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辯證法與黑格爾的辯證法相比到底有什麼不同?現在究竟哪一種對馬克思辯證法的詮釋最接近馬克思本意?

馬克思曾言:

 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爾看來,思維過程,即他稱為觀念而甚至把它變成獨立主體的思維過程,是現實事物的創造主,而現實事物只是思維過程的外部表現。我的看法則相反,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並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
序和跋

可是到底如何不同,馬克思並沒有詳細講,這一段文字也是他唯一單獨講辯證法的地方。

於是就有了後人對馬克思辯證法的多種重構性詮釋:

蘇東官僚的「辯證唯物主義辯證法」,盧卡奇的「主客體統一」辯證法,德拉·沃爾佩實證主義科學辯證法,薩特的存在主義辯證法,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多元決定辯證法,分析馬克思主義的「適度的辯證法」,奧爾曼的「內在關係」辯證法.......

所以我想問的是:馬克思的辯證法究竟與黑格爾的辯證法相比有何不同?現在究竟哪一種對馬克思辯證法的詮釋最貼合馬克思原意呢?


先陳述一下個人的觀點:單獨就馬克思的這段文本而言(事實上不止這段,1844年手稿中對黑格爾的批判也是如出一轍),他刻意曲解了黑格爾的哲學,但又在實際上傳承了黑格爾的精神。簡單地說,就是口嫌體正直。

馬克思的哲學方法論究其根本而言幾乎與黑格爾完全一致,都猛烈地批判了以「有限性」(Endlichkeit)概念為核心的近代哲學傳統。但是在如何建立真正的「無限性」(wahrhafte Unendlichkeit)的哲學的問題上,兩人產生了巨大的分歧。黑格爾認為這意味著先要重新建立起代表著無限性的「理念性」(Idealit?t)的結構與內涵,而馬克思則認為無限性不可能通過單純的思辨方式建立,而只能通過對現代社會與人類歷史的深層結構進行考察才能建立起來。因而,兩人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對於「理念」(die Idee)這個術語的意義與效用的不同理解上,並最終導致了馬克思脫離了黑格爾哲學傳統。

有了這個基本語境,先來看看這段引文到底在說什麼。

手頭沒有MEGA,就先拿MEW來湊湊數吧。這段話的出處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

Meine dialektische Methode ist der Grundlage nach von der Hegelschen nicht nur verschieden, sondern ihr direktes Gegenteil. Für Hegel ist der Denkproze?, den er sogar unter dem Namen Idee in ein selbst?ndiges Subjekt verwandelt, der Demiurg des wirklichen, das nur seine ?u?ere Erscheinung bildet. Bei mir ist umgekehrt das Ideelle nichts andres als das im Menschenkopf umgesetzte und übersetzte Materielle. (MEW XXIII, Bd. I, S. 25.)
我的辯證方法就基礎而言不僅與黑格爾的辨證方法不同,而且完全是他的辨證方法的直接對立。對黑格爾來說,思維進程就是現實東西的造物主。他甚至以理念的名義將思維進程轉變為一個自足的主體,而僅僅將現實東西刻畫為思維進程的外在顯像。在我看來,恰恰相反,觀念性東西無非是在人腦中被顛倒與轉換過的材料罷了。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總結出這麼幾點:

  1. 黑格爾認為,思維進程對現實東西是起支配作用的,現實東西只是思維進程的外在顯像。
  2. 馬克思認為,觀念性東西仍然是「現實東西」。
  3. 馬克思暗示,黑格爾的「思維進程」就是「觀念性東西」。
  4. 馬克思沒有解釋,「理念」和「思維進程」以及「自足主體」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儘管在日常德文的語境里,die Idee與das Ideelle的區分非常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對於黑格爾,以及整個青年時代都浸淫於黑格爾哲學中的馬克思來說,這兩個術語的區分就非常關鍵了。

在《邏輯學》中黑格爾這樣界定了das Ideelle,也即「觀念性東西」:

Aufheben und das Aufgehobene (das Ideelle) ist einer der wichtigsten Begriffe der Philosophie... (TWA V, S. 113.)
揚棄已經被揚棄的東西(觀念性東西)是哲學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Bei dem Ideellen wird vornehmlich die Form der Vorstellung gemeint und das, was in meiner Vorstellung überhaupt oder im Begriffe, in der Idee, in der Einbildung usf. ist, ideell genannt, so da? Ideelles überhaupt auch für Einbildungen gilt, - Vorstellungen, die nicht nur vom Reelen unterschieden, sondern wesentlich nicht reell sein sollen. (TWA V, S. 172.)
觀念性東西主要指的是表象的形式,而且,只要是一般地存在於我的表象的、或者存在於概念的、理念的、想像的東西,都是觀念性的,以至於所有觀念性東西都只是想像,- 這些表象不僅應當與實在的東西區分開,而且根本就不應當是實在的。

