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略台灣/朝鮮/東北之後,神道教在這些地方的傳教情況如何?其在日本的同化政策中作用大嗎?

翻看了一小點資料,日本會在侵佔的地區里強勢推廣神道教(大量神社與供奉活動等,甚至偽滿洲國的《國本奠定詔書》直接宣揚偽滿建國始於天照大神)...而因為神道教的屬性(日本是神國,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直系後裔等),一旦成功傳播並使殖民地的居民廣泛信奉,恐怕就能直接奠定日本統治的合法性...細思極恐

所以想知道的是,神道教在這些殖民地區的傳播情況,以及殖民地人民的信奉程度如何呢~?相比改姓和日語教育這些文化上的同化政策來說,這種宗教上的同化政策效果如何?感謝指教!


(嫌太長不妨直接拉到後面看總結)

(為了避免誤會,這個回答使用【國家神道】來區別明治維新以前的傳統神道和GHQ改造後的現代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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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受到日本的影響,但在1932年,偽滿洲國是以一個傳統儒教國家的姿態登場的。《建國宣言》寫道:

惟是內顧中原,自改革以還,初則群雄角逐,爭戰頻年。近則一黨專橫,把持國政,何曰民生?實置於死。何曰民權?惟利是專。何曰民族?但知有黨。既曰天下為公,又曰以黨治國。矛盾乖謬,自欺欺人……竊為政本於道,道本於天,新國家建設之旨,一切以順天安民為主,施政必恂真正之民意,不容私見之或存……更進而言教育之普及,則當惟禮教是崇實行王道主義,必使境內之一切民族,熙熙嗥嗥,如登春台,保東亞永久之光榮……

在《執政宣言》中,溥儀又提出:

人類必重道德,然有種族之見,則抑人揚己,而道德薄矣。人類必重仁愛,然有國際之爭,則報人利己,而仁愛薄矣。今立吾國,以道德仁愛為主,除去種族之見,國際之爭,王道樂土,當可見諸實事。凡我國人,望其勉之。

不難看出,偽滿洲國將國民革命視為中國社會紊亂的根源,試圖以東亞的傳統道德規範構建所謂【王道樂土】。雖然《建國宣言》中幾次提到所謂【民意】,但這依然是傳統儒家政治思想。《春秋繁露》中有【天生民性有善質而未能善,於是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的論述,偽滿洲國的執政合法性即來自所謂【天意】。天子有完成天意的義務,而天意即人民的幸福。從意識形態角度來看,偽滿洲國的建立可說是傳統儒教對新文化運動的反擊。《高級小學校東亞史教科書》寫道:

自清季歐西文化輸入支那以來……梁啟超蔡元培諸人,首為思想開放之急進先鋒,及胡適錢玄同出,更作文學革命運動,施用白話,但狂妄之徒,因社會思想之驟變,竟倡導廢棄禮教,打倒廉恥,打倒孔孟。於是支那現代之風俗,竟與國運同壞。以視我國王道主義下之維持儒教,尊奉孔聖者,不亦霄壤之隔耶!

對溥儀和滿清遺民來說,孫文鼓吹的三民主義和共和政治虛偽而令人厭惡。五·四運動以來共產主義星火燎原,更加使他們迷惘、憂慮和焦躁不安。為了與西方傳來的學說與政治範式對抗,他們只有訴諸孔孟之道,以傳統武裝自己,追尋所謂【王道】和【禮教】的復興。對於日本人來說,尊奉儒教可以安撫百姓,緩和矛盾,避免日滿雙方在意識形態上的直接對立。儒教思想中的【恭義順睦】【循禮守序】等信條又方便將百姓馴化成滿腦子尊卑秩序,樂天知命的良(nu)民(li),從思想上消滅抗日武裝的存在基礎。而【恢復中國的文化傳統】也為日本提供了道德支點,可以在國際上為侵略行為洗地,不過日本到底還是退出了國聯就是了。總之在偽滿洲國建國之初,日本人和溥儀在意識形態上達成了共識,選擇以中國的儒教,而非日本的國家神道作為官方意識形態。

