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豐子愷的散文寫得好么?好在哪?


題外話:林庚當年在清華讀的是物理系,不料二年級時因喜歡豐子愷的漫畫(詩詞配畫),對文學生出興趣,毅然轉行到了中文系。

就事論事——

關於豐子愷的標籤,不能只說散文,還有漫畫、音樂、書法等藝術,文藝不分家。

每說起豐子愷,就會想起他的老師弘一法師,這位「二十文章驚海內」的才子最後落髮為僧,豐子愷曾引用西方人評價瓦格納的話評價他的老師:

阿波羅右手持文才,左手持樂才,分贈給世間的文學家和音樂家。瓦格納卻兼得了他兩手的贈物。

——這話用在豐子愷的身上也毫不過譽。

豐子愷的散文有一種沖淡(散)而約束(聚)的情懷,以前也讀過一些評論文章,以下淺說。

1、宗教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以上是弘一法師絕筆偈,法師初修凈土宗,後修律宗,豐子愷在《懷李叔同先生》中敘述詳備,此處舉出,是為說明豐子愷對佛教的認知不是泛談,而佛理亦常見於其文章字行之間,豐子愷曾說:

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

佛家的「我執」、「諸行無常」、「無常即是常」散見豐子愷的文章之中,比如《陋巷》一文。他的散文於平淡之中看見惻隱,於拘束之中露出慈悲,好像看開了、放下了,卻始終看不開、放不下,表面的平常、隨意,往往是文章背後的佛理融入了生活的寫照。

忘不下《山中避雨》,那年豐子愷同兩女孩往西湖山中遊玩,天忽落雨,於是向廟前茶店避雨,茶越沖越淡,雨越落越大,「山中阻雨的一種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牽引了我的感興」,茶博士在門口拉胡琴,是《梅花三弄》,為了安慰怨悶的兩女孩,他把琴借來,「兩個女孩很歡喜。『你會拉的?你會拉的?』我就拉給她們看。手法雖生,音階還摸得准」,「在山中小茶店裡的雨窗下,我用胡琴從容地(因為快了要拉錯)拉了種種西洋小曲。兩女孩和著了歌唱,好像是西湖上賣唱的,引得三家村裡的人都來看。一個女孩唱著《漁光曲》,要我用胡琴去和她。我和著她拉,三家村裡的青年們也齊唱起來,一時把這苦雨荒山鬧得十分溫暖」。

文章不長,懸想感慨,此處節引,如有興趣,可百度全文。

2、童心

龍洞山農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

李卓吾所謂童心一說,於豐子愷處每見其長,豐子愷的漫畫、散文常常畫寫兒童,與成人世界作無情對比,勾心鬥角、虛名微利統統掃除,其文白如純凈之水。

當年課上學過的《送考》一文,許多場景,如在目前:

我喊他們:

  「喂!抱佛腳沒有用的!看這許多人工作!這是百年來未曾見過的狀態,大家看!」

  但他們的眼向兩岸看了一看就回到書上,依舊埋頭在書中。後來卻提出種種問題來考我:

  「穿山甲歡喜吃甚麼東西的?」

  「耶穌誕生當中國甚麼朝代?」

  「無煙火藥是用甚麼東西製成的?」

  「挪威的海岸線長多少哩?」

  我全被他們難倒,一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我裝著長者的神氣對他們說:「這種題目不會考的!」他們都笑起來,伸出一根手指點著我,說:「你考不出!你考不出!」

爾後你我應試生涯,又何不似如此呢。我無意低視冰心的散文成就,但是同樣寫兒童、少年,冰心在某些時候的借事說理就多於豐子愷,豐子愷寫兒童愈多,其文心愈瞭然。生活的消磨,「我們回不去了」的現實,回顧這些文字,能不心有戚戚么?記得《文心雕龍·序》上寫著:文果載心,余心有寄。就是這個道理。

3、生存

我沒有用諷刺現實、控訴黑暗,而以生存一詞代替,不論是底層、弱者,還是抗日、救國,統統將來,都是為生存,為生存的更好而言的。

豐子愷的這種關懷體現在他中後期的諸多作品之中,他直面生活,寫世事人情,寫的都是小事情,但是平常人的小事情所體現的落後性,正是那個時代整體的落後的折射,簡單的說,窮則獨善輕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儒家思想還是在豐子愷的文章中流露出來過。

