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發音的演化(比如 輔音b → f)有過渡狀態嗎?

既然古漢語最初沒有f 輔音,那麼最初的漢語人群的b和f發音,是慢慢過渡的嗎?就是說,在過渡期間,存在一個輔音是介於b和f之間的?

是不是這樣:唐朝的時候大家說「佛」字都用不送氣濁音b,到了五代和宋朝,有一個人發出來了標準的送氣清音f,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發f 音,於是「佛」字的發音就被替換掉了?

但是b和f的發音差別這麼大,如果有人發音f,那麼別人會取笑他,或者糾正,而不是跟著學吧?


很多語言的音變都存在有"跳躍"行為 這種跳躍行為被稱作saltation

Saltation的定義是這樣的:給定三個音A B C,A和C所有的特徵的賦值,B都包含有,但仍然A B C是三個不同的音,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發生了A~C之間的音變,而B不變,那麼A~C之間的音變就是一個saltation。

例子有很多,比如Sardinian當中,清輔音/p t k/在位於兩個母音中間時會弱化成[β e ?],但是相對應的/b d g/卻保持不變。

很多人都認為自然語言的音變不應該具有這種跳躍行為,語音演變應當是一步一步來的(Minkova 1993; Labov 1994; Lass 1997)。這個觀點跟其他回答者相同,那就是表面上b→f應當被切分成一系列的小音變,且有歷史證據支持這一系列的語音演變。

但是這些理論如何解釋像Sardinian等語言當中確實存在的saltation現象呢?有兩種可能:

  1. A到C的演變先發生,之後才有了B類音,B類音是在音變發生之後才引入該語言的音位系統的,要麼是借音,要麼是語言自身的音繫結構發生了重組。
  2. 本身該語言沒有A,有的是A』。一部分A』在某種環境下發生音變變為C,在不符合該環境下的A』,發生了第二個音變變成了A,這樣就略過了B,表面上就看起來好像是一個saltation

總之,傳統的歷史語言學認為音變的每一步都應當是自然的,這些語音上的音變不會考慮他們對高層次的音系系統所造成的後果。因此,一系列的自然音變疊加起來,所產生的結果可能會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不自然的結果,比如英語的[i]~[ai]轉換,就是一系列自然音變疊加起來造成的結果。音變的起源都是自然的,但一旦這個音變發生並已被該語言添加到音系語法當中,它的自然與否就不再考慮了。音系語法純粹是一個計算程序,不會在乎它的對象是否是語音上自然。


謝邀。

看來題主了解一點點漢語音韻學,但還沒有通讀,如果你繼續讀書到宋代估計就有答案了。

回答是有過渡狀態的,這就是中古時候的「非敷奉微」四聲母。

中古早期的時候沒有輕唇音,只有幫滂並明四聲母,對應音標是p p" b m。後來逐漸地在某些韻母或者說等呼的條件下變得輕唇了(簡單說應該是遇到合口三等以及尤韻開口三等的時候)。所對應變成的非敷奉微四聲母,當時的讀音用國際音標寫出來,是pf pf" bv mv,也就是齒唇爆破音和齒唇鼻音。再後來非敷奉三母演變成了f, 微母演變成了v(如中原官話),並在北方的很多地區演變成了零聲母(如北京)。

今天pf pf"這樣的聲母仍然存在於部分方言中,如山東的一些地區、陝西的一些地區(貌似包括西安),但是這是一種比較新的音變,和非敷奉微沒什麼關係,而是知系合口字的一種最新演化,就是把zhu/chu讀成pfu/pf"u,zhuan也對應讀成pfan。

記得《瘋狂的賽車》中那兩個姐夫妹夫的賊就是西安人或者鄰近地區的人,裡面有一句台詞「對不住了」那個「住」字就能聽出來說的是pfu。

另外一組類似的過渡音是雙唇清擦音?和濁擦音β,常見於日語,但是貌似漢語沒有經歷過這個狀態。(其實也有可能經歷過,因為p/b --&>?/β --&>hu是比較自然的,容易解釋南方某些方言f/hu混淆的現象。)


謝邀

首先糾正題主一個小誤區,/f/是不送氣的,通常擦音都是不送氣的(例外如韓語的?/s?/屬送氣音)

