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在松嫩平原上是否存在大湖?

今日翻閱《中國史稿地圖集》(郭沫若主編,中國地圖出版社出版)中戰國時期形勢圖上,在今哈爾濱西邊,標有一個面積比興凱湖和青海湖加起來都大的湖面,

後面每個全圖中都有體現,

而翻到下冊隋代形勢圖時,卻突然消失了。

請問這圖是真實存在過的么,還是書中圖例錯誤?


從題圖中可以看到這個湖在松花江嫩江交匯處,今哈爾濱和齊齊哈爾之間,也就是今大慶的位置。

但是我去找來《中國史稿地圖集》看,相應位置沒有畫這個湖。下面是第 19 頁「戰國時期形勢」的一部分:

我又去翻閱了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和《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松嫩平原上也沒有這個湖。

那麼題主的《中國史稿地圖集》中有這個湖而我的書中沒有,一定是因為版本不同。我查閱的《中國史稿地圖集》(上冊,郭沫若主編,地圖出版社)是 1979 年 12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而這本書還有 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上冊) (豆瓣)),想必題主的《中國史稿地圖集》是這一版,而其中出現了松嫩平原上的大湖泊。另外,下冊並非與上冊同時出版,而是出版於 1990 年,因此其中隋朝地圖沒有此湖的原因也不能確定是製圖者認為當時湖泊已消失,也可能是出現了新的研究成果。

這個湖泊所在的位置,今大慶周邊,是松嫩平原的地勢低洼處,在現代也有眾多泡子、湖泊。

參考 [2] 中的地質研究結果表明,更新世時在松遼平原存在一個巨大的湖泊,面積約五萬平方公里,常稱為古松遼湖,有古遼河、嫩江、松花江匯入,位置如下:

但是在晚更新世時期(距今 1.7 萬年到 12.6 萬年)隨著松遼分水嶺的隆起,古松遼湖衰亡。這一時間雖然在地質意義上不甚久遠,但還不夠靠近地圖中的時間。因此我們不能將古松遼湖與題中的湖泊對應。

那麼,也許這個湖像眾所周知的大湖「雲夢澤」一樣,是個古代存在而後消失的湖泊。然而這一帶的史料記載遠不及荊楚,似乎沒有對此湖泊的明確描述。參考 [3] 中陳可畏所作《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即通過分析史料推斷此湖泊存在。

在《魏書·序紀》中記載鮮卑先祖「南遷大澤,方千餘里,厥土昏冥、沮潮,謀更南徙,未行而崩。」考古發現鮮卑先祖的宗廟位於今內蒙古鄂倫春自治旗阿里河鎮附近大興安嶺山中的嘎仙洞,即鮮卑拓跋部發源地「鮮卑山」大致位於此地。而「南遷大澤」是去往何處則頗有爭議,最廣泛的觀點是「大澤」指今內蒙古呼倫湖,然而不同的說法包括貝加爾湖、內蒙古西部科布多、內蒙古輝河、嫩江下游、河套地區等分布在四面八方的地點。《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中作者即認為「南遷大澤」並非鮮卑族遷往西南方向的呼倫湖,而是沿嫩江向東南方遷徙到下游地區,「大澤」是古代存在於嫩江下游的大湖:

……推寅時南遷之大澤 「方千餘里,厥土昏冥、沮枷。」 就是說,此澤方圓千餘里,周圍的土壤呈昏黑色,地低濕而多沼澤。今嫩江下游,以齊齊哈爾及洮兒河口為中心,是松嫩平原最低的地區。在嫩江下游兩岸的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大慶市和甘南縣、富裕縣、內蒙古扎貴特旗、科爾沁右
前旗,吉林省鎮資縣、大安縣境內都有大片的沼澤、水泡地和許多湖泊。這顯然是古代大澤的遺迹。而呼倫湖則不同……

……在今嫩江下游地區,地下蘊藏著豐富的石油。眾所周知,石油產於淺海和古代的湖澤地下。只有在古代大湖遺址底下,才會出現大的油田。今大慶一帶地底下是一個很大的油田,而呼倫湖底下至今未發現石油。這雄辯地說明嫩江下游在古代是一個很大的湖泊,從而證明推寅率領拓跋鮮卑南遷所到之大澤就在這裡。

