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的邏輯學是不是很厲害?
就其《大邏輯》《小邏輯》而言。
厲不厲害你可以自行判斷。我簡單舉一個大小邏輯中相對比較簡單易懂而且出名的例子你可以參考一下。感到有興趣可以自己去讀,雖然現在讀黑格爾的成本比較高,一方面是語言成本,另一方面是問題意識的培養成本。
有限(endlich/finite)與無限(unendlich/infinite)之間的關係:
黑格爾首先解釋,我們說一個東西有限,指的是它受到了「限制」,我們對它進行限制的方式就是去對它作出一些「規定」,這個動詞在德語里叫「bestimmen」,對應於英語里的determine。當我們對它作出規定後,它就獲得了一些「規定」,這個名詞是「bestimmtheit」或者說「bestimmung」,二者雖然真要認真盤一盤,那的確是有細微差異,但這裡權且當作是一種東西。二者在英語里對應於「determinateness」、「determination」。
出於一種日常意識,我們首先會認為,如果一個東西是真正「無限的」,它根據以上所述,就必然超出一切限制,它不能被任何東西所規定。但這種思路很容易被駁倒,因為一旦我們這麼認為,我們就將「無限」與【其他一切東西】對立起來了。這些所謂的【其他一切東西】在這個思路里其實就等同於「有限」。然而,在這種簡單思維中,「無限」被直接視作是與「有限」相對立的,甚至不難看出,這種「無限」的唯一定義就是【它與「有限」相對立】,所以,在這種觀點裡的「無限」就失去了自己「無規定」的身份,而成為了「有限」的東西。
與此同時,在上述簡單思維中的「有限」,因為不需要與任何一物相對立就能自在地擁有一種穩固的身份(也就是上述思維中的「有限」這個身份),它反倒是成為了「無規定」的東西,也就是「無限」。因此「有限」與「無限」之間形成了一種【相互轉化的動態關係】。然而,倘若我們又再次將這裡剛剛從「有限」轉變成「無限」的這個東西仍然還視作在上述簡單思維中的那種與「有限」相對立的「無限」,那麼顯而易見,它作為「無限」的身份將很快不保。
黑格爾將這種在簡單思維中與「有限」相對立的「無限」稱作「schlechte Unendlichkeit」,國內一般稱作「壞無限」,也有「假無限」一說。與此相對的,他還有「wahrhafte Unendlichkeit」一說,也就是「真無限」。
那什麼是「真無限」呢?
從上述推理中可知,如果「無限」保持自身相對於「有限」的獨立性,它作為「無限」的這個身份將很快被上述定義所消解,因此「真無限」必須能夠將「有限」包含在自身之內,否則它就不是真正(wahr這個形容詞,就類似於中文裡的「真正的」的意思)的「無限」。換句話說,「無限」不能是一種【與「有限」處於對立的「無限」】;同時,「有限」和「無限」這兩個概念是同生共死的,如果完全否認「有限」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與「有限」構成對照項的「無限」了。
綜上,我們必須:1、保證「有限」得以繼續存在的可能性,因為若「有限」不存在,「無限」也就不存在了;2、為了使得「無限」是【真正的「無限」】,我們就必須重新考慮「有限」與「無限」之間的關係,而這種關係在仔細審視之後只可能是【「無限」將「有限」包含在自身之內】。
以上就是黑格爾運用辯證法在整理諸範疇時的其中一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思路,它出現在大小邏輯的第一部分「存在邏輯學」中。
別看這個推論很抽象,似乎沒有什麼現實作用,但請放輕鬆,這只是辯證邏輯的最早的幾步,越往後會涉及到越多內容,甚至從邏輯學跨入到自然哲學與精神哲學(精神哲學對應於人類的意識與人類所組建起的社會性機構,例如民族、國家、宗教共同體等等)。整個世界就是在這樣的步驟中得到自己恰如其分的呈現,包括「世界」這個概念本身。
