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像史詩一般談談中國金屬音樂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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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金屬樂在中國這片古老大地上紮根至今尚不足三十年，這還得從唐朝樂隊成立的1988年算起。若從唐朝發行首張專輯的1992年算起，中國金屬樂才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如果再考慮到這二十年來，較之歐美金屬樂發達地區，我國金屬樂隊在質與量兩方面都相對滯後的局面及薄弱的根基，題主用「史詩」一詞來引出問題，委實有些欠妥。不過，這倒是不妨礙樂迷們溯流而上追憶一番。我就主要談談「前世」吧，範圍劃定在2000年及之前成立的樂隊。至於「今生」就不談了，這是寫本書的節奏了。另外，考慮到答案內容的充實性和延伸性，我選擇忽略「香港回歸」這一歷史分水嶺，而始終把香港金屬樂作為重點之一來論述，也算一種類比與借鑒的過程。

一、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初期：啟蒙歲月

80年代後半段，借著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十年的春風，以及崔健那撥老一輩搖滾音樂人製造的社會影響，西方金屬音樂文化開始在當時懵懵懂懂的大陸年輕人心裡逐漸紮根萌芽。他們與稍早接觸到這些東西的香港青年們一道，開啟了探索傳統重金屬音樂根基的旅程。

啟蒙歲月里的大陸樂隊

眾所周知，成立於1988年的唐朝樂隊被認為是中國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重金屬樂隊。這是如今基本達成共識的觀點，包括Metal Archives網站以及加拿大人Sam Dunn拍攝的紀錄片《Globe Metal》皆如此描述。而唐朝樂隊發行於1992年的專輯《夢回唐朝》，則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中國金屬樂史上的第一座里程碑。該專輯收錄的那些為後世樂迷耳熟能詳、津津樂道的作品，無論是重金屬色彩濃厚的同名曲《夢回唐朝》，還是抒情婉轉的《月夢》，抑或噱頭十足的《國際歌》，都能映射出這張唱片對於中國尤其是中國大陸金屬樂迷、搖滾樂迷的啟蒙意義。唐朝樂隊貝斯手張炬的英年早逝，更是經常被樂迷在茶餘飯後拿來跟黃家駒的去世相提並論。

與唐朝幾乎同時期成立的輪迴，是一支談及早期中國金屬樂亦無法繞開的樂隊。雖然他們的首張專輯來得較晚（1995年），雖然他們的作品傳唱度和影響力趕不上唐朝，雖然他們後來被一些樂迷扣上「土搖」的帽子以致被進一步低估和誤解，但如今只要有一定金屬樂聆聽量，並回頭認真聽過《創造》的朋友，幾乎都會感慨他們在那個年代就做出了一張如此具有本土特色，又如此紮實地根植於西方重金屬音樂傳統的唱片，這種「土」和土搖的「土」完全是兩碼事。請允許我狹隘地認為：含有貶義的「土搖」二字，指的是千禧年前後在NWOAHM、Nu-metal和Hip-Hop文化影響下做了些所謂的重型音樂，後來發現泡不到妹子又改玩小清新，如今常年混跡在國內各大音樂節上，繼續欺騙低年齡段樂迷群體的那堆土梆子樂隊。

啟蒙歲月里的香港樂隊

成立於1986年的水晶迷樂隊（Crystal Zone）如今在香港乃至中國金屬樂史上，都是Cult級別的存在。當初知道他們的香港樂迷寥寥無幾，更別提大陸樂迷，但他們卻在1989年交出了一張非常標準的重金屬唱片。無論是音樂本身還是唱片外觀設計，如今賞來都味道醇正、熱血燃燒。你可以想像如此模樣的一張唱片扔在當時香港音像店的貨架上，是多麼異類和奇葩的一件事。樂迷常常用「燃」來形容80年代Loudness之類的日本重金屬，我覺得這個字眼在水晶迷樂隊一些流暢、霸氣的音樂段落里同樣適用。根據Metal Archives的記載，他們僅發行了一張唱片就解散了。正因為他們曾經這一曇花一現般的存在，如今人們開始意識到，唐朝樂隊「中國第一支」的頭銜里加上「大陸」二字興許更為恰當。這是一支不能由於年代久遠且祖籍香港，便可以隨隨便便就被人們遺忘的樂隊，尤其是在如今資訊如此發達的時代。

