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哪些關於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故事?
國家對不起他們
雲南程世榮烈士之家
四川潘相安烈士之家
山東劉寶中烈士之家
雲南秦品友烈士之家
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的傳奇英雄李海欣烈士的父親還住在危房中。
陝西張小悌烈士之家(精神失常的母親·一直卧床不起,兒子的遺像永遠陪伴著她)
四川李立普烈士之家
蘇大清烈士之家
駱家明烈士、駱家發烈士,雲南省紅河州屏邊縣三角寨在對越自衛還擊戰爭中為國奉獻兩個兒子的貧困、偉大的雙烈士母親——周維珍老人:農民、80周歲,身患多種疾病,靠烈士撫恤金生活,因去年摔傷,已不能行走,出行依靠輪椅。
大兒子駱家明於1978年3月入伍到原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13軍37師109團服役,1979年2月17日參加對越自衛還擊戰,駱家明戰死疆場,二等功臣,安葬在雲南屏邊烈士陵園。大兒子犧牲後周維珍老人又把小女兒送到部隊接過哥哥的槍繼續服役。
小兒子駱家發於1984年1月入伍到原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11軍31師93團服役,1984年4月28日參加收復老山、者陰山的戰爭中,駱家發戰死疆場,一等功臣,安葬在雲南西疇烈士陵園。
駱家明、駱家發兄弟倆,擁有一個共同的名稱:烈士。只是,駱家明、駱家發兄弟倆,天各一方,埋葬在中越邊境的不同烈士陵園。
雙烈士父親駱有德老人幾年前去世。1979年2月17日自衛還擊作戰開始後,家住屏邊縣三角寨的駱有德老人參加了支前工作,每天在屏邊烈士陵園為犧牲埋葬的烈士清洗遺體。那天晚上,勞累了一整天的父親駱有德回到家中休息。睡夢中,老人家夢見了兒子駱家明朝自己走來。次日清早,駱爸爸他老人家清洗整理烈士中,一下子看到眼皮底下自己清洗的正是朝思暮想的大兒子駱家明……
這是怎樣的一種折磨啊,我們可以想像到當時駱爸爸和駱媽媽悲痛欲絕的情景……
MD不貼了,越貼越難受。
106位貧困對越作戰英烈父母資料
(原創)燒掉兒子烈士證書的母親在潦倒中離世——編輯札記之二
(原創)10年後,中國還有多少英烈父母倖存?——英烈父母現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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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內容轉自 網易博主 老山魂的博客
shizhengde 的博客
說一個冷門到極點的故事:著名電影《從奴隸到將軍》同79年對越作戰的關係。
參加1979年對越作戰的29個陸軍師中,臨戰擴編的乙種師佔了大部分,這些簡編部隊平時訓練的時間遠遠不如甲種師,更多的精力是放在生產施工自力更生方面。接到參戰命令時,有的在搞營建、有的在施工、有的在搞農業生產,只有有一個部隊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們則是在當演員。
1978年下半年,上海電影製片廠投拍以羅炳輝將軍為原型的革命戰爭題材電影《從奴隸到將軍》,126師376團奉命擔當群眾演員,配合攝製組工作。輾轉於江西大余、廣東南雄、韶關地區,歷時4個月。376團的官兵在片中隨著劇情的發展,相繼出演了北洋軍、護國軍、國軍、紅軍和新四軍。一會是並肩拼殺的戰友,一會是勢不兩立的敵人,開始時彼此間覺得很滑稽,經常笑場,攝製組頗費了些功夫才讓這些兵哥哥找到了當演員的感覺。接到參戰命令時,影片攝製尙未完成,經軍區特批,推遲兩天收攏。376團加快進度,日夜趕工,在軍區批准的時間內完成拍攝任務,立即分批乘火車和汽車返回營房準備南下作戰。
376團可以說是1979年表現最好的步兵團之一。主官平均年齡38,補入新兵1500,都沒有打過仗,帶著弟兄們從布局出去,奇襲東溪、穿插高平、攻佔673、奪取弄亞、攻打班腦、清剿朋哥,歷大小戰陣66次,轉戰250多公里,斃敵1037名,俘敵13名,基本上沒有休整連續作戰,打遍全場,受到廣州軍區前指通報表揚,並作為總結作戰經驗的重點對象。時任團長施連星、政委庄志鵬、參謀長賴裕隆、主任周明鎖。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專註中越戰爭史,兼習解放軍其他歷史時期戰史,只有乾貨,沒有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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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佔英烈士