之後,作者援引了多則史料進一步推斷大湖的存在:

關於嫩江下游的這個古代大澤,我們還可以從其他古文獻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如《三國志》卷30《東夷傳》雲 「夫余在長城之北,去玄冤千里,南與高句麗,東與抱婁西與鮮卑接,北有弱水,方可二千里。??多山陵、廣澤,於東夷之域最平敞。土地宜五穀,不生五果。」 按西漢後期,高句麗在今吉林省 東南部和遼寧省東北部;抱婁在今烏蘇里江以東地區,鮮卑在今嫩江以西地區;而夫余則在以吉林省農安為中心的松嫩平原及其周圍地區,因此它和高句麗、抱婁等地區相比, 「最為平敞」 。其 「多山陵」 者,系指松嫩平原周圍的山地。其 「廣澤」 ,就是大澤,雖未說明這個 「廣澤」 的具體地點,但可以推斷是在今松嫩平原最低的西北部,即嫩江下游地區。

《三國志》卷30《鮮卑傳》裴注引《魏書》云:東漢桓帝時,鮮卑檀石槐統一北方,……靈帝時 「鮮卑眾日多,田畜射獵不足給食,後檀石槐乃案行,(見)烏侯秦水廣夜數百里,淳不流,中有魚而不能得。聞汗人喜捕魚,是檀石槐東擊汗國,得千餘家,徙置烏侯秦水上,使捕魚以助糧。至於今,烏洛秦水上有汗人數百戶。」 上述 「烏洛秦水」 即 「烏洛」 部所居地之 「秦水」 。此 「秦水」 ,《魏書·烏洛侯傳》作 「難水」 ,《失韋傳》作 「?水」 。由此觀之, 「秦水」 乃 「奈水」 之偽。烏侯奈水 「廣裹數百里,淳不流,」 說明它是一個大湖。上述 「汗人」 當即漢人,系傳譯之 誤。《後漢書·鮮卑傳》改作 「倭人」 ,是完全錯誤的。

《魏書》卷100《烏洛侯傳》: 「烏洛侯國,在地豆於之北,去代都四千五百餘里。於土下濕,多霧氣而寒。民冬則穿地為室,夏則隨原阜畜牧。多豕,有谷麥。??其國西北其完水,東北流合於難水,其地小水皆注於難,東入于海。」 上述 「完水」 即今額爾古訥河和黑龍江, 「難水」 即今嫩江和松花江下游。當時的烏洛侯部落居住在拓跋石室(今鄂倫春自治旗嘎仙洞)的南方,今嫩江西岸的甘南、龍江二縣東部和齊齊哈爾市西部地區。《魏書有烏洛侯傳》雖然沒有明確提到這裡有個大澤,但是很清楚,烏洛侯只有瀕臨大澤,才會有 「其土下濕,多霧氣而寒」 的現象。

最後,作者總結道:

從上面的考察中可以斷定:在今嫩江下游地區,古代曾經是一個大湖。當西漢後期,即公元前一世紀四十年代拓跋鮮卑南遷到這裡時,這個大湖 「方千餘里」 。至東漢後期,即公元二世紀七十年代檀石槐東巡時,湖面已只有 「廣裹數百里」 了。它在北魏時還存在。至於何時才消失而變成一條寬廣的河道,由於史書沒有記載,我們無從推斷,這隻有依賴地理地質工作者將來給我們解答了。

以此看來,漢魏時代在今大慶一帶存在一個大湖的可能性是有的。然而,此湖泊史料少有提及,更沒有名字留傳;除上文論述外,歷史地理學研究中也幾乎沒有對此湖泊的描述。

在此回答的評論中,題主 @丁允文 補充,參考 [3] 《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的作者陳可畏先生正是第二版《中國史稿地圖集》的修訂負責人,這無疑是非常重要而關鍵的信息。因此今天我前往附近的圖書館閱覽了 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書中的《再版說明》中寫道:

這次再版,歷史內容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院陳可畏先生負責修訂,他在仔細研究考訂的基礎上,對部族局地、居民點的名稱和位置、個別界限及行軍路線作了數十處修正,並增補了少量地名。

