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對政治哲學家曼斯菲爾德的著作《男性氣概》(「Manliness」)有什麼看法?
大家認同這本書的基本論點嗎?這本書的內容對我們的公共生活有什麼啟發呢?
不認同。曼斯菲爾德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沒有說明為何「堅定主張」與「血氣(θυμω?)」是「男性氣概」的特徵。我看前兩位的回答,應該都對古典學沒什麼了解。
如果說「堅定主張」,那最符合這一特徵的是其實是復仇女神Ερινυε?,當然,曼斯菲爾德看出了「堅定主張」與「血氣」的關係,正如「狗」是「血氣」的象徵那樣,Ερινυε?經常被形容為「狗眼的」(埃斯庫羅斯)。復仇女神不是雄性吧?「血氣」就更加了,柏拉圖那裡「血氣」就是「人性」的一層,和什麼「男性」、「女性」亂七八糟的無關,如果可以說「性別中立」的話,這一點《王制》裡頭表達得很清楚。再者,「血氣」其實更毋寧說是「女性氣概(其實是少年氣概,後面會提到)」,「狗」經常被用來形容女人(《特洛伊婦女》赫卡柏變成了母狗),是的,如果說「堅定主張」和「血氣」是「男性氣概」的特徵,那麼古希臘的母狗就是曼斯菲爾德心目中的「真男人」hhh。曼斯菲爾德以廊下派為男性氣概的典範,就更加暴露其對古典的無知了。既然他以血氣作為男性氣概的特徵,他難道不知道廊下派在古時被認為是缺乏血氣的嗎?而且普魯塔克正是從柏拉圖出發去說明「廊下派過於缺乏血氣」的。曼斯菲爾德說好的「追隨柏拉圖的智慧」呢?
廊下提到男性氣概的地方我記得有一處,是愛比克泰德說同性戀中當受是丟了男性氣概,當攻不僅丟了男性氣概還丟了其他很多東西。但這是什麼意思呢?首先是廊下派認為同性戀是不自然的,所以行同性戀當然是丟掉了自己的「自然本性」;其次攻與受——而非同性戀與異性戀才是他們關注的焦點,當攻意味著某種倫理主體的風格(主動性等等),而這一「高貴」是在「拒斥快感」的意義上體現的,也就是柳下惠那樣。當然,女性因為不被視為享受性快感的主體,自然不會擁有這個意義上的「男性氣概」。
曼斯菲爾德還以阿喀琉斯為其「男性氣概」的典範。阿喀琉斯是「血氣」的典範當然不錯,但一個從小在妹子堆里長大的女裝子,真的可以被視為是男人的象徵嗎emmmm?(哈哈沒錯!「男性氣概」就是要女裝!)談回「血氣」的話題。阿里斯托芬的寓言其實可以被這樣看待,那就是在未成年(沒長出鬍子)前是「安能辨我是雄雌」的。「血氣」其實就是沒長鬍子的人的氣概,其實就是不成熟,而「男人」則應該是成熟的、理性的,所以在家庭里也應該是男人像城邦中統治自由人那樣統領女人和未成年人(亞里士多德),奴隸則是「慾望——生產」那個維度的。這才是古典思想中真正的看法。換句話說,曼斯菲爾德所謂「追隨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智慧」然後吹噓的所謂「男性氣概」,其實就是不成熟的青年人的氣概。柏拉圖在《拉克斯》中討論到底什麼是「勇敢/男性氣概」,而「合乎邏各斯的勇敢」或者用曼斯菲爾德自己的話說——「帶哲學性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也就是——才是柏拉圖所認為的真正的男性氣概。柏拉圖想說的就是,做一個男人你應該成熟一點,往小了說是別天天跟人出去飆車,往大了說就是別像小布希那鳥樣(曼斯菲爾德所認為的男性氣概的典範),如果你曼斯菲爾德把血氣和什麼「堅定主張」當男性氣概,恐怕柏拉圖是要氣得輪迴過來揍你——向你展示你所謂的「男性氣概」。
說句題外話。很多人覺得曼斯菲爾德強調「血氣」的作用說得很對,這點我不予置評,但推薦一位女性哲學家莎倫同樣主題的作品(書名中譯忘了,你們直接豆瓣搜人名唄)。強調血氣沒問題,問題是為何要把血氣和男性(特定性別)掛鉤?據說是他弟子的福山同樣是行進在這條道路上,但也沒有把這與特定性彆強行掛鉤。