生前所在部隊:35207部隊58分隊
入伍時間:1982年1月, 在1984年4月28日清晨 對越還擊戰中,遭炮擊,大腿及屁股全部炸掉 烈士的媽媽每月領取當地政府28元的生活費,因為沒有路費,20年之間沒有去看過自己親生的兒子。
後來在社會各界人士幫助下終於去烈士陵園看到了兒子烈士墓,場景令人心碎不已。
兵敗如山
北京老魚
2006.10.27 12:18 原創發表在 貓眼看人
這是我在79年對越作戰中所經歷的真實故事。我們班9人中有5人犧牲在那接連數日的伏擊、突圍和遭遇戰鬥中,其中1人被俘。安全回國的3人是:我、王宏和陳秀穎。其實,寫出這段我人生中比較重要的故事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因為畢竟是一段失敗、一段令人沮喪的經歷。不過我以為真實的東西永遠是有價值的,在許多所謂高大全的越戰故事和傳奇里,我願意寫出這一段不讓人振奮的述說,以還原部分可能被淹沒的歷史。
——2006年10月27日於雲南麗江
一
山腳下的雲霧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
下山之後,道路通向一條長長的水壩。百十來米長的水壩左側是一潭清水,右側約5、6米高的壩下是一片略微起伏的稻田。在排長的命令下,我們全班繼續用交替掩護的方式通過水壩。然後我們順著大路繞過兩個種滿茶樹的小山坡,那個依山而建的小村莊就清晰地出現在我們眼前。二十餘棟鄉間民宅排列在一條大車道的兩旁,乾涸的路面上凸凹的車轍印變得十分堅硬。四處寂靜無聲,只有距村口不遠處那兩具腐爛屍體發出的臭味越來越濃烈。
全班停止了前進,大家細緻地觀察周圍,不放過一絲可疑的徵候。但是因為有霧,視線所及也就200米左右的範圍,附近的山頭被霧氣籠罩著。
侯永升班長(藏族、四川南平縣現九寨溝縣人)示意全班仍按交替掩護的形式前進,於是9人組成的3個戰鬥小組,便依次向村莊抵近,在一個小組向前突進的時候,另外兩個小組就地擔負掩護任務。一個團部配屬給我們尖刀班的火力排就緊跟在我們後面,帶著重機槍、無後坐力炮等重型步兵武器,他們的任務是如果我們尖刀班遇到敵情,他們就用猛烈的火力支援我們,並為後面的大部隊贏得部署、展開的時間。大部隊距我們尖刀班,大致一直保持著500米的距離。
屍體越來越近了,從破爛的服裝上判斷是兩名越南軍人的屍體,高度腐敗的屍體已成黑色,地面的血跡猶如瀝青一般粘稠,上面落滿了蒼蠅。只要我處於掩護任務的時候,就用軍帽掩住口鼻,以減弱那令人窒息的惡臭。
距離50米了,村莊里依然無絲毫動靜,只有村口牛圈裡的幾頭老牛在吃草時發出的聲響。班長示意全班展開成散兵線接近村莊,大家起身端著槍,手指搭著扳機,全神貫注緩慢地走向村口。這時突然有一條狗從村莊里撲出來,對著我們狂吠不止,大家的心立即懸了起來。班長阮少文(雲南大理人)舉起微聲衝鋒槍,瞄著狗打了一槍,那狗受傷後哀鳴著向村裡掙扎而去。
就在大家準備衝進村莊以便搶佔地形先發制人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響,大家怔了一下,相互看一眼,當我「可能是後面部隊里誰的槍械走火」這句話正要說出口時,一陣如風暴般的機槍聲頃刻間響徹山谷,我們回頭一看,正行進在水壩前後的大部隊在毫無掩護的地形遭受到越軍重火力的伏擊,當時就有許多年輕戰士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獻出了生命。這時候大家已經明白我們是遭到了伏擊,而我們尖刀班是被越軍故意放過。
激烈的槍聲持續猛烈,我們跳進了路邊無水的渠道里,舉起武器向槍聲響起的方向射擊。但是大霧仍未散去,我們射擊的精確性自然無法保證。大家就一個願望,希望能吸引越軍的部分火力。約幾分鐘過後,越軍的火力就開始轉向我們,子彈打在板結的土地上,崩起的拳頭般大小的土塊象下雨般朝我們頭上砸來……
這是公元1979年3月11日接近中午的某個時刻,地點位於越南高平市往南40餘公里的班英附近。當時我是某陸軍步兵團特務連偵察班的戰士,全團第一梯隊(2營)尖刀班的一員。許多年之後,我在廣西旅行,在一處山野里突然聞到了一陣熟悉、沁人心脾的花香,我問當地老農打聽這是什麼花發出的香味?老農說這是柚子花的花香。我這時才終於知道,原來在戰場上與屍體惡臭攪在一起的香味就是這柚子花的香味,那兩種給人極度反差的混合味道讓我終身難忘。
