會底層失去勞動能力女性。每一個標籤都和可怕的摧殘相關聯,在這樣的環境下說出「睡你」,對比一些難免造作的歌手(例如汪峰,非得把自慰說成「一個人做 愛」),余已經展露最強烈的真誠。

並且「睡你」富有女性自我慾望的辭彙表達了女性對身體處置權的訴求,而六十年代性解放運動的口號恰恰告訴我們:無法處置自己的身體,遑論思想的解放?

當然,保守者認為「睡你」一詞不妥也有其道理。只是個人的觀點。但若自詡為現代詩人卻展現出這樣的排斥,我覺得是很奇怪的事情(就不繼續往下展開誅心之論了)。

以上還有更多令人感到奇怪的細節,我不想再一一贅述。其實對余詩理解的偏差更反映作者「文學觀」的狹隘。因為作者在結尾再次強調:

「詩歌的存在,是人的最獨立意志的存在。好的詩人,不為任何一個人群寫作,只為他自己的內心和他自身的藝術理想寫作。不要說迎合大眾了,連小眾也不能迎合。迎合大眾與迎合某個群體的小眾同樣惡俗。我也見過一些詩人,有的符合這個時代文藝青年的趣味,有的符合知識分子的公共道德趣味。這樣的寫作,究其根本,都等而下之。」

我很贊同「不迎合」的觀點,但問題是,「不迎合」之後,我們該如何寫作?作者並沒有給出解答,但通篇的文章似乎把寫作特別是詩歌推向了「媚俗」的反面——(極端地)「疏離」。

在處理自我表達和他者的關係時,我們不小心就容易走向兩個極端,這也是當代文學的特徵:流行文化媚俗,嚴肅文學(我不知道如何對應)容易「疏離」。特別是後者,刻意地強調獨特的個人體驗,令這種追求最終陷入到「極致」,乃至「暴烈」中去。當代藝術家難免癲狂或帶有神經質,這容易產生一種令少量讀者與自我都「迷醉」的氣質,同時這種氣質也斬斷了與大多數人的關係。一旦我們只關注自我意識的表達和自我「靈魂的深度」而更少地關切與他人的關係時,我們便坐上了一輛夜行車:」駛過風景極美的地帶,窗外大片黑暗,玻璃映見的是自己的臉「(木心語)。這也是我不喜歡海子的原因。引用自己大二時的文字:「而偏偏是我們不懂得剋制,為「迷醉」所吸引,任憑衝動的情感去激蕩內心,在痛苦帶來的刺激的欲拒還迎在中,不斷加深自己對舉世皆濁我獨清的認同,以為窗外根本就不存在美景。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外面的黑夜,正是你的自閉與偏執才讓這個世界關上了」。

所以古典、黃金時代沉重的、偉大的藝術家們充滿了對世界的關切,比如杜甫,比如托爾斯泰……

那麼自我與他者(個人與人類)究竟應當保持何種關係?

答:意味著的關係(木心《素履之往》-亨於西山)

「藝術家尤其自以為與人類意味著什麼關係,意味消淡時,藝術家就受不了,而另一些藝術家反而感到,唯其消淡,更加意深味長——前者是家禽型,後者是野鳥型。」

而我們用「知與愛」去探尋這種「意味」,至於何為知與愛,再次借用木心的俳句:

「我曾活在他人身上,這是知;我願活在他人身上,這是愛。知與愛成正比。」

唯獨這篇文章,通篇沒有一絲的「知與愛」,所以我讀到的唯有作者內心中的傲慢,以及蒼白。


沈浩波作為一位有才華的前衛的先鋒詩人,不喜歡一位「老套守舊的毫無新意的野路子業餘」詩人,實在是很正常。

不過一般同行之間都是捧著來,很少直接說別人業務水平不行。就是評論家現在也要給點兒面子。

就好比如前衛的聲樂藝術家龔琳娜,就不會在大衣哥朱之文火的時候,站出來說朱之文的歌其實唱的並不好。

雖然朱之文的音樂素養不高(不懂樂理知識、只會模仿別人)、聲樂水平也有提升的空間(離大師差很遠),但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試問誰不喜歡大衣哥拉風的大衣、親切的口音、有代入感的長相和樸實的性格?更何況大衣哥還有特殊的歌唱技巧。什麼?你說音樂造詣?你說藝術修養?跟老百姓有關係嗎?關鍵的是:你天天種地能唱這麼好嗎?大眾驚嘆的是農民也能玩高雅!這個故事很勵志!很雞湯!很夢想!