此外,對「有限」、「無限」的討論也並非是偶然之舉,而是由上一個辯證環節(「定在」[Dasein]中的「定在本身」)自然而然引出的。而結束了這一部分的推理後,概念的自身發展又會繼續將「有限」、「無限」互相轉化的這一「無限的進程」作為哲學研究在新一個環節中的對象,從而繼續進入到對「自在存在」的討論。黑格爾認為自己只是這整個進程的記錄者,他並不介入辯證發展的過程(也就是概念自行運作的過程)。若說這個過程中真的有什麼是非常依賴於黑格爾本人的東西,那就是對諸範疇的【命名】了:這個範疇為什麼叫「定在」,那個範疇為什麼叫「質」,諸如此類。黑格爾在對範疇命名時,當然也主要是參考了古往今來的哲學史以及當時的社會現實。例如「上帝」這個概念在今天的人看來有點辣眼睛,但在當時一點也不啊,黑格爾用這個概念為辯證法中的某個環節命名,在正常不過了。黑格爾要求我們恰當地理解上帝概念,就像他在我上面介紹的推導思路要求我們正確地理解無限概念。黑格爾在用嚴謹的思路整理世界(包含了思維與物質性存在的方方面面的總體)的同時,也幫我們釐清我們自己的思維過程。在美國的黑格爾研究中,有一派專門研究Normativity(規範性)的學者,正是認為,黑格爾哲學旨在幫助我們整理概念與語言並同時為概念和語言立法。
我這裡所介紹的僅僅是簡寫版,重要的是仍然要回到黑格爾的語境中重構具體的推理過程。黑格爾經常有一些含糊其辭的地方,但我們後人要做的就是用更完整的推理重構黑格爾的推導思路。
看完上面我的介紹,也不應將黑格爾的辯證法理解為是非常流暢的東西,彷彿一切都早已在概念層面被規定好了。事情完全不是這樣!辯證法中的每一步都走得極具「戲劇性」,每一次結果都是出乎意料的,沒有什麼東西是前定的。但是當我們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後,會發現似乎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也就是既令人驚訝, 又十分合理。在我們沒有走到一個能夠令我們有充分理由停下來的地方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會走到哪裡去。即使我們充分理解了【有限、無限】這對概念的關係,我們也沒法立刻看穿整個辯證法的始末,因為我們不知道接下來的那些環節中所涉及到的範疇會經歷多大的自我修正。所以,當我們看到黑格爾使用傳統哲學或者我們日常語言中的許多辭彙時,不要想當然地就認為黑格爾口中所說的那個東西就是我們所認為的那樣,而是要自己去親歷一遍辯證過程,親自去看一看那個概念在整個體系中究竟意味著什麼意思。這不是兩個路人看到天上飛過一隻鳥,然後在爭執那是喜鵲還是大雁,這是完全不同層面的東西。你可以在重構辯證過程的時候完全用代數命名黑格爾所提及的那些範疇,如果你覺得這樣會更方便你的思路,完全沒有問題。關鍵僅僅在搞清楚,這個環節中的這個範疇,它的來由、始末、前因後果等等。我們總是在某種關聯之中去看待每個具體的對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概念範疇。
黑格爾的書其實非常好玩,比雜技好看多了,看他討論諸多概念關係,比專門搞邏輯學的那些人有趣多了。我們眼裡不能只有形式邏輯,因為形式邏輯與內容是割裂的,然而當遇到邏輯學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難題「自指問題」時,在內容上的缺乏導致了形式邏輯學無論如何無法找到一種妥當的方式。哥德爾最終二者取其一,但黑格爾能夠做到變戲法般地魚與熊掌全都拿下,儘管他的「拿下」的方式與普通意識里所理解的完全不同,因為在「拿」的過程中,意識自身已經受到了自己所參與的這個過程的改造。黑格爾邏輯學最好玩的地方的確就是在這裡:一種突如其來的驚喜感、一種意外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僅出現在看他整理普遍vs特殊、絕對vs相對、存在vs虛無、內部vs外部、反思vs映像(Schein)、本質vs現象等等等等,還出現在一些精妙的結構對應中。例如,邏輯學第一部分「存在邏輯學」開端存在vs虛無的關係,在第二部分「本質邏輯學」開頭以Schein(映像)與Reflexion(反思)的方式得到了擴展,從而最終為黑格爾的「無預設哲學」打下了最後一根釘。因為康德的哥白尼革命無非是令後人意識到必須要將哲學思考的起點納入到哲學思考中,因此哲學體系自身的「預設」成為了每個哲學必須要恰當處理的部分。