二、90年代初期至90年代中期：早期發展

這一時期，中國金屬樂在經歷了之前的短暫啟蒙後，便開始匆匆忙忙地向更加硬朗的Thrash Metal，甚至Death Metal方向邁進。這也是歷史的必然，畢竟這一在西方已經積累沉澱了數十年的文化突然降臨，我們也只有玩命吸收和追趕的份兒。因此，其中一些更深層次的、直指音樂根基的東西，便被有意無意地曲解或拋棄了。

早期發展中的大陸樂隊

成立於90年代初期的超載樂隊是中國金屬樂史上濃墨重彩的又一筆，他們於1996年發行了首張同名專輯《超載》。那一年，主唱高旗28歲，他和樂隊其他成員一起，共同譜寫了一張引領中國金屬樂進一步走向成熟的唱片，就像他28歲的年齡一樣。回頭聆聽這張唱片，你能感受到一種Heavy Metal向Speed/Thrash Metal過渡時期的味道，一種既兇狠又帶有幾分邪氣的東西。如果說唐朝樂隊啟蒙了中國金屬樂，那麼超載樂隊在那個時期便具有的這般成熟的創作理念，以及如此先鋒的音樂意識，則使他們成為了助推中國主流金屬樂走向進化的先驅。

相對於超載樂隊還能簽約當時主流的音樂廠牌——滾石旗下的魔岩唱片，一些音樂風格更加「反骨」的樂隊，則只能默默無聞地在地下掙扎著前行。其中就有三支已經開始向Death Metal方向探索的樂隊，那就是冥界、戰斧和嘔吐樂隊。他們在90年代初、中期創作的一些作品，直到最近幾年才在一些地下廠牌和樂迷的共同努力下得以重見天日。當然，這些作品毫無懸念地帶有一種必然的稚嫩感，甚至飽含對Death Metal的曲解。比如冥界樂隊的早期作品就是因為當初粗糙的錄音質量，使其不經意間充滿了80年代老派極端音樂的味道；而戰斧樂隊則是在後來走向主流後，於2001年在嚎叫唱片旗下發行了一張誤導當時眾多樂迷相信這就是Death Metal的Groove Metal唱片。這一切就是那個時代從廠牌到樂隊再到樂迷，對極端金屬的認知都存在廣泛錯漏的現象，究其根源便是發展時間過於倉促。

早期發展中的香港樂隊

對於香港的亞龍大樂隊（Anodize），很多人可能在1992年那張著名合集《中國火Ⅰ》里，就曾邂逅過他們那首帶有Power Metal色彩的《Searchin" for Your Life》，也可能更了解他們後來的分支樂隊LMF。沒錯！就是那支香港知名演員李燦森曾經參與過的、在千禧年左右紅極一時的粗口說唱樂隊Lazy Mother Fucker。不過，亞龍大較之LMF的音樂卻是大相徑庭的。他們在90年代中期玩出的音樂類似於超載，充滿了Thrash Metal味道的吉他連復段和鼓擊，卻比超載更早開始嘗試。當然，那個時代的香港比大陸要開放得多，獲取信息的渠道更多、更廣也是不容忽視的客觀歷史因素。初聽亞龍大的朋友可能覺得主唱唱腔有模仿黃家駒的痕迹，甚至一些歌曲都有早期Beyond的影子。的確，Beyond對當時香港樂壇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Beyond最早的一些作品，比如《巨人》、《永遠等待》這些歌里居然帶有前衛金屬色彩，而亞龍大的吉他手黃貫其（K.K. Wong）就是黃貫中的弟弟。但是，他們卻做出了本質上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且始終在一種相對地下的狀態里堅持了很多年，讓人不禁肅然起敬。