二
密集的子彈在我們頭上嗖嗖的飛過,聲響就像敲擊綳直了鐵絲。這時候我看見火力排的一名重機槍手在我身旁抱著機槍發獃,我大聲問他:你在做什麼?他回答說在找排長。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叫他把機槍架在身後的一個缺口處,我告訴他村裡沒有我們的人,如果有人出來就朝他開火。他覺得我說得有理,就叫來扛支架的戰士架好了機槍,向村口瞄準。我一看這哥們兒在緊張的空氣里居然忘了拉槍機,我再次重拍他肩頭:你子彈上膛啊!他如夢初醒:是、是的。他咔嚓一下拉上槍機。我當時感到要是越軍從兩個方向夾擊我們,那就徹底玩兒完了。
越軍的火力壓得我們毫無還手之機,侯班長見狀就命令大家順著水渠轉移到村旁的一間房屋後面。這時候雲霧慢慢散去,周圍的地形也漸漸明瞭,原來伏擊的越軍藏身在一處獨立的小山上,那是一座典型的喀斯特山形,在山腳下,則是一片縱深達三、四百米的開闊稻田。因為距離較遠,越軍的陣地設置在薄霧中還是看不真切,照地形來看,應該是在山腰的自然溶洞里。只是能看到越軍射出的用於指示目標的曳光彈,只要曳光彈射向何方,那幾挺重機槍就會調轉槍口朝目標點射擊。
正在此時,我們看見有越軍在村莊後面的山頭活動,這一發現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越軍佔領村莊後的制高點,那我們就完全落入無險可守、腹背受敵的境地。班長當即下令全體輕裝,準備投入搶佔制高點的戰鬥。大家將身上攜帶的與戰鬥無直接關聯的物品全部卸下,什麼乾糧、雨衣、攀登繩、潛望鏡、偽裝網、十字鎬等丟了一地,當時都以為還有機會回到這裡取走物品。我是在最後一刻,因為覺得部隊發放的大頭菜好吃,就順手放了一個在褲兜里。隨著班長的命令,全班3個小組依然按交替掩護戰術,向村莊後面的山頭髮起衝擊。
山腳下有一百餘米的稻田,我們只有涉水從稻田裡衝鋒。當我們離開房屋的掩護,隊伍就完全暴露于越軍的射界之內。越軍主力陣地的火力頓時朝我們這邊傾瀉過來。我們在稻田裡艱難地向前奔跑,還舉槍向山頂射擊。一時間只覺得槍聲四起,特別是從後方射來的子彈在我們周圍呼嘯著,在稻田裡激起一個個水柱。也怪我平時看軍事題材文學作品過多,對身體中彈後一陣發麻的描述過於熟悉,所以我在衝鋒時還一在留意身體的某個部位是不是發麻了,如果是,那就是挂彩了。
我們終於越過那片稻田,進入梯田狀的旱地。在一陣狂奔之後,正好輪到我們小組擔任掩護,我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組長陳秀穎(河南人)大聲地叫我卧倒,注意隱蔽。我當時居然回答說:我不怕,打死算了。可見衝鋒過程中體力和精神達到極限時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我們想拿下的那個山頭呈渾圓狀,高差不到一百米。在山頂處如果沒有掩體支撐就很難形成防禦陣地。正是因為我們迅速地接近了山頭,並用火力鉗制山頂上修築掩體的幾名越軍,使他們無法在山頭上立足。到最後那些個越軍只有選擇放棄,順著山頭反斜面的樹叢撤離。就這樣山頭就落入我們的控制。
從這裡往山下望去,那場面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在我們經過的水壩上和附近的稻田裡,殷殷紅色在田野上漫延,一個個漸行漸遠的靈魂……
隨著槍聲的漸漸減弱,大家才從剛才的驚恐中緩過神來。剛才四散的尖刀梯隊重新集合在我們這個山頭,並形成一個簡單的防禦陣地。這一群體有兩個偵察班和兩個工兵班,還有火力排的一些人。相互打聽後才知道,我們這幫走在全團最前面的人群居然無一傷亡,大家心裡一陣慶幸。午後的陽光里,同志們或坐或躺在山頭上,等著看後面的大部隊如何對敵展開攻勢。也許還以為當時的局勢不至於失控,在山頂的同志們的情緒很快就恢復正常。大家分食手裡僅有的食物,聊上幾句閑話。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大部隊對越軍陣地有什麼樣的攻擊。由於那時候的通訊工具十分落後,我們很長時間沒法與上級聯繫,也就不清楚自己接下去該作什麼樣準備。
三