因此, 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中的大湖有很大可能完全的出自上文《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中的研究。

下面是兩版書籍的 40 頁「東漢時期形勢」的部分比較:

右側的 1996 年版不但比左側的 1979 年版多了大湖,鮮卑和夫余的邊界也不同,鮮卑的邊界偏向東側,包含了湖泊周邊地區的一部分,符合上文對鮮卑族人遷徙的描述。

為了進一步從某種程度上驗證這個想法,我們不妨捕風捉影一番,如果《中國史稿地圖集》修訂負責人陳可畏先生在兩版書出版間的時期的其它原創研究結果在兩版書的不同之處中有所體現,那麼湖泊來自於《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的可能性就又大了很多。

我搜索到了陳可畏先生的幾篇考證研究文獻,在《城濮之戰地理考釋》中作者寫道:

傳統說法認為城濮在今山東哪城西南的臨淮, 一說在今河南開封縣陳留鎮附近。……後人遂以今臨濮城當之,這種說法顯然缺乏可靠根據。

至於城濮在今河南開封縣陳留鎮之說,則更不可信。……

……城濮系因位於有萃氏故城與濮水之間而得名,是地區名而不是城名。

……城蹼既在陶丘西北九十里,蹼水之南,其地當在今山東東明縣東部,有宰氏故城當在東明縣東南。

兩版書中城濮的位置相同,但右側 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中去掉了「城濮」旁邊的小圓點,符合「是地區名而不是城名」的說法。

在《楚漢戰爭的垓下究竟在今何處》(出版於 1998 年,晚於第二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但較為接近)中,作者寫道:

關於垓下的地點,自古以來有兩說。…… 按上述諸書所言之 「垓下聚」 在今安徽靈壁縣城東南15里。此系傳統之說,故今學者多從之。

另一說出自唐人張守節。……故城在今河南鹿邑縣城老君廟。

很明顯,楚漢決戰的垓下,不可能在今安徽靈壁縣城東南15里。……

垓下也不可能在今鹿邑縣城之東10里處。……

……由此可見,垓下在陳縣境。漢 「陳縣」 ,即今河南淮陽縣。也就是說,垓下決戰的地點在今淮陽縣。

陳縣北部,與固陵縣相接。 垓下既在陳縣,自然是陳縣北部。……

圖中上方的 1979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中垓下在今靈璧附近,而下方的 1996 年版中垓下則標於陳郡、固陵之間,符合「陳縣北部」、「今淮陽縣」的看法。

總而言之,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中松嫩平原上的大湖最有可能來自於陳可畏先生的《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研究。然而從現在的史料與相關研究看,這個無名巨湖的區域、年代乃至存在與否仍十分值得討論。身世如謎的巨大湖泊十分顯眼而堂皇地出現在地圖上,相比之下顯赫的雲夢澤也只是標為一片沼澤。這使得我們仍然對神秘湖泊在《中國史稿地圖集》 1996 年版中的出現感到不解,也許它的背後還有更多有待發掘的故事。

註:

[1]. 雖然《中國史稿地圖集》上冊寫明「1979 年 12 月第 1 版」、「1979 年 12 月上海第 1 次印刷」,但前言卻落款於「一九八〇年四月二十日」,這樣看來實際的出版、印刷日期也許並非如書中所標。

[2]. 1996 年版《中國史稿地圖集》上冊第 65 頁「北魏和宋對立」的右上角松花江、嫩江交匯的相應位置沒有出現這個湖泊,這也許是作者的疏忽。

參考:

[1]. 楊秉賡, 孫肇春, and 呂金福. "松遼水系的變遷." 地理研究 2.1 (1983): 48-561.

[2]. 裘善文, et al. "松遼平原古大湖演變及其平原的形成." 第四紀研究 32.5 (2012): 1011-1021.

[3]. 陳可畏. "拓跋鮮卑南遷大澤考." 黑龍江民族叢刊 4 (1989): 012.

[4]. 楊軍. "拓跋鮮卑早期歷史辨誤." 史學集刊 4 (2006): 124-131.