很容易發現,黑格爾把觀念性東西界定為「已經被揚棄的東西」、「表象的形式」、「不實在的」。這意味著,觀念性東西僅僅是對實在的事物的否定,或者說是對有限個別事物的否定。但是,通過否定有限個別實在而達到的觀念性東西卻絕不是無限普遍的理念。因為,觀念性東西雖然自封為超越了有限者的無限者,但是僅僅強調了對有限事物的否定,因而實際上製造了有限與無限之間的截然對立。實際上又陷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二元論。而真正意義上的「無限者」自然是應當包括了所有個別有限的實在的。從這個意義上說,「觀念性東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無限者,而恰恰是黑格爾所說的「壞無限」(das Schlecht-Unendliche)。這種「壞無限」就根本而言是無法脫離現實的有限個別的實在而單獨存在的,因而僅僅是片面的、需要被揚棄掉的東西。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回去看馬克思的那段引文,就會發現,黑格爾肯定會認同馬克思的看法2:觀念性東西就是實在的東西,它們兩者之間只有單純的倒轉關係(一次否定)。

但是問題出在馬克思的看法1,而看法1又預設了看法3。所以我們來分析一下看法3:

黑格爾真的認為「思維進程」就是「觀念性東西」嗎?

顯然不是,黑格爾在《邏輯學》中對Proze?的使用集中在最後一部分的「概念論」中。比如「生命進程」(Lebensproze?)就刻畫了代表著單純主觀性的「活生生的個體」(das lebendige Individuum)是如何通過生命進程的發展,在與對象的持續交互作用中擺脫了單純主觀的個體性而成長為理念意義上的種屬(Gattung)的。所以「進程」一定是理念層面上的發展,不僅會克服個體性的實在,也會克服片面的抽象觀念。這也就是所謂的「否定之否定」,把單純地否定了個別實在的抽象觀念再一次地否定掉。從這個角度來說,黑格爾的「思維進程」要刻畫的正是主體性走向完滿(真無限)的成長之路,這一路要克服個別的經驗實在,也要克服看似普遍實則片面的抽象觀念,達到絕對理念。而所謂的理念,就是要先建立差別,再統一差別。在這裡,馬克思顯然刻意誤讀了黑格爾,刻意混淆了黑格爾對「理念」與「觀念性東西」的區分,故意把理念與外在的顯像(實在東西)對立起來。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誤讀呢?原因還在開頭所說,馬克思不認同黑格爾以純思辨方式探索「絕對理念」(或者說,就是「存在」本身)的結構的方式。在馬克思看來,儘管黑格爾始終強調,在絕對理念的層面上,思維和實在具備著絕對的同一性,但是如果僅僅憑靠思辨的方式,仍然會錯失實在的維度。因而,只有從對現實的現代世界的結構分析入手才能獲得真正的洞見。實際上這就是我們日常所說的「唯心」與「唯物」之爭的本質所在,至於孰是孰非,就見仁見智了。

總的來說,實際上馬克思的辯證法(或者說哲學方法論,或者說就是一種新形而上學,當然馬克思本人一定會拒斥這種提法)與黑格爾是一脈相承的。無論馬克思本人承認與否,他都是黑格爾哲學最忠實的信徒與繼承人。


最近在讀福柯的《詞與物》,對馬克思和黑格爾之間的關係有了進一步的思考。

首先,在我所認為的黑格爾的哲學中,最大的問題是語言的問題。而整個德國觀念論哲學的根本問題就是沒有區分「語言」,「表象」和「可見物」之間的區別。具體來講,包括很多研究者,就是分不清楚:當下我所讀到的黑格爾的具體文本(可見物),我通過文本構建起的所謂的「黑格爾」的觀念(表象),和大家都相信的歷史上真實存在的那個名為黑格爾的人(語言),之間的區別。下面我所說得,都是對於我所理解的黑格爾的簡單表象的敘述性回溯,不涉及針對具體的文本和大寫的黑格爾的具體分析。

