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適合念出來10分鐘以內就能打動人的文章小故事段子或詩歌?

文體不限了 難度不高何須提問


三毛《雨季不再來》:


我是一個通俗的人,我通俗的長大,做過一般年青人都做的傻事。而今,我在生活生計上仍然沒有穩定下來,但我在人生觀和表情上已經再上了一層樓,我成長了,這不默示我已老化,更不代表我已不再儘力我的前程。然則,我的表情,已如渺渺清空,浩浩大海,安靜冷靜僻靜,安詳,淡泊。對人處事我並不天真,但我依舊看不起油滑,我不過火,我甚而對每一小我心存感激感動,因為生活生計是人群共同建樹的,沒有他人,也不成能有我。我獨一鍥而不捨,願意以本身的生命往儘力的,只不過是保守我小我的心懷意念,在我有生之日,做一個竭誠的人,不放棄對生活生計的酷愛和執著,在有限的時空里,過無窮廣大的日子。若是將我這種做法必然是「樂觀」,那麼也是可以被我接管和首肯的。人,是可以改變的,只是每一小我都須要時候。我經常想,命運的悲劇,不如說是個性的悲劇。我們要如何度過本身的平生,固執不變當然是寶貴,而有時向生活中另找樂趣,亦是不成缺乏的儘力和目標,如何才叫做健康的生活生計,在我就是不斷的融合本身到我所能達到的境界中往。我的心中有一個不變的崇奉,它是什麼,我不很清楚,但我不會放棄這在冥冥中勾引我的力量,直到有一天我分開塵凡,回返永恆的處所。真正的康樂,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主觀的來說,它是細水長流,碧海無波,在芸芸眾生里做一個通俗的人,享受生命一剎間的喜悅,那麼我們即使不逝世,也在天堂里了。


————————生涯首次過千贊,給大家再補一首顧城的小詩——————————

你喜歡歌謠
顧城

你喜歡歌謠 孩子
這歌是唱給你的
這漂亮的蜜色的火焰
一次次被秋天吹動

早晨乾淨得像一塊玻璃
上邊有誰 亮著
開始還不知道呢
為你在樹林里歌唱

唱過的樹都倒了
花開如火 也如寂寞


收拾房間,發現一個小時候放玩具的箱子,打開後看到裡面都是綠色塑料小兵,炮兵、步兵、工兵... 「請問你看到我們的司令了嗎,我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一個小兵問道 我沉思了下:「見過,不過他不會回來了」 「司令他犧牲了嗎?」小兵們哭著問 。「不,他只是長大了.....」


1.匡匡 《時有女子》

我依舊晨起對鏡梳妝,細細照料自己,或草草敷衍。

此後,日頭將依舊東起西落。樹紅樹綠,寒交暑,晝替夜,聚復散,誰沒有了誰不行?

只是偶有一時半刻,窗外的花凜冽盛放,時鐘嘀噠,或是風飄搖著從窗前過,寒鴉枝頭無由驚起,我端坐,思潮洄涌,恍惚記起自己,也是曾有過故事的人。

而鏡中女子,雖然曾青青子衿,雖然曾紅酥小手,此時卻膚燥面皺,垂垂老了。

我父,賜我以血。我母,鑄我骨肉。使我以此六根,來於世。

但我此刻忽而厭憎,我嫌我這一介女兒身子,因了它,我從未片刻知道過自由。

我婉轉鋪排,極力掙,與圖。但始終為它害,無由撲跌,與煩惱交握,墮於黯無盡日的因果。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2.《我是使爸媽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2015全球華語大學生短詩大賽
作者:脫脫不花 北京大學 特等獎

我是使爸媽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職稱、房貸、牛肉的價格

我躋身其中,最為持久

我是這對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

共同的疾患,二十三年來

無時不在考驗他們的婚姻

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

我是疲憊的側面、謾罵的間歇

我是流水中較大的那塊石頭

將眼淚分成兩份


是蕭紅的《呼蘭河傳》,哥哥死了全家哭,因為勞動主力沒了。嫂子死了娘家人來哭,因為她是外人,只有娘家人才會哭她。簡簡單單幾句話,把封建社會的家庭關係描述的徹底。每個人都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律去生活。活著是為了穿衣吃飯,死了呢,死了也就死了。還能怎麼樣。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麼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眼花了,就不看;耳聾了,就不聽;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動了,就癱著。這有什麼辦法,誰老誰活該。
病,人吃五穀雜糧,誰不生病呢?
死,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親死了兒子哭;兒子死了母親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來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總得到城外去,挖一個坑把這人埋起來。
埋了之後,那活著的仍舊得回家照舊地過著日子。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外人絕對看不出來是他家已經沒有了父親或是失掉了哥哥,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是關起門來,每天哭上一場。他們心中的悲哀,也不過是隨著當地的風俗的大流,逢年過節地到墳上去觀望一回。二月過清明,家家戶戶都提著香火去上墳塋,有的墳頭上塌了一塊土,有的墳頭上陷了幾個洞,相觀之下,感慨唏噓,燒香點酒。若有近親的人如子女父母之類,往往且哭上一場;那哭的語句,數數落落,無異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誦一篇長詩。歌誦完了之後,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也就隨著上墳的人們回城的大流,回城去了。
回到城中的家裡,又得照舊地過著日子,一年柴米油鹽,漿洗縫補。從早晨到晚上忙了個不休。夜裡疲乏之極,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夢中並夢不到什麼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況,只不過咬著牙、打著哼,一夜一夜地就都這樣地過去了。
假若有人問他們,人生是為了什麼?他們並不會茫然無所對答的,他們會直截了當地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人活著是為吃飯穿衣。」
再問他,人死了呢?他們會說:「人死了就完了。」


有一段話我背了很久。在愛情挫折後的恢復時期,每念一遍,都會有淚珠在眼眶打轉。到現在,我彈吉他唱情歌前也喜歡念這段話,裝逼效果顯著:

那時年少,承諾太脆弱,我愛你乾柴烈火,也比不得你心中一片遼闊。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時間終於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另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遇到你。

ps.一臉憂愁的把這段話念完,隨後吉他聲響起,淚點低的姑娘眼睛馬上就會濕,屢試不爽,穩!


北京無名英雄紀念碑主碑文: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測,剛不能制,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遠,所懷甚大也。所懷者何?天下有飢者,如己之飢;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別親離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敵而求大同。風蕭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敗,或囚或歿,人不知之,乃至隕後無名。

銘曰:嗚呼!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來兮精魄,安兮英靈。長河為咽,青山為證;豈曰無聲?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輕。一統可期,民族將興。肅之嘉石,沐手勒銘。噫我子孫,代代永旌。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e world
The sun,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 ever.


翻譯:
浮世萬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之前看見的,侵刪。

突然想起來之前在書中看見的一句話,特別喜歡:
我把我的整個靈魂給你,連同他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他只有一點好,愛你。
————《愛你就像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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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這麼多人點贊,知乎小透明今天晚上要激動的失眠了,在此就大家就不祝大家永遠單身了。曝個照以表我的誠意。

往下拉

出來了


對這樣的人表示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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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在生病之後跟我說的一段話,每每想起心和眼眶都是溫熱的。

「我認命的」

「倘若這命把我的福氣偷了一分半分,也不在乎。分給眾人就算積德行善,也算圓滿。如果我能選擇,就把它拿走都給你,要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孩子般歡愉童真。」

「我會用此生殘存的一絲力量,張開雙臂緊緊抱你。我會在人間的醜惡與黑暗席捲日光之前,把你的頭擁入我的胸膛。會在世界的苦難砸向愛情的瞬間,咬著牙用肩膀頂起僅能讓你呼吸的半片天空。若有一日山河破碎我身中毒箭,倘若真如此,也九死其尤未悔。」