還有曼斯菲爾德自稱受施特勞斯影響,但其實在施特勞斯與科耶夫的通信中前者就指出來了——蘇格拉底不算是個有「男性氣概」(科耶夫意義上)的人,也就是對科耶夫強調「激情」的面向進行了批評,並其後進一步指出「愛欲(施注《會飲》中談愛欲與血氣的緊密關係)是你的僭主」、「這是僭政的原則」。這是對科耶夫的回應,也可以視為對曼斯菲爾德的回應,在這個意義上,曼斯菲爾德學的不是施特勞斯而其實是科耶夫。贊同,這是對當今女權政治正確帶來男女不分性別模糊的有力反擊,日漸摧毀人類的男性氣質。男女性別界限逐漸淡化趨同。這是男性的悲哀,卻不見得是女性的喜劇。對國內研究政治哲學的學者來說,哈維·曼斯菲爾德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他執教於哈佛大學政府學系,主要研究領域為政治哲學,曾在古代政治哲學、現代政治哲學上有一系列卓越著述。他的治學特點在於,總能另闢蹊徑地拎出政治生活之關鍵問題,進而以問題為線索對政治哲學史進行全新詮釋,他對男子氣概(manliness)的研究便是一例。 曼斯菲爾德對男子氣概這個主題有多年思考,可追溯至於一九九七年在政府學系開設的「男子氣概」討論班,其後在與女性主義的辯駁中,他對之有更深入、系統的闡發。關於該主題的著作《男子氣概》於二○○六年出版,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和爭議。譯林出版社於二○○九年初出版了中譯本,名為《男性氣概》。由此,我們可以方便地了解,作者如何詮釋男子氣概在古代與現代政治哲學中的命運,以及它在現代社會中的處境。有幸的是,筆者於去年曼斯菲爾德來滬參加上海論壇之際,與其有過短暫接觸,親見他本人對男子氣概的詮釋。或許,結合其間一兩件小事,我們可以對男子氣概有更確鑿的認識。 雖然男子氣概自古以來便是重要的德性,但現在的處境卻有點不妙,自由主義倫理學迴避它,社會心理學和進化論生物學貶低它,而女性主義則想消除它。曼斯菲爾德承擔起為之「適度辯護」的責任,力圖回到古代政治哲學對男子氣概的理解,以「血氣」概念為基礎,闡明並凸顯了男子氣概的複雜性和意義,由此對前述的迴避、貶低和反對做出了有力的回應。 在以普通人眼光來觀察,男子氣概其實就在日常生活之中,離我們並不遙遠。儘管有不少人試圖抑制甚至清除男子氣概,但男子氣概依舊時時處處在彰顯著自己的魅力。我們可以從這兩個基本特徵來辨識男子氣概:其一是危險處境中的自信,其二是危險處境中的指揮能力。具有男子氣概的人在面對危險、麻煩的時候,總能夠通過自我控制,把內心慌亂和恐懼控制在適度範圍之內,而且他還能在危急中展現指揮能力,通過命令和安排他人以應對困難、解決問題。一般來說,具有男子氣概的人從不輕易向他人尋求幫助、指導或建議,因其保持獨立而顯得超然,滿足於自我,例如,他即便迷路了也不願向人問路。同時,具有男子氣概的人總是勇於承擔自己的責任,從不退縮,在政治及公共生活的場合堅守崗位履行職責,在家庭及私人領域保護他人。 關於男子氣概這兩個基本特徵,曼斯菲爾德曾對我有過現身說法。在他去年訪滬期間,我與兩位朋友陪他去蘇州遊覽,在步行去觀前街的路上,我時不時地向旁邊路人打聽、確認路線,這個情節引起他的注意。離開時,在混亂、擁堵的路口,我發覺已不可能攔到計程車,便情急中安排大家乘坐三輪車去第二站。下車後,曼斯菲爾德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你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後來在喝茶、閑聊時,他向我談及問路一事,大意是:「具有男子氣概的人不會問太多的方向(Manly man don』t ask too much directions.)。因為當你向某人請問某事的時候,你們之間就處在不平等的位置,對方就成為你的權威,高於你,你就處於服從、被指導的位置。你應該盡全力地運用自己的智慧、能力解決問題,因為這是維護你的獨立、自主和自由的基礎。」