雖然余秀華的詩歌水平……但是大眾認識幾個詩人?讀過幾首現代詩?什麼?你說詩歌造詣?你說藝術修養?你TM還是不是人?別人腦癱都能成為詩人,讀她的詩能不哭?不哭都不是中國人!這個故事好勵志,好感人!再加上余秀華的詩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流行篇章」,火也不算奇怪。

余秀華的火,帶不起詩歌的火。大眾的審美也不會因此提高或者下降。

沈浩波的評論意在表達自己的詩觀,可是大眾不是讀詩的人,他們在意的是,你算老幾?

是因為詩人的自尊心有時候不像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了委屈。沈浩波是這樣,技藝不如他、理念流派不同的余秀華出名了,他就寫文章直抒胸臆。余秀華也是,沈浩波貶她,她就直言不讀沈浩波的詩,說沈浩波用下半身思考。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自以為是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可能狗屁不值。

沈浩波的詩很有造詣,可是以詩人的身份直言不諱的說別人詩不好,又與別人無怨無仇的,有人罵他很正常。

余秀華在詩歌上已經登堂入室,而且苦痛的人生也讓她的詩有許多不可替代性。

看著人民大眾在捧她的興頭上,我反正是不願掃大家興的。

堅持自己的審美,好好寫詩就行了。

人民需要伯牙的高山流水,也需要鳳凰傳奇小蘋果。

審美不同,但誰都有審美需求。

你聽巴赫,我聽DJ山炮哥

誰又能阻止誰欣賞藝術呢?


每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詩的標準,只不過,沈浩波的標準超越現實。


大家願意喜歡誰的詩歌就喜歡誰的好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也有言論自由。但是,咱們就事論事嘛,只談詩歌不談詩人。

反正在我看來,藝術與科學應該是很接近的,單純的美感和共鳴不足以稱為最好的藝術。能啟迪眾生,予人幫助,甚至具有超前思維的作品才是我所欣賞的。譬如,梵高的星空。

啊咧,我好像沒有具體提到詩歌哎。。暫時沒有想起來印象特別深的。不管了,第一次答,我先走了。


用下半身思考的詩人當然看不起其他詩人


你呼吸的天空

漂浮欲墜的雪

要有一對翅膀

懸空失重也好

那閃亮的璀璨

霧氣半冷半暖

水印淋漓光影

我遙望入深淵


詩是一種極其冒險的創作,唯有她可以無所顧及的寫,身體上的殘疾使她打開了心靈的再生。人活著需要勇氣,成功是需要運氣。


我在想 你應該擁有怎樣的身體 你的身體是否是你思想的界限與負擔 假如海子是個殘疾人 少一條腿或是缺一隻胳膊 也許他可以掙扎或是對抗著活到現在 而他那不可一世的才華必將是拯救靈魂與身體的出口 人性得到了平衡 最終與自己和解於陰暗的屋檐下 肉體終將得到自由 他便是世間最平靜的生靈 可偏偏命運捉弄 海子四肢健全 無病無災 15歲便來到北大求學 有青春有才華 有時代的滋養 他詮釋了天時地利人和的美妙結合 詩人的悲劇就此開幕 天才的詩人是可以預見未來 他的時代終會結束 他的才華終將末路 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了 也許冥冥之中洞察了天機 果然贏取白富美 走向人生巔峰 成了下一個時代的詩意童話 但這是詩人的災難 結束於生命的尖峰時刻 便是最佳抉擇 倘若人生是一幕大戲 余秀華便是一個詩人命運的喜劇樣板 哪個觀者不叫好叫絕 沒有人懷疑她筆下的文字是否真誠卓越 就像沒人能超越肉體而沾沾自喜一樣 她有什麼樣的苦難 任何人輕輕掃一眼就瞭然 可別忘了 你要把那苦難的感受再放大一萬倍 那才是余秀華所經受的 僅僅因為她是個詩人 詩人就是有加倍痛苦的特權 不服嗎 不服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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