來自《still Alice》里Alice的演講: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so many things seem filled with the intent to be lost,and their lost is no disaster.
失去的藝術並不難掌握,因為很多事情看上去都終究會失去,這種失去並不意味著災難。
I"m not a poet,I"m a person living with early on-set Alzheimer"s.
我不是一個詩人,我只是一個患有早起阿茲海默症的普通人
And as that person,I find myself learning the art of losing every day. Losing my bearings,losing objects, losing sleep,but mostly,losing memories.
正因為如此我發現我每一天都在學習失去的藝術,失去了我的理智和方向,失去了物件,失去了睡眠,最重要的是失去了記憶。
All my life,I have accumulated memories,they have become in a way my most precious possessions.
The night I met my husband,the first time I held my textbook in my hands, having children,making friends, travelling the world,everything I"ve accumulated in life,everything I"ve worked so hard for,now all that is being ripped away.
我一生都在積累各種各樣的記憶,某種意義上成為了我最珍貴的財產,我遇見我丈夫的那一晚,我第一次拿著我寫的教科書的時候,有了孩子,交了朋友,環遊世界,都是我生活的積累,都是我工作如此努力的原因,現在這一切都被剝奪了,
As you can imagine,or as you know, this is hell,but it gets worse.
你們可以想像或者你們也經歷過,這簡直是地獄,而且情況還在變糟,
Who can take us seriously when we are so far from who we once were?
當我們早已不再是原來的自己,誰還能認證地對待我們呢?
Don"t think I am suffering,I am not suffering, I am struggle. Struggling to be part of things, to stay connected to who I once was.So living the moment, I tell myself.It"s really all I can do,live the moment,and not beat myself up too much....
請不要認為我在經受痛苦,我並不痛苦,我一直都在努力掙扎著,掙扎著融入,掙扎著繼續和過去的我保持聯繫,我告訴自己要活在當下,這真的是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活在當下,不要被擊垮。

――

真的非常棒,尤其當Alice說到,當我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誰還能認真地對待我們呢?心酸又可怕,所有負面情緒傾巢而出,當我都不再是我了,作為正常人的自己已經感知不到情緒了,誰還會像往常一樣認真地對待我們呢,雖然那時候我已不再是我,但誰願意自己受傷呢,哪怕是那個行屍走肉的自己。


I say…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うぶ毛の小鳥たちも
いつか空に羽ばたく
大きな強い翼で飛ぶ

諦めちゃダメなんだ
その日が絶対來る
君も感じてるよね
始まりの鼓動

明日よ変われ
希望に変われ
まぶしい光に 照らされて変われ START!!

悲しみに閉ざされて 泣くだけの君じゃない
熱い胸 きっと未來を切り開く筈さ
悲しみに閉ざされて
泣くだけじゃつまらない
きっと(きっと)
君の(夢の)
チカラ (いまを)
動かすチカラ
信じてるよ だからSTART!!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雨上がりの気分で
高まる期待の中
躓いたことさえも
思い出にしよう

明日が咲くよ
希望が咲くよ
楽しいメロディー口ずさみ咲いた DASH

喜びを受け止めて
君と僕つながろう
迷い道 やっと外へ抜けだした筈さ
喜びを受け止めて
君と僕 進むだろう
それは(それは)
遠い(夢の)
カケラ(だけど)
愛しいカケラ
彼方へと…僕はDASH

またひとつ 夢が生まれ…

悲しみに閉ざされて
泣くだけの君じゃない
熱い胸 きっと未來を切り開く筈さ

喜びを受け止めて
君と僕つながろう
迷い道 やっと外へ抜けだした筈さ
喜びを受け止めて
君と僕 進むだろう
それは(それは)遠い(夢の)
カケラ(だけど)愛しいカケラ
彼方へと…僕は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同時配合 僕たちはひとつの光 的歌詞效果更佳。

翻譯:

I say…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就算是新生的雛鳥
總有天有能展開羽翼
憑藉著那寬大強韌的翅膀高飛

絕不能輕言放棄
成功之日定會來臨
你也感覺到了吧
即將開始的那份悸動

試著改變未來吧
讓它轉變成希望
被那炫目的光芒照耀而改變 START!!

你不會只是浸沉在悲傷中獨自哭泣
只要懷著滿腔熱情定能開拓出未來的道路
只是沉浸於悲傷中
獨自哭泣多麼無趣
肯定會 (肯定會)
你那 (夢想的)
力量 (正是)
使你前進的力量
我是如此堅信著 所以讓我們START!!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帶著雨過天晴的心情
於高漲的期待中
那些失敗的過往
終將成為回憶

明日將會盛開
綻放出希望
愉快的旋律在口中化作為音符盛開綻放 DASH

接受這喜悅的心情
將你我緊緊相系
即使徬徨迷失也能重歸正途
接受這喜悅的心情
與你一同前進
那即是 (那即是)
悠遠 (夢想的)
碎片 (也是)
令人憐愛的碎片
我將帶著它…朝遠方DASH

嶄新的夢想再度誕生

被囚禁於悲傷中
而哭泣並不像你
只要懷著滿腔熱情定能開拓出未來的道路

接受這喜悅的心情
將你我緊緊相系
即使徬徨迷失也能重歸正途
接受這喜悅的心情
與你一同前進
那即是(那即是)悠遠(夢想的)
碎片(也是)令人憐愛的碎片
帶著它…朝遠方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Hey! Hey! Hey! START:DASH!


以上歌詞以及中譯轉自萌娘百科。
https://m.moegirl.org/START:DASH!!


答一個什麼都不是的。
最近是俄羅斯的送冬節,那一周的最後一天叫「寬恕星期日」,人們要去教堂懺悔,向親戚朋友請求原諒。
這天早上一打開社交網路,除了一堆人來對我說「往日有什麼不對請原諒」之外,還看見一句話:「我們不配在這一天被原諒,因為我們內心誰都沒有原諒。」


最近愛極這首詩,初讀就覺得很感動


我曾踏月而來
只因你在山中
山風拂發 拂頸 拂裸露的肩膀
而月光衣我以華裳
月光衣我以華裳

林間有新綠似我青春模樣
青春透明如醇酒 可飲 可盡 可別離
但終我倆多少物換星移的韶華
卻總不能將它忘記
更不能忘記的是那一輪月
照了長城 照了洞庭 而又在那夜 照進山林

從此 悲哀粉碎
化做無數的音容笑貌
在四月的夜裡 襲我以郁香
襲我以次次春回的悵惘


席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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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來發現已經有了十幾個贊,能獲得贊同真的很開心了!因為在生活中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沒有什麼故事和大家分享。這是我第一次回答問題,把自己喜歡的一首詩拿出來一起分享,沒多少含金量,但真的很想和大家交流

以及我讀得第一首席慕容的詩《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最後是因為一句「時光仍舊立於不敗之地 」而對她死心塌地,不管好的壞的終究會過去
PS:所有的詩都是沒有分段的,手抽分了一下段,覺得會更容易閱讀,如果介意的話私信答主修改答案【鞠躬】


謝邀。

寫過的所有情詩都不及這一首,總是很想他。

今兮風輕微涼
要披件年前買的衣服
一個人才敢行在
這到處是貓兒的校園裡
聽不見雁聲叫完了的秋
姥姥家的黑瓦白牆
一張黑白照片也將要過冬發霉
日子慢慢與我不搭?

兒時放學小路幾個玩到大的哥們
還在一路打鬧嘻嘻奔跑
腦袋裡揮之不去的身影
是你騎著老踏車載著我
書包里都是裝滿了大無畏的夢想
與泛黃的各色書本
褲腳上沾滿的是泥漬散落滿天

晚飯後你與姥姥納涼
閑坐涼如水的小院里
和鄰居說些細鎖小事
誰搖晃著腦袋輕輕的倚著你
你的小貓又趴在誰的搖椅上
風兒陣陣月牙彎彎

你呵聲道那些螢火飛蟲不要去追
你最溺寵的小外孫啊
從你嘴裡吐出來的繁星兒
也都遙遙躲在
我踮起腳怎麼也夠不著的深空處

就像是一棵大榕樹
搭起了我記憶里最溫暖的大房子
月色透過枝椏嘩啦啦的淋著我
童年的我一丟丟的長大
那小院星空下的一張小小臉頰
是多憧憬未來與你的日子

今兮十月十幾日的深夜
誰提筆寫著誰的悼詩
誰苦苦弔唁著誰的亡旅異鄉人
兒時的天上吹來小院里的涼風
嗚嗚的道是當時

要我現在怎能不想你
要我伸開手指划出一道小口
血還要在流幾個十九年
算算還會有多少的苦日子
才能嗚嗚的老死去找著你


記得那一天
我借過你的新車
而我撞凹了它
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但你沒有

還記得那一次
我拖你去海灘
而你說天會下雨
果然下了
我以為你會說
「我告訴過你啦。」
但你沒有

還記得那一次
我向所有的男子挑逗
來引你妒忌
但你沒有

還記得那一次
我在你新車的地毯上
吐了滿地的草莓餅
我以為你一定會厭惡我
但你沒有

還記得那一回
我忘記告訴你
那個舞會是穿禮服的
而你只穿牛仔褲到場
我以為你必然放棄我了
但你沒有

是的,有許多許多的事你全都沒有做
而你容忍我鍾愛我保護我
有許多許多的事我要回報你
等你從越南回來
但是你沒有

原文
Remember the day I borrowed your brand
new car and dented it?
I thought you"d kill me, but you didn"t.

