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些非著名詩詞推薦?


我就來安利一個叫吳殳的人。

吳殳,字修齡,明末清初崑山人,本職是個武學家,也通文史,詩法晚唐,著有《舒拂集》、《圍爐詩話》,或許因為了經歷了亡國之恨,其詩給人一種慷慨悲涼之感,可惜的是散佚太多,只有十幾首流傳下來。

質子妖姬盡可居,六王猶在已丘墟。鞭橋東去無靈藥,驂乘西歸有鮑魚。

黃犬淚中慚廢立,白蛇醉里報驅除。當時好為秦非計,牧地為封食有餘。

洛神

心不隨身葬寂陵,卻乘金縷一游陳。舊愁黯黯因楊祖,新恨涓涓屬灌均。

射鹿未消漳闕淚,驚鴻猶賦洛川塵。君王八斗今余幾,腸斷無由更感甄。

蜀漢

季世唐虞只此時,泗亭天壞哲人違。三交城下波聲急,五丈原韻日色微。

西國無煙生火井,東鄰有女落蟂磯。不關鍾鄧能緣險,黃皓譙周盡識幾。

蘇台懷古

秋風槭槭雨瀟瀟,追嘆先王氣正驕。壯士短簫吳市乞,美人雄劍越溪邀。

三更姓館樽前蠟,千載胥江月下潮。只有忠祠今尚在,行人指點過皋橋。

胡床數弄渺難蹤,只有清疏景物同。幾片曉梅江岸月,一行秋雁墅樓風。

卻愁猿骨侵人籟,更嘆《龜茲》誤國工。那得中郎來仰卧,會稽千畝正叢叢。

雪夜感懷

酒盡燈殘夜二更,打窗風雪映空明。馳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   

海外更無奇事報,國中惟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時了,一見梅花眼便清。

渡河

歸途過黃河,一葉大如掌。颼飀西南風,飽帆盪雙槳。船小墮帆側,高低任俛仰。舟如瓢水盈,閃閃浮瓮盎。激水雪崩騰,珠花迸衣上。駛急穿橫流,洶洶作怒響。回首過來處,低雲接沆漭。

九日望日懷張歷友

臨風惆悵一登台,台下黃花次第開。名士由來能痛飲,世人元不解憐才。

蕉窗酒醒聞疏雨,石徑雲深長綠苔。搖落寒山秋樹冷,啼烏猶帶月明來。


謝翱《晞髮集》

我保證全知乎看過的不超過三個。

這是我罕有的翻過三遍以上的集子,總得說來:

諸體不備,不知風味。譬如鼓吹曲、騎吹曲。

史事不明,不知深慨。譬如古釵歎,北府酒。

化典不奇,不知所本。譬如使鶴戰,魚腦減。

想像不詭譎,不知其所以然。譬如神龍宿藕,玉棺葬湖。

不知月令風物不可,不知輿圖方誌不可,乃至草木魚蟲神仙祭禮。

其上無所不知,但不知詩。亦不可。

隨手錄幾首:

古釵嘆

刑徒鬼火去飄忽,息婦堆前殯齊發。白煙淚濕樵叟來,拾得慈獻陵中發。青長七尺光照地,發下宛轉金釵二。持歸薰沐置高堂,包裹恐為神所將。妻兒朝拜復莫拜,冉冉卧病不得瘥。省知天物厭凡庸,夜送白龍潭水中。扣頭卻顧祈免死,永入幽宮伴龍子。

賦得建業水

建業水,秋風動揚子。魚龍夜落星斗南,潮沒潮生蒼鶻起。他年冠蓋物具美,風吹小船入城市。潮去不來風日死,白浪黃塵煙霧裡。中有長魚食鱣鮪,解後食魚何處是。西上國門望武昌,風雨徙魚來漢陽。武昌魚勞聚寒椮,太白入月魚腦減,武昌城頭鼓紞紞。

賦得北府酒

北府酒,吹濕宮城柳。柳枝著地春垂垂,只管人間新別離。離情慾斷江水語,女兒連臂歌《白紵》。淮南神仙來酒坊,甲馬獵獵羽林郎。百年風物煙塵蒼,老兵對月猶舉觴。青簾淚濕女牆下,曾識行軍舊司馬。

南平王歸朝四之一

荊南萬里朝天道,巫女雲荒產芳草。錦韉道賜帶盤雕,方物南來進龍腦。願陪郊祀依日光,供帳歸朝親奉表。勛階邑食及隸人,移鎮徐戎作家廟。人生富貴侯與王,四海為家皆故鄉。

吳越王妃歸朝四之二

勾吳月令牽牛中,翟茀乘風來閟宮。隨王劍履朝上殿,黃門夜趣長春宴。昭容引班入內朝,龍袞當中開雉扇。宴罷朝辭生局促,詔賜離宮作湯沐。先王烝嘗澤有差,上恩許歌陌上花。

太祖嘗微時歌日出其後卒平咱亂證於日為日離海第一

日離海,青曈曨。沃以積水,涵蒼穹。神光隱,豹霧空。氣呼吸,為蛇龍。赤雲衣,紫霓從。吹白眾宿,歌大風。天吳遁,清海宮。


這個問題呢,還是值得好好回答一下的。

原因在於,著名與非著名的標準太主觀。可能你覺得陳曾壽不是著名的,我會覺得卧槽,光宣三陳啊!杠杠的!

我們大天朝的教育,以前一些著名的搞的人都不認識了,更不用說一些冷門的詩人。上次看到扯扯周邦彥居然都能當逼格了,實在是扼腕。

首先,幾個歷來評價很高,但是天朝以來默默無聞的。譬如高中在詞這塊兒有一個詞五首,導致了我好些同學普遍都不知道周邦彥啊,吳文英啊,張炎啊,史達祖啊,蔣捷啊,王沂孫啊,看到一本宋詞三百首,大呼吳文英是誰!怎麼選的這麼多!

所以,不要局限在自己的見識內部,哪怕是兩個三百首,讀讀也有很多益處。比如你會認得很多沒聽說過的詩人詞人,這些人其實寫的都很好。

而且冷門的重災區,是魏晉南北朝這塊兒,以及清代這塊兒。說唐宋,起碼入門了的人都還多少知道點兒。魏晉到南北朝這塊兒,可是很多名字都沒聽過,或者聽過名字不知道他寫詩,或者知道寫詩沒怎麼看過,大家都知道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真的讀過這兩位詩作的有幾個?都知道阮籍狂放謝靈運清新,又有幾個讀過?上次有個人問兩晉史為什麼難讀,其實這段兒的詩也差不多。

清代這塊兒,主要得感謝鍾漢良和安意如(或者加上王靜安先生)。納蘭的異軍突起實在是不可思議啊。清代這塊兒,總體而言是高手多,被低估多。譬如龔定庵,絕對是第一流水準的上游,如陳其年,蔣鹿潭,朱彝尊這些,都是我一看就極愛,撒不下手的詞人。更不用說清末的四家,以及同光諸老的詩,名聲不大,一點也不響亮,看看就知道端的。總之說清代詩詞就說我知道我知道!那個帥鍋納蘭!是很low很沒有逼格的一件事情。

以上。


楊慎《竹枝詞》:

最高峰頂有人家,冬種蔓菁春採茶。長笑江頭來往客,冷風寒雨宿天涯。

張可久《人月圓?山中書事》: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

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劉辰翁《柳梢青·春感》: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台月明。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其實最著名的詩人和詩詞,都是很好的,不要以為著名了,就俗了。