不多說,直接引用《車廂社會》:

不說車廂社會裡的瑣碎的事,但看各人的坐位,已夠使人驚嘆了。同是買一張票的,有的人老實不客氣地躺著,一人佔有了五六個人的位置。看見找尋坐位的人來了,把頭向著里,故作鼾聲,或者裝作病了,或者舉手指點那邊,對他們說「前面很空,前面很空」。和平謙虛的鄉下人大概會聽信他的話,讓他安睡,背著行李向他所指點的前面去另找「很空」的位置。有的人教行李分佔了自己左右的兩個位置,當作自己的衛隊。若是方皮箱,又可當作自己的茶几。看見找坐位的人來了,拚命埋頭看報。對方倘不客氣地向他提出:

「對不起,先生,請把你的箱子放在上面了,大家坐坐!」他會指著遠處打官話拒絕他:「那邊也好坐,你為甚麼一定要坐在這裡?」說過管自看報了。和平謙讓的鄉下人大概不再請求,讓他坐在行李的護衛中看報,抱著孩子向他指點的那邊去另找「好坐」的地方了。

以上講的是豐子愷在民國時期的散文創作,為什麼會覺得他的散文好,原因都在上面了。


念書時看過他的《緣緣堂隨筆》和《靜觀人生》。最喜歡他的率真,他不賣弄他的學識,字裡行間都透著一種意趣和舒爽。就像沈復的《閑情記趣》,至今想起,仍覺有趣。

好不好,每個人都他的喜好和評判標準,你親自讀一讀就知道了,看書就像尋寶,別人視之為糞土的,投你眼緣也不一定。


從文學史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基本上可以等同為:「真有人覺得胡適的詩寫得好么?」、「真有人覺得郭沫若的散文寫得好么?」之類的。

不過豐子愷又與以上幾人(和在大家腦海中閃過的其他幾個名字)不同,他更是以有生趣的畫家和音樂普及者立名的。他的畫作倒確實不錯,有生活的恬趣,有民國的風貌,又有可愛的拙樸,我自己就有《護生畫集》和《率真集》兩本。


一本書好不好,不是擺在那裡的,是你理解出來的。任何作品都有好的地方,你要是看不出來塞你腦袋裡還是不知道。


吉川君說我「真率」,「對於萬物有豐富的愛」。谷崎君說我愛寫「沒有什麼實用的、不深奧的、瑣屑的、輕微的事物」,又說我是「非常喜歡孩子的人」。難得這兩位異國知己!他們好像神奇的算命先生,從文字裡頭,把我的習性都推算出來。真可謂「海外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了!

——豐子愷《人間情味》


簡單

和先生的畫一樣。他的文章也是簡單,真摯。語言平實。

正如俞平伯評豐子愷:『片片落英,含蓄人間情味。』


建國前的散文寫得還可以,建國後的沒法看了。


豐子愷:不困於情 不亂於心 不畏將來 不念過往 如此 安好


這是豐子愷的一篇文章,覺得他很會換位思考,充滿生活情趣;活的既超脫,又有趣……

豐子愷:最會換位思考的人


個人覺得,豐子愷的散文最大的妙處是總能於平凡生活中發現那些散落的美好。

我自幼時起一直鍾情於,而且是只鍾情於古典文學,對於現代文學與外國文學頗多不屑,這種偏見直至學到現代文學作品選的課程時才有所改變。及至學至現代文學史時,在事實的教育下觀念上才有了巨大轉變,一下變成一干現代文學史上諸大神的迷妺,尤其是在散文方面,舉凡沈從文、梁實秋、錢鍾書、周作人、豐子愷的散文,都成了我的心頭好,枕邊客。

畢業多年後,忽然興起一股「民國范兒」,且被推崇到一種極崇高的地位,雖顯有些失之太過,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必須承認,民國真是一個才子倍出的時代,雖然戰亂頻繁,民生凋敝、政治黑暗、經濟危機,但文壇上卻是群星璀璨,氣象萬千。再一次證實了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吟到滄桑句變工」的客觀規律。