And remember the time I dragged you to the beach,
and you said it would rain, and it did?
I thought you"d say, "I told you so." But you didn"t.

Do you remember the time I flirted with all
the guys to make you jealous, and you were?
I thought you"d leave, but you didn"t.

Do you remember the time I spilled strawberry pie
all over your car rug?
I thought you"d hit me, but you didn"t.

And remember the time I forgot to tell you the dance
was formal and you showed up in jeans?
I thought you"d drop me, but you didn"t.

Yes, there were lots of things you didn"t do.
But you put up with me, and loved me, and protected me.
There were lots of things I wanted to make up to you
when you returned from Vietnam.
But you didn"t.


一隻孤獨的小船在海面上筆直地航行,它既不追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下面是沉靜碧藍的大海,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萊蒙托夫


有一陣特別愛收集知名作家所寫的情書,看到這個問題忽然想起前一陣還在複習這篇文章,就貼上來給大家分享。沈從文致夫人張兆和的情書:夢裡來趕我吧

夢裡來趕我吧

——沈從文

三三:

我原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起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了。

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氣吹凍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這心才能安靜,事也才能做好!

這船已到了柳林岔。我生平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好看的地方——千方積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綿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頂。我的船便在這種景緻中,快快地在水上跑,什麼唐人宋人畫都趕不上,看一年也不會厭倦。奇怪的是,本省的畫家,從來不知向這麼好的景物學習。學校中教員還是用個小瓶插一朵花,放個橘子,在那裡虐待學生「寫生」,其實是在那裡「寫死」!

三三,我這時還是想起許多次得罪你的地方,我的眼睛是濕的,模糊了。

我先前對你說過:「你生了我的氣時,我便特別知道我如何愛你。」我眼睛濕濕地想著你一切的過去!我回來時,我不會使你生氣面壁了。我在船上學會了反省,認清楚了自己種種的錯處。只有你,方那麼懂我並且原諒我。

我就這樣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樂,我想應同你一起快樂;我悶,就想你在我必可以不悶;我同船老闆吃飯,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飯。我至少還得在船上過七個日子,還不把下行的日子計算在內。你說,這七個日子我怎麼辦?我不能寫文章就寫信。這隻手既然離開了你,也只有這麼來折磨它了。

為了只想同你說話,我便鑽進被蓋中去,閉著眼睛。你聽,船那麼「呀呀」地響著,它說:「兩個人儘管說笑,不必擔心那掌舵人。他的職務在看水,他忙著。」船真的「呀呀」地響著。可是我如今同誰去說?我不高興!

夢裡來趕我吧,我的船是黃的。儘管從夢裡趕來,沿了我所畫的小鎮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從船口望那一點紫色的小山;我想讓一個木筏使你驚訝,因為那木筏上面還種菜;我想要你來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從這紙上可以聽到一種搖櫓人的歌聲,因為這張紙差不多浸透了好聽的歌聲!

一切聲音皆像冷一般地凝固了,只有船底的聲音,輕輕地輕輕地流過去。這聲音使你感覺到它,幾乎不是耳朵而是想像。這時真靜,這時心是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無間。我在溫習你的一切。我稱量我的幸運,且計算它,但這無法使我弄清一點點。為了這幸福的自覺,我嘆息了。倘若你這時見到我,你就會明白我如何溫柔!

一切過去的種種,它的結局皆在把我推到你的身邊和心邊,你的一切過去也皆把我拉近你的身邊和心邊。我還要說的話不想讓燭光聽到,我將吹熄了這支蠟燭,在黑暗中向空虛去說!


三毛的《夢裡花落知多少》,讀到開頭就讓我感動了。

本來想節選段落的,可是不忍心,通篇文章讀下去,都發自肺腑地令人動容。

三毛用盡一生,只愛了一個人——荷西·馬利安·葛羅。


《夢裡花落知多少》

——迷航之四


那一年的冬天,我們正要從丹娜麗芙島搬家回到大迦納利島自己的房子里去。


一年的工作已經結束,美麗無比的人造海灘引進了澄藍平靜的海水。


荷西與我坐在完工的堤邊,看也看不厭的面對著那份成績欣賞,景觀工程的快樂是不同凡響的。


我們自黃昏一直在海邊坐到子夜,正是除夕,一朵朵怒放的煙火,在漆黑的天空里如夢如幻地亮滅在我們仰著的臉上。


濱海大道上擠滿著快樂的人群。鐘敲十二響的時候,荷西將我抱在手臂里,說:「快許十二個願望,心裡重複著十二句同樣的話:「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


送走了去年,新的一年來了。


荷西由堤防上先跳了下地,伸手接過跳落在他手臂中的我。


我們十指交纏,面對面地凝望了一會兒,在煙火起落的五色光影下,微笑著說:「新年快樂!」然後輕輕一吻。我突然有些淚濕,賴在他的懷裡不肯舉步。


新年總是使人惆悵,這一年又更是來得如真如幻。許了願的下一句對夫妻來說並不太吉利,說完了才回過意來,竟是心慌。


「你許了什麼願。」我輕輕問他。


「不能說出來的,說了就不靈了。」


我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手,荷西知我怕冷,將我卷進他的大夾克里去。我再看他,他的眸光炯炯如星,裡面反映著我的臉。


「好啦!回去裝行李,明天清早回家去羅!」


他輕拍了我一下背,我失聲喊起來:「但願永遠這樣下去,不要有明天了!」


「當然要永遠下去,可是我們得先回家,來,不要這個樣子。」


一路上走回租來的公寓去,我們的手緊緊交握著,好像要將彼此的生命握進永恆。


而我的心,卻是悲傷的,在一個新年剛剛來臨的第一個時辰里,因為幸福滿溢,我怕得悲傷。


不肯在租來的地方多留一分一秒,收拾了零雜東西,塞滿了一車子。清晨六時的碼頭上,一輛小白車在等渡輪。


新年沒有旅行的人,可是我們急著要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


關了一年的家,野草齊膝,灰塵滿室,對著那片荒涼,竟是焦急心痛,顧不得新年不新年,兩人馬上動手清掃起來。


不過靜了兩個多月的家居生活,那日上午在院中給花洒水,送電報的朋友在木柵門外喊著:「Echo,一封給荷西的電報呢!」


我匆匆跑過去,心裡撲撲的亂跳起來,不要是馬德里的家人出了什麼事吧!電報總使人心慌意亂。


「亂撕什麼嘛!先給簽個字。」朋友在摩托車上說。我胡亂簽了個名,一面回身喊車房內的荷西。


「你先不要怕嘛!給我看。」荷西一把搶了過去。


原來是新工作來了,要他火速去拉芭瑪島報到。只不過幾小時的光景,我從機場一個人回來,荷西走了。


離島不算遠,螺旋槳飛機過去也得四十五分鐘,那兒正在建新機場,新港口。只因沒有什麼人去那最外的荒寂之島,大的渡輪也就不去那邊了。


雖然知道荷西能夠照顧自己的衣食起居,看他每一度提著小箱子離家,仍然使我不舍而辛酸。


家裡失了荷西便失了生命,再好也是枉然。


過了一星期漫長的等待,那邊電報來了。


「租不到房子,你先來,我們住旅館。」


剛剛整理的家又給鎖了起來,鄰居們一再的對我建議:「你住家裡,荷西周末回來一天半,他那邊住單身宿舍,不是經濟些嘛!」


我怎麼能肯。匆忙去打聽貨船的航道,將雜物、一籠金絲雀和汽車託運過去,自己推著一隻衣箱上機走了。


當飛機著陸在靜靜小小的荒涼機場時,又看見了重沉沉的大火山,那兩座黑裡帶火藍的大山。


我的喉嚨突然卡住了,心裡一陣鬱悶,說不出的悶,壓倒了重聚的歡樂和期待。


荷西一隻手提著箱子,另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向機場外面走去。


「這個島不對勁!」我悶悶的說。


「上次我們來玩的時候你不是很喜歡的嗎。」


「不曉得,心裡怪怪的,看見它,一陣想哭似的感覺。」我的手拉住他皮帶上的絆扣不放。


「不要亂想,風景好的地方太多了,剛剛趕上看杏花呢!」


他輕輕摸了一下我的頭髮又安慰似的親了我一下。


只有兩萬人居住的小城裡租不到房子。我們搬進了一房一廳連一小廚房的公寓旅館。收入的一大半付給了這份固執相守。


安置好新家的第三日,家中已經開始請客了,婚後幾年來,荷西第一回做了小組長,水裡另外四個同事沒有帶家眷,有兩個還依然單身。我們的家,伙食總比外邊的好些,為著荷西愛朋友的真心,為著他熱切期望將他溫馨的家讓朋友分享,我曉得,在他內心深處,亦是因為有了我而驕傲,這份感激當然是全心全意的在家事上回報了他。