不那麼著名的,唐 韋莊,清 王士禎,都非常推薦。他們的詩歌都達到了「清」,「寂,「蘊藉」的境界。

最妙的是,根本沒有生僻字, 每一字,你都在小學就認識。

好的詩歌,也是極簡主義。

韋莊寫了好多菩薩蠻。

洛陽城裡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

勸君今夜須沉醉,尊前莫話明朝事。

詩禮世家公子王士禎,在當時就被認為是一流的詩人,他的詩歌很有靈性和神韻。

疏鍾夜火寒山寺,記過楓橋第幾橋

十年舊約江南夢,獨聽寒山半夜鍾。


朱敦儒《鷓鴣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詩詞愛好者對於這首而言應該不陌生。不過感覺朱敦儒是一位比較受忽視的詞人。

朱敦儒《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這首和上一首都有不同的版本,僅列其一。

顧貞觀《浣溪沙·梅》

物外幽情世外姿,凍雲深護最高枝。小樓風月獨醒時。

一片冷香惟有夢,十分清瘦更無詩。待他移影說相思。

我最愛的一首詠梅詩詞。大眾普遍知道的似乎都是姜夔的《暗香》《疏影》。

顧貞觀《浣溪沙》

曾把芙蕖共晚涼,令來眼底隔瀟湘。酒醒欹枕好思量。

為寫眉圖傳小影,擬燒心字試沉香。雨絲縈斷九迴腸。

我真是太喜歡納蘭容若的這個好基友了。

舒亶《醜奴兒·次師能韻》

一池秋水疏星動,寒影橫斜。滿坐風花。紅燭紛紛透絳紗。

江湖散誕扁舟里,到處如家。且盡流霞。莫管年來兩鬢華。

這一位的知名度和前兩位相比應該更低吧。


湊個熱鬧。錢先生的《圍城》有這樣一段對話:

蘇小姐道:「我也是個普通留學生,就不知道近代的舊詩誰算頂好。董先生講點給我們聽聽。」

「當然是陳散原第一。這五六百年,算他最高。我常說唐以後的大詩人可以把地理名字來概括,叫『陵谷山原』。三陵:杜少陵、王廣陵——知道這個人么?——梅宛陵;二谷:李昌谷、黃山谷;四山:李義山、王半山、陳後山、元遺山;可是只有一原,陳散原。」說時,翹著左手大拇指。鴻漸懦怯地問道:「不能添個『坡』字么?」

  「蘇東坡,他差一點。」

  鴻漸咋舌不小,想蘇東坡的詩還不入他法眼,這人做的詩不知怎樣好法,便問他要剛才寫的詩來看。蘇小姐知道斜川寫了詩,也向他討,因為只有做舊詩的人敢說不看新詩,做新詩的人從不肯說不懂舊詩的。

這裡在王廣陵處,錢鍾書自己也已在書中調侃,知道這個人么?可見其名氣比起其他人可能不是特別高。

王令何許人也?王令字鍾美,逢原。因遷居廣陵而被稱作廣陵先生。負有才名而英年早逝,之比「詩鬼」李賀多活了一年。錢鍾書對宋詩有一定研究,算得上是一家,而推王令可與以上諸位如雷貫耳的大詩人並列必有其原因。

說起王令,最有名的就應該是其絕句《春遊》一篇:

春城兒女縱春遊,醉倚層台笑上樓。

滿眼落花多少意,若何無個解春愁。

但是這首詩卻並不能夠代表王令詩的整體風格。王廣陵詩風奇險,受到韓孟詩派的一定影響。比如說其《假山》詩:

鯨牙鯤鬣相摩捽,巨靈戲撮天凹突。

舊山風老狂雲根,重湖凍脫秋波骨。

我來謂怪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

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脅相撐挾。

整首詩詩風奇險,充滿想像。全是如斧斫下來,氣象磅礴,骨骼崚嶒。足見其特色。而其創作的《金山寺》詩則是歷代書寫金山寺中的經典。

萬頃清江浸碧山,乾坤都向此中寬。

樓台影落魚龍駭,鐘磬聲來水石寒。

日暮海門飛白鳥,潮回瓜步見黃灘。

當時戶外風波惡,只得高僧靜處看。

比起他平時的粗獷豪邁,這首詩來的卻是清新自然,一字一句之間,舉重若輕。

同時王令少懷兼濟天下之志,自己的生活雖然困苦,但是仍然對時事十分敏感。其詩作很多都為揭露民生苦痛,諷刺貪官權臣。試舉幾例:

暑旱苦熱

清風無力屠得熱,落日著翅飛上山。

人固已懼江海竭,天豈不惜河漢乾。

崑崙之高有積雪,蓬萊之遠常遺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間。

餓者行

雨雪不止泥路迂,馬倒伏地人下無。

居者不出行者止,午市不合入空衢。

道中獨行乃誰子,餓者負席緣門呼。

高堂食飲豈無棄,願從犬彘求其餘。

耳聞門開身就拜,拜伏不起呼群奴。

喉乾無聲哭無淚,引杖去此他何如。

路旁少年無所語,歸視紙上還長吁。

除了這些詩外,詩人還有一些自勉以及酬友的詩作,也比較經典:

感憤

二十男兒面似冰,出門噓氣玉蜺橫。

未甘身世成虛老,大見天心卻太平。

狂去詩渾誇俗句,醉余歌有過人聲。

燕然未勒胡雛在,不信吾無萬古名。

秋日寄滿子權

樓前暮靄暗平林,樓上人愁意思深。

未必薄雲能作雨,從來秋日自多陰。

三年客夢迷歸路,一夜西風老壯心。

欲作新聲寄遺恨,直弦先斷淚盈琴。

只能說這麼一位優秀的詩人,二十八歲便逝去極為可惜,但是短壽並不能遮蓋其在詩史上的光輝。他的激兀豪放,也成為宋詩中不可磨滅的一筆。

ps

謝謝 @不諳舊事提出的觀點。當然本人學養也有限,所以就自己的看法來談一談,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還望多多指點。

為什麼說錢鍾書推王令?以前看過有些人無聊的排過什麼宋代十大詩人,其實蠻可笑的,但是看看宋詩史,名詩人輩出,隨口說來都是成堆成片的。比如說王禹偁,楊大年,梅堯臣,蘇舜欽,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陳師道,陳與義,楊萬里,范成大,陸劍南等等,再往後還有坑爹的四靈之流(原諒我又黑四靈了),但是很少有人會提起王廣陵這個名字。王令是宋代非常接觸的一位詩人,而且產量也是不錯,在短短的十餘年作詩生涯中就留下了詩歌四百八十餘首。人們常常把他和李賀並稱,不僅僅是詩風,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短命。王令的詩現在看在宋代是有其出眾的影響力的,但是在當時卻不是特別受重視。當然除了王安石。畢竟王安石是在現實生活中和王令有實實在在交集的。但是換句話說,除了王安石,一直到後來幾百年也沒有人把這麼一位詩人給單獨拿出來說,直到清代《宋詩抄》始有廣陵集一卷。這也是其最早的選集刊本。王令詩學推崇「氣」字,同時極其仰慕韓孟詩派詩人,其詩中明確有提到韓愈、孟郊、盧仝三人。而按照宋代詩學的發展來看,從梅堯臣後,宋詩進入了一個本我的狀態,形成了一種屬於宋代特色的詩歌風格,而王令所推崇的體系則類似於潘逍遙一路(當然潘逍遙是主學賈浪仙,還是有一定差距),在當時一無開創之功,再加上其出身不夠高,並沒有和當時的文壇門閥上有過多的交流,導致了其詩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當然前面西安話說了不少,那麼錢鍾書對王令是什麼看法呢?首先讓我們一起看看錢對王令的看法是什麼?首先閑話多一些,還是說一下《圍城》這個例子,儘管是小說,但是有一定的參考價值。舉一個實際的例子,說一個詩人比李白寫的差,另一個詩人比李紳(對不起李紳前輩)寫的差,這兩個是有本質差別的。不說詩詞風格,既然作比較,所以起碼會有可比性,可能有差距但是能級應該是類似的。而我們看看王令是在錢的意識中處於什麼能級呢?杜甫,李賀,李商隱,梅堯臣,王安石,黃庭堅,陳師道,元好問,陳三立。從這裡我完全看不出錢哪裡不推王令。作為一個很冷門的詩人,錢鍾書可以說對其情有獨鍾,假設他是列出的這幾位詩人最差的一個(就如同錢默存自己的不自信,自嘲「知道這個人么?」),那麼這個唐後十大詩人也足夠足夠了。當然可能是選自於小說,那麼讓我們看看錢先生在其文學評論方面對王令是什麼樣的看法,首先是《宋詩選注》。