記得那天有較厚的雲層,太陽時隱時現,大家都感覺到絲絲寒意。想去山下取自己的物品,又怕有什麼緊急情況需要應對。大約是下午3點左右,我們得到指示,立即從山的反斜面下山,胡副團長等前指首長在山腳下正協調部隊,需要我們去加強警衛。本來象警衛首長的任務應該由警衛排來擔任,但是在戰場上警衛首長的任務經常由我們偵察班來完成。這其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和平時期首長挑選警衛員通常是找那種比較乖巧、個頭適中,勤快機靈的戰士來擔當,但是到了戰場上首長還是很清楚警衛員的基本斤兩,所以在危險的關頭,我們偵察兵往往就擔任警衛首長的重任。在出國後的絕大多數時間裡,我所在的偵察2班就一直負責給團長做警衛,團長去視察各處陣地就是全班9人相隨左右,寸步不離。就在前一天宣布回撤命令,我們偵察2班被任命為全團尖刀班時,全班戰士流露出的情緒諸位心裡肯定明白,但是軍令如山,我們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
山頭的布防交給了別的連隊,我們偵察2班下山後就開始在一條通往不明區域的小路上設防,身後的小山坳就成為全團第一梯隊的前方指揮所。這時同班的新戰士饒正平被班長派去作潛伏哨,位置距我們有50多米。我們距胡副團長等首長比較近,只見副團長與幾位團參謀圍著地圖在一起商量著什麼,有一個細節我印象深刻,就是副團長在點香煙時連著兩次香煙掉在地上。當然這不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是當時的氣氛確實讓人覺得比較慌亂,在遭到這次突然的打擊之後,部隊連起碼的應急方案都沒有。
半個小時後,饒正平忽然慢慢地往回走來,大家正疑惑他為什麼回來時,饒正平哭著說他不能一個人呆在那裡,因為他感覺到害怕。班長見狀也沒說什麼,就安排我們小組往前推進了幾十米警戒。饒正平是四川儀隴縣人,來自農村,長得眉清目秀,入伍前就是生產隊的會計,這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就是一件很牛的事情。他的這個舉動本應受到大家的譴責,但是當時大家一聲未吭,都表示出理解與同情,因為這任務放到誰的身上那恐懼都可能揮之不去,畢竟大家都沒親歷過真正的戰爭。後來我這位戰友還是犧牲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還有他的同鄉陳俊波,與我很聊得來的一位同班戰友、一位在縣城裡修鐘錶的小夥子,也獻身於那場戰爭。每每我想起他們的面容,我真是欲哭無淚。
四周有好些隊伍在調來調去,關於下一步的行動方案一會兒變來變去,大家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關鍵是所帶的食物和禦寒衣物都已丟棄,水壺裡的水也所剩無幾。隨著太陽西斜,飢餓和寒冷一起向我們襲來。
夜幕降臨,指揮所要搬到一個長滿竹子的山頭上去,我們班仍就在山腰上形成環形防禦,負責警戒。那天夜裡小風一直刮著,氣溫很低,我身上一件單衣實在有些難以支撐,我與組長陳秀潁相距不遠,我忍不住叫他過來,我說身體太冷了,能不能我們背靠背地坐著,幸許會好過一些,陳秀潁也冷得不行,我們兩人就這樣背對背地坐在潮濕的地上,警惕地注視著山下。
好像是夜裡10點左右(我當時帶去部隊的一塊手錶,戰前被排長借去了,理由是他更需要掌握時間,所以以下的時間概念都屬於大致範圍),我們班被集合起來,新的戰鬥任務是:仍然擔任全團第一梯隊尖刀班,引領部隊連夜向北撤退。為了使部隊在回撤途中不迷失方向,團里派兩名作訓參謀拿著地圖帶路。這時全團第一梯隊的人員由2營和1營的非戰鬥人員(連隊文書、司號員、通訊員等)及傷員隊伍組成。胡副團長仍是前指揮長。
那天夜裡天空晴朗,我們又開始了作為尖刀班的角色。隊伍沿著一個峽谷緩緩而行,峽谷的谷底是一條河流。我們在前面一段一段的探路,走走停停。行進速度時快時慢。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在寒冷的夜裡我依然一身汗接一身汗。從那時候開始我水壺裡的水已經告罄,我們有時就行進在河邊,也沒時間彎腰灌一壺河水。
隊伍行進到一個岔路時,在前面帶路的兩名參謀對道路去向有些不確定,一時難做出明確的判斷。當時也在前面帶路的偵察3班班長張孟福,與我等也在私底下把現地地形與地圖對照了一番,覺得應該走朝右面走。這裡需要解釋的是,我們當時使用的地圖是三十年代由英、法等國軍隊調製的地圖,在許多山區地域的等高線都是簡略描繪。
經過參謀一陣商討,決定向左方向行進,張孟福和我等覺得方向可能有問題,但在當時的情形下,我們沒有膽量提出不同的看法,沒人敢承擔不可能承擔的責任。於是隊伍選擇了左邊一條路繼續前進,在走了2個小時後,峽谷里的山道漸漸向南轉去……
四