島上的日子歲月悠長,我們看不到外地的報紙,本島的那份又編得有若鄉情。久而久之,世外的消息對我們已不很重要,只是守著海,守著家,守著彼此。每聽見荷西下工回來時那急促的腳步聲上樓,我的心便是歡喜。


六年了,回家時的他,怎麼仍是一樣跑著來的,不能慢慢的走嗎?六年一瞬,結婚好似是昨天的事情,而兩人已共過了多少悲歡歲月。


小地方人情溫暖,住上不久,便是深山裡農家討杯水喝,拿出來的必是自釀的葡萄酒,再送一滿懷的鮮花。我們也是記恩的人,馬鈴薯成熟的季節,星期天的田裡,總有兩人的身影彎腰幫忙收穫。做熱了,跳進蓄水池裡游個泳,趴在荷西的肩上浮沉,大喊大叫,便是不肯鬆手。


過去的日子,在別的島上,我們有時發了神經病,也是爭吵的。


有一回,兩人講好了靜心念英文,夜間電視也約好不許開,對著一盞孤燈就在飯桌前釘住了。


講好只念一小時,念了二十分鐘,被教的人偷看了一下手錶,再念了十分鐘,一個音節發了二十次還是不正確,荷西又偷看了一下手腕。知道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看見他的動作,手中的原子筆啪一下丟了過去,他那邊的拍紙簿嘩一下摔了過來,還怒喊了一聲:「你這傻瓜女人!」


第一次被荷西罵重話,我呆了幾分鐘,也不知回罵,衝進浴室拿了剪刀便絞頭髮,邊剪邊哭,長發亂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荷西追進來,看見我發瘋,竟也不上來搶,只是倚門冷笑:「你也不必這種樣子,我走好了。」


說完車鑰匙一拿,門砰一下關上離家出走去了。


我衝到陽台上去看,凄厲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哪裡肯停下來,車子唰一下就不見了。


那一個長夜,是怎麼熬下來的,自己都迷糊了。只念著離家的人身上沒有錢,那麼狂怒而去,又出不出車禍。


清晨五點多他輕輕的回來了,我趴在床上不說話,臉也哭腫了。離開父母家那麼多年了,誰的委屈也能受下,只有荷西,他不能對我凶一句,在他面前,我是不設防的啊!


荷西用冰給我冰臉,又拉著我去看鏡子,拿起剪刀來替我補救剪得狗啃似的短髮。一刀一刀細心的給我勉強修修整齊,口中嘆著:「只不過氣頭上罵了你一句,居然絞頭髮,要是一日我死了呢——」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令我大慟,反身抱住他大哭起來,兩人纏了一身的碎發,就是不肯放手。


到了新的離島上,我的頭髮才長到齊肩,不能梳長辮子,兩人卻是再也不吵了。


依山背海而築的小城是那麼的安詳,只兩條街的市集便是一切了。


我們從不刻意結交朋友,幾個月住下來,朋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他們對我們真摯友愛,三教九流,全是真心。周末必然是給朋友們佔去了,爬山,下海,田裡幫忙,林中采野果,不然找個老學校,深夜睡袋裡半縮著講巫術和鬼故事,一群島上的瘋子,在這世外桃源的天涯地角躲著做神仙。有時候,我快樂得總以為是與荷西一同死了,掉到這個沒有時空的地方來。


那時候,我的心臟又不好了,累多了胸口的壓迫來,絞痛也來。小小一袋菜場買回來的用品,竟然不能一口氣提上四樓。


不敢跟荷西講,悄悄的跑去看醫生,每看回來總是正常又正常。


荷西下班是下午四點,以後全是我們的時間,那一陣不出去瘋玩了。黃昏的陽台上,對著大海,半杯紅酒,幾碟小菜,再加一盤象棋,靜靜的對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


有一晚我們走路去看恐怖片,老舊的戲院里樓上樓下數來數去只有五個人,鐵椅子漆成鋁灰色,冰冷冷的,然後迷霧凄凄的山城裡一群群鬼飄了出來捉過路的人。


深夜散場時海潮正漲,浪花拍打到街道上來。我們被電影和影院嚇得徹骨,兩人牽了手在一片水霧中穿著飛奔回家,跑著跑著我格格的笑了,掙開了荷西,獨自一人拚命的快跑,他鬼也似的在後面又喊又追。


還沒到家,心絞痛突然發了,沖了幾步,抱住電線杆不敢動。


荷西驚問我怎麼了,我指指左邊的胸口不能回答。那一回,是他背我上四樓的。背了回去,心不再痛了,兩人握著手靜靜醒到天明。


然後,纏著我已經幾年的噩夢又緊密的回來了,夢裡總是在上車,上車要去什麼令我害怕的地方,夢裡是一個人,沒有荷西。


多少個夜晚,冷汗透濕的從夢魅里逃出來,發覺手被荷西握著,他在身畔沉睡,我的淚便是滿頰。我知道了,大概知道了那個生死的預告。


以為先走的會是我,悄悄的去公證人處寫下了遺囑。時間不多了,雖然白日里仍是一樣笑嘻嘻的洗他的衣服,這份預感是不是也傳染了荷西。


即使是岸上的機器壞了一個螺絲釘,只修兩小時,荷西也不肯在工地等,不怕麻煩的脫掉潛水衣就往家裡跑,家裡的妻子不在,他便大街小巷的去找,一家一家店鋪問過去:「看見Echo沒有?看見Echo沒有?」


找到了什麼地方的我,雙手環上來,也不避人的微笑痴看著妻子,然後兩人一路拉著手,提著菜籃往工地走去,走到已是又要下水的時候了。


總覺相聚的因緣不長了,尤其是我,朋友們來的周末的活動,總拿身體不好擋了回去。


周五帳篷和睡袋悄悄裝上車,海邊無人的地方搭著臨時的家,摸著黑去捉螃蟹,礁石的夾縫裡兩盞鎊鎊的黃燈扣在頭上,浪潮聲里只聽見兩人一聲聲狂喊來去的只是彼此的名字。那種喊法,天地也給動搖了,我們尚是不知不覺。


每天早晨,買了菜蔬水果鮮花,總也捨不得回家,鄰居的腳踏車是讓我騎的,網籃里放著水彩似的一片顏色便往碼頭跑。騎進碼頭,第一個看見我的岸上工人總會笑著指方向:「今天在那邊,再往下騎——」


車子還沒騎完偌大的工地,那邊岸上助手就拉信號,等我車一停,水裡的人浮了起來,我跪在堤防邊向他伸手,荷西早已跳了上來。


大西洋的晴空下,就算分食一袋櫻桃也是好的,靠著荷西,左邊的衣袖總是濕的。


不過幾分鐘吧,荷西的手指輕輕按一下我的嘴唇,笑一笑,又沉回海中去了。


每見他下沉,我總是望得痴了過去。


岸上的助手有一次問我:「你們結婚幾年了?」「再一個月就六年了。」我仍是在水中張望那個已經看不見了的人,心裡慌慌的。


「好得這個樣子,誰看了你們也是不懂!」


我聽了笑笑便上車了,眼睛越騎越濕,明明上一秒還在一起的,明明好好的做著夫妻,怎麼一分手竟是魂牽夢縈起來。


家居的日子沒有敢浪費,扣除了房租,日子也是緊了些。有時候中午才到碼頭,荷西跟幾個朋友站著就在等我去。「Echo,銀行里還有多少錢?」荷西當著人便喊出來。「兩萬,怎麼?」


「去拿來,有急用,拿一萬二出來!」


當著朋友面前,絕對不給荷西難堪。掉頭便去提錢,他說的數目一個折扣也不少,匆匆交給尚是濕濕的他,他一轉手遞給了朋友。


回家去我一人悶了一場,有時次數多了,也是會委屈掉眼淚的。哪裡知道那是荷西在人間放的利息,才不過多久,朋友們便傾淚回報在我的身上了呢?