王令(一○三二~一○五九)字逢原,江都人,有「廣陵先生文集」。他受韓愈、孟郊、盧仝氣的影響很深,詞句跟李覯的一樣創辟,而口氣愈加雄壯,彷彿能夠昂頭天外,把地球當皮球踢著似的,大約是宋代里氣概最闊大的詩人了。運用語言不免粗暴,而且詞句儘管奇特,意思卻往往在那時候都要認為陳腐,這是他的毛病。

宋代里氣概最闊大,這句評論雖然是但就氣概一點來說,但是已經有了很高的評價。對於以往各代詩詞論者都沒有給予過王令如此高的評價。錢鍾書在宋詩選注選取了3首,作為一個到清代才有正式選集刊本的詩人來說,三首是一個不小的數目。而且同為宋詩中學唐的詩人群體,能夠和王禹偁的數量相當可以說是十分難得。當然後面有對其詩詞缺點的評價,個人認為還算是比較中肯。而且錢鍾書先生對每一位詩人幾乎都是從正反兩個角度來評價,其他人也並不是溢美之詞,比如說:

不過他「平」得常常沒有勁,「淡」得往往沒有味。他要矯正華而不實、大而無當的習氣,就每每一本正經的用些笨重乾燥不很像詩的詞句來寫瑣碎醜惡不大入詩的事物,例如聚餐後害霍亂、上茅房看見糞蛆、喝了茶肚子里打咕嚕之類。可以說是從坑裡跳出來,不小心又恰恰掉在井裡去了。

上面這段是他說梅聖俞詩時所指出的反面評價。如果從黑的角度看比王廣陵要黑多了。前面還舉過蘇東坡的例子,也是一樣。

我有提到過錢鍾書先生尊敬的一位前輩,也就是同光巨子陳衍。陳衍很看好錢鍾書,而錢鍾書對陳衍也算是十分推崇,其詩學理論很多也受到了陳衍的影響。二人對王令的名作《暑旱苦熱》都有過評價讓我們分別來看一看:

陳衍按:力求生硬,覺長吉猶未免側艷

錢鍾書按:「屠」字用得很別緻;……這種要把世界「提」在手裡的雄闊的心胸和口吻,王令詩里常有,……和他同時的韓琦《安陽集》卷一《苦熱》詩……意思差不多,而氣魄就遠不及了。

——《伴陳衍、錢鍾書讀宋詩》

陳衍認為長吉尤未免側艷之嫌,但是王令卻很好地完成了,並且避免了。當然不是說王令就超過了李長吉,但是足可見陳石遺對王令的評價之高,而錢鍾書的觀點幾乎趨同於陳衍,並且舉了一個韓琦的《苦熱》例子。苦熱是韓琦的代表作,歷代選本中選韓琦詩的首選。有人指出說韓琦的《苦熱》其實是為了避諱,無產階級錢不傻,不會去直接提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偶像李賀的不足,所以選取韓琦做一個替代品,這種理未必是作者原意,但是也有一定的參考性。但無論怎樣能夠看出王令在錢鍾書的嚴重還是很高的。

《談藝錄》中並沒有直接對王令詩論述的章節,但是在論學人之詩中也提到過王令。

程鄭皆經儒博識,然按兩家遺集,挽硬碟空,鰲呿鯨掣,悟無本「膽大過身」之旨

,得昌黎以文為詩之傳,堪與宋之王廣陵鼎足而三;妙能赤手白戰,不借五七字為

註疏考據尾閭之洩也。

在談藝錄中,錢說道韓愈一派後輩時順嘴提到了王令,在稱讚那兩人的同時實際上可以看出其對王令的青眼有加。他認為這是「詩人之學」,而且境界超過了王安石的,更超過了學「人之詩」。這裡王令與韓愈一係為基礎做的論述,雖然說境界未能超越老杜,但也是極高。所以從談藝錄中可能並沒有對王令的極度讚許,單整體評價亦是不低。

《管錐編》沒有太多了解,所以上網搜集了一些資料。但包括是《管錐編》,在錢先生論述其他內容時常常會引經據典,而王令這個冷門詩人在管錐編中不止一次被作為引證,篇目分別為:《採選示王聖美、葛子明》、《八桂圓》、《過唐論》。足見其對王令的研究程度與重視程度。

所以說從個人的了解中,無論是錢鍾書本人,還是從《管》、《談》、《宋》這三本書中我都覺得錢鍾書對王令的強推,可能沒有那麼誇張,但總體也是捧的。可能如 @不諳舊事先生所說,錢鍾書對王令並不是多麼看好的內容,可能是我沒有讀過或者了解過的,還希望能夠分享出來,共同學習。


受家父影響,十歲之後特別鍾愛元曲。彼時年幼,再加上我本詼諧,下面這兩首就成為了我這二十年來非主流詩詞的最愛:

醉太平·譏貪小利者

無名氏

奪泥燕口,削鐵針頭,

刮金佛面細搜求:

無中覓有。

鵪鶉嗉里尋豌豆,

鷺鷥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內刳脂油。

虧老先生下手!

以及

醉中天·詠大蝴蝶

王和卿

彈破莊周夢,

兩翅駕東風,

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

難道風流種?嚇殺尋芳的蜜蜂。

輕輕的飛動,

把賣花人扇過橋東。

扇過橋東,哈哈哈哈哈哈哈,開心到不行。


填個我常看的。喬大壯先生的《波外樂章》。


這樣的詞人詞集有太多太多啦~向大家推薦一個我喜歡的吧 南宋.程垓.《書舟詞》

《水龍吟》

夜來風雨匆匆,故園定是花無幾。

愁多怨極,等閑辜負,一年芳意。

柳困花錯字慵,杏青梅小,對人容易。

算好春長在,好花長見,元只是、人憔悴。

回首池南舊事。恨星星、不堪重記。

如今但有,看花老眼,傷時清淚。

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來風味。

待繁紅亂處,留雲借月,也須拚醉。

《摸魚兒》

掩凄涼、黃昏庭院,角聲何處嗚咽。

矮窗曲屋風燈冷,還是苦寒時節。凝佇切。

念翠被熏籠,夜夜成虛設。

倚闌愁絕。聽鳳竹聲中,犀影帳外,簌簌釀寒雪。

傷心處,卻憶當年輕別。梅花滿院初發。

吹香弄蕊無人見,惟有暮雲千疊。情未徹。

又誰料而今,好夢分胡越。

不堪重說。但記得當初,重門鎖處,猶有夜深月。

《最高樓》

舊時心事,說著兩眉羞.

長記得、憑肩游.

緗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扇杏花樓.

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

也誰料、春風吹已斷.

又誰料、朝雲飛亦散.

天易老,恨難酬.

蜂兒不解知人苦,燕兒不解說人愁.

舊情懷,消不盡,幾時休 .

中學讀這首最高樓心都化了

《酷相思》

月掛霜林寒欲墜。

正門外、催人起。

奈離別如今真箇是。

欲住也、留無計。

欲去也、來無計。

馬上離魂衣上淚。

各自個、供憔悴。

問江路梅花開也未?