從1932年開始,由偽總理鄭孝胥領導的偽文教部大力倡導尊孔讀經,表彰【孝子】【節婦】,還將孔子誕辰日立為全國假日,在全國範圍舉行每年春、秋兩次祭孔大典。1933年9月,溥儀親赴新京文廟(今長春文廟)擔任主祭,規模隆重。一干偽滿朝臣手舞足蹈,醜態百出。次年愛國學生在文廟埋設炸彈刺殺溥儀失敗,從此溥儀再也沒有參與這種荒唐的醜劇。不過隨著日本人植入國家神道,溥儀也不會有多少祭孔的機會了。

溥儀的【王道】理想說到底還是復辟滿清,而在日本的【皇道】體系里,溥儀不是和日本天皇對等的大清帝國皇帝,而是要作為偽滿洲國皇帝,接受日本的改造和指導,為日本天皇的意志服務的。1936年關東軍司令部發布的小冊子《論滿洲國的根本理念與協和會的本質》(満洲國の根本理念と協和會の本質に就て )論述了偽滿洲國的所謂【建國精神】:

満洲國建國は前述の様に道義世界完成の第一段階であってその建國の根本精神は究極する所日本精神に一致し、天皇の大御心に帰著するものである。

満洲國は建國の本義に基き日本と皇道によって固く結合したいわゆる皇道連邦內における一獨立國家である。皇道連邦とは決して権力と服従の関係より生ずるものではなく四海に光被する天皇の御稜威の下に萬邦が喜んで生成発展し侵略なく搾取なく日本を精神的、道義的盟主として結成せらるべき一大連合國家群の姿である。

従って天皇は皇道連邦の精神的核心として道義を以て被圧迫民族を解放し真の世界平和を実現し給う中心であり、満洲國皇帝は回鑾訓民詔書にも宣べられた様に天皇の大御心を以て御心とせられ且天皇の御名代たる軍司令官の御輔導により満洲國民の中心として王道楽土を完成せらるべき主権者である、その関係はあたかも月が太陽の光りによって光輝を発する様に皇帝は天皇の大御心を奉し給うことによって皇帝としての尊厳を保持し給うものである、すなわち満洲國皇帝に忠勤を盡すことは直に以てその光源たる日本天皇に忠誠を盡しその無窮の恩沢に浴し得るゆえんとなるのである。

偽滿洲國的建國精神並非恢復愛新覺羅家族的統治,而是日本建設所謂【道義世界】的一環,是天皇意志的體現。偽滿洲國皇帝秉承的【天意】也不是前文所說的儒家話語體系中的【天意】, 而是日本天皇的意志。在【皇道政治】體系里,日滿本為一體,偽滿洲國的一切都為了日本領導下的【皇道聯邦】 服務,以期實現【解放被壓迫民族】的和平的【道義世界】。作為偽滿洲國皇帝的溥儀的任務,就是在關東軍司令部的指導下建設【王道樂土】,如同月亮反射太陽的光輝一樣,在對天皇盡忠的過程中獲得作為一國之君的尊嚴、沐浴天皇的恩澤。

對於【王道政治】,以板垣征四郎為代表的關東軍司令部的解讀是:

王道政治は哲人政治である、これは禪譲放伐を肯定する支那舊來のいわゆる王道思想に基く政治とはその主旨を異にし大日本天皇の大御心を政治上に顕現完成することを理想とするものである……満洲國皇帝は回鑾訓民の詔書に明示し給えるごとく一徳一心大日本天皇の大御心を御心とせらるる意義において哲人であり天皇の御名代たる軍司令官の御後見により満州國における王道政治の中心たるべきものである。

在打著【尊皇】旗號的日本陸軍看來,【王道政治】即【哲人政治】,與中國古典的王道思想完全不同。簡單來說就是一切以天皇的意志為基本,天皇即【哲人】。偽滿洲國【王道政治】的真正含義,就只有完全聽命於關東軍司令部,以天皇的意志為最高意志,全心全力為天皇服務而已。正如題主所說,日本是【神國】,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直系後裔,體現天皇意志的【皇道】理所當然就是【神道】,【王道】和【皇道】的矛盾即是儒教和國家神道的矛盾。

