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被簡化成「無」,但是「舞」字為什麼沒有改變?

一個學中文的美國朋友把我問倒了,他問你們簡化無,變成了無,可以理解因為筆畫少了不少,那為什麼跳舞的舞沒有變?你仍然要寫上面的那部分啊,他的意識是,要麼都一起簡化,要不也沒有必要簡化無,因為他在別的地方還存在你還得會寫。有沒有大神知道原因?解釋合理也行。


你美國朋友的感覺很對,漢字部件的演進、替換都是成體系出現的。所以「舞」也有對應的簡體字形。(感覺沒有強烈簡繁對立意識的外國朋友更能看透漢字的本質。)

因為這個特性,文字學研究者往往可以根據某字演進的現象歸納出其他含有該部件的字也應具有同樣的平行演進趨勢。

例如筆者前幾日的回答里(請問圖片中的第一個是什麼字?【神】 - 趙瑾昀的回答),就利用了「宣」字在詛楚文中既有的繁體形態歸納出《古文尚書》「神」右側所從應是繁體「旬」。

回到正題。「舞」字有簡體字形

※瑾昀按:此處的「簡體」是文字學上的概念,是單就異體字間字形簡單、繁複與否而言,與大陸現行規範字政策中的「簡化字」概念異名異實。

故而從文字學上的簡繁體來說,「強」(台灣標準字)是「強」(大陸規範字)的簡體,「杴」(大陸規範字)是「杴」(台灣標準字)的繁體。

※ ※ ※ ※ ※ ※

我們先從「無」、「舞」的淵源講起。

「無」是「舞」的初文,像人執牛尾一類的飾物跳舞的樣子,《呂氏春秋·仲夏紀·古樂》:「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摻牛尾投足以歌八闋。」講的就是「無/舞」的構意。

(「無」商代金文,見乍冊般甗)在古文字構形中,古文字凡從人形之字,往往於字下方增益腳趾之「止」(「止」倒置即為「夊」)以為繁文,此乃古文發展之規律。

這類字如

  • 「允」與「夋」
  • 「兇」與「?」
  • 「?」與「愛」
  • 「?/?頁心」與「憂」(以上據《說文解字》)
  • 「?甶兒」與「鬼」(「鬼」的「厶」形即「止/夊」之變,詳參杜忠誥先生《說文小篆訛形釋例》)
  • 「?至人」與「?至?人夊」(均為「致」字金文),詳參小學堂字形演變·致
  • 「處」字金文的簡繁體,詳參小學堂字形演變·處

劉釗先生《古文字構形學》也提到了這種現象:

據此,在「無」形基礎上增益雙腳「舛」形成的「舞」字,本為「無」字配套的繁體字形。後因「無」叚借用於「有無」之「無」,於是其繁體字形「舞」承接「無」本來表示「跳舞」的記詞職能。自此兩字字義有了分工,不再是單純字形上的簡繁關係,此謂「分化字」。

瑾昀按:「舛」像雙腳之形,即正反兩「夊」,亦即「夊」+「?」(「韋」底部所從)。

(「舞」西周早期金文,見郾矦舞銅泡,也是「舞」(作為繁體字形)最早的字例。)

至於「無」到今文字的演進以及「無」的來源,請參考 @小隱 的讀作「wú」、表示「沒有」的字為什麼要寫成「無」,「無」字不是挺好的嗎? - 小隱的回答,本文不再贅述。

※ ※ ※ ※ ※ ※

有了上面的鋪墊,我們再看看「舞」字配套的簡體字形——「?無舛」(U+23133)。

《宋元以來俗字譜》:

瑾昀按:「旡」形為「無」形之訛。

《佛教難字字典》:

日本《倭楷正訛》:

可見與「無」對應的「舞」的簡體字形「?無舛」(U+23133)的確是存在的。

這一寫法在近古俗本中十分常見(見上圖《宋元以來俗字譜》引諸多書籍),但並未被大陸「簡化字」吸收,所以對於現代中國人來說知名度就很低了。這也可以體現「簡化字」與「簡體字」的區別,此處再重申一遍:

簡化字:現當代漢字規範術語,特指新中國《簡化字總表》規定的「簡化字」,與「繁體字②」對立。

簡體字:① 文字學術語,指異體字中字形較為簡單的形體。 ② 近現代漢字改革術語,特指民國政府於1935年公布的《第一批簡體字表》上面的「簡體字」,與「正體字」對立。

繁體字:① 文字學術語,指異體字中字形較為繁複的形體。 ② 現當代漢字規範術語,特指《簡化字總表》規定的「繁體字」,與「簡化字」對立。

其中「繁體字①」的英文為 Complex Form,「繁體字②」的英文為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acter。

