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王小波的《舅舅情人》中,最後兩個女人的爭論?

故事最後,王安老婆和小青的爭論,應該如何解讀?

以下是結尾部分:

女孩說:山谷里的空氣也絕不流動,好像綠色的油,令人窒息,在一片濃綠之中,她看到一點白色,那是一具雪白的骸骨端坐在深草之中。那時她大受震撼,在一片寂靜中撫摸自己的肢體,只覺得潤滑而冰涼,於是她體會到最純粹的恐怖,就如王安的老婆被鐵鏈鎖住脖子時。然後她又感到愛從恐懼中生化出來,就如綠草中的骸骨一樣雪白,像秋後的白樺樹榦,又滑又涼。

王安的老婆對她的體會絕不贊同,她在遇到王安之前,脖子上從未掛過鎖鏈,所以當王安鎖住她時,她覺得自己已經被佔有,那種屈辱與順從的感覺,怎能與深草中的骸骨比擬。


十幾年前看過這篇沒看懂。十幾年後,我覺得王小波應該滿理解無性戀/柏拉圖戀愛的……(雖然貌似他夫人不怎麼研究-研究的都是表面上熱門的SM那類東西)

少女小青口中綠色的愛,是一種不含肉慾和佔有慾,單單是對美的驚怖和死亡的敬畏的東西。層次比王安他老婆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因此當然也很難被大多數人理解。

此外林中骸骨那段的描寫,完全符合浪漫派「對生命的愛就是對死亡的愛」(《浪漫主義的根源》)這種精分的定義。自稱聽不懂布魯克納的王二,說不定也受過虛空畫的影響吧。

Still Life with Bouquet and Skull, Adriaen van Utrecht

Vanitas,Simon Renard de Saint-AndréCategory(1613-1677)

Gustave Adolphe Mossa - Valse Macabre, 1906

延伸閱讀:虛空派(vanitas) | Vanitas


其實在看到題主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就覺得小青的論調頗為女權主義,也頗為柏拉圖,而舅娘對兩性關係的理解就比較主流了,所謂因性而愛。但是防止以偏概全,斷章取義,我又把文章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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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看王安對於老婆的態度:

「王安睜開一隻眼睛,看那破門裡漏進來的陽光,他想起老婆乳頭上那七點蜘蛛痣,狀如北斗七星。那些痣的顏色,就如名貴的瑪瑙上的紅絛。那些痣在燈光、月光、星星下都清晰可見,就似王安對她的依戀之情。那女人白天和夜晚是兩個人;白天是夜叉,夜裡似龍女。白天是脹起脖子的眼鏡蛇,晚上是最溫順的波斯貓。她為什麼會這樣,王安一直弄不明白,越是弄不明白,王安就越愛她。

「十年前,王安看到那修長的脖子,天鵝似的儀容,禁不住起了男人的慾望,因此他就判定這個女人是個賊。」

(哈哈,偷心賊吧)

這是對一個女人身體的吸引力和神秘感的迷戀。

至於屈辱與順從,我想這很好解釋。每個女人在半推半就中失去第一次時應該都是這種感覺吧。

再看王安對小青的態度:

「王安感到她的雙手的誘惑,如多年前他老婆的脖子的誘惑一樣。王安的老婆在婚前也是個賊,雖無飛檐走壁的奇能。卻擅長穿門過戶。這原不是王安的案子,可是他為她雪白修長的秀頸所迷惑,一心要把鏈子套到她的脖子上去。王安這一生絕不貪戀女色,卻要為女賊所迷。因此他看到牆上的壁畫就會怦然心動,看到女孩在樹下撿槐蠶就心悸不安,現地看到燈下案上一雙姣好的雙腕,手就禁不住輕柔地向上移去。」

其實這段也透露了王安個人的癖好,就是喜歡女賊。官差愛女賊,總覺這傢伙有種強烈的征服欲啊。恰巧自己老婆對於兩性關係的理念比較傳統,「跟你發生關係了,就是你的人了」。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小青這個姑娘和他老婆是不一樣的,不僅肉體上是個洛麗塔,心靈上更是個自由的精靈,那麼勇敢又那麼清冷,就像她所需要的那種綠色的愛,彷彿一幅淡綠色的山水畫小品。

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在她面前更衣,那女孩走過來,用指尖輕輕觸及他的肉體。她不像王安老婆那樣把手掌和身體附著到他身上。只消看一看,聞一聞,輕輕一觸就夠了。

