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從命運的角度對俄底浦斯作出哲學性評價?

是宿命論?和莊子的宿命論有何聯繫?對於現今的關於命運的觀點是否矛盾?


首先說一點,古希臘人沒有一個始終如一的、獨立於文學作品的聖經一樣的「正統」神話版本。很多故事的版本都是受戲劇家的創作影響的。比如美狄亞的故事原先的版本是美狄亞的孩子是被柯林斯的市民殺死的,但Euripides 的戲劇Medea 太成功,以至於Euripides 的版本——美狄亞親手殺了她的孩子,成了廣泛接受的「正統」版本

因為奠定了Oedipus的故事原型的是Sophocles 的Oedipus Tyrannus,一般中國人聽說過的俄狄浦斯的故事也是Sophocles 的Oedipus Tyrannus, 我就暫且說說這個故事裡的形象。

對於Sophocles 的悲劇Oedipus Tyrannus 中 Oedipus 的形象,請參見我另一個回答:

俄狄浦斯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娶母弒父應該受到懲罰嗎? - 雲豆卷的回答

古希臘人是沒有所謂的「無法擺脫的宿命」這種觀點的。Sophocles 筆下的俄狄浦斯不是一個」不想殺父娶母卻無法擺脫命運「的無辜悲情英雄。他的一切「悲劇」,不是來自神,不是來自命運,而是源於他自己的愚蠢,是因為他是個被恐懼控制的人,是個相信所有能嚇到他的話的人,因為他相信了1. 一個不認識的醉漢的酒後之言 和 2. 一個別有用心的科林斯人編造的漏洞百出的故事, 以為自己殺父娶母。

古希臘文學中這樣的例子很多。人們的悲慘的結局,不是因為什麼「無法抵抗的命運」,什麼神的詛咒,而是因為他們自己犯蠢。荷馬史詩的奧德賽就是個例子,讓奧德修斯漂泊多年,讓他12條船的士兵都死掉的,不是神,是他自己。

再舉個例子: Aeschylus 的 seven against thebes 講的是Oedipus 的兩個兒子爭奪王位。Eteocles 此時是Thebes 的國王,他的兄弟Polynices 帶著六個人來攻打Thebes. Thebes 有七個城門,這七個人一人打一個城門。 而Eteocles 有六個手下。

這個劇的過程就是信使跑過來和Eteocles說:「啊!某某某在攻打某某某城門!你要派誰去守門?」 Eteocles就說:「我要派這個人去!」

到了第七個人的時候, 信使說:「這最後一個是你的兄弟!」 Eteocles :「啊!命運!命運!是神的安排!是我爸的詛咒,讓我必須和我的兄弟兵戎相見並殺死對方!」 (參見line 655以後)

呵呵。

如果你知道這7個人中有一個是你的兄弟,而前五個城門的進攻者都不是你兄弟,到第六個人的時候,你難道不應該清楚:如果你自己不去和這個人打,那麼第七個剩下的只能你的兄弟,你就必須要和你兄弟打么?

要麼是你蠢,要麼是你就想和你兄弟對砍。

哪裡能怪得著「命運」怪得著神啊?

倒是羅馬人有這種「無法逃脫的命運」的觀念。因為羅馬帝國時期的人是直面政治壓迫的。羅馬人面對的是一個威權、獨裁的政府,而且羅馬帝國的皇帝很糟糕,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招架。政治動蕩不安,哪怕是貴族,在被皇帝吩咐「自盡」時也只能從命 (比如Seneca). 而羅馬又太大太大,要是一個希臘城邦要迫害你,你還能逃到別的城邦;而要是羅馬皇帝決定針對你,你卻無路可逃——某種意義上這個世界雖大,但整個世界都是一個囚籠。這種社會背景或許也是相信決定論的stoicism 能盛行的原因。

不過古羅馬我了解不夠多,就不細說了。

我想說的是對於Sophocles 描繪的俄狄浦斯,真的沒法「從命運的角度做哲學性評價」,因為古希臘人根本沒有你們以為的「命運無法逃脫」的觀念,俄狄浦斯自戳雙目也不是因為命運的安排而是他自己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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