一般筆者在分析歷代漢字構形時所言的「簡體字」、「繁體字」,均是文字學中的概念,與近現代文字政策所重新詮釋的實體無關。

一言以蔽之,「舞」本是「無」的繁體,後分化用來承擔「跳舞」的義項;「?無舛」(U+23133)是「舞」的簡體字,但不是「舞」的簡化字。


我以前也有與美國朋友一樣的疑問。

我當時其實基於這樣兩條預設:

1. 漢字部件的演進、替換成體系出現。

2. 「無」是「無」的草書楷化。

第1條是規律,但不是絕對的。

第2條預設則是錯的。

「無」和「無」是兩個不同來源的字形,它們只是碰巧(因為讀音相同或相近)都被借來表示同一個否定詞而已。

如 @趙瑾昀 老師所說,「無」本來就是「舞」字,象舞蹈形。

「無」字一般認為是「亡」的變形,「亡」象刀刃鋒芒形。

無(睡.為43)

之前又聽蕭毅老師講,「無」字是「夫」的變形,也挺有道理的。

夫(睡.法167)因此否定詞「無」可以用「無」代替,「舞」的上半部分從詞源上講跟「無」沒有任何關係,不能被「無」代替。

(當然,並不是凡事都按照詞源,所以「?無舛」(U+23133)的字形也是存在的)


舞字二簡簡化為午,現已廢除


無字從兀而來。

兀為髡的本字,古代剃髮的一種刑罰,故引申為上而平之義。作為字件,有去除,分離之義。

無字,從圓點或段橫,表示頭,使得人形形象更完整,從兀,表示去除,本義可能為古代施行臏刑或者刖刑。從分離去除某一器官,引申為喪失、沒有,進而引申為不。引申義行而本義漸隱,本義則反由兀字字義從剃髮擴大臏刑刖刑兼領,故《莊子》等典籍中,多次出現「兀者」,就是指經受刖刑之人。顯然這樣的演變跟元字字形混淆,故《說文》才有如是說。

猜測:因為無與元字形相似難分,故後世逐漸借用「無」來代替,因此「無」也有了「沒有、喪失」的假借義,然後從「無」孳乳出「舞」來代替「無」的舞蹈本義。


哈弗曼編碼一個道理,頻次不一樣。


用舞的地方少,用無的時候多。


「無」到「無」的具體結構的演變程式,在「舞」這個字上並不成立啊。如果單看「無」與「舞」的相同的構造部分,的確「舞」字的簡化是必要的,因為這關係到漢字的系統性,但問題是,「無」變成「無」後,假定「舞」有其類似的簡化字(的樣式),但原先需要「繼承」下來的兩個字的相同部分,在「簡化」之後,到底能成為什麼呢?

我覺得出現這種問題個關鍵在於:簡體的「無」是難檢字(無偏旁),而原先所使用的「無」是有偏旁的。「無」在被簡化後,其原有的與「舞」字形式上的聯繫被「擦去」了,於是,想從形式的系統性上考慮「舞」字的簡化問題,應該是行不通的。


這樣的論說值得商榷。「無」字甚深,從林從大從雙廿,為數之積,豐也,引「兦」佐之,是為「無」也,有「隱」之意,以「兦」為逃也,從入乚,以乚本為古「隱」字故;至於說「無」是「亡」的變形,則是從「兦」的角度說的,但說「亡」象刀刃鋒芒形,那就是以「芒」解「亡」了,對了解「兦」毫無裨益,而且這樣的聯想也沒有意義;或曰「無」本為「無」之奇字,並無不妥,但奇者變也,引用於經文,似乎值得爭議,而值得注意的是「無」與「元」相當混淆,以「無」字之丿貫乎二,「元」字之丿在二之下,一出頭,一不出頭也,通於「元」者,虛無道也,所以道家子弟喜歡用「無」字,曰「無極」,以與「元」字相呼應。

「無」與「舞」的關連,也得從「兦」入手,但如果因為「兦」的牽扯,而說「無」本來就是「舞」字,我就不敢茍同了,至於說「舞」象舞蹈形,我則覺得「形象文字」之衰有其根本原因。其實這些錯謬均始自不能「入文字」。何以故?「舛」從「二夊相背」,成對臥之形,是「狀態」,沒有「動作」,動而不動,隱於其「舞姿之豐」,即為「舞」,見諸中土之舞蹈,方可知古時以長裙隱「舛」於內之用意,即至有「動作」,卻為「竷」,從章從夅從夊,「夅」則從夂?相承,不敢竝也,夂象人之兩脛,後有致之者,故行遲曳夊夊,人之兩脛乃有所躧,是為「舞」之動作,「夂、夊」中間夾個「?」,何其混淆?卻也不宜以「夂」為「止」,因 「止、倒止」為「癶」,兩足箕張,怎可說是「舛」之雙腳之形呢?「癶」為「狀態」,即至有動作,兩足相接,則成「步」字。