春到也、須頻寄。

人到也、須頻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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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鸞與《返生香》《疏香閣詞》

葉小鸞如果生在現代,應該是女神一般的存在,生在書香門第,清麗可人,溫婉恬靜,喜好文學與禪理,不愛藻飾,勤儉節約。三好學生也好,清水芙蓉也罷,她都像是在青春歲月里的美好暗戀,完美的不可方物,多年後還能讓人想起那一抹明媚的亮色,只是,她十七歲就病故了。世界總是如此殘忍,她的歲數在今天甚至只是高二高三的年紀,連人生的十字路口都沒有走到,每念及此處,不禁扼腕。

她的文字,青澀而純真,還沒有被歲月的風塵所沾染,當然也沒有接受人生的錘鍊,這種不諳世事的美好,難以多見,不忍多見。

《返生香》是明末文學家葉紹袁為亡故的女兒葉小鸞的文章合集所題的名字,因為傳說中海外有種能讓人死而復生的樹。

《十洲記》曰:西海中洲上有大樹,芳華香數百里,名為返魂,亦名返生香。筆墨精靈,庶幾不朽,亦死後之生也,故取以名集。

這位悲痛的父親是想讓女兒的詩篇被永遠流傳和銘記,那些鮮活的文字就是愛女死後的生命,這次生命,不會早夭,不會消散,不會倏然而逝,卻一樣光華奪目,葉小鸞的玉顏和芳魂都在詩篇中永生。

她的作品差不多就是我們現在的語文作文

偈一首

曉起聞梵聲感悟 辛未

數聲清磬梵音長,驚動寒林九月霜。大士不分人我相,浮生端為利名忙。悟時心共冰俱冷,迷處安知麝是香。堪嘆閻浮多苦惱,何時同得渡慈航。

其父評曰:十六歲女子作此偈,何等識見。胸中無半絲塵墨

愚以為甚是,我等凡夫俗子,皆是在塵世中自尋苦惱,何時可超脫

我所甚愛的句子,以前所做的摘抄,均取自葉小鸞的作品

砌上落花和月落,簾竊明月近花明

清露滴碧草,色與綠水流

聽鶯啼柳怨,看蝶舞花愁

風淅淅兮落紅葉之蕭蕭,草萋萋兮映碧蘿之迢迢

黃鶯紫燕席邊語,沼蓮籬槿生涼風(鄉村趣味)

半庭芳草黛煙濃,一樹梨花粉痕濕

寂寞枝頭落槿花,人靜棋聲碧窗里

天孫剪冰作瑤花,美人粉染青山色(奇特想像)

水色似明春月鏡,花光欲上美人衣

子規啼老無人處,蝴蝶滿山紛落絮

疏楊影瘦蟬聲咽,禾黍風低鳥渡忙

木葉盡從風裡落,雲山都向雨中連

春風輕拂落妝台,高卷湘簾待月來。自有笙歌催玉漏,梅燈聊賞共傾杯。

月白風清愁萬重,夢中不識別情濃。

鳥啼花落春歸去,簾外薔薇一架香

庭雪初消月半鉤,輕漪月色共相流(此處寫雪後月景極為傳神)

紅深翠淺最芳時,閑倚晴空破綺煙。何似美人腸斷處,海棠和雨晚風前。

遠山如黛波如鏡,宜入瀟湘畫里看(山水美景)

梅花十首中一首

瘦影橫窗亂月明,夢回紙帳暗香縈。無端一夜高樓笛,吹碎瓊瑤滿竹亭。

書懷

幾欲呼天天更賒。自知山水此生遐。誰教生性是煙霞。屈指數來驚歲月,流光閑去厭繁華。何時驂鶴到仙家。

秋雁

西風天氣肅,蔌蔌梧飄黃。徵人塞上淚,隨雁歸故鄉。我無遼陽夢,何事飛蒼茫。所有一緘書,欲致瑤台傍。寄之西王母,賜吾金玉漿。一吸生瓊羽,與我共翱翔。

其父評曰:遐思曠想自當仙去,豈塵世所能久留

我所甚愛的兩首,「屈指數來驚歲月,流光閑去厭繁華」此句神妙,最後「何時驂鶴到仙家」一語成讖,香消玉殞,本是字字珠璣,熟料竟成血淚。

其母曰

初見兒之死也,驚悼不知所出,肝腸裂盡,血淚成枯。後徐思之,兒豈凡骨,若非瑤島玉女,必靈鷲之侍者,應是再來人,豈能久居塵世耶?死後日夜望其再生,故至七日方入殮。雖芳容消瘦已甚,面光猶雪,唇紅如故。余含淚書「瓊章」二字臂上,尚柔白可愛,但骨瘦冰冷耳,痛哉!

想來如此尤物,定非凡間能有,「舉體輕軟,家人咸以為仙去」,倘若她真的輪迴到了此間,又該是一個怎樣的精靈啊。

憑心而論,她的詩作很稚嫩,「賦到滄桑句便工」由於缺少歲月的歷練,她的詩缺乏厚度與深度,可惜她甚至沒來得及經歷滄桑。她所處的時代已近晚明,或許國破家亡的命運會給她更具神採的詩篇,但是我卻情願她死在十七歲,我不忍她再經歷更多的劫難,泣血之作固然絕美,但是我心不忍。

葉小鸞的墓地如今成了一泓倒映著藍天白雲的池塘水。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為開挖太浦河,修築滬青平公路(即318國道),因土方不夠,便將離公路不遠的小鸞墓挖掉了,當時也沒有人知道或懂得要保存這一歷史遺物,小鸞的棺木也被做成了船板。

葉小鸞最終像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但我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美好的女子。


祁蔭傑(1881-1946年)字少潭,號漓雲。甘肅省隴西縣北關人,光緒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1881年2月21日)出生於浙江杭州。自幼跟隨時任浙江杭嘉湖道的父親炯堂成長,遊歷了江南很多地方,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又善寫詩,少年時代即有詩名。清光緒庚子、辛丑併科(庚子年八國聯軍進北京科舉停考,辛丑併科補行)舉人,甲辰登三甲進士,時年22歲,瓊林宴詩中有「三百人中最少年」之句。會試後呈請告殿,擬於下一科參加朝試,期望取得翰林功名,然而因科舉制度廢止而以進士終身。光緒三十年(1904)登第後,欽加四品銜授禮部光祿司主事襲雲騎尉世職。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以後,因病返鄉居於故里隴西,以詩書自樂自娛。卒於民國三十五年十月十三日(1946年11月6日)。得年六十有三。

祁蔭傑少有詩才,詩作深幽俊雅,清逸雋永。著有《漓雲初草》《漓雲貢草》《閏秋吟館詩草》《水雲香閣詩草》《前後韜羅詞》等,集為《漓雲詩集》三卷。鎮原慕壽祺、沅江張舜徽有序。皋蘭王烜《逸民祁少曇先生傳略》云:其詩「深幽妙曼,貌瑰麗而情孤芳。」甘谷李恭《漓雲詩存跋》亦云:「綺麗贍華,有初唐風致,而恬淡真摯,又似出淵明之手。」蓋少曇詩哀感頑艷,集少陵、義山、長吉諸家之長,晚清隴上詩人實無出其右者。現摘抄他的幾首詩如下:

佣者嘆

蚩蚩佣穡人,冒寒中夜起。劬身場圃中,日昃殊未已。草干芒剌膚,衣單風瘁指。豈敢閟筋力,倖免遭呵棰。具體而為人,備髮膚踵趾。彼寧不自愛,為迫饑寒耳。吾生亦一物,蟣虱乾坤里。行披青貉裘,生隱烏皮幾。朝餐進酪酥,夜眠擁褐綺。歲時獨優遊,頗盡生生理。自問我為誰?書痴而已矣。依然蒲柳姿,亮非金石比。我逸何功德,彼勞胡過訾,旨哉先哲言,禔躬在飭己。安飽日以嬉,曾不若鹿豕。而我實近之,愧對顙有泚。無能紓其勞,更忍相誇侈。遑遑名利途,所鶩金與紫。角逐競分曹,灰寒劇沒齒。腹深蘊鱗甲,舌銳生矛矢。孰忍中道休,無過休即死。佣心物拘系,佣力天驅使。心與力較量,其間不容咫。古今相遞嬗,如環周復始。疐後幸可及,軛先莫能止。窶人懷一飯,切身誰奈此。力役良辛苦,屍居足訕恥。斟酌勞逸間,笑揖毛椎子。

野行

荒冢野累累,蔓草萋以綠。咄哉爾何人,遺蛻在窮谷。毋乃為高官,失意遭殺戮。不然病饑寒,含冤葬狸腹。新歡噪烏鵲,往恃悲骨肉。幽壙夜磷飛,歲久無人哭。當昔弄金紫,不恥膺厚祿。羅綺嬌春風,管弦鏗華屋。恩博長吏歡,膏聚蒼生毒。炙手勢可熱,見者遙側目。一朝滄海變,萬事隨風燭。且復委塵埃,誰能辨榮辱。我亦倦遊人,感此聊躑躅。歸路晚鐘聲,夕陽下林麓。

癸丑九月,灞陵道上醉吟,寄京華親友

驢背愁吟醉兀兀,東灞城頭忽已暝。凋鬢劇有千絲來,慳囊苦無一錢剩。拾蛤荒江分自甘,曳裾侯門老非稱。且復快意詆奸頑,寧忍乞食驕婢媵。我昔年少事遊冶,黃金壓鞍珠照乘。望湖亭好時復過,叢翠樓高還一憑。酒酣伸紙潑醉墨,要與江上角豪勝。長安舊雨半時貴,往往倒屣迎花徑。紅粉爭哦錦瑟詩,青衫未減琵琶興。燕去鴻來事寖非,細參物理覺前定。人世翻覆三十年,學劍學書兩蹭蹬。邇來梓里覓陳跡,雨滴茅檐蛙生甑。翠被餘馨鎮凄絕,舊夢傷心今怕聽。空嗟百歲旋蟻忙,常恐一歡覆水罄。道旁古寺佛脫臂,老衲觀空坐欺佞。瞰燈飢鼠上經幢,浮篆紫苔延石磬。大盜遷移哪得知,小果人天了無證。深山我欲大聲哭,翁仲酣睡呼不應。是時木落秋風來,沙闊水寒泥沒脛。田舍主人知好客,拉雜藜藿充盤飣,萬古塵中幾興廢,一笑樽前孰醉醒。東家紡車聲軋呀,時有炊煙起林磴。

旅泊

青楓葉未凋,別浦夢迢迢。

到此應千里,荒江正落潮。

首陽

高風不可掇,萬古塵茫茫。

掉首忽無語,四山蕨薇香。

小庭

華燭熒熒照鏡台,小庭簾幕幾曾開。

畫欄西畔秋風緊,依舊清霜滿鬢來。

羊馬群番結隊行,平沙日黯磧風生。

卻憐江上梅花笛,猶作樓蘭出塞聲。

寓目

橘盧紅處野人家,糶米船歸日未斜。

自與秋風成一世,不矜顏色是蘆花。

海子沿小樓

海子在山西省城呂祖閣之東,周匝三里。中有長板橋,橋徑二丈許,以為游賞之勝。

碧欄干外千絲柳,斜日東風蹙浪痕。

又是小樓春盡後,珠簾不卷欲黃昏。

重宿凈湖,感懷湘淥館舊事七首

辛丑間,饒公以女妻胡君經武,因事罹禍。湘綺、湘淥,後先齊名,略如漁洋之與蓮洋也。有《十七國宮詞》《明宮雜詠》《寄禪生傳》《曼陀羅室詩序》諸著存寺中。

雨黑僧樓海氣寒,把君詩卷夜深看。

瑯嬛笈上三乘字,合是人間不死丹。

名山遺著有千秋,遼鶴歸來我欲愁。

城郭人民都換了,斷腸風景忽西州。

文章奕世見交親,不必驊騮影絕塵。

衰晚報君惟有淚,廿年前是受恩人。

紅豆花開側艷詞,幾回同宴好花枝。

娉婷影斷紅心在,沉醉東風似舊時。

短褐江湖感鬢華,又攜詩捲走天涯。

無人為記春明夢,墓上紅鵑十度花。

宣南風雨對床時,知我深於我自知。

不道窮荒雙鬢雪,報公惟有七哀詩。

崦嵫西馭海東波,曾累桓伊喚奈何。

酒罷更添今夕淚,黃公壚畔舊山河。

祁蔭傑在詩歌創作上確是有成就的。近現代詩人,學者、專家讚詞頗多,推崇備至。

甘肅詩詞網:「恬淡真摯,綺麗富華,既慷慨悲壯,又哀婉多姿,融合了諸家之長,形成了自己鮮明的風格。」

《蘭州晚報》(2000年5月22日版):「著作有梨花詩七律20首極工,曾在蘭州《中心報》以署名漓雲而刊布,久已膾炙人口。而哀情詩文尤佳,有遺稿存於家。」

國民黨元老於右任:「祁先生之詩,出之以雄強,約之以綺麗,體物寓興,卓爾名家。」題隴西祁少潭《漓雲詩存》一首:「風雨山川阻半生,詩人竟失一蘇卿,百年博大纏綿句,落日千羊喚母聲。高呼湯武天人戰,否認夷齊薇蕨香,瞻彼西山猶有淚,清風明月不能忘。」

國民黨台灣監察委員曹啟文:「回懷盥誦,愛不釋手,而精詣微妙,寄意淵深,庸偎淺識如余者,安能窺測於萬一,乃請品於當代大詩家于右任先生,經其品題,許為一代佳作,可垂不朽。」

美籍華人教授羅錦堂:「運綺麗之筆,寫悱惻之情,寸管留香,飛花揚彩,神奇暢婉,令人心醉。」「出語清絕,寓意高古,以林壑煙霞為容姿,以野水山橋為景色,有移情易性之妙,無嗟名嘆利之習。」甘肅省唐代文學學會會長、碩士研究生導師林家英題《漓雲詩存》一首:「淵源家學喜承傳,百斛才思似湧泉;世事紛紜存筆底,人情溫熱蘊心間。風騷賦比抒情志,群怨興觀追古賢;自是珠璣長葆靚,陽春白雪映祁連。」

祁蔭傑一生寫了許多好詩,尤以揭露不公世道的現實主義詩歌見長。寫勞動人民苦難生活的詩篇入木三分,真切自然,催人淚下。

祁蔭傑是一介書生,他透過詩歌鞭撻統治者的黑暗和權貴的嗜血如蠅,表達對勞苦大眾悲慘生活的深切同情憐憫。然而,在他的臨終絕筆「王意容之杵,臣心到蓋棺」反映出清末遺老,往往亦然的陳腐。


這本不是專業內的問題,但是看了一圈之後,沒人說李商隱……

好吧,就一個詩人來說,李商隱也算是著名了

但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大多是他的「無題」詩,諸如「錦瑟無端五十弦」之類的

這些詩雖然也好,但並不是我的最愛

作為一個把《李商隱詩集疏注》放枕頭邊的死忠來說

更喜歡下面這些(排名不分先後)

風雨

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

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

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

安定城樓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遊。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

(這首詩的最後一句,經常拿來勸那些在職場中覺得相互傾軋的朋友)

李商隱的悼亡詩我認為是最好的悼亡詩了,超過元稹,沒有之一(悼亡詞另說)