黑格爾哲學所能夠建立的基礎是一種可以被描述的連續性結構。這個結構本身,不論你將之看做物質性的,觀念性的,還是純粹無可置疑的,它的發生必然是建立在一種當下的環境中的。而建立在相對性基礎上的連續性結構,具有多大的包容性和闡釋效力,這點上是馬克思對黑格爾的的質疑。

換句話說,黑格爾的哲學是用德語進行的,更進一步講就算黑格爾懂所有人類的語言,他的思想也是在一種「特定的環境」中發生的。這個環境中所產生的「秩序」,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代表純粹的「秩序」本身,這是當下的「主體」所不可能去解答的。

所有的是都必然是這樣,不能代替為什麼所有的不是何以不是這樣。黑格爾的辯證法說白了還是「同」的辯證法。馬克思超越黑格爾的地方就是看到了所謂的「同」從來不是一種實然,而只能是應然。

在我和我的話語之間,還存在著我所處的時代,以及同時代的所有其他人,我的語言是針對他們的發聲,而非自給自足的獨角戲。

我並不是說黑格爾沒有意識到意識的局限性和他人的存在對自己的影響。而是表明黑格爾文本中所體現的話語結構和範式分析並不能像馬克思的文本一樣很有效的和其他領域對接,其原因就是黑格爾依舊處在福柯所謂的「十八世紀末」由康德所代表的知識構型里。即不能很明確的將「我」和「我們」區分清楚。

任何概念只有在相對於更大的系統中才可以被定位。這是我所理解的辯證法的核心。然而黑格爾只是在概念系統中定位了概念而已,而沒有對概念系統本身進行足夠的批判。

馬克思更近一步,利用行為系統和經濟系統,更明確的標畫出了概念系統的定位。同時利用概念系統作為指導性原則,去規範經濟系統和行為系統。這是我所理解的馬克思的思想超越黑格爾的地方。

具體的文本和引用,有時間專門寫一篇文章來論述吧,這裡就是抖個機靈。


你舉的這些例子沒有一個本質是接近馬克思的辯證法,盧卡奇固然在辯證法中吸取了列寧主義和新康德主義的要素,但是在他的辯證法實際上又變成了一個預設的本質復歸過程。
阿爾杜塞更複雜,他用了很多文本手段就是想說明馬克思在辯證法方面對於黑格爾(對於恩格斯式的理解)是一個斷裂。多元決定辯證法,是阿爾杜塞無條件承認了經濟的決定論然後又反對一種革命的力學分析以後,來的,這種辯證法和盧卡奇有點類似,就是都偏向於意識形態動員的領域了。總的來說,阿爾杜塞的分析可能是最有價值的,但是也是對結構主義史學教條在文獻學上不負責任的生搬硬套。
阿爾杜塞在加入自己的附會之前,至少講明白了一個東西,就是馬克思的辯證法完全不同於黑格爾,因為阿爾杜塞正是指出。馬克思的辯證法不是簡單的由唯物的變成唯心的完成顛倒,而是一種「體系的顛倒」。阿爾杜塞那裡被「作為一種唯心主義」的結構主義統治了的大腦,就欽定這種「體系的顛倒」就是斷裂。


有句話說得好,真理來自於誤讀。馬克思對黑格爾的理解來自於對黑格爾的誤認之上,同樣類似的還有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而後面的盧卡奇、葛蘭西以及阿爾都塞等人,他們對辯證法的闡述也都同樣建立在對馬克思的誤讀之上。去糾結誰更接近馬克思的本意其實是不必要的。


盧卡奇在奇思妙想的闡發辯證法時,儘管偏離了馬克思,但他本人抱有一種非常實用的目的,而不僅僅是在於強調被第二國際忽視的辯證法。可以說盧卡奇對於辯證法的重新詮釋的目的不僅在於強調被第二國際等忽視的文化動員要素,也同時飽含了對當時工人階級自發性不足的恨鐵不成鋼的惋惜之意。這就像葛蘭西強調有機知識分子,列寧強調先鋒隊一樣,作為參加過革命戰爭的老同志盧卡奇在現實實踐中深深感覺到過去的馬克思主義不足以解決當下的具體問題。所以不得不絞盡腦汁去解決理論與現實衝突的問題。而他們內在的跟馬克思的分歧其實也是一樣的,那就是馬克思認為應該從政治經濟學的根源去探究革命問題,而列寧、葛蘭西與盧卡奇認為當時應該把重點放到上層建築的範圍來考察。所以政黨政治,先鋒隊政治就是他們當時思考的主要焦點所在。這是他們當時思考問題的現實背景。