當時,我權把他的這番話當做是一位七十六歲長者對一位青年人的告誡,後來在閱讀本書關於男子氣概特徵的相應段落時,才理解他當時前後所言的意義,明白他是在用前述兩個特徵衡量我的行為。從此看出,對於他來說,男子氣概絕非是說說而已,而是關乎「我們應該如何生活」這個問題,需要我們親身實踐的德性。 實際上,曼斯菲爾德所說的男子氣概就是古代政治哲學中的勇敢(andreia),他對男子氣概的理解主要源於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勇敢概念。在《尼各馬科倫理學》中,勇敢是亞里士多德探討的第一種道德德性,它在道德德性中居於首位。亞里士多德認為,勇敢是恐懼和信心方面的適度,最典型的體現就是勇敢者在面對戰場死亡威脅時仍然能夠控制恐懼、保持信心。不過,曼斯菲爾德並未照搬亞里士多德的定義,而是在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對「血氣」(thumos,也常被譯為怒氣)概念探討的基礎上,對勇敢概念做了更進一步的闡釋,這是他返回古代政治哲學、復興男子氣概的關鍵所在。勇敢者之所以能夠在危險面前控制恐懼、保持信心甚至敢於冒險,就在於靈魂中血氣部分的作用。血氣為人和動物共同具有,它能在危險面前激起人和動物保護與捍衛自身的行動。但由於血氣是人與動物的自然部分,它本身是盲目的,常常為了自我保護而在防禦和攻擊中過火。不過,血氣令人著迷的地方恰恰在於它體現出的這種矛盾:一方面,血氣總是指向保存自身、挽救自己,而另一方面,它卻會讓人和動物甘冒生命危險、甚至犧牲生命以達到這個目的。對於人來說,由於血氣的這種矛盾,他們既會執著於自私、平庸的自我保存,又能夠在自我保存中做出充滿理想主義的自我犧牲。雖說血氣是勇敢的基本來源,但並非勇敢的全部,人的靈魂除了具有血氣,還有高於血氣的理性。勇敢作為屬人的德性,關鍵在於理性選擇,且指向高貴的事物。在《王制》中,柏拉圖將血氣視為正義城邦中護衛者的基本品質,因為血氣能夠使護衛者挺身而出以捍衛城邦,不過具有血氣的護衛者在城邦中屬於第二等級,居於哲學王之次,即血氣要服從理性。 毋庸置疑,男子氣概具有來自血氣的攻擊性,血氣促使人們發動攻擊。不過,冒著生命危險去挽救自己的生命,「生命」必定因此有了一些非物質性的因素,成為一種抽象正義。在此,生命不僅僅是自然強加給我們的,同時也是我們選擇的結果。因為選擇必定出自某種來自理性的意義和理由,男子氣概故而超越了純粹的攻擊性,發展出對這種意義與理由的堅定「主張」(assertion),其態度可能有些倔強,不過卻是為了堅持表明自己的「重要性」(importance),不讓自己被忽視。由此來看,男子氣概就是某種「主張」,即對某種意義的宣告和堅持,它雖不直接具有政治性,但往往會導向政治。海明威《老人與海》中的老人、荷馬《伊利亞特》中的阿基里斯,都是曼斯菲爾德筆下充滿男子氣概的主張者:老人在大海象徵的自然前面主張自己的價值,阿基里斯在阿伽門農的權杖前面主張正義與德性。「主張」是曼斯菲爾德根據亞里士多德的勇敢定義提出的一個重要概念。
在古代社會中,勇敢是首要的公民德性。因為公民戰士是否勇敢,這直接關係到城邦共同體的生死存亡。亞里士多德所探討的勇敢,實際上也主要是戰場上的勇敢。不過,儘管勇敢極為重要,但如果血氣過度,那麼勇敢帶來的則是好戰與衝突,成為幸福生活的威脅。所以柏拉圖把哲學的勇敢放在軍事、政治的勇敢之上,亞里士多德則把和平置於戰爭、閑暇置於操勞、哲學生活置於政治生活之上,他們在表現勇敢德性、血氣現象複雜性的同時,又力圖馴服過度的血氣。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給予了血氣和勇敢非常重要的地位。