結婚紀念的那一天,荷西沒有按時回家,我擔心了,車子給他開了去,我借了腳踏車要去找人,才下樓呢,他回來了,臉上竟是有些不自在。


匆匆忙忙給他開飯——我們一日只吃一頓的正餐。坐下來向他舉舉杯,驚見桌上一個紅絨盒子,打開一看,裡面一隻羅馬字的老式女用手錶。


「你先別生氣問價錢,是加班來的外快——」他喊了起來。


我微微的笑了,沒有氣,痛惜他神經病,買個表還多下幾小時的水。那麼借朋友的錢又怎麼不知去討呢?結婚六年之後,終於有了一隻手錶。


「以後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讓它來替你數。」荷西走過來雙手在我身後環住。


又是這樣不祥的句子,教人心驚。


那一個晚上,荷西睡去了,海潮聲里,我一直在回想少年時的他,十七歲時那個大樹下痴情的女孩子,十三年後在我枕畔共著呼吸的親人。


我一時里發了瘋,推醒了他,輕輕的喊名字,他醒不全,我跟他說:「荷西,我愛你!」


「你說什麼?」他全然的駭醒了,坐了起來。


「我說,我愛你!」黑暗中為什麼又是有些嗚咽。「等你這句話等了那麼多年,你終是說了!」


「今夜告訴你了,是愛你的,愛你勝於自己的生命,荷西——」


那邊不等我講下去,孩子似的撲上來纏住我,六年的夫妻了,竟然為著這幾句對話,在深夜裡淚濕滿頰。醒來荷西已經不見了,沒有見到他吃早餐使我不安歉疚,匆匆忙忙跑去廚房看,洗凈的牛奶杯里居然插著一朵清晨的鮮花。


我痴坐到快正午。這樣的夜半私語,海枯石爛,為什麼一日泛濫一日。是我們的緣數要到了嗎?不會有的事情,只是自己太幸福了才生出的懼怕吧!


照例去工地送點心,兩人見了面竟是赧然。就連對看一眼都是不敢,只拿了水果核丟來丟去的鬧著。


一日我見陽光正好,不等荷西回來,獨自洗了四床被單。搬家從來不肯帶洗衣機,去外面洗又多一層往返和花費,不如自己動手搓洗來得方便。


天台上晾好了床單還在放夾子的時候心又悶起來了,接著熟悉的絞痛又來。我丟下了水桶便往樓下走,進門覺著左手臂麻麻的感覺,知道是不太好了,快喝一口烈酒,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荷西沒見我去送點心,中午穿著潛水衣便開車回來了。「沒什麼,洗被單累出來了。」我懨懨的說。


「誰叫你不等我洗的——」他趴在我床邊跪著。「沒有病,何必急呢!醫生不是查了又查了嗎。來,坐過來……」


他濕濕的就在我身邊一靠,若有所思的樣子。


「荷西——」我說:「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應我再娶,溫柔些的女孩子好,聽見沒有——」


「你神經!講這些做什麼——」


「不神經,先跟你講清楚,不再婚,我是靈魂永遠都不能安息的。」


「你最近不正常,不跟你講話。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燒掉,然後上船去飄到老死——」


「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荷西瞪了我一眼,只見他快步走出去,頭低低的,大門輕輕扣上了。


一直以為是我,一直預感的是自己,對著一分一秒都是恐懼,都是不舍,都是牽掛。而那個噩夢,一日密似一日的糾纏著上來。


平凡的夫婦和我們,想起生死,仍是一片茫茫,失去了另一個的日子,將是什麼樣的歲月?我不能先走,荷西失了我要痛瘋掉的。


一點也不明白,只是茫然的等待著。


有時候我在陽台上坐著跟荷西看漁船打魚,夕陽晚照,涼風徐來,我摸摸他的頸子,竟會無端落淚。


荷西不敢說什麼,他只說這美麗的島對我不合適,快快做完第一期工程,不再續約,我們回家去的好。


只有我心裡明白,我沒有發瘋,是將有大苦難來了。那一年,我們沒有過完秋天。


荷西,我回來了,幾個月前一襲黑衣離去,而今穿著綵衣回來,你看了歡喜嗎?


向你告別的時候,陽光正烈,寂寂的墓園裡,只有蟬鳴的聲音。


我坐在地上,在你永眠的身邊,雙手環住我們的十字架。


我的手指,一遍一又一遍輕輕划過你的名字——荷西·馬利安·葛羅。


我一次又一次的愛撫著你,就似每一次輕輕摸著你的頭髮一般的依戀和溫柔。


我在心裡對你說——荷西,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一句讓你等了十三年的話,讓我用殘生的歲月悄悄的只講給你一個人聽吧!


我親吻著你的名字,一次,一次,又一次,雖然口中一直叫著「荷西安息!荷西安息!」可是我的雙臂,不肯放下你。我又對你說:「荷西,你乖乖的睡,我去一趟中國就回來陪你,不要悲傷,你只是睡了!」


結婚以前,在塞哥維亞的雪地里,已經換過了心,你帶去的那顆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


我拿出縫好的小白布口袋來,黑絲帶里,系進了一握你墳上的黃土。跟我走吧,我愛的人!跟著我是否才叫真正安息呢?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滿瓶的鮮花,血也似的深紅的玫瑰。留給你,過幾日也是枯殘,而我,要回中國去了,荷西,這是怎麼回事,一瞬間花落人亡,荷西,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離去的時刻到了,我幾度想放開你,又幾次緊緊抱住你的名字不能放手。黃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伶伶,為什麼不能也躺在你的身邊。


父母在山下巴巴的等待著我。荷西,我現在不能做什麼,只有你曉得,你妻子的心,是埋在什麼地方。


蒼天,你不說話,對我,天地間最大的奧秘是荷西,而你,不說什麼的收了回去,只讓我淚眼仰望晴空。


我最後一次親吻了你,荷西,給我勇氣,放掉你大步走開吧!


我背著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來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撲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愛的人,不忍留下你一個人在黑暗裡,在那個地方,又到了那兒去握住你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著開始挖土,讓我再將十指挖出鮮血,將你挖出來,再抱你一次,抱到我們一起爛成白骨吧!那時候,我被哭泣著上來的父母帶走了。我不敢掙扎,只是全身發抖,淚如血涌。最後回首的那一眼,陽光下的十字架亮著新漆。你,沒有一句告別的話留給我。


那個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見的日子,我知道,我們不會肯放下。


荷西,我永生的丈夫,我守著自己的諾言千山萬水的回來了,不要為我悲傷,你看我,不是穿著你生前最愛看的那件錦繡綵衣來見你了嗎?


下機後去鎮上買鮮花,店裡的人驚見是遠去中國而又回來的我,握住我的雙手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們相視微笑,哪裡都浮上了淚。


我抱著滿懷的鮮花走過小城的石板路,街上的車子停了,裡面不識的人,只對我淡淡的說:「上車來吧!送你去看荷西。」下了車,我對人點頭道謝,看見了去年你停靈的小屋,心便狂跳起來。在那個房間里,四支白燭,我握住你冰涼蒼白的雙手,靜靜度過了我們最後的一夜,今生今世最後一個相聚相依的夜晚。


我鼓起勇氣走上了那條通向墓園的煤渣路,一步一步的經過排排安睡外人。我上石階,又上石階,向左轉,遠遠看見了你躺著的那片地,我的步子零亂,我的呼吸急促,我忍不住向你狂奔而去。荷西,我回來了——我奔散了手中的花束,我只是瘋了似的向你跑去。


衝到你的墓前,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誰了。


我丟了花,撲上去親吻你,萬箭穿心的痛穿透了身體。是我遠走了,你的墳地才如此荒蕪,荷西,我對不起你——不能,我不是坐下來哭你的,先給你插好了花,注滿清水在瓶子里,然後就要下山去給你買油漆。


來,讓我再抱你一次,就算你已成白骨,仍是春閨夢裡相思又相思的親人啊!