所以就現實運動中的問題意識導向的不同,盧卡奇等人與馬克思的理論必然存在極大差異。


比如,馬克思生前曾經批判黑格爾,說黑格爾把「實在理解為自我綜合、自我深化和自我運動的思維的結果。」還說要建立「真正實證的科學」。但是盧卡奇偏偏反其道而行,卻從精神的內在性來闡釋階級意識的形成。這種對階級意識的理解可以說和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內涵大異其趣。儘管盧卡奇本人也知道他自己的很多觀點都是與馬克思本人的觀點違背的,但是盧卡奇自己卻說:「是按馬克思的意思來解釋和闡明馬克思的學說。」。不過有時候實在是圓不下去了,盧卡奇也會說:「每個嚴肅的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仍然可以毫不保留地接受所有這種新結論:放棄馬克思的所有全部論點,而無需片刻放棄他的馬克思主義正統。 」


這時候人們可能就會大吃一驚了,說,你都把馬克思的全部論點都拋棄了,你還好意思稱自己是馬克思主義正統嗎?你這不是太無恥了嗎?!你為啥不稱呼自己是盧卡奇主義者,為啥要死逼賴臉的還稱呼自己是馬克思主義正統?!當然,盧卡奇會說,只要保留馬克思的真精神就好了。但是人們會想,你都把馬克思全部觀點都拋開了,你又有什麼理由聲稱你繼承了馬克思的真精神呢!所以可想而知,如果盧卡奇真的穿越到現在一定會被諸多沒參加過任何革命運動的馬克思主義鍵盤家們痛罵是打左燈向右轉的反動分子。


但實際上,在那個時代,盧卡奇有自己的難處,因為他要面對兩種人,一種人是自稱馬克思主義正統自居的馬克思主義正教徒們,在他們面前,你要敢說自己修正了,你別說團結一起鬧革命了,感情明天就要把你開除左籍,然後以混入革命陣營的反動分子給你掛路燈了。另一種人,則是伯恩施坦這樣的修正主義者了,但是盧卡奇認為伯恩施坦這樣的直接放棄革命的做法又不對。所以盧卡奇只能通過詮釋文本、通過巧妙詮釋辯證法的方式在這種夾縫中生存。你可以說這是盧卡奇的政治智慧,也可以說是當時革命者的無奈。實際上同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者們都時刻面臨著被同志開除左籍的威脅,同時為了團結革命同道,在同一個旗幟下戰鬥,他們又不得不要戴上同一個帽子。結果很多人都要爭這個帽子,所以開除左籍反而愈演愈烈了。


然而開除左籍這種事情說白了,實際上又是一種內心的不自信。比如考茨基、伯恩施坦為什麼敢大張旗鼓搞修正主義。因為考茨基本人是馬克思與恩格斯親手培養的好學生。所以他搞修正主義就非常自信,因為有導師光環加成。而那些德國之外的馬克思主義者,沒有導師加成,所以只能藉助導師語錄來給自己的政治行為尋找法理依據,來增添政治光環。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馬恩的好學生考茨基竟然敢說自己修正了,反而其他例如列寧、盧卡奇明明也修改了導師的很多觀點,卻還要時時不忘以正統自居。

所以,阿爾都塞了、葛蘭西實際也是同樣的道理。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很多基本觀點違背了馬克思嗎?他們都很清楚。阿爾都塞很多時候更是在書里隱晦地說出來了。但是政治行動不同於學術研究。他們都是黨員,他們都是革命理論家,在當時情況下,有些事情他們不能做或者不一定敢做。所以只能托古改制。這就跟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差不多了。


所以隨著傳統共產主義政治意識形態的淡化,很多歐洲社會主義者就沒了包袱,有的就直接說自己是後馬克思主義者了,有的直接說自己是修正馬克思了,說馬克思大部分觀點過時了。因為沒有這種政治壓力了,也沒有那種通過詮釋馬克思來達到一定政治目的的需求了。這時候馬克思研究也基本就完成了去政治化。而去政治化的優點,可以說即是對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去神化,也減少了政治上出於一定目的對馬克思的扭曲。只是在國內,因為馬克思主義是正統意識形態,所以我們很多人往往還是不自覺或是無意識地對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神話的同時,去曲解馬克思主義。這種曲解當然就像列寧、盧卡奇、阿爾都塞一樣也都有正反兩方面的意義,正的方面意義是一定程度上的促進社會主義理論的創新與發展,負面的意義是不得不戴上了馬克思文本的沉重鐐銬而舞蹈。