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

劍外從軍遠,

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

回夢舊鴛機

(短短20字,讓人看起來熱淚盈眶)

正月崇讓宅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

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

背燈獨共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

這個《上河東公啟》,是他在柳仲郢幕的時候,幕主看他亡妻不久,生活沒人照顧,打算「從樂籍中賜一人,以備紉補」。李商隱知道後,寫給幕主婉拒的文章。體裁是駢體文,即使不考慮李商隱深情的原因,僅就一篇文章來看,也寫得異常漂亮。

商隱啟:兩日前於張評事處伏睹手筆,兼評事傳指意,於樂籍中賜一人,以備紉補。某悼傷以來,光陰未幾。梧桐半死,方有述哀;靈光獨存,且兼多病。 眷言息允,不暇提攜。或小於叔夜之男,或幼於伯喈之女。檢庾信荀娘之啟,常有酸辛;詠陶潛通子之詩,每嗟漂泊。所賴因依德宇,馳驟府庭。方思效命旌旄,不敢載懷鄉土。錦茵象榻,石館金台,入則陪奉光塵,出則揣摩鉛鈍。兼之早歲,志在玄門,及到此都,更敦夙契。自安衰薄,微得端倪。至於南國妖姬,叢台妙妓, 雖有涉於篇什,實不接於風流。況*張懿仙*本是無雙,曾來獨立,既從上將,又托英寮。汲縣勒銘,方依崔瑗;漢庭曳履,猶憶鄭崇。寧復河裡飛星,雲間墮月,窺西家之宋玉,恨東舍之王昌。誠出恩私,非所宜稱。伏惟克從至願,賜寢前言。使國人盡保展禽,酒肆不疑阮籍。則恩優之理,何以加焉?干冒尊嚴,伏用惶灼。謹啟。


孟依依《月出集》

醉卧長安《千山集》


很多人的回答都已經非常棒了。

在此僅想提及一首詩。

題龍陽縣青草湖

唐溫如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眼兒媚(王雱)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胡適《如夢令》。

.

天上風吹雲破,

月照我們兩個。

問你去年時,

為甚閉門深躲?

誰躲,誰躲?

那是去年的我。

.

不嚴肅,但一派天真。(*′?`*)


宋代的陳師道。

其實他在歷史上挺著名的,他跟蘇軾黃庭堅這些人都蠻熟的,只是似乎沒有作品選入中小學教材,現在在大眾中不太著名。

以下這些詩是我隨便從百度百科裡複製粘貼的。

田家

雞鳴人當行,犬鳴人當歸。秋來公事急,出處不待時。

昨夜三尺雨,灶下已生泥。人言田家樂,爾苦人得知。

病起

今日秋風裡,何鄉一病翁。力微須杖起,心在與誰同。

災疾資千悟,冤親並一空。百年先得老,三敗未為窮。

泛淮

冬暖仍初日,潮回更下風。鳥飛雲水裡,人語櫓聲中。

平野容回顧,無山會有終。倚檣聊自逸,吟嘯不須工。

示三子

去遠即相忘,歸近不可忍。兒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喜極不得語,淚盡方一哂。了知不是夢,忽忽心未穩。

登鵲山

小試登山腳,今年不用扶。微微交濟濼,歷曆數青徐。

朴俗猶虞力,安流尚禹謨。 終年聊一快,吾病失醫盧。

登快哉亭

城與清江曲,泉流亂石間。夕陽初隱地,暮靄已依山。

度鳥欲何向,奔雲亦自閑。 登臨興不盡,稚子故須還。

後湖晚坐

水凈偏明眼,城荒可當山。青林無限意,白鳥有餘閑。

身致江湖上,名成伯季間。 目隨歸雁盡,坐待暮鴉還。

雪後黃樓寄負山居士

林廬煙不起,城郭歲將窮。雲日明松雪,溪山進冕風。

人行圖畫里,鳥度醉吟中。不盡山陰興,天留憶戴公。

除夜對酒贈少章

歲晚身何托,燈前客未空。半生憂患里,一夢有無中。

發短愁催白,顏衰酒借紅。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次韻少游春江秋野圖二首

翰墨功名里,江山富貴人。倏看雙鳥下,已負百年身。

江清風偃木,霜落雁橫空。若個丹青里,猶須著此翁。

送吳先生謁惠州蘇副使

聞名欣識面,異好有同功。我亦慚吾子,人誰恕此公。

百年雙白鬢,萬里一秋風。為說任安在,依然一禿翁。

南豐先生輓詞·早棄人間事

早棄人間事,直從地下游。丘原無起日,江漢有東流。

身世從違里,功言取次休。不應須禮樂,始作後程仇。

南豐先生輓詞·精爽回長夜

精爽回長夜,衣冠出廣庭。勛庸留琬琰,形象付丹青。

道喪余篇翰,人亡更典刑。侯芭才一足,白首太玄經。

浣溪沙

暮葉朝花種種陳,三秋作意向詩人。安排雲雨要新清。

隨意且須追去馬,輕衫從使著行塵。晚窗誰念一愁新。

羅敷媚

春風吹盡秋光照,瘦減初黃。改樣新妝,特地相逢只認香。

南台九日登臨處,不共飛觴。鏡里伊傍,獨秀釵頭殿眾芳。

羅敷媚

芙蓉不借韶華助,故著緗黃。宿面留妝,不出寒花只暫香。

傷春不盡悲秋苦,落蕊浮觴。知在誰傍,一笑盈盈百種芳。

卜運算元

纖軟小腰身,明秀天真面。淡畫修眉小作春,中有相思怨。

背立向人羞,顏破因誰倩。不比陽台夢裡逢,親向尊前見。

卜運算元

梅嶺數枝春,疏影斜臨水。不借芳華只自香,嬌面長如洗。

還把最繁枝,過與偏憐底。試傍鸞台仔細看,何似丹青里。

西江月

淺色千重柔葉,深心一點嬌黃。只消可意更須香,好個風流模樣。

玉蕊今誰攀折,詩人此日凄涼。正須蠻素作伊涼,與插釵倚鬢上。

西江月

葉葉枝枝綠暗,重重密密紅滋。芳心應恨賞春遲,不會春工著意。

晚照酒生嬌面,新妝睡污胭脂。憑將雙葉寄相思,與看釵頭何似。

洛陽春

酒到橫波嬌滿。和香噴面。攀花落雨祝東風,誚不借、周郎便。

背立腰肢挪捻。更須回盼。多生不作好因緣,甚只向、尊前見。

洛陽春

素手拈花纖軟。生香相亂。卻須詩力與丹青,恐俗手、難成染。

一顧教人微倩。那堪親見。不辭紫袖拂清塵,也要識、春風面。

清平樂

休休莫莫,更莫思量著。記著不如渾忘著,百種尋思枉卻。

綉囊錦帳吹香,雄蜂雌蝶難雙。眉上放開春色,眼前憐取新郎。

清平樂

秋聲隱地,葉葉無留意。冰簟流光團扇墜,驚起雙棲燕子。

夜堂簾合迴廊,風帷吹亂凝香。卧看一庭明月,曉衾不耐初涼。


簡介十五個偏小眾的詞人。

這些人我都是從《宋詞三百首》里初次讀到,然後發現很對口味,進而去翻他們的集子(或者僅存的幾首作品)。其中的佳作,不在我們熟知的一干人水準之下。

盡量按時間順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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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趙令畤。

趙令畤,初字景貺,蘇軾為之改字德麟,自號聊復翁,太祖次子燕王德昭元孫。

《三百首》里錄了他三首詞,但位置緊隨秦少游之後,有些不起眼。

讀來最有感覺的是他的《清平樂》:

春風依舊,著意隋堤柳。

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此外,趙令畤善填《蝶戀花》,尤其每片的結尾,往往能出佳句。如《蝶戀花·卷絮風頭》里的「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惱亂橫波秋一寸,斜陽只與黃昏近」;又如《蝶戀花·庭院黃昏》里的「花動拂牆紅萼墜,分明疑是情人至」,頗有新意。

關於趙令畤還有個八卦。《苕溪漁隱叢話》載,「『白藕作花風已秋,不堪殘睡更回頭。晚雲帶雨歸飛急,去作西窗一夜愁。』此趙德麟細君王氏所作也,德麟鰥居因見此詩遂與之為姻,余以為乃二十八字媒也。」

身為東坡門客,行事確實有東坡之風。

二、舒亶

舒亶,字信道,號懶堂,慈溪人。此人狀元出身,但最出名的還是他的新黨身份,以及彈劾蘇軾造成的烏台詩案。關於這段歷史爭議較大,不贅述。

《三百首》里僅錄一首《虞美人》,我極愛。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

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浮生」一句大妙。「雪滿長安道」,景在目前。結句用范曄陸凱遺意,「早晚」兩個字一下,滄桑感盡出。

舒亶好詞佳句極多,舉幾例:

「江湖散誕扁舟里,到處如家,且盡流霞,莫管年來兩鬢華。」(《醜奴兒·次師能韻》)

「江山如有恨,桃李自無言。」(《臨江仙·送鄞令李易初》)

「只應花好似年年,花不似、人憔悴。」(《玉連環·蔣園和李朝奉》)

「點衣柳陌墮殘紅,拂面風橋吹細雨。」(《木蘭花》)

……

如此才華,竟為人所恥,甚至不為人所知,名姓沒於紙堆,惜哉!

三、朱服

朱服,字行中,湖州人。此人比起前面兩位更加默默無聞,《全宋詞》中只存一首,而這首《漁家傲》也被收入《三百首》當中。

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里。

戀樹濕花飛不起。

秋無際,和春付與東流水。

九十光陰能有幾?金龜解盡留無計。

寄語東陽沽酒市。

拚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

這首詞是朱服與蘇軾一起被貶到東郡時所作,有人說「真不愧蘇軾黨也」,誠然。白石有詞「少年情事老來悲」,與本篇末句,可謂相映成趣。

四、陳克

陳克,字子高,號赤城居士,臨海人,居於金陵。赤城詞格韻絕高,滿紙貴氣。且看《菩薩蠻》:

赤闌橋盡香街直,籠街細柳嬌無力。

金碧上青空,花晴簾影紅。

黃衫飛白馬,日日青樓下。

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塵。

下片婉約而不流於艷俗,我以為已不在溫韋之下。單以此類風格的作品論之,可稱一時之冠。

陳克今存詞五十餘首,絕大多數詞風溫婉。但政治上,陳克是主戰派。紹興中,作《東南防守利便》,不為用。紹興六年(1136),作《臨江仙·四海十年兵不解》,第一句「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塵直到江城」,觸目驚心。最後一句的「故人相望若為情?別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燈」,風格迥異前詞。這首詞也是陳克流傳下來的最後一首。翌年八月,淮西酈瓊叛,陳克與呂祉(上《東南防守利便》者,宋史有傳)同死於軍中。

五、李邴

李邴, 字漢老,號龍龕居士,濟州人。謚文敏,今傳詞八首。《三百首》錄其《漢宮春》一首,是歷代詠梅詞之上品。

瀟洒江梅,向竹梢疏處,橫兩三枝。

東君也不愛惜,雪壓霜欺。

無情燕子,怕春寒、輕失花期。

卻是有,年年塞雁,歸來曾見開時。

清淺小溪如練,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

傷心故人去後,冷落新詩。

微雲淡月,對江天、分付他誰。

空自憶,清香未減,風流不在人知。

過片「玉堂何似,茅舍疏離」,境界不讓當年林散人。直到末句,風流不在人知,可謂得梅花之真魂。

李邴長調章法綿密,也頗工小令。其《清平樂》下片:

風流何處疏狂,厭厭恨結柔腸。

又是危闌獨倚,一川煙草斜陽。

收句有賀梅子之意,比北宋諸人,不遑多讓。

六、周紫芝

周紫芝,字少隱,號竹坡居士,宣城人。能詩能詞能評,是南渡後文壇大家。曾向秦檜獻諛詞,不過這種事所在多有,不必強求。

存詞較多,錄一首最喜歡的《鷓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

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竹坡詞用典不多,明白曉暢,而造語不落於俗。周紫芝曾評其友人詩,雲「如江平風霽,微波不興;而洶湧之勢,澎湃之聲,固已隱然其中矣」,用於本詞,也貼切得很。

竹坡詞其實不能算小眾,他的很多首小令如《浣溪沙》、《鷓鴣天》、《阮郎歸》以及長調《水調歌頭》、《瀟湘夜雨》等等都極好。但我曾和別人說到幾次,竟然都不知道周紫芝其人。嗚呼!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

七、李甲

李甲,字景元,華亭人。能詩能畫。

李甲存詞不多,長調不算特別出彩,但偶有妙句。選一首短的作為代表作吧,《憶王孫》:

萋萋芳草憶王孫,

柳外樓高空斷魂。

杜宇聲聲不忍聞。

欲黃昏,

雨打梨花深閉門。

評曰:直是一首唐人絕句。

不過要論我最喜歡的,是這一句:

拚則而今已拚了,

忘則怎生便忘得。

這是可以每天抄上幾十遍,掛在床頭,在夢中也讓人忘不了的一句。兩宋三百年,寫到這個層面上的人,真的不多。

李景元算一個。

八、廖世美

廖世美,生活於南北宋之交,生平不詳,名姓亦不見於史傳。今存詞兩首,見於《絕妙詞選》。

先看《燭影搖紅·題安陸浮雲樓》:

靄靄春空,畫樓森聳凌雲渚。

紫薇登覽最關情,絕妙誇能賦。

惆悵相思遲暮,記當日、朱闌共語。

塞鴻難問,岸柳何窮,別愁紛絮。

催促年光,舊來流水知何處。

斷腸何必更殘陽,極目傷平楚。

晚霽波聲帶雨,悄無人、舟橫野渡。

數峰江上,芳草天涯,參差煙樹。

「塞鴻難問,岸柳何窮」,「催促年光,舊來流水」,「芳草天涯,參差煙樹」。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這首詞可作為教科書。古人講「哀而不傷」,下筆要不動聲色,而蘊不盡之意於言外。況周頤說「此等詞一再吟誦,輒沁人心脾,畢生不能忘」,古人誠不我欺!

