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設計師如何用設計為社會責任盡自己的力量?

看到關於校園暴力的這個問答後,(http://www.zhihu.com/question/31595040)震怒之餘,想知道如果建築設計可以讓教室環境更好從而減少暴力傾向,工業設計可以為貧困人民製造廉價易用的生活或防身物品,那麼平面設計在此類社會事件或其它社會性問題上能起到什麼正面的作用?

如果平面設計本身服務的人群就是需求層次上已經滿足了溫飽與安全的人,那麼怎樣通過平面設計引起這部分人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題主自己是做UI設計的,對其它設計領域了解並不多,提問中有不對的地方歡迎大家糾正)


題主,你想多了。平面設計可以為社會盡責任、可以達成大規模的公眾福祉,是一個幻覺。一個現代主義開始就代代傳承下來的、從大師到小卒皆有參與的 Inception。平面設計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商業營銷的工具。在它不是營銷工具的時間裡,它是宣傳意識形態的工具。

在這裡我要聲明,我講平面設計,是一種從西方傳入的技藝,英文一般稱為 Graphic Design。其他同義詞/近義詞包括 Visual Communication Design(視覺傳達設計)、Applied Arts(應用藝術)、Commercial Arts(商用藝術)等等。自中國起源的繪畫藝術,先不討論。

有一個設計人的普遍共識:設計並非藝術(Fine Arts);甚至,設計與藝術勢不兩立。設計是外在驅動的,必須有目的,需要為人服務,切實解決人的需要。藝術是藝術家的內在驅動的,可以沒有目的,不一定要為人服務。如果把設計當成當成藝術來做,這設計就是失敗了。比如,如果把一個 App 的界面動效做得過於花俏,以至於影響正常使用,那設計師就是在鑽研動畫藝術了,就是失敗。

文藝復興時候並沒有設計師一說,只有工匠。他們受人委託,用極其精湛的技藝把一件實用的東西做得極其奢華。工匠既解決人的需要,又是藝術家。比如做雕花椅子的木匠,或者鑄字印書的印刷工。所謂「平面設計的鼻祖」者,乃是一本基督教經書(Book of Kells)。

藝術與設計相分離,有認為發自十八、十九世紀,以 Arts and Crafts 運動為代表。彼時社會生產力急速發展,勞動分工開始成熟,這才使得設計和生產分離開來。在建築上,早期的 Frank Lloyd Wright 和蘇格蘭的 Glasgow School of Art 一派,都是努力在作出更美的設計,然後把這美通過高效的機械複製傳播出去。在滿足了人們對於新奇和美觀的消費需要的同時,設計師自己又能獲得利益,並且更能讓社會充滿美。我相信不少當下的設計師仍然抱著這樣的美好願望。William Morris、Charles Rennie Mackintosh、Thomas Cobden-Sanderson 等人的想法,大概都是如此。同時,他們也意識到工業革命之後機械生產的力量,深深擔憂它會淪為資本家壓榨勞動者、戕害平民大眾的有力工具,而設計恰好給了他們參與到生產鏈條中、把機械複製用於好處的機會。 William Morris 則走得更深,成為熱情的社會主義者。只可惜他走得並沒太遠。

一戰之後,歐洲百廢待興。戰後的重建給予設計師巨大的社會參與機會,把他們與藝術相聯繫起來的是功能主義(Functionalism)。一方面,他們其實亦有不少藝術流派可互相結合,比如號召混亂的義大利未來主義(Futurism),而象徵繁複精巧的前拉斐爾兄弟會(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也曾受歡迎。但功能主義成為了設計師的最愛,這是因為在生產需求巨大、追求效率的環境下又要保證藝術中的美,功能主義的極簡審美無疑非常合適。於是「現代」(modern)一詞不僅指代一個時間戳,同時還指代一種審美、一種價值取向;於是就有了荷蘭的 De Stijl,有了 JJP Oud 的預裝平房,有了 Theo Van Doesburg 的幾何舞廳,有了 Le Corbusier 的平頂別墅,也有了 Mies van der Rohe 的玻璃房。