「狀態」與「動作(或過程)」的探索是個「哲學」議題,也是中土直截以「文字」入其「思想」的明證。「文字與哲學」之探索相當困難,以中文已經全面語音化,所以要逆轉一個已經語音化的文字到一個語音未生的文字圖符就充滿了困難,但也因為中文象形字原本就是一個圖騰,而令其探索整個質疑了中文演化的歷程與思想變異,是曰「入文字門」。

用現代的術語來說,「入文字門」就是在文字結構層面上,從「認識論與邏輯學」的角度,對「形上學」進行解析,而完成「文字內質空無一物」之理論建構。何以故?此乃因「文字的存在」是很具體的,以其有形有象故,而「解析的實驗」也是很具體的,以其層層解析均俱有理據故,但「入文字」之契機則不具體,以其所「入」為「文字存在的內質」或「文字存在」之存在本質,謂之文字本身的「存存」,及至入無可入,則「文字本體」在活脫脫的文字解構中相互含攝,實踐了「本體即實踐」、「思想即文字」的「本源與實踐合一」的境界,於是「文字的存在」與「入文字」的過程乃同時止於一個渾圓的整體,是為「入文字門」。

「入文字門」的體現是解構性的,其解構之所依為「認識論與邏輯學」的實踐,曰「文字學」,其「入文字」的解構過程為對「文字」分而又分,小而又小,是曰「小學」,一方面因「形上或精神」之大難為象,只能小之,小而愈小,小至極小,大乃呈現,另一方面卻因入至無可入之境地,般若乃呈現,故知「入文字門」為「般若法門」,在小而愈小的過程中,入而合二,是曰「小白小」,依附在一個「阝」旁,以示「字阜意豐」,亦即「隙」之內義。這個我想就是我以「白駒過隙」所隱涵的「句」與「讀」來推廣「小學」的居心罷。

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一向不重視 「認識論」或「邏輯學」,所以這一套「入文字門」的般若法門一直被稱為「小學」,著重的是對一個文字現象的存在做一個解析,其論述的目的為「道德」上的演練,是曰「道德目的論」;這一個思想境地在晚唐徐鉉兄弟對許慎的《說文解字》做了一個邏輯性的歸納,而形成今日的文字工具書以後,「小學」就逐漸演變為今日之「文字學」,而後更與「五四運動」所強調的「科學與邏輯」相呼應,於是以「道德」為論述目的的「般若法門」就整個泯滅了,而「中文象形字」也就愈發偏離其字義,變得跟西方的「拼音文字」一樣,必須疊床架屋,形成字彙,以敘說一個簡單的概念,於是其整個思想乃向邏輯流去,是曰「萬物流出說」。

「理一」與「分殊」至此乃截然劃分,甚至涇渭分明,「本體」與「現象」也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殊為可惜,事實上,「本體」與「現象」互緣互起,但這麼一個精湛的思想卻讓一些辭藻堆砌卻又無病呻吟的文學作品給埋葬了,令人覺得心神失落,是一種對現代人思維跟不上科技突進的失落,但這樣的文章行世已久,連已經在文壇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的文學刊物與副刊也還在搔手弄姿,於是現實的我只能整個跳出,重新觀察自己的審閱態度,甚至自己對文字的接受態度。

慣性既破,尋何出處?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從此不讀糟粕書,重新回到佛典裏去,但「我」所欲倡行的「入文字門」卻需倚賴眾人來緣成,閉門造車,總是不行,再說耽溺於思想,終究對眾人無所裨益,於是我就採取了一個最直截的方法,取法地藏菩薩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誓言,並找一個時下的科技所能造就出來的、文字最為衰敗的「社羣網站」,以闡揚「入文字門」之般若道路。


個人感覺 「無」比「舞」的使用頻率要高很多,就這麼簡單。


舞字下面的舛可以看為是兩條腿嗎?畢竟中文象形……


其實你也可以反問他/她:

英語動詞變位已經消失,為什麼第三人稱單數現還保留變位(在時詞尾+s)?要簡化一起簡化


無是古文奇字,確是古已有之的。

但「舞」沒有(似乎元來是一個跳舞的人,象形)


推薦閱讀:

梵文除了以下主要的四種字體外,還有其他的么?
為什麼現在漢字中沒有圓圈「〇」結構的偏旁?
你最喜歡語文教科書里的哪篇文章?或者哪個人物,哪句話?
有哪些與眾不同的漢字?

TAG:漢字 | 文字 | 漢字簡化 | 俗字 | 俗字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