然而,現代政治哲學和現代性自馬基雅維里起,就在弱化、抑制血氣直至勇敢或男子氣概的意義和作用。「現代性的整個事業都可以被理解為一項迫使男子氣概無法施展的工程。」作為現代政治哲學開創者的馬基雅維里觀察到:基督教的統治使人們對彼岸世界救贖的榮耀充滿雄心抱負,把此岸世界的榮耀置於其次;由於彼岸世界獲得救贖的榮耀需要的是虔敬與溫順,而此岸世界的榮耀需要的是男子氣概,因而基督教統治的後果就是使人們在此岸世界中怠惰虛弱。馬基雅維里為了喚醒這個充滿女人氣的世界,將人們的抱負限定在此岸世界,他力圖用古代人的勇猛來複興男子氣概。但是,他卻迴避了古代的血氣概念,用單一的「精神氣」(animo)概念簡化並取代了血氣概念。「精神氣」不具有血氣那種矛盾特性,缺乏血氣中犧牲身體的理想主義,僅僅專註於身體的自我保存與不知饜足的獲取(acquisition)。曼斯菲爾德認為,正是在馬基雅維里這裡,現代的「安全」觀念誕生了,此後,現代政治哲學把自我保存與安全作為政治社會的最高目的。馬基雅維里試圖恢復男子氣概,但卻恰恰走向了男子氣概的反面。 自馬基雅維里之後,現代政治哲學大都對男子氣概的大膽無畏與自我犧牲保持警惕,唯恐男子氣概會破壞和平、安全與物質繁榮。霍布斯將男子氣概貶為追求優越性的激情,一種並不針對具體事物、最終導向攻擊性的普遍慾望。在自然狀態之中,人們相互競爭、彼此為敵,為了自我保存都被迫以極度的男子氣概生活。然而,暴死的恐懼驅使他們放棄自然狀態下的男子氣概,共同服從一個主權者,以換取公民社會中的權利、自由和安全,人們也因此變得馴順。洛克雖然在捍衛人民革命權利時為男子氣概保留了空間,但他更多地將男子氣概施展的空間轉移到商業和貿易領域,將之理性化為對社會有益的勤奮(socially useful industriousness)。對黑格爾來說,歷史終結於理性國家,自由主義的兩大目標——自由與安全——同時得到實現,而且自由主義的抽象權利也完全兌現,社會已不再需要男子氣概了。在密爾那裡,自由主義增添了平等主義、進步主義和個人主義的色彩,與現代自由主義非常接近。密爾認為社會的福利與進步有賴於培養、發揚人的個性,而培養、發揚人的個性的過程,就是男子氣概得到展現,所以密爾經由肯定個性而肯定了男子氣概。然而,為了維護個人自由與個人權利,密爾把男子氣概嚴格限定在個性的領域,否定男子氣概有超出個性範圍進行主張、要求統治的正當性。從此,我們可以看到現代政治哲學對男子氣概的消極態度。雖說還有一些思想家看到了男子氣概對維護自由以及憲政秩序的重要性,如斯賓諾莎、伯克與康德等,但總體上現代政治哲學對男子氣概是猶豫不決的。 伴隨現代政治哲學的發展,理性控制的觀念也應運而生。如果用培根的話來解釋,理性控制就是運用人的理性來「無止境地擴展人類帝國」,而它不僅是對自然的控制,也是對人類生活自身的控制。從理性控制的觀念中,曼斯菲爾德看到理性控制與男子氣概之間的緊張關係。在理性控制之下,男子氣概無法充分施展,因為理性控制深入人類生活,在帶來保障與便利的同時,也使人們變得溫順,更具依賴性甚至奴性。理性控制的特點在於,它希望通過精明的理性算計和無差別的規則來提高效率,不僅強調成本效益分析,規避風險與偶然性,還要消除人的個性差異。與之相反,男子氣概中的理想主義則會違背自我保存的效益原則,不安於常規和慣例,偏愛冒險和衝突,而且它需要在主張並表明自己重要性的過程中,體現個性特徵。由此,理性控制並不喜歡男子氣概,而且它甚至有使人其他的德性退化的隱患。 曼斯菲爾德對理性控制的警惕並不稀奇,早在上個世紀初,韋伯就已觀察到現代性中類似理性控制的弊端,表達出與之相似的憂慮。面對剛剛到來的虛無主義,韋伯認為人類很有可能即將生活於科學技術、理性化的經濟秩序、科層官僚制和形式合理性的法律體系製造出的巨大「鐵籠」之中,人類生活的豐富可能性與自由將會因此喪失殆盡。但韋伯也沒有放棄希望,認為人類也有可能有另外一種命運:精神重新煥發生機,「全新的先知或者是舊有思想和理想的充滿活力的復興」。實際上,這正預言了男子氣概的湧現。作為對某種意義的主張和宣告,對男子氣概最具有戲劇性的表述就是「『人是所有意義之源』,除非人賦予其意義,否則萬事萬物都沒有任何意義」。