在遭受到第一次伏擊的前一天下午,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太陽直勾勾地烤著大地。山野林地十分悶熱。我與同班的幾位戰友在一個步兵連那裡討了一些粥,粥是用壓縮餅乾鐵皮桶架在柴火上熬出來的。我們躲在樹蔭下就著榨菜吃得正香,忽然聽到排長在叫我們集合。我們喝完粥匆匆來到公路上,排長告訴大家,立即將公路上散落的軍用品集中起來,有用的收走,沒用的就地燒毀。我們看看排長的神情,大致就明白部隊將有大的動作。這時團長從遠處山坡走上公路,他一邊走一邊吩咐幾位參謀要如何清理公路,看得出團長心情十分輕鬆。於是我們偵察排的人就沿著公路開始將沿途拾到的彈藥(炮彈、手榴彈、子彈、炸藥等)、軍需裝備等物資集中起來,還能用的就送到有關連隊,一些炮彈或炸藥就按排長指示塞進橫貫公路的涵洞里,一旦引爆後可以切斷公路。
關於部隊下一步的動向大家紛紛進行猜測,到了黃昏,我們就通過警衛排的戰士得到準確消息,部隊將於當晚停止全部進攻部署,明天將沿營地附近的一條小路向北回撤返回國內,行進中還將負責清剿沿線附近的殘敵。
這時候大家的心情還比較複雜,一方面為自己還活著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對參戰時間不算長、實戰經歷不夠豐富還存有幾多遺憾。整整一周的時間,我們團在高平以南班英(地名)附近與越軍幾經交手,已經連續拿下了好幾個由越軍固守的山頭,目前的位置已經是處於西線前線的最前沿。我們偵察班除為團長擔任警衛之外,還進行過陣地外圍潛伏、搜索可疑地域等戰鬥動作。大的麻煩還沒碰著,但是吃不好、睡不著的問題已經把人折磨得夠意思了,何況天天看著傷員、烈士被運往後方,那種刺激也讓人神經老是處於緊繃狀態。所以不管如何,能有機會安全回國,畢竟是一件讓大家開心的事。記得那天夜裡炊事班把好些像樣的存貨都拿出來做了,大家飽餐一頓。
半夜裡,工兵班的人引爆了涵洞里的炸藥,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山谷,升騰的火雲瞬間照亮了半空。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很圓,就在我們躺在貓耳洞前裹著絨衣、雨衣準備入睡時,排長帶著班長從連部開會回來,向我們宣布了由我們偵察2、3班擔任全團尖刀班的命令,並把行進時間和路線作了交待。記得當時大家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拿出地圖,反覆研究著。我當時就有幾許悲壯的感覺,因為在越南北部的叢山密林里,擔任大部隊的尖刀班,犧牲的概率太大了。這天夜裡我幾乎沒怎麼睡覺,迷迷糊糊就到了天亮。當我們睜開眼時,卻發現山林正被漫漫濃霧所圍繞。這真叫邪行的,在過去一周時間裡天空就幾乎沒有雲層出現過,一到我們回撤就遇上了這樣的大霧天氣!
我們2班被排長安排走在最前面。我想不因為別的理由,只是我們班有兩個班長。本來班裡有一個班長侯永升,是一位藏族兵。在臨到開赴前線之前,連里由將炊事班的老班長阮少文安排到我們班當班長,當時真的不清楚部隊建制里這個雙班長制是不是合法的。令人悲痛的是,這兩位班長後來都犧牲了(最初被宣布為失蹤)。唯一的一支微聲衝鋒槍由阮班長拿著,記憶中阮班長的槍法還可以,飯菜也做得不錯。
我們班由排長親自指揮著,分三個小組交替掩護前進。我們繞過一個山埡之後,山路就朝著山腳下延伸,在穿過一片香蕉林後,我們就看見那條四周毫無遮擋的大水壩……
我們原以為這一次遭遇伏擊只是一次意外,萬萬沒想到這次失敗卻是我們陷於大劫的開始。
五
12日清晨,部隊經過一夜的行軍,來到一處狹窄的大峽谷里,行進的方向依然詭異地向著南方——與我們回國的方向南轅北轍。就在天快亮的時候,副團長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原地休息。同時命令我們偵察班2、3班和工兵2個班去佔領一側的山頭,控制制高點。關於這個決定,我們是在後來的日子裡才知道團首長的本意:大部隊平安前進了一整夜,那證明夜裡的行軍是比較安全的,在白天部隊就乾脆休息待命,等天黑之後再繼續前進。但是,要讓這樣一支大型隊伍在白天隱於山林談何容易,所以部隊的行蹤很快就被越軍發現,直到新的戰鬥打響。
我們接到佔領制高點的命令後,排長就帶著大家朝著陡峭的山坡攀援而行。大家也不知道這個山頭有多高,只是趁著黑夜,奮力地向上爬去。這一帶山脈都屬於典型喀斯特地貌,地勢幾乎都是直上直下,好在地表植被豐富,我們就可以抓著植物攀登。天色漸漸放明,我們發現這又是一個大霧天氣,濃霧裡我們無法判斷山勢走向和高度,只有見高處就上。大致是中午11點,我們終於在一個可以俯視峽谷的小山頭上形成一個防禦陣地,大家利用石塊修建了一些簡易工事,就算基本完成制高點控制任務。但問題隨之而來,我們已經無法與團首長取得任何方式的聯繫,是停留、下撤或做點別的什麼都沒有人來傳達新的命令。中午時分有一個短暫時間裡大霧有些減弱,我們在山頭就能看到山谷里的動靜,我們清楚地看見有越軍在偵察停留在谷底的隊伍,我們中有戰士要開槍射擊越軍,但被排長制止,理由是別暴露目標。