我走路奔著下小城,進了五金店就要淡棕色的亮光漆和小刷子,還去文具店買了黑色的粗芯簽字筆。


路上有我相熟的朋友,我跟他們匆匆擁抱了一下,心神潰散,無法說什麼別後的情形。


銀行的行長好心要伴我再上墓園,我謝了他,只肯他的大車送到門口。


這段時光只是我們的,誰也不能在一旁,荷西,不要急,今天,明天,後天,便是在你的身畔坐到天黑,坐到我也一同睡去。


我再度走進墓園,那邊傳來了丁字鎬的聲音,那個守墓地的在挖什麼人的墳?


我一步一步走進去,馬諾羅看見是我,驚喚了一聲,放下工具向我跑來。


「馬諾羅,我回來了!」我向他伸出手去,他雙手接住我,只是又用袖子去擦汗。


「天熱呢!」他木訥的說。


「是,春天已經盡了。」我說。


這時,我看見一個墳已被挖開,另外一個工人在用鐵條撬開棺材,遠遠的角落裡,站著一個黑衣的女人。「你們在撿骨?」我問。


馬諾羅點點頭,向那邊的女人望了一眼。


我慢慢的向她走去,她也迎了上來。


「五年了?」我輕輕問她,她也輕輕的點點頭。「要裝去那裡?」


「馬德里。」


那邊一陣木頭迸裂的聲音,傳來了喊聲:「太太,過來看一下簽字,我們才好裝小箱!」


那個中年婦人的臉上一陣抽動。


我緊握了她一下雙手,她卻不能舉步。


「不看行不行?只簽字。」我忍不住代她喊了回去。「不行的,不看怎麼交代,怎麼向市政府去繳簽字——」那邊又喊了過來。


「我代你去看?」我抱住她,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她點點頭,手絹捂上了眼睛。


我走向已經打開的棺木,那個躺著的人,看上去不是白骨,連衣服都灰灰的附在身上。


馬諾羅和另外一個掘墳人將那人的大腿一拉,身上的東西灰塵似的飛散了,一天一地的飛灰,白骨,這才露了出來。我仍是駭了一跳,不覺轉過頭去。


「看到了?」那邊問著。


「我代看了,等會兒這位太太簽字。」


陽光太烈,我奔過去將那不斷抽動著雙肩的孤單女人扶到大樹下去靠著。


我被看見的情景駭得麻了過去,只是一直發冷發抖。「一個人來的?」我問她,她點頭。


我抓住她的手,「待會,裝好了小箱,你回旅館去睡一下。」她又點頭,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


離開了那個女人,我的步伐搖搖晃晃,只怕自己要昏倒下去。


剛剛的那一幕不能一時里便忘掉,我扶著一棵樹,在短牆上靠了下來,不能恢復那場驚駭,心中如灰如死。


我慢慢的摸到水龍頭那邊的水槽,浸濕了雙臂,再將涼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去。


荷西的墳就在那邊,竟然舉步艱難。


知道你的靈魂不在那黃土下面,可是五年後,荷西,叫我怎麼面對剛才看見的景象在你的身上重演?


我靜坐了很久很久,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再次給自己的臉拚命去浸冷水,這才拿了油漆罐子向墳地走過去。


陽光下,沒有再對荷西說,簽字筆一次次填過刻著的木槽縫裡——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紀念你。


將那幾句話塗得全新,等它們干透了,再用小刷子開始上亮光漆。


在那個炎熱的午後,花葉里,一個著綵衣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的漆著十字架,漆著四周的木珊。沒有淚,她只是在做一個妻子的事情——照顧丈夫。


不要去想五年後的情景,在我的心裡,荷西,你永遠是活著的,一遍又一遍的跑著在回家,跑回家來看望你的妻。我靠在樹下等油漆干透,然後再要塗一次,再等它干,再塗一次,塗出一個新的十字架,我們再一起掮它吧!我渴了,倦了,也困了。荷西,那麼讓我靠在你身邊。再沒有眼淚,再沒有慟哭,我只是要靠著你,一如過去的年年月月。


我慢慢的睡了過去,雙手掛在你的脖子上。遠方有什麼人在輕輕的唱歌——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

我愛笑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裡花落知多少


謝邀。

吳念真《春天》

阿圓是金門金沙市場一家雜貨裡店打雜的小妹,長得不是很好看,加上老闆以吝嗇出名,所以跟其他雜貨店比起來,他們的生意差很多。

  那年頭在金門當兵根本沒有機會回台灣,所以不管哪家店,只要有稍具姿色的美眉駐守,幾乎不管服務甚至商品的品質有多爛、價格有多不合理,也能讓一大群「精子已經滿到喉嚨,吐口痰連爬過的蟑螂都會懷孕的阿兵哥蜂擁而至,於是供應全師將近一萬人伙食材料的市場攤商當然會運用這種「美人計」;每天清晨燈火通明的市場內,各個魚肉蔬菜的攤位只要有美女站台的必然生意鼎盛,阿公阿嬤顧守的永遠乏人問津。

  採買兵通常是一邊跟美女打打嘴炮、吃吃豆腐,一邊把各種伙食材料的品類和數量的單子交給她,然後轉向另一攤繼續哈拉,至於最後被攤商送上採買車的商品斤兩和品質好像也沒人在乎。

  各類生鮮買完,接著買雜貨。雜貨單價高,所以採買兵喜歡的店除了美眉之外,更重要的是老闆要上道,回扣、香菸要捨得給,最好連早餐都幫採買準備好。

  不過,也不是每個採買兵都這麼屌,人多的部隊伙食費高,採買是大爺,至於我們這種二十幾個人的小單位,不管生鮮攤位還是雜貨店永遠把我們隔著門縫瞧。

  我跟小包當採買的第一天就碰到這種勢利鬼。

  那天我們買完菜才進雜貨店,看到步兵營的採買要離開,香菸隨手一拿就是好幾包,小包只是拿起老闆桌上的菸打出一支要點上,老闆竟然就把香菸往抽屜一收,抬頭問小包說:「你哪個單位的?」

  家族企業第三代的小包大概從沒這樣被侮辱過,當下把菸往老闆的身上一甩,拉著我掉頭就走。

  市場晃了一圈之後,我們選了一家幾乎沒什麼人的雜貨店,從此之後我們單位就成了阿圓和她老闆少數的顧客。

  阿圓十七歲,應該國中畢業不久,因為她老穿著一件還留著學號的深藍色舊外套。她話不多,笑的時候老是掩著嘴,有一天我們才發現她缺了兩三顆門牙。「怎麼不去補?」我們問。她說:「我爸去台灣做工,說賺到錢會給我補。」

  阿圓的爸爸是石匠,金門工作少,應聘去台灣蓋廟刻龍柱。

  雜貨店老闆是她的親戚,但使喚的語氣一點也不親,有一次甚至還聽他跟別人說:「我是替人養女兒!」

  那年是我們第一次在外島過年,除夕到初二都加菜,所以除夕前採買的錢是平常的三、四倍,那天小包半開玩笑地跟老闆說:「跟你買這麼久,也沒看你給我們一包菸,一點Bonus!」沒想到老闆竟然冷冷地笑著說:「我以為你們營部連的比較乾淨,我看,都一樣嘛!」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包菸以及兩張百元的鈔票塞給小包,然後就往屋裡走。

  我知道小包是憋住一肚子氣,可沒想到臨走的時候他竟然隨手抓起一打醬油往推車上放,說:這是給連上的Bonus!