這個時期不得不提的另一支香港樂隊，就是成立於1990年的避難所（Azylum），這是一個更加Cult的存在，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有幸聽到他們的作品。他們在1994年自資發行的唯一那張EP里，做出了比超載和亞龍大更加純正而生猛的Thrash Metal，具有非常明顯的地下原始感和邪惡氣息。你可以打開腦洞暢想一下，爆漿樂隊如果提早十年出現會是怎樣一種情景？是的，絕對跟Azylum一樣始終埋沒於地下，成為一顆雖然璀璨但無人賞識的滄海遺珠。

三、90年代中期至2000年：極端金屬爆發

90年代後半段不僅是主流舞台上的中國搖滾樂借著那場被一再提及的演唱會而越來越為大眾所熟知的時期，也是Groove Metal/Nu-metal等新派重型音樂開始影響更多中國年輕人的年代，更是中國金屬樂在地下舞台上全面爆發的歲月。雖然此時中國大陸的極端金屬樂隊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進入21世紀以後才得以發行作品。更多的樂迷也是在世紀交接之際，才或早或晚地發現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音樂存在。

極端金屬爆發時期的大陸樂隊

作為爆漿樂隊前身的異端樂隊是首先必須提到的。他們在香港回歸那一年成立，並於2000年發行了首張專輯《讚美詩》。當初99%的樂迷應該是通過《我愛搖滾樂》雜誌封底上的出品廣告認識了他們，或者就是逛音像店時無意瞅到了這樣一朵奇葩。這張唱片的封面設計真是丑到沒朋友，而音樂本身在當時的中國大陸也是奇葩到沒朋友（So Rock ! 唱片是把他們和一堆實驗電子、實驗民謠放在一起售賣的）。他們本想做一張標準的Thrash Metal唱片，卻因為粗糙的錄音質量和器樂技巧，以及Occult色彩的歌詞，誤打誤撞地成就了一張老式黑暗敲擊作品，這一點類似於早期的冥界樂隊。在當時同樣懵懵懂懂的大陸樂迷心裡，這毫無疑問是一坨屎。因此，或許是中國金屬樂史上最被低估的一張唱片就這樣誕生了，連樂隊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而在第二張唱片里改玩了交響黑金屬風格。

如果說異端樂隊是無意中打到了老式黑暗敲擊的擦邊球，那麼當時有一支旅居海外的中國極端金屬樂隊，則是正兒八經玩起了這種風格，那就是Perditism。他們在千禧年前後發行的三張小樣，無論是音樂形態還是音樂意識都非常純正。從早期樂隊成員的照片也可窺見端倪：一件印有Sarcofago唱片封面的T恤，證明了老式南美黑金屬對他們的影響。這就是旅居海外的優勢吧，當時內地青少年接觸到這類音樂並用正確的認知去對待的概率幾乎為零，不然早期的異端也不至於如此被嫌棄了。

黑金屬方面，自始至終作為中國Melodic Black Metal領軍樂隊的施教日於世紀之交成立，他們在這一領域將中國金屬樂拉向了國際水準，好這一口的朋友自然清楚，無需贅言；而比施教日早一年成立的昆明黑金屬樂隊煉獄尤其可惜，他們在2001年獨立發行的那張小樣的兩首歌里，玩出了非常兇狠、扭曲、高速、原始的Thrashy Black Metal，卻沒有在後續作品中堅持這條路子，不然煉獄必須成為中國最棒的黑金屬樂隊；至於葬屍湖樂隊，可以參考我原來的一個回答：怎麼評價葬屍湖？

死亡金屬方面，那個時期出現的大陸樂隊已經開始嘗試更極端的Brutal Death Metal方向，比如手術台、腐屍、陳屍之類的樂隊。不過，這種東西已經超出了答主的理解範圍。雖然他們均能在高速彈完一個音階跨度極大的連復段後立馬飈一段無調Solo，但我實在無法分辨孰好孰壞，只隱約覺得手術台在氣氛營造上更勝一籌，因此為了避免誤導就不逐一介紹了。

總而言之，那個時期的大陸金屬樂隊雖然一下子冒出不少，但水平參差不齊且整體上偏低，甚至還有比較稚嫩、差勁的東西出現。曾經自上而下對極端金屬的那份曲解，也未徹底煙消雲散。