既然題主對問題的描述是從《資本論》的《第二版跋》開始的,那我們就回到裡面去看看,馬克思是為何和如何談到辯證法和黑格爾的。它顯然是關乎《資本論》的方法問題

人們對《資本論》中應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這已經由各種互相矛盾的評論所證明。

互相矛盾成怎麼樣了?矛盾成了把《資本論》的方法看成:「形而上學地研究經濟學」、「只限於批判地分析既成的事實」、「馬克思的方法是整個英國學派的演繹法」、「指出我的方法是分析的方法」、「黑格爾的詭辯」、「(伊·伊·考夫曼)認為我的研究方法是嚴格的現實主義的,而敘述方法不幸是德國辯證法的」。

所以,馬克思之所以要談談辯證法,顯然是為了討論《資本論》的方法

然後,通過伊·伊·考夫曼的描述,馬克思才說出《資本論》的方法正是辯證法,即「適當地敘述出來」「現實的運動」,而這要以「充分地佔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種發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在聯繫」這一研究方法為前提。因此,在馬克思看來,辯證法是《資本論》敘述社會運動規律的方法。具體來說,就是《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裡面《3.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談到的從最簡單的規定上升到具體具體,即「許多規定的綜合」、「多樣性的統一」:「抽象的規定在思維行程中導致具體的再現」。

正因為如此,才有必要談談與黑格爾辯證法的區別:在黑格爾那裡,「抽象到具體」不僅僅是思維,而且是現實的運動本身,思維成了現實運動的根據,從而使辯證法神秘化;在馬克思那裡,「抽象到具體」僅僅是理解現實的思維過程,「實在主體仍然是在頭腦之外保持著它的獨立性」,同樣思維也要在實在主體之外保持其獨立性(這個獨立性就是,簡單上升到複雜的思維過程既可能符合歷史過程,也可能不符合,關鍵只在於如何才能揭示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內部的結構),從而發揚辯證法的合理方面,即把握住現實社會的運動規律

將近三十年以前,當黑格爾辯證法還很流行的時候,我就批判過黑格爾辯證法的神秘方面。...辯證法在黑格爾手中神秘化了。...必須把它倒過來,以便發現神秘外殼中的合理內核。...辯證法,在其神秘形式上,成了德國的時髦東西,因為它似乎使現存事物顯得光彩。辯證法,在其合理形態上,引起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代言人的惱怒和恐怖。

這裡有必要提一下把辯證法又重新往神秘化方向拉了一把的@Pustota Niottuda 的答案:

黑格爾認為,思維進程對現實東西是起支配作用的,現實東西只是思維進程的外在顯像。
馬克思認為,觀念性東西仍然是「現實東西」。
馬克思暗示,黑格爾的「思維進程」就是「觀念性東西」。
馬克思沒有解釋,「理念」和「思維進程」以及「自足主體」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以此批評馬克思是「刻意曲解了黑格爾的哲學」,我認為不妥,因為這顯然是把馬克思當作一個黑格爾主義者把馬克思的哲學看作黑格爾哲學的變種站在黑格爾的立場,而不是站在馬克思的立場上看待問題的。 @Pustota Niottuda 的論據是「思維進程」、「理念」並不是「觀念性的東西」,而是「先建立差別,再統一差別」的進程,而「觀念性的東西」就只是有限的「外在的顯像(實在東西)」。

問題是,這個「思維進程」、「理念」,這個不同於「現實東西」的主體、運動,或者什麼鬼,不正是馬克思所批評的神秘主義的東西嗎?既然馬克思是從現實出發,那麼還有什麼餘地留給什麼「思維進程」、「理念」或者什麼鬼呢?顯然,在馬克思那裡,能夠稱得上是進程的,只有兩種,一種是現實的進程,即日常的生產生活、鬥爭、事件,或者叫現實的歷史,如工廠的生產、國家的經濟貿易體系、銀行、金融、教會活動等,一種是思維的進程,即思維把握現實的歷史、用邏輯、範疇、概念理解它的進程。後者,思維的進程,在現實生活中,難道不正是個人頭腦中的東西嗎?「先建立差別,再統一差別」的進程,難道不是思考的人,比如我們在座的某一位個人頭腦運動的進程嗎?不正是能理解這句話的每一個個人的所思所想嗎?不同於這種個人頭腦中的東西的「思維進程」,它又不是現實的生產生活本身,那是什麼?明顯只能是上帝、神了。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就是歷史的進程,《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就是馬克思這個個人用他的頭腦,用概念、範疇——階級和階級鬥爭把握這個歷史事件的產物。只有在黑格爾哲學那裡,才跟世界精神什麼的搭上關係,就像黑格爾把拿破崙理解為世界精神的顯現一樣。