大霧又重新籠罩了山頭,頭上的樹葉偶爾會掉下一滴露水。大家躺在潮濕的枯枝敗葉里幾乎無所事事,大家手裡基本上也沒有了食物和飲水,我褲兜里的那個大頭菜疙瘩就是用指甲掰成蠶豆大小一塊一塊的給我們班的幾位戰友分食。在極度無聊的氛圍里,我忍不住輕聲哼起了一首原南斯拉夫電影《橋》里的插曲,剛哼哼出幾句還沒找著調子,就被排長一瞪眼給嚇了回去。山谷裡間歇會有幾聲槍響打破沉悶的空氣,但是誰在放槍,射向何處大家真的搞不明白。直到下午3點左右,一陣猛烈的槍聲和炮聲充滿了雲霧瀰漫的峽谷,從動靜上判斷是雙方大部隊的直接搏殺。我們在山頭上除了感覺到刺激緊張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排長堅決地要求大家堅守陣地。暴風般的槍炮聲持續了約2個小時,才逐漸稀落下來,就在這時候,我們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中國軍隊弟兄們,放下武器吧,我們寬待俘虜!最初的一剎那間,我們還以為是自己部隊的人在向越軍展開心裡攻堅戰,但是我們隨後立即明白了這時越軍在向我們喊話。隨著越軍類似這樣的喊話斷斷續續,我心裡頓時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因為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所看過的小說或電影里,永遠是我軍向敵軍喊話,而且喊話的內容也如此地相似。所以在遇到越軍真實地向我軍喊話勸降時,我幾乎是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只要越軍一喊話,我方就會有一陣槍炮予以還擊。我們雖然沒有直接介入戰鬥,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發覺得局勢不妙。因為無法與團部取得聯繫,我們這些佔領山頭的隊伍進入一種進退失據的境地,只好眼睜睜地等著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到達的新的指令。
就在天色漸暗、霧氣越濃的時候,我們發現有許多人在向山頭上湧來,排長下令全體戰士進入戰鬥狀態。上山的人群漸漸近了,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人,但見湧上來的人群毫無組織狀態,三三兩兩地從四處爬上來。排長向上來的人打聽山下的情況,但幾個人的回答卻相互不能印證。這時一位步兵排的排長抗著一挺重機槍上來,他的回答讓我們嚇了一跳,那位排長說:山下的大部隊死傷非常嚴重,越軍的火力很強大,部隊被堵在峽谷里,X連已經差不多了,X連被包了餃子,現在部隊已沒有人負責指揮。那排長說完,就帶著自己的一幫人的隊伍鑽進大山的深處。隨著消息來源的增多,山下的大致情形我們也算明了了。
天色轉暗,還有一些軍人陸陸續續零散著從山下爬山來,個個神情黯然。看著眼下這情形,一種慌亂的情緒開始在我們中間瀰漫開來,接下去該如何行動,排長與幾位班長的看法並不一致。排長覺得還需要等等再說,看有沒有上級新的命令傳達下來,並期望這一切不是真的。但是有班長卻認為現在的局勢已經失控,沒有人會安排我們下一步的行動,還不如自己設法脫離險境。大家意見很難統一,排長就叫班長和黨員戰士到一邊去開會。我當時連團員都不是,看著他們到樹林里開會覺得他們都挺神聖的,堅信他們一定會拿出正確的方案來。我與王宏就坐在石頭上背靠背的相互取暖,嘴裡含著一丁點大頭菜,讓鹹味慢慢釋放。
過了一會兒,幹部黨員們開完會,排長向我們宣布了他們的決定:鑒於目前部隊上級指揮已陷於癱瘓狀態,我們偵察2、3班和兩個工兵班一起(同屬團特務連),組成一個獨立團體自行尋求突圍方式,行動與本團其他連隊不發生聯繫。說完這個決定,排長就與幾個班長去研究行動路線。我當時覺得把我們與大部隊脫鉤進行單獨行動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但看到大部隊已渙散到如此地步,而我們4個班還編製整齊、相互了解,而且武器也不錯(37人中有20支摺疊衝鋒槍、1支微聲衝鋒槍、1挺班用機槍、14支步槍和排長的手槍,這在當時步兵團戰士普遍還是拿步槍來說,這配備里就算火力很強了。),能自己解救自己何嘗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六