虛無主義為男子氣概的湧現準備了條件,因為「虛無主義就是這樣一種狀態:任何事情本身都沒有意義,意義必須由人這個唯一的意義之源提供」。 然而,虛無主義時代中的男子氣概既可能帶給人們打破「鐵籠」的力量和希望,也可能帶來危險和毀滅,因為「不再有上帝和他的神聖命令,也不再有自然和它加給人類的本質,這些都不再是獨立的標準可以警告人們不要肆意妄為,也不再是獨立的指導可以告訴我們該走向何方」。曼斯菲爾德觀察到,在二十世紀初男子氣概的蜂擁而至中,有兩種對立的男子氣概,一個典型代表是羅斯福,另一個代表則是希特勒。面對虛無主義,羅斯福本人仍然堅持傳統的道德原則,他的男子氣概僅僅體現在增強決心和意志力,讓自己變得堅強,而希特勒則充滿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野心,他的男子氣概則體現在建立極權國家、清除猶太人的狂想。曼斯菲爾德自然偏愛前者,這不僅因為他本人也是美國人,而更是認為羅斯福的男子氣概仍然與善、正義結合在一起,而希特勒的男子氣概則是赤裸裸的好戰與邪惡。 虛無主義帶給現代人的危機,並未因兩次世界大戰的結束而終止,反而在尼采門徒的推進之下,進一步加深。現代女性主義創建一種新社會秩序的企圖之所以可能,就是因為尼采宣布的虛無主義為之掃清了「自然」與「上帝」這兩大障礙。現代女性主義的新社會秩序就是性別中立社會(gender-neutral society),它藉助平等原則來消除性別差異和性別角色,進而徹底消除男女不平等。在她們看來,為了達到目標,除了要重新定義女性、重塑生活方式與道德之外,還要清除男子氣概。現代女性主義力圖否定男子氣概的自然根基,將之完全看成男權社會的殘餘,認為在支撐它的男性特權被揭露、推翻之後,男子氣概也就失去存在的理由。現代女性主義要麼用社會建構論來解釋「自然」,以徹底解構「自然」,要麼極力貶低「自然」,以超越和擺脫「自然」,而「自然」正是人類社會千百年來道德觀念之基礎。我們可以看到,缺少了「自然」的指引,激進女性主義對社會生活提出的變革建議已走火入魔:放低道德要求以解放女性,攻擊母性、家庭甚至愛情。儘管曼斯菲爾德沒有明說,但讀者可以感覺到激進女性主義對道德生活的消極影響。 根據施特勞斯的分法,現代女性主義屬發端於尼採的第三波現代性危機中的問題。曼斯菲爾德對現代女性主義的批判雖說尖銳甚至尖刻,女性主義者也對他恨之入骨,但這個批判僅是他沿著施特勞斯有關現代性危機的問題意識,對整個現代性進行批判的一個方面。現代女性主義的問題意識和實踐意義並非一無是處,但它若要讓人信服,的確無法迴避曼斯菲爾德對其思想根源的批評,其中一些批評是致命的。 自由民主體制需要克服軟弱和平庸,理性控制總會有失控之時,現代女性主義對女性的誤導已經不少,對於曼斯菲爾德來說,重視男子氣概的時候到了。雖說他明確地告訴讀者,他並不打算就男子氣概提供什麼具體行為指南,但還是提出一個在性別中立社會保持男子氣概、維護自然正當(natural right)的建議,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他作為一位保守主義者的審慎。 與具有強烈懷舊感的傳統保守主義者不同,面對性別中立社會和男子氣概的式微,他採取的不是回返(go back)策略,而是緩行(go slow)策略,因為女性被束縛於家庭、男人可以隨時離開的傳統狀態已經成為歷史,美國自由民主體制以及性別中立社會是美國人必須面對的事實和現狀。由此,他希望運用自由主義對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劃分,將性別中立社會限制在公共領域,以此減緩性別中立社會的擴張,同時保留私人領域中的性別差異和男子氣概,以充分體現男女個性。在他看來,婚姻是兩性自然傾向在社會中的實現,能充分地揭示男女兩性的夥伴關係(partnership),所以他不乏浪漫地以已婚男女的關係為榜樣,描繪了私人領域中的男女關係:男人像丈夫一樣具有保護性和權威性,女人像妻子一樣從事教養和批評。