後康德的觀念論(費希特、謝林、黑格爾,甚至一直往後,包括胡塞爾的發生現象學與先驗邏輯中的一些議題)是哲學史上對「開端」問題做了最多著墨的流派。哲學思考如何「開端」,這是最重要的問題,因為哲學必須要做到能夠反思一切的一切,如果哲學存在一個自己無法反思的「預設」,這是非常致命的。費希特、謝林在黑格爾之前都一致致力於解決這個問題:費希特用直接的人為「設定」(setzen/positing)來割斷哲學體系與前哲學思維的一切關係;謝林從年輕時一步步走到晚期「肯定哲學」(positive philosophy),最終認為哲學體系無法容納自己的預設,得出結論說一切哲學體系(他不是直接攻擊哲學體系,而是攻擊與「存在」相對立的「思維」)都有一個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das Unvordenkliche(unprethinkable=無法提前被思考的東西,也就是一個完全超出思維的東西)。
多的不說了,再說就沒完了。我最後提供一個思路,謝林、黑格爾之後的所有哲學都只是在不斷重新走他們二者曾經走過的路,當這些哲學在今天走到極致時,它們就已經無限迫近於產生了謝林與黑格爾的那個時代的思想語境了。當然我不是說這種重新再走一遍的行為是多餘的,我從黑格爾那裡讀出來了,他會認為,這個過程是必然且必要的。「重複產生新」,這畢竟是最黑格爾的思路了。更何況還有許多明顯的「新」出現,例如在新康德主義影響下繼續用黑格爾、謝林死後的現代科學技術成就、理論物理學等等為哲學提供更多的經驗與論證環節上的補充工作。
自從讀懂辯證法這種歷時性與共時性的統一的哲學。就一直覺得形式邏輯的哲學很幼稚,他們要麼就是太low以至於沒討論歷史,要麼承認歷史但不承認歷史有邏輯。
不說別的,期中寫了個小論文88分
期末同一門課,還是個小論文,用了正反合,95(?_?)
同哲學愛好者。反正我是服了。
前幾天我出於自然哲學的視角,綜合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提出了世界第一推動力是上帝的說法,這裡是宗教的說法,為了維護唯物主義的地位,我提出上帝既然無法經驗,那麼他不存在的可能性是百分之99.9999999,即在客觀世界中上帝是無限接近存在的不存在,那麼上帝還有百分之0.0000000001的可能性在哪裡呢。答案就是在我們的假設中,上帝存在於我們的假設,假設很容易找不到對應不到的客觀作用,那麼上帝存在觀念中不存在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0.00000001.這樣上帝就可以不存在客觀世界中了。但是使用辯證法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我舉了盤古開天闢地的日子,上帝創世後,宇宙便成了上帝的肉身,上帝的死了,但是上帝的精神成為了概念進入了精神領域,這時上帝就存在於概念之中,用絕對精神指導我們去認識和改造世界。注意,這裡是指導,而不是唯理論的天賦觀念,上帝只是賦予了我們意識而已,或者說是事物潛在自我改變的潛力。這也解釋了無機物與有機物的轉化,生命的形成等等,都是上帝本能賦予我們的自我改變的潛力。也就是說,我們的思想是上帝思想的一部分,也是上帝思想的全部,這和黑格爾的思想不謀而合。
本來以為自己提出了新觀點,反正我是服了,黑格爾果然大佬。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吻我。
評論說我和黑格爾沒有一點符合的地方,我附上我自己對黑格爾哲學實踐以外的理解,並自己與其符合的地方
這裡我的觀點與之相符的是關於上帝理念和存在無限展開的問題,黑格爾的觀點是上帝的精神生成物質,然後又合成了實體,即實體是同時具有精神和物質的。而我的觀點是上帝的實體,即物質和精神於一身,物質的上帝和盤古一樣死了,形成宇宙,他的意志形成概念成為了世界運動的力和規律。這裡我還是將延續了黑格爾的實體理論,只不過對此進行了唯物主義的解釋,但依舊沒有真正擺脫黑格爾的體系,還是有的客觀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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