同樣,無論「思維進程」怎麼「刻畫的正是主體性走向完滿(真無限)的成長之路,這一路要克服個別的經驗實在,也要克服看似普遍實則片面的抽象觀念,達到絕對理念。而所謂的理念,就是要先建立差別,再統一差別」,等等等等,它都是個人即黑格爾的頭腦,或者我們誰看得懂這段故弄玄虛的話的人的頭腦的產物

所以,馬克思說:

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

辯證法在馬克思那裡是一種理解理解理解,它跟現實的東西沒有直接關係,除非它通過向群眾的宣傳、鼓動轉變為行動或者嚇破資產階級的膽子。辯證法只是一種理解,只是觀念的東西


先排除兩個錯誤答案。

其一,據題主 @安玲 的所言,

馬克思曾言:
 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爾看來,思維過程,即他稱為觀念而甚至把它變成獨立主體的思維過程,是現實事物的創造主,而現實事物只是思維過程的外部表現。我的看法則相反,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並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
序和跋 可是到底如何不同,馬克思並沒有詳細講,這一段文字也是他唯一單獨講辯證法的地方。

這句話可以說非常豹笑了。

事實上,馬克思的這段話上數兩段,有這麼一句話。

這位作者先生把他稱為我的實際方法的東西描述得這樣恰當,並且在考察我個人對這種方法的運用時又抱著這樣的好感,那他所描述的不正是辯證方法嗎

也就是說,辯證法的詳細描述,馬克思借用這段摘引講得很清楚了。

「在馬克思看來,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發現他所研究的那些現象的規律。而且他認為重要的,不僅是在這些現象具有完成形式和處於一定時期內可見到的聯繫中的時候支配著它們的那種規律。在他看來,除此而外,最重要的是這些現象變化的規律,這些現象發展的規律,即它們由一種形式過渡到另一種形式,由一種聯繫秩序過渡到另一種聯繫秩序的規律。他一發現了這個規律,就詳細地來考察這個規律在社會生活中表現出來的各種後果……所以馬克思竭力去做的只是一件事:通過準確的科學研究來證明一定的社會關係秩序的必然性,同時儘可能完善地指出那些作為他的出發點和根據的事實。為了這個目的,只要證明現有秩序的必然性,同時證明這種秩序不可避免地要過渡到另一種秩序的必然性就完全夠了,而不管人們相信或不相信,意識到或沒有意識到這種過渡。馬克思把社會運動看作受一定規律支配的自然歷史過程,這些規律不僅不以人的意志、意識和意圖為轉移,反而決定人的意志、意識和意圖……既然意識要素在文化史上只起著這種從屬作用,那末不言而喻,以文化本身為對象的批判,比任何事情更不能以意識的某種形式或某種結果為依據。這就是說,作為這種批判的出發點的不能是觀念,而只能是外部的現象。批判將不是把事實和觀念比較對照,而是把一種事實同另一種事實比較對照。對這種批判唯一重要的是,把兩種事實盡量準確地研究清楚,使之真正形成相互不同的發展階段,但尤其重要的是,同樣準確地把各種秩序的序列、把這些發展階段所表現出來的聯貫性和聯繫研究清楚……但是有人會說,經濟生活的一般規律,不管是應用於現在或過去,都是一樣的。馬克思否認的正是這一點。在他看來,這樣的抽象規律是不存在的……根據他的意見,恰恰相反,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它自己的規律。一旦生活經過了一定的發展時期,由一定階段進入另一階段時,它就開始受另外的規律支配。總之,經濟生活呈現出的現象,和生物學的其他領域的發展史頗相類似……舊經濟學家不懂得經濟規律的性質,他們把經濟規律同物理學定律和化學定律相比擬……對現象所作的更深刻的分析證明,各種社會機體象動植物機體一樣,彼此根本不同……由於各種機體的整個結構不同,它們的各個器官有差別,以及器官藉以發生作用的條件不一樣等等,同一個現象卻受完全不同的規律支配。例如,馬克思否認人口規律在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相反地,他斷言每個發展階段有它自己的人口規律……生產力的發展水平不同,生產關係和支配生產關係的規律也就不同。馬克思給自己提出的目的是,從這個觀點出發去研究和說明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這樣,他只不過是極其科學地表述了任何對經濟生活進行準確的研究必須具有的目的……這種研究的科學價值在於闡明了支配著一定社會機體的產生、生存、發展和死亡以及為另一更高的機體所代替的特殊規律。馬克思的這本書確實具有這種價值」。