而最能體現設計師為社會造福、為人民服務的,在這時期當屬德國的白院項目(Weissenhof Project)。以 Mies van der Rohe 起頭,包括 JJP Oud、Le Corbusier、Peter Behrens 和 Walter Gropius 參與設計的一群住宅,不僅體現設計師對現代主義的理解,其成本也以工薪階層的大眾能買得起為考量。一個嚮往清晰的夢正在鋪陳:設計是一種結合了工匠的技藝、藝術家的內涵和社會活動家為民謀福祉的高尚職業。設計的成果是一種工具—— Le Corbusier 著名的一句「建築是居住的機器」說的不能再明白了。建築是住宿的工具,平面設計與之相對,則是溝通達意的工具。只要把平面設計用在好處,在工業機器的推動下,社會可以變得更明瞭。

設計師在歷史的此處,內心已經充滿了藝術家式的、對形而上的追求。一個形而上前提:竭力為民造福。一個實在背景:資本家可以利用工業,從大眾身上肆無忌憚地壓榨利益。一個機會:戰後的重建,讓設計師有機會極為深入地參與生產過程。對比一戰前的 Arts and Crafts,不難發現兩者基本相同,不同之處在於設計師有了強烈的社會參與意識。這與 William Morris 的社會主義傾向,其實一脈相承。

但設計師沒有意識到的是,他們為之傾注心血的,僅僅是一樣工具。工具可以被他們眼中的好人用,也可以被壞人用。而最致命的是,作為參與到生產鏈條中一環的他們,對於誰在使用他們的技藝,並沒有太多控制。亦即我前面所說,設計不是營銷工具的時候,它是宣揚意識形態的工具。在二戰的前後,俄國的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便已呈現出強烈的極左傾向。El Lissitsky 那副著名的 Beat the Whites with the Red Wedge 畫里雖然沒有明說,但其中的紅色代表共產勢力不言自明。

同樣淪為意識形態宣傳工具的,不僅僅是共產一邊。身為德國人的 Jan Tschichold 在戰前發表著名的《新文字排印》(Die Neue Typographie),強力譴責傳統排版,言辭激烈之極。但他在被納粹的蓋世太保抄家後逃亡瑞士,深感激進意識形態之危險。與此同時,包豪斯在 Walter Gropius 退休、由 Hannes Meyer 頂替之後,把政治理論納入設計教育之中,設計學生中更形成社會主義的活動會。這不禁把包豪斯與納粹政府聯繫起來。在包豪斯被迫解散之後,終於,平面設計淪為為第三帝國唱讚歌的工具——

戰後的平面設計師從狂熱的意識形態下解放出來,又再次投入到視覺傳達、為社會貢獻自己力量的夢想里。這一點,以荷蘭的企業品牌設計為甚。Henri Kay Henrion 參與荷蘭皇家航空(KLM)的品牌設計工作,發現世界各地的航空顧客對荷蘭的印象並不好,於是提出一整套解決方案,力圖提升一個國家、一個政府在人們心中的形象。這當然並非要給人們惡意地傳達虛假信息以提升銷量。KLM 那經典的無襯線字體、幾何形狀、大面積純色塊的品牌識別也正是由此確立。通過大面積地應用重複的圖形和文字樣式,公眾便能夠把一個特定圖像和相應的企業聯繫起來。這也就是二戰後現代主義設計的開端。

需要特別留意的是,雖然外表上二戰後的品牌設計與一戰後的現代主義設計非常相像,但是設計師並不是互相影響的。反過來,倒不如說二戰後的品牌設計師認識到這種相似,對現代主義大師心生崇拜,在客戶面前解釋設計時也竭力飾以形而上的內涵。Henrion 本人便深諳此道。他在 Logo 提案里用極為理性的方式解釋每一處設計決定,甚至動用看似科學的研究方法來證明新 Logo 在高速移動下也能被清晰辨認。但是實際上他的設計過程根本沒有這樣複雜精密,他只是簡簡單單想了個符合現代主義審美的圖形而已。

如果嚴謹地考證他做的易讀性研究,你會發現這種說辭根本是不科學、不嚴謹的。他為企業印刷品設計的統一網格系統,似乎繼承現代主義的理性思潮;但實際上,這僅僅是為了給大公司內部的繁複文書節省溝通成本、印刷成本,他推銷自己的提案時候,用的理由也是如此。當然,設計師本人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對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視而不見。