正如題主所想,重唇/p/到輕唇/f/的過渡態是存在的。實際上,是一個/pi?-/→/p??f-/→/f-/的過程。變成輕唇音的韻滿足兩個條件:三等韻(即有介音i),韻尾為央、後母音

第一個階段,這類字從「幫pi? 滂p?i?- 並bi?- 明mi?-」變成「非p??f- 敷p??f?- 奉b??v- 微?-」。這一變化最早從初唐(7世紀)開始,最晚到中唐(8~9世紀)已經完成。《切韻》(成書於601年)中當然還沒有任何重唇分化的跡象,而《一切經音義》(成書於810年)里重、輕唇在反切上已經截然分明

日語漢音就來自這個階段,輕唇字的漢音雖然仍用は行來寫(當時音值為/p/)看似未與重唇相分離,但其實是沒有i拗音的(只是/p??f-/在日語只能拿は來對)。奇怪的是,在來自南朝的吳音里,輕唇的音也沒有i拗音,不知道是為什麼

目前對第一個階段變化的解釋是:介音i的舌位又高又前,而緊接著的韻腹(央後母音)舌位又要後移(也就是輕唇化的條件)。這個舌位移動得很「麻煩」,為了作好發韻腹的準備,整個下顎就要提前後退,於是使下唇接觸到了上齒。說實話,我不認為這個解釋非常有說服力(最後我會提一個我的猜想)

當然,其實第一個階段中間或許還有一個小小的過渡態:「非p?i?- 敷p??i?- 奉b?i?- 微?i?-」。但是顯然唇齒塞音實在很難穩定存在,只要牙齒一「漏氣」,就變成了唇齒塞擦音。並且塞擦化後,有點近音感的介音i就被吞併了

第二個階段,就是唇齒塞擦音變為唇齒擦音:/p??f-/→/f-/、/b??v-/→/v-/。唇齒塞擦音雖然可能是由唇齒塞音變來的,但其實依然不很穩定。擁有/f/的語言很多,但擁有獨立/p??f-/音素的語言就很稀少了。但是變為唇齒擦音就帶來一個問題:因為漢語從中古至今都沒有送氣擦音,所以敷母是很不穩定的,於是就繼續/p??f?-/→/f?-/→/f-/,敷母與非母混同。於是就是「非敷f- 奉v- 微?-」的格局

這個變化最早從中唐開始,最晚到晚唐五代(10世紀)已經完成。《一切經音義》的反切中其實非母與敷母就有很少程度的混同了,而南唐朱翱為《說文》所作的反切中非母與敷母已經完全合流

而經過宋朝,全濁聲母清化,奉母就也併入了非、敷母。同時,微母由鼻音變為近音/?/(注意, 上面所寫的微母,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其實際音值可能是[?b??v]或[??]。它的演變就和日母很像了)。元初創製八思巴字,《蒙古字韻》(13世紀)前言雖列出3個字母?(fa,非、奉字形相同)和?(fha,奉母),但其實書中注音是混亂的,只是強行為了泥古。而《中原音韻》(14世紀)就只有非、微二母了,也就是「非敷奉f- 微?-」

之後微母與「零聲母」的合口呼(實際上可看作是/w/)也混同。於是,就有了今天北京話這種/?/、/w/乃至/?u?/三者隨意變讀的局面。通常於我會是前母音用/?/,央、後母音用/w/。等等,是不是哪裡不對?這個齒化與否的標準恰恰和上面的說法相反!

圓唇母音其實有兩種,一種是protruded(嘴唇突出,或說外翻),一種是compressed(雖然圓唇,但是嘴唇不會突出,還是比較展開的),詳見維基百科:Roundedness。漢語拼音的u、國際音標的[u]默認是protruded(而日語的う就是個compressed u,寫作[??]),漢語拼音的ü、國際音標的[y]默認是compressed。這其實也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舌位越靠後,就越容易圓唇。於是我的猜想是:一旦唇形呈compressed狀,就給了上齒接觸下唇的機會。而介音i實際上恰恰會使唇音變得更compressed(可以想像,中古的幫組聲母本身就帶有/u/色彩,而後接i的話就使之變成了/y/色彩),上齒與下唇距離就更近了一些。至於為什麼韻腹是前母音就不能導致輕唇化,我的猜想卻不能回答

題主所問「佛」字,就是在宋朝發生清化,而從/v/併入/f/的。總的來說,「佛」的發音就是:南北朝隋朝/bi?ut/→中唐/b??vut/→晚唐五代/vu??t/→宋/fu??t/→元①/fu/②/fu?o/並一直至今(歡迎大家提出不同意見)