與「民國范兒」一起大行其道的,是民國時期那些喜寫閑適小品文的所謂冷門作家們,比如林語堂、比如梁實秋、比如豐子愷,這些我從前便很喜歡的小眾作家現下越來越受到大眾的欣賞和歡迎,在各種圖書排行榜上大行其道,倒是在課本中佔據主流地位的魯郭矛巴老曹都不約而同的退了不止一射之地,諸如魯迅作品全線退出課本、《雷雨》演出時全場爆笑等新聞不時見諸報端。

當然,從自家角度看,比如魯迅自有其深刻處,尤其他對人性的冷峻分析再過一百年也不會過時。但正如我們雖要在衣櫃中備上那麼幾套正裝,但日常生活中可能更喜歡休閑裝和家居服,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端著」,即使以滿櫃全是正裝著稱的撒切爾夫人,相信晚上睡覺時也不會穿著她那套特意加厚墊肩,如戰服一般的藍色套裝的。所以這幾年閑適小品大行其道,也正可從旁佐證人民群眾真的是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精神生活極大自由了。

於是,我們會經常看到周作人下面這段話被引用: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鍊愈好。在那篇文章的結尾,周作人慨嘆:可憐現在的中國生活,卻是極端地乾燥粗鄙,別的不說,我在北京彷惶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當然,如果他可以穿越到現在,那是必定不會有這種嘆息了,且不說各種五星酒店、米其林餐廳吃到厭,即使一天吃上兩家甜品店,怕是也不能在一年內吃完,此盛世與亂世之別也。

雖然物質是極大豐富了,但精神層面上,我們還真沒有什麼好東東拿的出手,有人說民國之後再無大師,這話說的太過悲觀了,但在文學作品層面,如果有人認為現在那些大IP、熱門小說能和民國那些大師之作比肩,以《小時代》、《盜墓筆記》與《圍城》、《京華煙雲》相比,我估計大部分中國人民不會同意。以上,是近期剛讀完豐子愷的《慈悲的滋味》後心中一點感慨。

上次讀豐子愷,還是十數年前事,此番重溫,上學時每日捧讀各種現代名家散文的日子又浮現在眼前。但正如每次重讀《紅樓夢》總能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一般,十餘年後重讀豐子愷,心境也不免大變。身為一名偽畫畫愛好者,個人表示,在藝術上有造詣的人同一般的文學創作者相比,總是顯得與眾不同的。

可能因為是畫家的緣故,豐子愷的散文選題極廣,範圍極寬,但有時選取的事件也極小,在樹下陪孩子一起看上半日螞蟻,寫出來都是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偏偏還都寫的很是生動有趣,且結尾總不免有感嘆或說理,雖有點雞湯文的味道,但比那些「我有一位朋友、同學、同事」、「小故事大道理」套路的雞湯勵志不知好看多少。讓文字工作者如我,看到最後總不免有些職業病發作,暗暗感嘆豐老先生真是早生了幾十年,如果生在當代,以他的文筆,怕是篇篇十萬加都不在話下。用不了幾個月想來就要成為大V了,不過轉念一想,即使生在現在,淡泊名利如豐子愷這般,怕也不會對當大V,10萬加一類的事情太過掛懷的。

讀文如讀心,在豐子愷的心中,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從來不是他關注和追求的重點,身為一名虔誠的佛教徒,他心中所佔據的,是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與兒童。正如其文中所寫的那些極小又極有趣的生活瑣事所召示我們的,這世間並不缺乏美好的風景,而是你缺乏一雙懂得發現美的眼睛。蘇東坡曾說過,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這也正是一個尋常院落在蘇東坡眼中能呈現「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美景的原因所在了。要想學著發現那些生活中的美好,我們該怎樣做呢,也不必搞什麼大張旗鼓的動作,不妨中身邊小事努力起,比如少玩手機多讀書,少看微信多讀紙質書,少追網文多看那些充滿生活、藝術趣味的書,比如豐子愷的散文,相信長此以往,我們會更善於發現平凡生活中的各種小快樂,我們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也會變得越來越不一樣,我們克服各種困難、抵禦各種苦難的能力也會越來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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