  阿圓什麼都看到,但什麼都沒說。當她幫著我們把東西推到採買車的路上,小包把那兩百元拿給她,她一直搖頭,小包說:「拿著,這不是我給妳的,這是妳那個親戚給妳的過年紅包。」

  誰知道我們的東西都還沒裝上車,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音,一回頭,我們看到老闆帶著兩個憲兵,正指著我們快步地走了過來。

  老闆揪住我們,把我們推向憲兵,然後走向車尾裝貨的推車,一把將醬油拎出來,跟憲兵說:「你看!他們偷的。」

  停車場上所有人都盯著我們看,就在那種尷尬、不知所措的死寂中,我們忽然聽到阿圓的聲音說:「他們沒有偷啦,是我……放錯了。」

  我和小包轉頭過去,只見她低著頭,指著醬油說:「我以為是他們買的……,就搬上推車了。」

  「你們有沒有看到她搬上車?」憲兵問。

  這時阿圓轉頭看看我們,我猶豫著該怎麼說,沒想到小包卻直截了當地說:「沒有。」

  憲兵回頭跟老闆說:「你誤會了吧?」

  老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忽然快步走向阿圓,隨手就是一個耳光,說:「妳是想要他幹妳,然後帶妳去台灣啊?妳想到死啦!」

  阿圓站在那邊沒動,捏著衣擺低著頭,也沒哭,一直到我們車子開走,遠遠的她還是一樣的姿勢。

  車子裡小包沉默著,好久之後才哽咽地說:「剛剛,我好想去抱她一下……。」

  我們駐地旁邊的公路是金東通往「勿忘在莒」勒石和金門名勝海印寺的惟一道路,平常是禁區,只有春節的初一和初二對民眾開放。

  對阿兵哥來說,道路開放的最大意義是,這兩天裡金東地區的美女們一定會從這邊經過,所以兩百公尺外那條持續上坡的公路,在那兩天之中顯然就是選美的伸展台,所以初一早點名結束後,我們已經聚集在視線最好的碉堡,把所有望遠鏡都架好,興奮地等在那裡。

  那天天氣奇好,陽光燦爛,所以上山的男女紛紛脫掉外衣,可看度當下增加不少。

  十點左右是人群的高xdx潮,隨著各店家那些駐店美女陸續出現,碉堡裡不時掀起騷動,忽然間,卻有人回頭說:「欽仔、小包,你們的救命恩人出現了。」

  我們分別搶過望遠鏡,然後看到阿圓。

  她穿了新衣服,白色的套頭毛衣,一件粉紅色的「太空衣」拿在手上,下身則是一件深藍色的褲子,頭髮好像也整理過,還箍著一個白色的髮箍,整個人明亮、青春。

  我們看到她和身邊一個應該是她父親的黝黑的中年男人開心地講話,另一邊則是兩個比她小,像是弟弟的男孩。

  小包放下望遠鏡,大聲地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好像沒聽到,碉堡裡忽然掀起另一波忙亂,幾分鐘不到擴音器竟然就架設起來了。

  當小包朝公路那邊喊道:「阿圓,妳今天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呢,阿圓!」的時候,整條公路的人都慢慢停下腳步聽著,然後紛紛轉頭,好像在找誰是阿圓。

  阿圓先愣了一下,看看父親,然後朝我們這邊望著;小包有點激動起來,接著說:「營部連小包跟妳說謝謝!跟阿圓爸爸說新年快樂,你女兒好棒,而且好漂亮!」

  她父親朝我們這邊招招手,然後好像在問阿圓發生什麼事。

  我接過擴音器說:「阿圓,妳是我見過最勇敢的美女……,我們營部連所有人都愛妳!」

  公路那邊的人都笑了,圍著阿圓,甚至還有人鼓掌起來。之後擴音器便被傳來傳去,「阿圓,謝謝!」「阿圓,我愛妳!」「阿圓是金門最漂亮的女孩!」……不同的聲音不斷地喊著,整個太武山有好長一段時間一直縈繞著阿圓的名字。

  從望遠鏡裡我們看到阿圓流淚了,她遮著嘴,看著我們碉堡的方向。

  其實她是笑著的,在燦爛的陽光下。

  每年春天,我都會想起她以及她當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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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真,台灣最會講故事的人。相對於那些生離死別的,我更喜歡這種看完之後心頭久久不能平復的愛情。

《思念》

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好像很喜歡鄰座那個長頭髮的女孩,常常提起她。每次一講到她的種種瑣事時,你都可以看到他眼睛發亮,開心到藏不住笑容的樣子。

  他的爸媽都不忍說破,因為他們知道不經意的玩笑都可能給這年紀的孩子帶來巨大的羞怒,甚至因而阻斷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對異性那麼單純而潔凈的思慕。

  雙方家長在校慶時孩子們的表演場合里見了面;女孩的媽媽說女兒也常常提起男孩的名字,而他們也一樣有默契,從不說破。

  女孩氣管不好,常感冒咳嗽,老師有一天在聯絡簿上寫說:鄰座的女生感冒了,只要她一咳嗽,孩子就皺著眉頭盯著她看,問他說是不是咳嗽的聲音讓你覺得煩?沒想到孩子卻說:不是,她咳得好辛苦哦,我好想替她咳!

  老師最後寫道:我覺得好丟臉,竟然用大人這麼自私的想法去污衊一個孩子那麼善良的心意。

  爸媽喜歡聽他講那女孩子點點滴滴,因為從他的描述里彷彿也看到了孩子們那麼自在、無邪的互動。

  「我知道為什麼她寫的字那麼小,我寫的這麼大,因為她的手好小,小到我可以把它整個包——起來哦!」

  爸媽於是想著孩子們細嫩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的樣子,以及他們當時的笑容。

  「她的耳朵有長毛耶,亮晶晶的,好好玩!"

  爸媽知道,那是下午的陽光照進教室,照在女孩的身上,女孩耳輪上的汗毛逆著光線於是清晰可見;孩子簡單的描述中,其實有無比深情的凝視。

  三年級上學期的某一天,女孩的媽媽打電話來,說他們要移民去加拿大。

  「我不知道孩子們會不會有遺憾……」女孩的媽媽說,「如果有,我會覺得好罪過……」

  沒想到孩子的反應倒出乎他們預料之外的平淡。

  有一天下課後,孩子連書包也沒放就直接衝進書房,搬下世界旅遊的畫冊便坐在地板上翻閱起來。

  爸爸問他說:你在找什麼?孩子頭也不抬地說:我在找加拿大的多倫多有什麼,因為xx她們要搬家去那裡!

  畫冊沒翻幾頁,孩子忽然就大笑起來,然後跑去客廳抓起電話打,撥號的時候還是一邊忍不住地笑;之後爸爸聽見他跟電話那一端的女孩說:你知道多倫多附近有什麼嗎?哈哈,有破布耶……真的,書上寫的,你聽哦……「你家那塊破布是世界最大的破布」,哈哈哈……騙你的啦……它是說尼加拉瓜瀑布是世界最大的瀑布啦……哈哈哈……

  孩子要是有遺憾、有不舍,爸媽心裡有準備,他們知道唯一能做的事叫「陪伴」。

  後來女孩走了,孩子的日子尋常過,和那女孩相關的連結好像只有他書桌上那張女孩的媽媽手寫的英文地址。

  寒假前一個冬陽溫潤的黃昏,放學的孩子從巴士下來時神情和姿態都有點奇怪。他滿臉通紅,眼睛發亮,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好像捏著什麼無形的東西,快步地跑向在門口等候的爸爸。

  「爸爸,她的頭髮耶!」孩子一走近便把右手朝爸爸的臉靠近,說,「你看,是xx的頭髮耶!」

  這時爸爸才清楚地看到孩子兩指之間捏著的是兩三條長長的髮絲。

  「我們大掃除,椅子都要翻上來……我看到木頭縫裡有頭髮……」孩子講得既興奮又急促,「一定是xx以前夾到的,你說是不是?」

  「你……要留下來做紀念嗎?」爸爸問。

  孩子忽然安靜下來,然後用力地、不斷地搖著頭,但爸爸看到他的眼睛慢慢冒出不知忍了多久的眼淚。他用力地抱著爸爸的腰,把臉貼在爸爸的胸口上,忘情地號陶大哭起來,而手指卻依然緊捏著那幾條正映著夕陽的餘光在微風裡輕輕飄動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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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篇深夜讀哭的。

《寂寞》

阿照跟她的爸爸一點都不親,就連「爸爸」似乎也沒叫過幾次。

  這個爸爸其實是她的繼父。

  媽媽在她四歲的時候離婚,把阿照託給外婆照顧,自己跑去北部工作。

  阿照國小二年級的時候,媽媽帶了一個男人回來,說是她的新爸爸;不過,她不記得那時候是否叫過他,記得的反而是那男人給了她一個紅包,以及她從此改了姓,被同學問到厭煩、生氣,所以對這個爸爸不但陌生,甚至從來都沒有好感。