極端金屬爆發時期的香港樂隊

這個時期的香港恰逢回歸前後的社會轉型期，所以相比如火如荼的大陸，新晉樂隊少得可憐。在極端金屬這一塊上，僅僅只有Hyponic一支樂隊出現於1996年。但就是這樣一支孤軍奮戰的樂隊，卻在2001年做出了一張震懾人心的唱片《Black Sun》。如果說同時期大陸那一幫鼓搗殘酷死亡金屬的樂隊像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在追求更快、更狠的道路上瘋狂地奔跑著，那麼Hyponic就像一個成熟穩重的老者，在追求更醇厚、更深沉的道路上從容地前行著。《Black Sun》是我迄今為止聽過的、在節奏把握和氣氛營造上最出色的中國死亡金屬唱片，或許沒有之一。雖然西安還出了個Chaotic Aeon，但已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後續：這是目前為止我在知乎上最嚴肅、最用心的一個回答，以後應該也不會再有。從看見問題，到決定回答，再到整理思緒並著手寫作，最終到答案的完成，足足花了我整個雙休日。與其說是回顧與追憶，倒不如說是一個重新認知和反思的過程，因為很多東西也只有來到當今這個時代，才能夠被準確捕捉和看清。而寫作期間可以依賴的，也就只有自己對金屬樂那份尚未被瑣碎的生活沖淡的熱情了。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給那些真正有興趣和耐心的朋友們看看，在某種意義上幫到你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當然，如果您都看到這兒了，肯定是有足夠的耐心聽我嘮叨的。我也不敢奢求所有觀點絕對正確與客觀，但求盡量公正和寬容吧。

——以此致敬那些曾經奮戰過或依舊在堅持的人們，無論你們是被捧到了天上還是被罵成了篩子；同時致敬身為樂迷的我們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時光，而封存在那裡的一切永遠不會被故作姿態的人理解。

補充一下 @小人物

80年代：

黑豹（他們第二張還是有流金的東西）

呼吸（帶有金屬傾向的硬搖滾）

夸父（帶有重金屬傾向的雲南搖滾鼻祖）

青銅器（轉型做文藝搖滾的早期校園金屬樂隊）

（很可惜，他們基本都沒留下什麼成熟的金屬作品)

90年代：

面孔（大陸流金之王）

佤族（土金的代表，但是技術高超，可惜了）

皇冠（Kvlt，Kvlt，太他媽的Kvlt）

紫環（土敲，怎麼也想不到吉他手姚瀾最後變成了那麼一個……）

腐屍（在98年這個年代來說，他們也確實夠kvlt）

手術台（南昌是真他媽的True啊）

生死輪迴（大東北金屬鼻祖，93年的，中國火1裡面露臉，吉他手後來玩QQ愛傷不起去了）

香港：

高速啤機（Beyond分支，1984年成立，香港Speed/Thrash Metal鼻祖，總是要提一下吧！）

U-Turbo（只存在資料里的香港地下金屬先驅，成立於80年代末，埋沒了）

BlackWine（前衛金，90年代的，專輯做的有點幼稚，有考古意義）

台灣：

刺客（台灣的唐朝）

青年（台灣藝術搖滾/重金屬滄海遺珠，成立於1983年！！！吉他手叫賈敏恕）

赤蛇（台灣流金先驅，主唱叫任賢齊）

禁地（台灣黑死，96年出了一張還不錯的專輯後就神秘消失了，太詭異了）

金屬小子（台灣力量金屬先驅，第一任主唱叫趙傳，第二任主唱叫張雨生）

第七樂章（台灣前衛金屬名團，不過我覺得不太好聽）

暫時就想起這麼多。

中國重金屬的20多年，一批一批的少年頂著學習家庭生活的各種壓力，前仆後繼，成事的鳳毛菱角肩抗中國重金屬名存實亡的重任與現狀，不成事的輪迴一般承受著生活與金屬精神的壓力，創造了一副可歌可泣的壯麗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