夜幕完全降臨,幾位偵察正副班長開始輪流帶著我們朝設計好的路線,在原始森林裡摸黑前進。畢竟大家都是特務連的人,平時的軍事訓練還算過硬,大家緊挨著無聲息地在叢林中穿行。記得那天夜裡的道路是如此的漫長,因為我們對前方的一切渾然不知,甚至連方向的對錯也沒把握,漆黑的夜裡又無路可尋,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我們在石頭堆和灌木叢里幾乎是爬行了一夜,在天快亮的時候,隊伍開始往山下移動,這時我們突然清楚地聽到越軍的說話聲,在不遠處的山頭上還依稀見著幾縷火光,前面傳來口令:大家要絕對安靜地通過這一段路程,因為我們不知道越軍的布防情況和軍力實情。隊伍繼續下行,但沒走多遠,隊伍又停止了前進,前面傳來的口令是原地休息待命。時間在煎熬中分分秒秒的度過,東方已露出一線晨曦。前方終於傳來消息:我們的前方是一道無法攀援的萬丈絕壁,沒有攀登繩是部可能下到谷底的(我們的攀登繩已在輕裝時丟棄)。於是後隊變前隊,大家又小心翼翼向山頭方向爬行,回到山腰的位置。
見暫時無計可施,排長叫大家先睡一會,等天亮之後再作打算。經過一夜的行進我們本來就疲憊之極,一聽見休息的指令就立即倒頭便睡。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被一些聲響所驚醒,睜眼一看天色已大亮。動靜聲是因為我們附近的樹林里有許多同一個團的士兵在走動,他們相互打聽自己所在連隊的人在哪裡,隨著白天的來臨讓大家有機會可以找尋自己失散的隊伍,並重新集合到一起。排長出去找首長去了,我們就找認識的人詢問昨天的戰鬥經過,但是大家說得最多的是某連的某某負傷了、某某犧牲了,某某是哪兒入伍的與誰是老鄉等。 無聊之中我們在衣服、挎包的各個角落裡搜尋,或者四處向戰友討要,把能找到的食物都吃了個乾淨,但是大家水壺裡的水卻一滴都沒有剩下,這已經是我們第二天沒有喝到水了。
到了中午排長回來了,他說現在已經找到了部隊的首長(官職最高的好像是一個營副教導員,還有兩個團參謀也參與指揮決策事宜,胡副團長當時據信已經陣亡,團副政委不知去向),以後的行動依然要由團里目前的最高首長統一指揮調度,於是我們就跟著排長向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就看見更多的士兵聚集在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上,好像有數百名之多吧。各連隊的排級以上幹部被集中起來開會,會議傳出的信息為目前我們第一梯隊與團指揮部無法取得聯繫(當時我們第一梯隊僅保存著一部2瓦電台),我們必須重新集結起來自己展開突圍行動。但是最令人沮喪的是,我們在經過前一天夜裡錯誤的行軍路線後,現在已無法確定自己在地圖上的準確位置,所以部隊的下一步行動方向也只能是大致的目標:簡單頑強地向著北方——回國的方向。關於一些會議細節我不得而知,到了下午,一直到下午會議才宣告結束。首長就站在高處大聲地向周圍的士兵發布會議決定:全體將士立即開始向山下某方向突圍,大部隊就在附近接應。首長的話音剛落,各連隊領導就散開開始召集自己連隊的人馬準備向山下進發。不一會,山上所有的兵士就在首長的號令下,向山下出發。
那一刻出現的一幕我多年來一直記憶猶新:只見山上所有的軍人在各連隊領導的指令下向山下走去,全然沒有任何戰鬥部署或各連隊戰術協同任務要求,大家行進速度快慢不一,行走方便的位置的人數密集,有的地方人數卻稀稀拉拉,隊伍里還有人喊著鼓舞人心的口號,滿山遍野的軍人就這樣浩浩蕩蕩、毫無遮掩地朝山下方向一涌而下,士氣倒是顯得高昂,但那種混亂場面真叫人哭笑不得。好在還有人比較保持著清醒,立即向首長們指出這樣的行動必敗無疑,整個雜亂無章的隊伍才停止了向山下的挺進,幹部們又集合起來,開會。
負責通訊任務的人則全力調試電台,變換架設地點,想方設法與團部取得空中聯繫。到了傍晚,終於有好消息傳來:我們與團指揮部聯繫上了,除團首長之外還有更高的上級首長關心著我們的處境,說正設法來支援我們,要我們安心等待新的行動命令。得到這個消息,整個部隊情緒有些穩定,第一梯隊的首長們則連夜重新研究分析現在的地形敵情,制定突圍行動實施方案。而我們普通戰士則在寒冷、飢餓和乾渴中,度過了還算安穩的一夜。
七
3月14日那天早上,天空雖然仍有陰雲飄動,但是地面的能見度卻非常的高,特別是借著短暫陽光的出沒,我們在山上能看到十幾、二十公里外平原地區的景色。我們清楚地看到遠方的部隊正在朝北方回撤,一串串車隊在公路上緩慢地行進,越方一些具有戰略意義的建築設施也被工兵們一一實施爆破摧毀。那距離應該算十分遙遠了,但是耳聞目睹劇烈的爆炸聲和升起的陣陣狼煙還是讓人震撼不已。能看到自己的部隊總算是一件令人感到寬慰的事情,我們也在四處的瞭望中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位於一處與平原很接近的典型喀斯特地貌的群山裡,越是接近平原,山勢就越發險峻。