九、孔夷

孔夷,字方平,汝州人,是孔子第四十七世孫。一生不仕,隱名魯逸仲,居於滍陽,以詩酒自娛。詞風綿密,章法嚴謹,極富雕琢,純以藝術角度考之,可比肩周美成。

《三百首》里錄其《南浦》一首,可算代表作:

風悲畫角,聽《單于》、三弄落譙門。

投宿駸駸征騎,飛雪滿孤村。

酒市漸闌燈火,正敲窗、亂葉舞紛紛。

送數聲驚雁,乍離煙水,嘹唳度寒雲。

好在半朧淡月,到如今、無處不銷魂。

故國梅花歸夢,愁損綠羅裙。

為問暗香閑艷,也相思、萬點付啼痕。

算翠屏應是,兩眉餘恨倚黃昏

有人以含蓄曲折為美,有人則喜歡語言直白一些。這些都無可厚非。只是前者欣賞起來,顯得門檻更高;而一旦碰到知音,又會格外興奮。不喜歡這種精雕細琢的慢詞也無妨,讀讀」兩眉餘恨倚黃昏」這句,起碼是很好聽的對吧。

十、陳亮

陳亮,原名汝能,字同甫,號龍川,婺州人。平生行事磊落,仗義執言,曾以布衣之身連上五疏,是為《中興五論》。明初方孝孺讀之,感嘆「士大夫厭厭無氣,有言責者不敢吐一詞,況若同甫一布衣乎」。後為人誣告,施以酷刑,「笞亮無完膚」。出獄又幾番遇險,得辛棄疾等人之力得脫。

陳亮51歲得中狀元,翌年便即逝世,謚號文毅。其一生之中,主站抗金是最大的理想。有詩云「復仇自是平生志,勿謂儒臣鬢髮蒼」,「復仇」指的就是抗金事。然而這層政治理想阻撓不斷,因而陳亮與辛棄疾、楊炎正等人的唱和中也常常以此為恨。其身死四十年後(理宗朝),《龍川集》輯成行於世,然而南宋江山卻已經搖搖欲墜。陳亮泉下有知,只怕是不能瞑目的。

扯遠了,回到詞上。歷來對詞有個評價,即「詞至李後主,境界始大」。不過真正讓詞之一道,得以步入頂級文學殿堂的,正在於南宋以後。從陳亮、辛棄疾這些人以降,詞的主題不僅可以是風花雪月、名山大川,更可以是家國天下、國運興亡;詞風也由婉(唐末宋初,花間)到曠(蘇軾及其門人弟子),終於演變成了豪(稼軒一派)。詩中百品,詩人千萬,歷代首推杜工部,為何?其唯「沉鬱」是也。詞之道至此,也有了沉鬱之風,終於不再是「小道」了。

陳亮存詞較多,選一首我比較喜歡的《水龍吟·春恨》: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

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

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

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

金釵鬥草,青絲勒馬,風流雲散。

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

正消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

不多作賞析了,只說一句:「恨芳菲世界」一句,罵盡歷朝奸佞。題為「春恨」,所恨又豈止鶯鶯燕燕?唯讀者諸君自省。

十一、章良能

章良能,字達之,麗水人。史傳上對其記載不多。為參知政事,詔稱「學博而守約,才大而用周」,卒於任上,謚號文庄。存詞僅《小重山》一首: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

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

往事莫沉吟。身閑時序好,且登臨。

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前一陣,知乎上有人問「什麼是少年心」,我一下就想到了章達之。可惜其人流傳下來的資料太少了,很難推測,詞人在那個「遲遲日」到底想到了什麼樣的往事。

想必很美。

十二、俞國寶

俞國寶,字不詳,號醒庵,江西臨川人。性豪放,嗜詩酒。相信很多人都是從《射鵰》里知道這個人的,原文如下:

黃蓉見橋邊一家小酒家甚是雅潔,道:「去喝一杯酒瞧荷花。」郭靖道:「甚好。」兩人入內坐定,酒保送上酒菜,餚精釀佳,兩人飲酒賞荷,心情暢快。黃蓉見東首窗邊放著一架屏風,上用碧紗罩住,顯見酒店主人甚為珍視,好奇心起,過去察看,只見碧紗下的素屏上題著一首《風入松》,詞云:

「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

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

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里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

畫船載取香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

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黃蓉道:「詞倒是好詞。」郭靖求她將詞中之意解釋了一遍,越聽越覺不是味兒,說道:「這是大宋京師之地,這些讀書做官的人整日價只是喝酒賞花,難道光復中原之事,就再也不理會了?」黃蓉道:「正是。這些人可說是全無心肝。」忽聽身後有人說道:「哼!兩位知道什麼,卻在這裡亂說。」郭靖作個揖,說道:「小可不解,請先生指教。」那人道:「這是淳熙年間太學生俞國寶的得意之作。當年高宗太上皇到這兒來吃酒,見了這詞,大大稱許,即日就賞了俞國寶一個功名。這是讀書人的不世奇遇,兩位焉得妄加譏彈!」

我要說的也正是這首《風入松》,連黃蓉都要承認「倒是好詞」。這段故事倒還有些曲折:俞國寶原作最後一句為「明日再攜殘醉」,高宗見到,覺得「末句未免儒酸」,因改為「明日重扶殘醉」。不得不說,改後的這句不僅音韻更加諧婉,也更有洒脫之氣,讓全詞上了一個境界。

這段掌故見於《武林舊事》,金庸略一改動,便能為己所用,真是大才。

十三、劉克莊

劉克莊,初名灼,號後村,莆田人。後村詞長於長調,氣勢很壯,江湖氣也極重,比較為人熟知的是他的《賀新郎·九日》、《賀新郎·端午》、《滿江紅(夜雨甚涼)》等等。小令佳作相對較少,但《一剪梅》、《卜運算元》等闋也是上作。這裡選一首偏冷門的《木蘭花》作為代表:

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

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

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永西橋畔淚。

最後一句,比李賀的「男兒何不帶吳鉤」,雖然藝術程度上稍有不如,但聲勢之壯,猶有過之,這就是上面提到的「江湖氣」。上疆村民說,此壯語能使懦夫有所自立,詞豈小道也哉?

十四、盧祖臯

盧祖臯,字申之,一字次夔,號蒲江,永嘉人。其家鄉有永嘉四靈,聞名於世,而蒲江詞遠勝之。《中興詞話》謂其詞「無一字不佳,每一詠之,所謂如行山陰道中,山水映發,使人應接不暇」,雖嫌誇張,但也可見一斑。盧氏為八百年來溫州詞宗,可惜詩集今不傳,詩稿也大多散佚,只傳下寥寥數首。《三百首》里錄其兩首,這裡選其《江城子》:

畫樓簾幕卷新晴。掩銀屏,曉寒輕。

墜粉飄香,日日喚愁生。

暗數十年湖上路,能幾度,著娉婷?。

年華空自感飄零,擁春酲、對誰醒?

天闊雲閑,無處覓蕭聲。

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

「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相信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會有所共鳴吧。

十五、劉辰翁

劉辰翁,字會孟,別號須溪,廬陵人。文天祥起兵時曾為其幕府,事敗後隱居不仕,著書終老。相比許多南宋遺老(蔣竹山等人)的低回悲切,須溪詞悲壯更甚,又不流於輕浮。私以為,此公是唯一一位將蘇、辛詞風融為一體之人。「百年短短興亡別,與君猶對當時月。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發」,造語信手拈來,感情自然流露,可謂臻於化境矣!

須溪詞傳世較多,鑒於上文中沒有選過三闋的長調,選其《寶鼎現·春月》一首:

紅妝春騎,踏月影、竿旗穿市。

望不盡、樓台歌舞,習習香塵蓮步底。

簫聲斷、約彩鸞歸去,未怕金吾呵醉。

甚輦路,喧闐且止,聽得念奴歌起。

父老猶記宣和事,抱銅仙、清淚如水。

還轉盼、沙河多麗。滉漾明光連邸第。

簾影凍、散紅光成綺,月浸葡萄十里。

看往來、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撲碎。

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說、三千樂指。

等多時春不歸來,到春時欲睡。

又說向、燈前擁髻,暗滴鮫珠墜。

便當日、親見霓裳,天上人間夢裡。

有些不太好懂的地方,有興趣的可以自行搜索,這裡不贅述了。說說重點:以樂寫哀,其哀更哀。上片把上元節的花燈寫得愈是絢爛,如今的悲哀就愈是深刻。那些竹馬兒童,看著如今的勝景,只能聽前朝的老者講講以前的「三千樂指」,感嘆著生不逢時;而那些目睹了今昔之變的老者,看著絢麗的花燈,大概也能夢回從前的日子吧。只是當菱花撲碎,剩下的又是什麼呢?惟一嘆:天上人間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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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汪精衛的《雙照樓詩詞稿》

也沒有寫的特別好,但讀起來也蠻不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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