另一方面,KLM 的案例促使荷蘭全國逐漸開始重視視覺設計的力量。應此需求,Total Design(TD/全面設計)和 Tel Design 出生了。在 Wim Crouwel 聯合創辦TD 的時候,他宗旨就是要把設計全面應用到社會的每個角落,用設計讓企業更清晰地把自己的形象傳達給大眾。例如,通過引入更好的排版,商品上的成分目錄能讓人更加容易地瀏覽,從而指引消費者更合理地購買。無襯線字體的魅力正在於此:視覺傳達追求高效,而無襯線字體似乎更能隱藏自身,讓信息更明晰地傳遞出去。另一個例子就是公共識別導引,比如機場和火車站的指路系統。也正是在這裡,Adrian Frutiger 和 Erik Spiekermann 名揚天下。公共指路系統不僅要好看,同時還要好讀。做不好會出人命;做得好了,能夠讓旅客更安心、更快地到達目的地。這種結合形態審美和認知科學研究的做法,以及這種「為了造福大眾而努力設計」的夢想,與二戰前的現代主義、甚至與 Arts and Crafts 運動,都是一脈相承。正是抱著這樣的夢想,Wim Crouwel 帶領著 TD 做的品牌識別項目,全都是著名如荷蘭國有鐵路(NS)的大客戶。為政府和跨國大企業做設計,通過他們的力量,設計得以更廣泛地傳播,福被之人也會更多。

但令這些設計師始料未及的是,現代主義的外觀風格變成了新的營銷噱頭。在美國,Planned Obsolescence 已經成型(指利用設計,使得產品在一定時間後不能再用,或者不再時髦),消費者需要定期買新換舊。在未受戰爭重創、經濟欣欣向榮的社會中,人的基本需求已經得到滿足。因此,玻璃盒摩天大樓不再是為了降低成本,而是一種外觀風潮;流線型的車身並非為了降低油耗,而也是一種外觀風潮。甚至於熱衷於幾何形狀的傢具設計,初衷也並非現代主義,而是為了降低製作成本。在荷蘭,越來越多的企業覺得商品的包裝只要用上網格、抽象圖形和無襯線字體,就能提升銷量;自己只要換上一套現代主義的視覺識別,就能起死回生。花了大錢換上新的品牌設計但仍然迅速倒閉的企業也不少。

在這裡我們已經看到設計這份職業的無力:設計作出的每一次形而上的訴求,總是會被降格。設計依附上政治,會淪為宣揚意識形態的工具。設計依附上商業,會淪為資本家壓榨利潤的工具。一百年前設計先輩們的努力化為了泡影;他們的擔憂,最終還是成為了現實。

一個有力的例子是,Total Design 在SHV 請求下為競爭對手 SSM 做視覺識別(均為荷蘭的百貨公司)。後來 Wim Crouwel 才知道,這兩家公司並非競爭對手;SSM 實際上是 SHV 的一個下屬企業。Crouwel 感覺被客戶欺騙,從而說出「不要聽客戶需求,要自己去分析」這樣的話。晚年失意的他轉而避開商業世界,為政府工作。

二戰後到現在,視覺設計是被現代主義背叛了。平面設計師秉承為大眾謀福祉的宗旨,懷抱清晰溝通的夢,最後卻發現他們的理想本身卻淪為新時期企業營銷的工具,這是何等可悲,又是何等諷刺。

把這放到現在,狀況何曾有過改變?iOS 新出的 Live Photos 功能,為大眾謀了什麼樣的福祉,傳遞了什麼樣的清楚信息?谷歌力推的紙片隱喻,首要目的是在不同平台上高效地建立統一的視覺體驗,這跟 KLM 的信紙網格,本質上又有何區別?為反戰書籍作出的精美封面設計,最後還不是成為銷售書籍的賣點?

有人說要為第三世界的貧困國家作視覺設計,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溫飽都尚未解決、還沒有可靠清潔水源的國家,沒有資格去談圖形和字體。有人說要做公共指路系統,但導航字體已幾乎走到設計的盡頭(Wayfinding Sans),再往後是純粹的科學領域。再者,去哪裡找來這麼多大型公益項目讓你做?你設計出的東西要投放,必然需要財力支持,比如蓋茨基金會;必然需要政府部門合作,比如 DARPA。DARPA 從美國政府拿到幾百億美元的撥款,中飽私囊不知幾何,基金會估計也會分得一杯羹。有人又說,我不管中間的黑暗腐敗,只要最終的結果能夠給人民帶來提升就夠了。但現實往往是,大型公益項目往往成為達成政治目的的工具,最終效果往往大不如人意。

在這樣政治與商業的雙重夾擊下,你還能覺得現代主義的崇高理想沒有受到玷污嗎?