溥儀當然不爽這一套: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啊?但是傀儡究竟是傀儡,日本爸爸想插入什麼意識形態,只能老老實實地接著。1937年,侵華戰爭全面爆發,撕破臉皮的日本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1940年,溥儀把從日本帶來的【神器】的複製品供奉在【建國神廟】,然後發表了題主所說的《國本奠定詔書》:

……我國自建國以來,邦基益固,邦運益興,日躋隆治。仰厥淵源,念斯丕績,莫不皆賴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今茲東渡,恭祝紀元二千六百年慶典,親拜皇大神宮,迴鑾之吉,敬立建國神廟,奉祀天照大神,盡厥崇敬,以身禱國民福祉,式為永典,令朕子孫萬世祗承,有孚無窮。庶幾國本奠於惟神之道,國綱張於忠孝之教……

1942年,日本為偽滿洲國製作了新【國歌】,表現了日本【神道】取代滿清遺民【王道】的努力。這是鄭孝胥鼓吹【仁義道德】的舊【國歌】:

天地內,有了新滿洲。

新滿洲,便是新天地。

頂天立地,無苦無憂,造成我國家。

只有親愛並無怨仇,

人民三千萬,人民三千萬,

縱加十倍也得自由。

重仁義,尚禮讓,使我身修;

家已齎,國已治,此外何求。

近之則與世界同化,遠之則與天地同流。

這是強調【惟神之道】的新【國歌】:

神光開宇宙 表裡山河壯皇猷

帝德之隆 巍巍蕩蕩莫與儔

永受天佑兮 萬壽無疆薄海謳

仰贊天業兮 輝煌日月侔

日本的創世神話里有個【天岩戶】的故事,講的是高天原眾神幫助天照大神脫宅(字面意義上),讓世界恢復光明。這就是【神光】的出處。值得注意的是,天皇的【神光】在溥儀的【帝德】之前,表明了日本和偽滿洲國的主從關係。

信奉【日滿一體】的關東軍本來也不把偽滿洲國看做獨立國家,儒教這種突出日滿差異的東西,是註定要被國家神道取代的。不過儒教的洗腦實在太好用,日本人也捨不得隨便就把它拋棄。雖然偽文教部取消了祭孔的【國祭】地位,文廟的香火倒也沒斷。儒教雖然培養了許多甘做日本人牛馬的良民,但確實成了日本以國家神道再造偽滿洲國的阻礙。想要讓滿腦子舊思想的民眾拋棄【天地君親】,擁抱天照大神,並不是短短數年內就能輕易完成的工作。

對廣大東北人民來說,偽滿洲國並不是什麼【日滿協和】的【王道樂土】。即使再多【神光】【帝德】的吹噓,也改變不了東北人民被奴役、被壓迫的事實。很難想像,一個土地被開拓團霸佔,每天吃著難以下咽的協和面,被迫講著支離破碎的協和語的東北鄉民會相信所謂【道義世界】的宣傳。佛寺、道觀施捨粥飯,基督教會開辦學校和孤兒院,同時提供心靈寄託和物質恩惠。反觀國家神道,作為鼓吹天皇【萬世一系】,無限讚美大東亞戰爭的宗教,並沒有給東北人民帶來任何好處。遠在日本的天皇就算真的是人神,也無法成為東北人民的心靈依託。大東亞戰爭就算再怎麼正當,再怎麼高尚,也只是加劇了日本對其殖民地和僕從國的掠奪,一再加深東北人民的苦難而已。神社平日里大肆索取糧食作為【奉納】,日軍打了勝仗,民眾還要被迫繳納供禮。答主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宗教。

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為了吸納信眾,在中國的土地上紮根,都或多或少調整了自己的教義,適應中國人民的習慣。佛教吸納了儒、道兩家的五行、五常學說,都是印度沒有的。基督教放寬了限制,允許中國信徒祭祀祖先。在中國,從來只有外來宗教順應信眾需求改變自身,並無外來宗教強制要求信眾自我改變的道理。日偽政權將妄圖利用強權將一種從未按中國人需求調整教義的宗教灌輸給東北人民,只會起到反效果。莫名其妙多了一個日本來的便宜祖宗,連奴顏卑膝做兒皇帝的溥儀都感到厭惡。他在《我的前半生》中寫道:

每逢動身去神廟之前,先在家裡對自己的祖宗磕一回頭,到了神廟,面向天照大神的神龕行禮時,心裡念叨著:「我這不是給它行禮,這是對著北京坤寧宮行禮。」

更何況在廣袤的東北大地上,還有佛教、喇嘛教、道教、伊斯蘭教、新教、天主教、東正教和各種會道門長期存在,沒法輕易忽視。所以說國家神道要想真正成為偽滿洲國唯一的意識形態,僅僅打敗儒教是不夠的。當然日本人也沒有放過它們就是了。對於日本也有的佛教,日本極盡拉攏之能事。某些漢奸和尚吸納大批信眾,講經說法為名,鼓吹【日滿一體】【反蘇防共】為實,與日本的佛教流派遙相呼應,為侵略戰爭大吹法螺。對於和歐美聯繫緊密的天主教、東正教,日本則以驅逐、強迫改信為主要手段。答主手邊有日偽政權對各大宗教和會道門政策的資料,如果題主感興趣,也可以補充這方面的內容。

在整個東北淪陷期的14年間,東北各民族、各階層民眾的反滿抗日鬥爭此起彼伏,從來沒有停止過。在東北義勇軍消滅殆盡之後,東北抗日聯軍繼續戰鬥。連偽滿洲國送去日本的留學生,也多次組織過救亡團體。可見即使是在奴化教育最嚴重,的偽滿洲國高校,國家神道也未必有勢場。

總結:偽滿洲國以儒家思想的【王道政治】立國,大行復古尊孔之逆流。本來就思想保守、傳統的東北民眾的舊思想被進一步強化。在侵華戰爭爆發之後,為了適應統治需要,日本企圖以國家神道取代儒教成為偽滿洲國的官方意識形態,同化國民。然而上至溥儀,下至一般平民,國家神道作為一種宗教的影響力有限。答主總結的原因如下:

  • 偽滿洲國前期大力提倡儒教,成為國家神道的強大阻力。
  • 在東北還有許多宗教流派,有的被扶持利用,有的被打擊。國家神道並不是唯一被認可的宗教。
  • 國家神道以崇拜天皇、美化侵略為核心內容,生活困苦的東北民眾難以接受。
  • 國家神道作為以強制力自上而下推行的宗教,難以在民間紮根。

答主讀過的資料有限,只是有一說一。如果有錯誤和不足,敬請指正、補充。作為東北人,希望能在知乎上看到更多和家鄉歷史有關的優秀答案。

利益相關:長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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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市於1940年修建的的【神武殿】,曾經被冠以【鳴放宮】的名字,成為吉林大學的禮堂。一度廢棄多年,現在似乎作為吉林大學附屬中學的禮堂被重新啟用。話說【鳴放宮】這個名字其實也蠻有時代氣息的。答主小時候經常在附近玩,鳴放宮真是感情深厚的思い出の場所(笑)。


至少在台灣地區是很明顯的。


不怎麼樣。

反倒是各種「新興宗教」堅強地挺過了冷戰存活了下來,不過主要還是在韓國。台灣的新興邪教要少一些。

朝鮮的邪教已經被掃蕩沒了。東北的則比較獨特: 現在東北的宗教氛圍更接近清末薩滿教的環境,而張作霖和偽滿洲國卻都沒留下什麼影響。當年的李大師輪子功在東北起事時,他們的理論體系其實跟哈薩克的薩滿教如出一轍: 哈薩克薩滿教通過吸收伊斯蘭教特色,變成了一個沒有頭巾沒有飲食忌諱的伊斯蘭分支,成功地繞開了俄國殖民時代的東正教入侵。而滿洲薩滿教通過吸收漢傳佛教文化,變成了一個有點類似藏傳佛教的佛教分支,成功地避開了日本殖民時代的神道教入侵,並蟄伏到八九十年代再次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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