[5]. 靳維柏. "關於鮮卑早期文化的再認識." 北方文物 3 (1988): 005.

[6]. 陳可畏. "城濮之戰地理考釋." 中國歷史地理論叢 1 (1989): 010.

[7]. 陳可畏. "楚漢戰爭的垓下究竟在今何處." 中國史研究 2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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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 @180天後再見 邀。

最近忙別的事情,所以沒看到。不好意思。說起地質變動,我也是民科,根本不懂。

但是我在知網上找到了《松嫩平原西部鹽沼的形成與演化》這篇文章。(作者:李取生,鄧偉,錢貞國,單位:中國科學院長春地理研究所,時間:2000年4月12日)

其中有一段是:

本區從早更新世晚期一直到中更新世晚期是一個大湖盆,範圍大致在齊齊哈爾—雙遼—肇源—林甸—齊齊哈爾這一長橢圓形內,面積約5萬km2。在湖盆的東北有一出口,流向三江平原。晚更新世以來,松遼分水嶺緩慢抬升,松遼大湖縮小,河流發育。至晚更新世晚期整個松遼大湖基本消亡,代之以河流水系[15]。在湖泊消亡的過程中,由於不均勻的構造運動,在玉木冰期乾冷氣候作用下,形成了不同規模的內陸閉流湖盆,四周的地表徑流匯入到湖泊後,沒有外流,水分不斷蒸發,水中鹽分殘留在湖泊里,並通過湖水下滲、側滲到四周的淺層地下水和沉積物中。隨著構造抬升和湖泊沉積,大量鹹水湖消失並留下成片的鹽鹼化沼澤、淺層地下鹹水和含鹽量高的沉積物。

特此請大家斟酌。

靴靴!


我之前也注意過這個問題,《中國史稿地圖集》,上冊有這個大湖,下冊沒有,下冊正是隋朝以後的。上冊是1996年出版的(出版和印刷時間均是1996年),下冊是1990年的(出版和印刷時間均是1990年),標註的不同應該和出版年代有關,如作者在再版說明中所說,修訂上冊時加入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只是不知道這些成果具體是什麼。

就這個湖泊的標註來說,猜測可能通過沉積物測定得到了湖泊覆蓋的大致範圍,在上冊中畫出幾幅不同時期的湖泊輪廓圖。按理說這個大湖不可能魏晉還有,隋朝就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消亡的話也應該有個過程,就上冊不同時期的圖幅來看湖泊形狀卻有變化,而且沼澤化程度在逐漸加深。1996版上冊在72頁那張圖(公元572年)是沼澤化較為嚴重的湖泊,但是水體面積依然很大,從572年到隋朝滅亡也不過幾十年時間,在不存在圍湖造田、排水清淤等大規模人工干預的情況下,這麼大的湖泊不可能消亡的那麼快。所以,我認為下冊沒有標註這個湖泊應該是和出版時間有關,至於隋朝之後湖泊形態如何,何時徹底消亡還需繼續探討。不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歷史地圖集》怎麼標註的?


大慶博物館專門有松嫩古大湖展,介紹了大湖的消亡。大致在漢末時期,東北還是澤地。


&<中國國家地理&>2017年3月 總第677期


歷史上確實存在古大湖,但有中國歷史的近幾千年,大湖已經消失了,剩下的是一些濕地和泡子,今天大慶叫百湖之城,就是說的那些泡子。

恩,還有那個冬捕的查干湖。

有機會去大慶博物館看看,關於松遼盆地演化的視頻做的很有意思。


我們小隊去東北,3月份回來再答


地方太偏,相關史料缺乏,無疑確實存在過,但究竟何時消失,目前的史料如三國志東夷、鮮卑等傳記載的支撐力度還不夠。對比雲夢澤,難以根據涉及史料的數量變化來估計消失時間。

譚其驤的書也算是歷史地理權威,但八十九十年代的兩次重印相對於七十年代版本應該沒有修正,也參考不到陳可畏及其後的研究。

大湖究竟何時消失,還是要等待科研結果。


這個應該是濕地 龍鳳和扎龍濕地連在一起形成的


這個問題還用問,有的,中國國家地理雜誌吉林專輯有專門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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