從包豪斯出發,繼承了這麼多現代主義夢想的我們,還能夠做什麼?還需要做什麼?

當下有兩種態度可供選擇。一是直言放棄,聲稱現實太過殘酷,設計淪為企業營銷的手段已是不可改變。於是設計師應當走唯美主義路線(Aestheticism),專心經營華美的用戶體驗,不再去想自己的設計造成了什麼樣的社會、政治、文化影響。而為了留住用戶,設計應當完全由精確的數據和大量的消費心理學調查驅動,這樣的設計才能最大化企業的利益,這也是它唯一的目的。另一種態度正好相反,設計師用激進批判的態度看待消費社會,以一己之力與社會對抗,並且用近似藝術的設計試圖喚醒大眾,教育大眾。我教授 Kristine Matthews 的 No Shop(Studio Matthews)項目即屬此類。

但兩種態度其實都是一種犬儒主義,原因自不用我多說。我在這裡要說的態度是第一種的折衷:在從消費者身上賺錢、成為商業機器的齒輪的同時,需要保持 William Morris 那樣的工匠精神(羅永浩之所以出名,一部分是應對了這種心理需要)。這不是指像鎚子那樣,為了所謂的細節追求而堅持模擬現實,把用戶界面做成一場迪士尼電影。

這是說,在認識到外部環境已經無法改變的現實下,我們能夠做的,是保持住自己的良知,在提升產品銷量的同時,更優先考慮到新設計帶來的社會影響;在設計將要行惡的時候至少保持清醒,這也是現代主義理想能夠在我們身上得到體現的唯一有效方式。而我們需要做的,是保持住藝術家的形而上內涵和審美追求。雖然不失諷刺,但是這是設計師在數據調研驅動、商業化利益至上的龐大鏈條裡面,能夠保持地位的最後一點努力。

從 Arts and Crafts 運動,橫跨兩次大戰一直到近現代,設計史教給我們的並非為民造福的社會責任,而僅僅是為人的尊嚴。平面設計師從古到今都沒有辦法履行、甚至是定義、自己的社會責任,畢竟平面設計僅僅是一種工具,而造福社會是政治家、大資本家的責任。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就此放棄,用犬儒主義來安慰自己。在幾乎完全癱瘓的情形下,守住自己的尊嚴和良知,比什麼「解決問題」更加重要。

這一句話送給題主,也送給我自己。


既然您提到建築設計,那麼配合建築設計的導視設計也包含在平面設計里,所以當然也可以幫助他人更快速的找到想去的地方啦~平面設計對社會的積極作用有很多啦,比如日本設計師龜倉雄策先生通過海報還告訴大家熱愛和平,戰爭的可怕。二戰之後文盲很多,很多人不識字,這時候圖像的力量就展現出來啦。所以關鍵是您自己找到合適的點,用設計去表達就行。


首先要提醒的是,這個答案有些悲觀!

在歐美,日本,用設計體現人文關懷,社會和諧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回眼國內,登時心涼半截…… 國內設計,無論任何設計,絕大多數(並不是全部)起主導的不是設計師本人,而是甲方,設計的方向和最終結果並不受設計師的把控,何談影響社會?為社會儘力?能如約收到設計費用已經是感天動地了,當然不排除有些設計大咖們用在業界的影響力來影響客戶,把控項目的主要方向,用自己的設計理念來傳達自己的最終目的,比如國內獲得紅點獎的幾位大師(自行百度)。所以說在國內的現實環境中,設計師,尤其是平面設計師,不要想太多,因為你想刻意傳達負能量是做不到的(客戶替你把關著呢),所以,你所做的都是在為社會貢獻力量,在有限的空間內,在帶著鐐銬的空隙內,請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做最簡潔,傳達最迅速的設計,當然,一定要美,美可以讓人心情舒暢……

最後,努力學習,不斷進步,向大咖們學習!


好好上班,認真做事。不求你奉獻這個那個的。大家都做好自己職業內的事情不要走歪路走關係。

就已經是在為社會做貢獻課。


你放心去吧 社會責任交給我們工業設計師吧 哈哈


題主請聯繫我 我給你指條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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