高本漢認為認為輕唇音產生於三等合口字。潘悟雲認為是唇音之後的i接央後母音,比如發pi音時,i的舌位又高又前,緊接著是央後母音,舌位要迅速變得低而後,於是帶動牙床骨迅速後退,結果使上齒接觸下唇。例外主要見於三等東韻、尤韻唇音次濁聲母字。有人認為,東三和尤韻這些字也發生了輕唇化,但是後來發生了回頭演變,聲母由?變回了m。

一般認為非敷奉微的輕唇化是由p p? b m經過pf pf? bv ?這樣一個階段變成f和零聲母的,其間非敷二母合流為f,奉母與微母可能有過一個相近但對立的階段,後來奉母清化為f,微母變成v,再變成u(零聲母)。現代方言也存在雙唇聲母發生唇齒化的現象,主要見於陝西關中和廣東潮汕。

關中一些地方這個變化出現於韻母u和o之前。其中「堡」、「菢」(圖中寫成「孵」)、「抱」關中常讀成pu phu p(h)u。豪韻唇音字讀如模韻的現象已經見於唐代。唐末李匡文(「文」或作「乂」、「義」)《資暇集》:「俗之誤譚,不可以證者何限……帽為慕,禮為里,保為補,褒為逋,暴為步,觸類甚多。」

關中的這種現象是由u的唇齒化引發的。比如「布」pu&>p?&>pf?,「磨」muo&>m?o&>??o。這跟關中乃至其他方言的聲母t? t?? ? ?(或?)逢合口呼韻母變pf pf? f v(或?)的起因其實是一樣的。

潮汕的這個現象見於汕頭(達濠區)、惠來、潮陽、陸豐、普寧,四縣一區相連。圖片中記的是普寧,出現在合口呼韻母之前。作者按實際發音記音,以為「杯」pfue,「坯」pf?ue,「糜」?ue,而「梅」bve。

關中、潮汕雙唇聲母的唇齒化都不涉及i介音,這是與中古演變主要的不同點。它們的演變結果(比如上面的pf pf?會不會變成f)也未可知。


首先佛的聲母不是直接從b變到f,而是發生類似於[b]&>[bv]&>[v]&>[f]這樣變化。不考慮外來人口遷入帶來的影響,每一階段音值的變化,一般都是連續的,從小範圍的人向多數人擴散,或是從個別字擴散到全部的字。而且因為變化兩邊的音並不構成對立(因為不是鏈式變化),加上一般人對音位的具體音值有一定的接受範圍,中途必然會經歷兩種音作為自由變體存在的階段。這一階段是不穩定的,還可能倒著變回去了。舉個例子,德語詞首的f曾經發生濁化變成v,但是這一變化後來又逆回去了,德語部分以v開頭的單詞就是這麼來的。但是德語詞首s濁化為z的變化進行的就很徹底。對比旁邊的荷蘭語,f, s都完全濁化,可以推測這個音變是從低地德語向高地德語擴散的。


看到題目評論里有朋友說「一個人說f帶動了許多人說f」,這是有可能的,但卻是不佔主要情況的。突兀的口音改變在受教育程度極低的古代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推行(但也有少部分德高望重的人帶領改口,這樣的情況也很少)。

一般人口流動少(交通閉塞),人口規模小(內部信息流通快)的地區,語言變化進程會慢很多。比如北方太行山區里突兀的晉方言,在入聲盡失的官話包圍中鶴立雞群。

中國這片土地上,幾百年就大亂一次,人口因此大換血、大調度、大遠遷。不同地區的口音、外地口音的本地化、本地口音的外地化,還有非漢語人口的漢化,漢語人口的異化,都會出現【族群規模】的口音傳播,這才是口音演變的【主力】,單單一兩個人還沒那麼大能量。我在烏魯木齊待了四年,烏魯木齊那融合了中原官話的尖團對立與辭彙、普通話的聲調與辭彙,以及維吾爾語特色變調的「土話」(「土話」一詞是烏魯木齊方言人的自語),極其生動地讓我感受到這一過程。

當然,以上論述不包括政治避諱、詈言避諱、統治者強制整改等情況。


bu &> bv &> v &> f

切韻唇音的無重紐三等韻是u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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