我們討論馬克思的辯證法,這段話是避不開的。但是安先生就巧妙地避開了。

似乎,「回到馬克思」這個口號給予了 @安玲 安先生極大的自信,只要割取一二文段,再依自己的偏見闡釋一下,便是一份預設了前提的「好問題」。(但依我對安先生的理解,或許並非安先生有意為之,而是安先生自己就只見其木)

當然,安先生這麼搞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根據「有沒有補完安先生的問題作為回答的前提」,可以看看貴乎有多少左juan大v在強答。不幸的是,很多很多。

其中, @無路之路的遊盪者 是比較多的。

有句話說得好,真理來自於誤讀。

這句話很強,直接表明了他的回答是建立在 @Pustota Niottuda 的答案之上的。

當然,另一個答案,後面再說,現在我們先討論這句話。

齊澤克在《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中的表述為「真理來自誤認」,並稱之為「辯證法」。

我們這裡關切的時間結構是這樣的,它是以主體性為中介的:主體性之「失誤」、「過失」、「錯誤」、誤認,全都悖論性地出現在真理之前,而且我們總是把「真理」標識為「錯誤」,因為這種真理只能通過——借用黑格爾的術語,通過錯誤這一中介,才能實現自己。

而 @無路之路的遊盪者 回答就沒那麼麻煩了。

去糾結誰更接近馬克思的本意其實是不必要的。

「真理」,或者說「真實的認識」是無所謂的,相反,只有「誤讀」才是「真實」的。

齊澤克的棺材板……咳,齊大爺還活著。

哦,齊澤克要撕書啦。

反對 @Pustota Niottuda 的答案。

他的核心論證大略有兩條:

Aufheben und das Aufgehobene (das Ideelle) ist einer der wichtigsten Begriffe der Philosophie... (TWA V, S. 113.)
揚棄已經被揚棄的東西(觀念性東西)是哲學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Bei dem Ideellen wird vornehmlich die Form der Vorstellung gemeint und das, was in meiner Vorstellung überhaupt oder im Begriffe, in der Idee, in der Einbildung usf. ist, ideell genannt, so da? Ideelles überhaupt auch für Einbildungen gilt, - Vorstellungen, die nicht nur vom Reelen unterschieden, sondern wesentlich nicht reell sein sollen. (TWA V, S. 172.)
觀念性東西主要指的是表象的形式,而且,只要是一般地存在於我的表象的、或者存在於概念的、理念的、想像的東西,都是觀念性的,以至於所有觀念性東西都只是想像,- 這些表象不僅應當與實在的東西區分開,而且根本就不應當是實在的。

作者:Pustota Niott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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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發現,黑格爾把觀念性東西界定為「已經被揚棄的東西」、「表象的形式」、「不實在的」。這意味著,觀念性東西僅僅是對實在的事物的否定,或者說是對有限個別事物的否定。但是,通過否定有限個別實在而達到的觀念性東西卻絕不是無限普遍的理念。因為,觀念性東西雖然自封為超越了有限者的無限者,但是僅僅強調了對有限事物的否定,因而實際上製造了有限與無限之間的截然對立。實際上又陷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二元論。而真正意義上的「無限者」自然是應當包括了所有個別有限的實在的。從這個意義上說,「觀念性東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無限者,而恰恰是黑格爾所說的「壞無限」(das Schlecht-Unendliche)。這種「壞無限」就根本而言是無法脫離現實的有限個別的實在而單獨存在的,因而僅僅是片面的、需要被揚棄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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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不是,黑格爾在《邏輯學》中對Proze?的使用集中在最後一部分的「概念論」中。比如「生命進程」(Lebensproze?)就刻畫了代表著單純主觀性的「活生生的個體」(das lebendige Individuum)是如何通過生命進程的發展,在與對象的持續交互作用中擺脫了單純主觀的個體性而成長為理念意義上的種屬(Gattung)的。所以「進程」一定是理念層面上的發展,不僅會克服個體性的實在,也會克服片面的抽象觀念。這也就是所謂的「否定之否定」,把單純地否定了個別實在的抽象觀念再一次地否定掉。從這個角度來說,黑格爾的「思維進程」要刻畫的正是主體性走向完滿(真無限)的成長之路,這一路要克服個別的經驗實在,也要克服看似普遍實則片面的抽象觀念,達到絕對理念。而所謂的理念,就是要先建立差別,再統一差別。在這裡,馬克思顯然刻意誤讀了黑格爾,刻意混淆了黑格爾對「理念」與「觀念性東西」的區分,故意把理念與外在的顯像(實在東西)對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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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第二條吧,簡單。