這些是一個思春女孩對異性懵懂的憧憬和好奇心。

如果你覺得這麼判斷證據不足,那麼往下看:

「甥女兒,你在深山裡見過飛鳥交尾,或者兩條青蛇纏在一起?你聽見深秋漫山的金鈴子叫,心中可有所感?你也許見過一隻雄貓尋母貓的氣味而去,或者公山羊們在絕壁上抵角?」

女孩聽了勃然大怒,說:「舅舅,你真討厭死了,你簡直像舅娘一樣騷,如果你再這麼胡說,我就跑到深山裡去,等你被閹了再回來!」

王安只好讓她繼續睡覺,他知道她不是個思春昏了頭的傻丫頭。在胸上點痣,引誘王安去捉,那不過是孩子的惡作劇,她並不喜歡這些。

所以

「女孩說,她不相信男女之間只有干那種醜事才能相愛,尤其是像王安這種偉大的男人。試過王安以後,她更加相信,他是被那娘們兒的騷性誘惑了。」

那麼王安到底給了小青她想要的愛了嗎?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因為他感同身受了:

王安把蝴蝶的悲哀忘掉,和她一起到更深的綠蔭中去。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感受到一股冷意從手中透入。就想起初見她時,這個女孩在槐樹下撿槐蠶的情景。女孩把綠色的活槐蠶揣在懷裡,那種冰涼蠕動的感覺是多麼奇妙啊!她身上有一種青苔的氣味,王安想到女孩在一池綠水中洗衣服,洗出的衣服又柔軟又舒適。他們在綠蔭中走了很久。王安很放鬆,很愉快,他感覺她貼體的觸覺、嗅覺和遙遠的聽覺、視覺逐漸分開。她在很近的地方,女孩在很遠的地方。當冰涼蠕動的感覺深入內心的時候,王安知道自己在愛了。

王安看到女孩在一片綠蔭之中。他終於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按在她胸骨上,不帶一點肉慾地說,他愛她,他對她充滿了綠色的愛。女孩聽見這句話,就從浴桶里跳出去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再看後來王安老婆的描述,更加佐證了這一事實:

那女孩說,她體會到的愛和她很不同。從前她在終南山下,有一回到山裡去,時值仲夏,悶熱而無雨,她走到一個山谷里,頭上的樹葉就如陰天一樣嚴絲合縫,身邊是高與人齊的綠草,樹榦和岩石上長滿青苔。在一片綠蔭中她走過一個水塘,淺綠色的浮萍遮滿了水面,幾乎看不到黑色的水面。

女孩說,山谷里的空氣也絕不流動,好像綠色的油,令人窒息,在一片濃綠之中,她看到一點白色,那是一具雪白的骸骨端坐在深草之中。那時她大受震撼,在一片寂靜中撫摸自己的肢體,只覺得滑潤而冰涼,於是她體會到最純粹的恐怖,就如王安的老婆被鐵鏈鎖住脖子時。然後她又感到愛從恐懼中生化出來,就如綠草中的骸骨一樣雪白,像秋後的白樺樹榦,又滑又涼。

這樣死氣沉沉的景緻和這具骸骨象徵著死亡,而小青撫摸自己身體的時候卻感受到了溫潤而冰涼,她是個活人,卻如死人般冰涼——所以她大概覺得:啊,我也將變成這骸骨一般。所以被這死亡的恐懼的枷鎖給套住了。但她同時也是溫潤的,因為與死亡形成強烈對比,她是活著的。她愛著自己的身體,愛著生命,甚至連死亡也愛。然而這種愛是多麼的寂寞,不曾逼近死亡、不曾絕望的人是不會體會的。她希望有人能理解這種愛,給她這種愛,不帶肉慾,如死亡般清冷。女孩終於還是走了,因為她想要的綠色的愛已經得到,但是我敢說她會走一是因為這愛如果來自一個男人便會很快轉變成別的東西;二是因為這種愛她自己也清楚得很,其實還是來自於她離開的地方,在那裡才源源不斷。

還好王安不是蘿莉控啊,不然,這要是把小青給那啥了估計結局就只能呵呵了。

雖然我知道王小波其實挺女權的,但是我真心忍不住懷疑這傢伙在描述SM和冰戀嗎?


點睛之筆!兩種不同的生活態度。我喜歡王安老婆那種真性情,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恣意生活,用心感受,知錯會改。至於小青,可能是我理解有誤,我總覺得她會很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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