這個設想令人嚮往,但也容易遭到反駁,畢竟已婚男女關係並非都如此美好與單一。不過,無論人們怎樣質疑,至少在日常生活中,曼斯菲爾德本人是這麼去做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非常具有老派的紳士風度,對異性十分尊重和謙讓,包括對他的異性論敵。說到曼斯菲爾德本人,他的男子氣概(勇敢)首先體現在個人品質上。作為施特勞斯的私淑弟子,曼斯菲爾德被認為是目前最出色的施特勞斯主義者。我曾向他提及這一評價,他僅是平淡地回答:「Today」,其中既有謙遜,又不乏對「重要性」的自信。而且,近幾年來,在媒體因小布希政府的新保守主義外交政策而誤解、詆毀施特勞斯時,他從不怯於公開地表明施特勞斯對他的深刻影響,甚至與施特勞斯其他一些弟子相比,他對老師的尊重都是自始至終的。其次,一般人們了解更多的,就是他在學術上的男子氣概(勇敢)。作為一位政治哲學家,他力圖在哲學與政治的張力之中,捍衛哲學生活,用對真知的追問來刺激人們對社會生活基本問題的審視與辯駁;作為一位堅定的保守主義者,他對平權運動、學分膨脹、激進女性主義等美國社會問題和政治正確性,有著大膽的、尖銳的批判。自然地,論戰激起的誤解、非議乃至憎恨,正是曼斯菲爾德的男子氣概甘於付出的代價。
《工具人的精神修養》?
此書我沒看過。第一眼看到還以為是 R.W.康奈爾 的《男性氣質》……最近看書看到眼花真是沒藥醫……
先不提把堅定主張和血氣當做男性氣概,從跨文化的角度看男性氣概一書的主張對中國讀者來說也是令人困惑的,而這種困惑諷刺性地來源於曼斯菲爾德對男性氣概manliness的歷時性考察,恰恰凸顯了男性氣概只存在於西方文化中,比如曼斯菲爾德發現希臘文里男性氣概是與怯懦相對,表示勇敢的德性。那我們不如想想,傳統中國社會的男子氣概,難道重點是堅定的意志與血氣嗎?風流才子與英雄俠客的形象直到帝國晚期才流行開來,而且在男性理想的序列中又處於不高的位置。強制婚姻與生育義務(或者仿照異性戀霸權造個生育/婚姻霸權)其實是把男性與家庭綁定的,一個對家庭負責、對父母盡孝、為家庭延續後代的男性才是個男子漢(當然對女性也有這種要求,但其實兩者並不矛盾,難道男性氣概與女性氣概不可以一樣嗎,在都作為褒義使用的時候?對一個好男人的最高要求和對一個好女人的最高要求在儒家那裡其實是一致的,雖然基於性別分離要干不同的工作。畢竟在儒家的家庭觀中並不在乎你的個體性。)這就又對曼斯菲爾德形成了諷刺,在他那裡男性氣概就只是男性的。更進一步其實也對男性氣概的適用性提出了質疑。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堅定意志倒是有了,但你確定門修斯說的不是聖人氣概而是男性氣概?
(若按高票答主的觀點,曼斯菲爾德的主張說不定還只是一種對古希臘文化的誤讀與幻想)
(在討論這本書的內容是否能對我們的公共生活有啟發之前,不如先思考一下我們和他的公共生活存在多大的距離,被別人的公共生活殖民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1、這個詞的Manliness語義:男子氣概,勇敢剛毅;
2、而man專指---人---並不專指男人,大寫的M---則暗示--本原--P;
3、當然,日常語言並不需要死扣這些問題,而哲學卻需要精確的字母;
4、所以,哲學,無論哪種哲學,需要以邏輯的方法讀原著,不要被誤譯所誤導。
認同。某種角度上看,為女性爭取正當性的公平的權利,事實上就是在為人自身謀求正義。用這書里的兩句話來形容我的感想:「性別中立的社會將性別視為對自由理性的妨礙。」以及「女性有能力在公共事業中做出成就,女性應該自由,而非被迫的選擇職業, 但同時她們還應該是女人「。很有意思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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