Das Leben verl?uft sich hiermit zun?chst nur in die schlechte Unendlichkeit des Progresses ins Unendliche Was indes dem Begriff nach durch den Proze? des Lebens zustande kommt,

因此生命最初只是沒完沒了地走向壞的無限進展的過程。

「進程」也可以指「壞無限」。

第一條,要多說兩句。

哪怕根本不懂黑格爾,看到觀念性東西(已經被揚棄的東西)被一通論證,成了片面的、需要被揚棄掉的東西,就應該有所懷疑。

要是看過一點黑格爾,就應該知道黑格爾不喜歡「壞無限」,所謂黑格爾認為他眼中「哲學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是「壞無限」,很奇怪。

言歸正傳吧,要搞清楚「觀念性東西」,就得先搞清楚「已經被揚棄的東西」。

據商務版《大邏輯》

無是直接的,而被揚棄的東西卻是有中介的;它是非有之物,但卻是從一個有出發的結果。它由規定性而來,因此它自身還有規定性。

所以,被揚棄的東西同時即是被保存的東西,只是失去了直接性而已,但它並不因此而化為無。

「只是失去了直接性而已」。

重新分析他引用的這幾句,

這些表象不僅應當與實在的東西區分開,而且根本就不應當是實在的。

主語是「這些表象」,「不應當是實在的」也是指「這些表象」。

又,

觀念性東西主要指的是表象的形式,而且,只要是一般地存在於我的表象的、或者存在於概念的、理念的、想像的東西,都是觀念性的

觀念性東西」既指「表象的形式」,也指「表象的內容」。

差不多到這裡。


首先,明確辯證法是一元論宇宙觀,也就是說宇宙中任何東西都是一個東西。這個東西用辯證邏輯圖來表示(八卦圖)。

也就是說,辯證法的宇宙觀,認識論,實踐論,方法論等等一切論都是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就是辯證邏輯與東西的統一的東西(如果粗暴的說一切都是邏輯,容易陷入畢達哥拉斯派的形式因說)。對於這幾個論的描述是一個東西的幾個角度而已。


對於宇宙觀而言:

黑,宇宙是精神的肯定,物質是精神的否定。外在表現就是以一些神秘主義玄思的東西作為起點。總結:唯心。
馬,宇宙是物質的肯定,精神是物質的否定。外在表現就是以可以實證可以感知的東西作為起點。總結:唯物。

對於認識論(實踐論)而言:

黑,我是肯定,世界是我的否定。外在表現就是以認識作為實踐之先。總結:唯我,唯認識。
馬,世界是肯定,我是世界的否定。外在表現就是以實踐作為認識之先。總結:唯世界,唯實踐。

但是辯證法是雙向的,單獨固定的唯個什麼,是不符合辯證法的。辯證法是雙向的。

所以黑和馬的差別在於矛盾的兩個方面,重視哪個不重視哪個,主要是哪個到哪個,次要是哪個到哪個。
這也就是毛澤東的兩點論。一個矛盾的肯定和否定兩個方面,哪個是矛盾主要方面的問題。

黑把精神、我、認識作為矛盾的主要方面。
馬把物質、世界、實踐作為矛盾的主要方面。


主要方面是常規情況下,特殊情況下次要方面也會成為主要方面。

黑馬只對矛盾的主要方面做出相反的規定,辯證法還是那個辯證法。


為什麼黑的理論死了馬活著?


這是因為世界的哲學從唯心時代發展到唯物時代(經驗、實證時代)。


為什麼這樣?按照唯物辯證法的理論是因為產業結構從農業升級為工業,但是這是基於唯物辯證法前提下得出的。所以這個問題無法回答。


只有唯物辯證法才能和科學(實證主義哲學)擁有共同的哲學基礎,才能配套使用。


不同的人,在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背景下,根據已有的價值體系以及知識結構,對其認識定然,把握住關於馬哲的認識變遷的內在規律,以及影響馬哲變遷的重大歷史背景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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