  一直到國中三年級,阿照才被媽媽從外婆家帶到北部「團圓」,那時候媽媽和那男人生的弟弟都已經上小學了。

  男人從軍隊退了下來,在工廠當警衛,有時日班有時夜班,媽媽則在同一家工廠幫員工辦伙食,早出晚歸,一家人好像沒有交集,各過各的。不久之後,阿照又考上台北的高中,租房子自己住,即便假日也很少回家,寒暑假也先往外婆家跑,通常都要快開學了才勉強回去住幾天,順便拿錢註冊和過生活。

  外婆在阿照大三那年過世,不過,之後的寒暑假,阿照也同樣很少回家。她給自己的理由是要打工、讀書、談戀愛,其實自己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對那個家根本連一點感情也沒有。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親生的兒子太不成材還是怎樣,那男人對待兩個孩子有很明顯的差別待遇。比如跟兒子講話總是粗聲粗氣,對阿照則和顏悅色,過年給的紅包永遠阿照的比較厚,兒子只要稍微嘟囔一聲,他就會大聲說:「你平常拿的、偷的難道還不夠多?」

  阿照大學畢業申請到美國學校的那年他從工廠退休,媽媽原本希望阿照先上班賺到錢才出國,沒想到他反而鼓勵她說念書就要一鼓作氣,說他的退休金可以拿去用,「不然最後說不定被那個王八蛋找各種理由拿去敗光!」他說:「女兒哪天拿到美國學位,至少我臉上也有光。」

  阿照記得那天她跟他說:「爸爸……謝謝!」不過,才一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可恥,因為在這之前她不記得是否曾經叫過他。

  美國回來後,阿照在外商公司做事。弟弟在她出國的那幾年好像出了什麼事,偷渡到大陸之後音訊全無,連媽媽胰臟癌過世都沒回來。

  孤孤單單的爸爸也沒給阿照添什麼負擔,他把房子賣了,錢交給阿照幫他管理,自己住到老人公寓去。

  阿照也一直單身,所以之後幾年的假日,他們見面的時候反而比以前多很多。

  有一天阿照去看他,他不在,阿照出了大門才看到他坐計程車回來,說是去參加一個軍中朋友的葬禮;阿照陪他走回房間的路上他一直沉默著,最後才跟阿照說可不可以幫他買一個簡單的相機?說他想幫幾個朋友拍照,理由是:「今天老宋那張遺照……真不像樣!」

  後來阿照幫他買了,之後也忘了問他到底用了沒,或者拍了什麼?

  去年冬天他過世了。阿照去整理他的遺物,東西不多,有一個盒子裡裝著的竟然是一個加框的放大照片和她買的那部相機。

  照片好像是用自動模式拍的。他把媽媽、弟弟、還有阿照留在家裡的照片,都拿去翻照、放大、加框,擺在一張桌子上,而他就坐在那三張照片的後面朝著鏡頭笑。

  照片下方一如早年那些老照片的形式印上了一行字,寫著:『魏家闔府團圓,民國九十八年秋』。

  阿照說,那時候她才了解那個男人那麼深沉的寂寞。

以上。謝謝。


曾記得,掃黃時,一位漂亮的妓女跑到我的攤位,也就沒頭沒尾的閑聊。

當我問她,「你做這行,父母知道怎麼辦?」鬼使神差的,當年真不會說話。
她卻冷冷說道,「反正知道了。」她很年輕,也就二十歲吧。
我很詫異,「他們理解你?」又是傻乎乎的話。

她卻隨之說了句,「被理解,無異於賣淫。」
她沒有解釋,就這麼乾巴巴一句,倒讓我一懵,我甚至有些繞不出來。多虧我大學也讀了不少文學書籍,大該十多分鐘吧,我恍然大悟。沒想到一句真理,竟然被賣淫的說了出來。
我還傻乎乎地說了些什麼,那姑娘卻早就走了。

後來,也再沒見過她。
但是這句話,一直在感動我。

今日再想起,真是呀!老是要被人理解的人物,不過是下賤地賣淫,而賣淫的,才不需要人去理解。

我倒看到了那位不屑亞歷山大的賞賜,還讓亞歷山大大帝別擋住他的陽光的第歐根尼。


無形的分割線---2017.03.04。


看到很多橫切進肉里的評論,我反而膽小得玲瓏剔透,似乎我再多說一句見解,就要被人當眾抓包。顯然,我有些懵,更不會解答了。


我喜歡寫小說,我知道小說的近景是不適合有思想性的,凡是特寫里加入一個「我」以及「我的旁白」,就自覺很傻,當然,僅對我拙劣的文學駕馭能力而言。


我喜歡「印象表呈主見」的方法,只記印象,主見至多一筆帶過。我認為印象就像一顆顆透亮的珍珠,而主見只是細細的穿線,唯有這樣,才能串成一體,美好。

就是這樣。大概是這樣的。


我也覺得,有些話一注釋就俗,反而我喜歡你們說我過度理解,甚至誤解、錯解。我都覺得妙極了。


一段話,如果能被這三解過,這段話肯定事先拜了菩薩。

歡迎關注公眾號【獸驚】,文學上經年的性冷淡、難高潮、選擇性意淫等疑難,我們都…無法解決。但,若你有興趣都可吻我,得之,你幸,不得,我艹。


念信可以嗎?王耀慶在《見字如面》中念的這封信,短短几分鐘,足以打動人。

放一個鏈接吧:

http://m.weibo.cn/5174473062/4067757366719695


黃永玉寫給曹禺的信

家寶公:
來信收到。我們從故鄉回京剛十天,過一周左右又得去香港兩個月,約莫6月間才能轉得來。事情倒不俗,只可惜空耗了時光。

奉上拙詩一首,是類乎勞改的那三年的第一年寫的。詩刊朋友向我要近作,而目下毫無詩意抒發,將信將疑從匣中取出這首給他看,卻說好。人受稱讚總是高興。但這詩不是好,是公開的私事滿足了人的好奇心而已。不過我老婆是衷心快意的,等於手臂上刺著牢不可破的對她的忠貞,讓所有的朋友了解我當了36年的俘虜的確是心甘情願。歌頌老婆的詩我大概可以出一個厚厚的集子了,只可惜世界上還沒有這麼一個經得起肉麻的出版社。說老實話,真正地道的情詩、情書、情話,怎麼能見得人?偉大的魯迅特精熟此道,說是「兩地書」,買的人圖希奇,打開看來卻都是正兒八經,缺乏愛情的香馥之感。全世界若認真出點這種東西,且規定人人必讀的話,公安局當會省掉許多麻煩,人到底太少接觸純真的感情了。

曹公曹公!你的書法照麻衣神相看,氣勢雄強,間架縝密,且肯定是個長壽的老頭,所以你還應該工作。工作,這兩個字幾十年來被污染成為低級的習俗。在你的生涯中,工作是充滿實實在在的光耀,別去理那些瑣碎人情、小敲小打吧!在你,應該:「全或無」;應該:「良工不示人以朴」。像伯納·蕭,像伏爾泰那樣,到老還那麼精確,那麼不饒點滴,不饒自己。

在紐約,我在阿瑟·米勒家住過幾天,他剛寫一個新戲:《美國時間》,我跟他上拍練場去看他邊拍邊改劇本,那種活躍,那種嚴肅,簡直像雞湯那麼養人。他和他老婆,一位了不起的攝影家,輪流開車走很遠的公路回到家裡,然後一起在他們的森林中伐木,斫成劈柴,米勒開拖拉機把我們跟劈柴一起拉回來。兩三噸的柴啊!我們坐在米勒自己做的木凳飯桌邊吃飯。我覺得他全身心的細胞都在活躍,因此,他的戲不管成敗,都充滿生命力。你說怪不怪;那時我想到你,挂念你,如果寫成台詞,那就是:「我們也有個曹禺!」但我的潛台詞卻是你多麼需要他那點草莽精神。你是我的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後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裡,你失去偉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願的藝術創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於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繹、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誰也不說不好。總是「高!」「好!」這些稱頌雖迷惑不了你,但混亂了你,作踐了你。寫到這裡,不禁想起莎翁《馬克白》中的一句話:「醒來啊馬克白,把沉睡趕走!」

你知道,我愛祖國,所以愛你。你是我那一時代現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如果能使你再寫出20個劇本需要出點力氣的話,你差遣就是!艾侶霞有兩句詩,詩曰:「心在樹上,你摘就是!」信,快寫完了,回頭一看,好像在毀謗你,有點不安了。放兩天,想想看該不該寄上給你。

祝你和夫人一切都好!
晚黃永玉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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