通過電台我們得知,上級已經派出友鄰部隊前來增援我們(本步兵師的另一個團,後來知道這個團在遇到簡單的抵抗之後,就地停止了增援我們的步伐),而我們必須在15日突圍與增援部隊會合,因為這是我軍全線撤軍的最後期限。在反覆討論之後,首長們正式下達了突圍任務:我們特務連的2個偵察班和2個工兵班與1營的非戰鬥人員一起(非戰鬥人員是指連隊和營部的司號員、衛生員、文書和通訊員等),組成突圍行動的第一梯隊,而久經戰鬥考驗的2營則是突圍的第二梯隊。突圍時間定為當晚夜幕降臨之後。需要說明的是當時我們這個群體主要的首長都是2營的,而2營的建制還保持基本完整。記得我們特務連的戰友在聽到這個安排後,都覺得不可思議,突圍行動叫我們訓練有素、火力強勁的偵察班打頭陣可以說是天經地義,我們毫無怨言。但是把1營的非戰鬥人員與我們安排在一起就令人費解了,在第一波突圍衝擊時我們很可能要抽一部分戰鬥人員去掩護非戰鬥人員的前進,這樣一來我們實際的戰鬥力就會削弱。只是在戰場上是軍令如山,很難有說理的機會,既然命令已下,那我們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那一天註定是我人生記憶里相當漫長的一天。時間彷彿是停止了,整個部隊都對夜幕降臨的期盼中煎熬。在連日的飢餓、寒冷和缺水狀況下,加上對突圍行動成敗的擔憂,很多戰士的精神狀態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有人嘗試喝自己的小便或舔濕潤的樹葉解渴;有人把不知名的草根塞進嘴裡;很多人把配發的防毒面具拆卸開來(包括我自己),好奇地研究著防毒的原理,大家對於越軍可能施放毒氣攻擊已經無所謂了;重型武器被拆散丟棄;個人所有與直接戰鬥無關的物品幾乎全部毀棄;寫遺書的人就更多了,寫好後在戰友中相互交換保存;一些傷勢嚴重、不便於行走的傷員表示將不拖累戰友們,自己將留在原地,與到來的越軍同歸於盡,氣氛尤為悲壯……。偵察3班班長是個細心人,他擔心還會遇到斷壁懸崖,就找人收集綁腿、背包帶等接在一起,形成一根二十來米的攀登繩,交給我由隨身背著。
到了下午,山林里就幾乎沒有了任何大的動靜,大家忍著飢餓乾渴,隨意躺在草叢或石板上,等待時間的流逝。間歇有人哼唱幾句小調或爭吵幾聲,但是很難攪動壓抑的空氣。
八
我是在重慶綦江縣古劍公社入伍的,當時我屬於上山下鄉大潮中的一員(老家在重慶市區儲奇門)。在農村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是我強烈要求參軍的一個主因,渴望戎馬生涯也是我們那一代男青年們的基本夢想,但那時候當兵可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我所在的生產隊處于山高林密之地,糧食產量極低,但是種植藥材卻產量不錯且價值高。我在一次出工時就給隊員們說,咱生產隊不如少種糧食多種藥材,把賣藥材的錢買回更多的糧食,這樣肯定划算。不料這句話被一位好事者添油加醋傳到了公社幹部那裡,這在當時就被上升了反對毛老人家的「以糧為綱」、「農業學大寨」的條款上去了。所以在公社初審時就被公社領導們義正詞嚴地刷下來,但是軍方徵兵代表丁學財,(排級幹部,安徽人)特別喜歡我。為啥,不就是我會辦牆報、會識簡譜、體育素質好會打籃球什麼的。他堅持在公社會議上把我列入預備名單(而且只是排在第3預備)。
我老爸是重慶的一名老記者,在政府各部門還是有些人脈,在老爸的努力下,我在縣城郊區武裝部的討論會上有幸排入預備名單的第一。只要在縣武裝部這一關擠掉一名在正式名單上的人我就能自動替補上去。於是這個奇蹟自然就出現了,在縣武裝部的會議上,一名正式名單上的人被與會者認定在生產隊出工太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態度有問題而被刷下來,而我作為第一替補順利上位。那位被刷掉的知青朋友的叔叔是區武裝部的頭頭,後來他占別的區的名額還是去了部隊,而且不是參戰部隊。
這是應該是一次成功的開後門遊戲。我報到的第一天,當踏入新兵報到處的食堂看到那一大鍋可以隨便糟蹋的大米飯時,心情的那個激動至今難以言表,綠皮在身的喜悅也讓我好些天處於失眠狀態。到了新兵連還在等正是新兵開訓時誰料到所在步兵團就宣布進入一級戰備,我也因為到新兵連後與帶隊老兵常有摩擦、又拒不參加新兵連整理菜地的勞動而被特務連副連長相中,被挑進偵察排(看來要當偵察兵一定得先學會扯淡才行)。我們沒日沒夜地投入軍事訓練,地形學、擒拿格鬥、射擊、戰術等科目被翻來覆去的練習,伙食標準也由平時的0.48元/天大幅提升到0.86元/天,晚上則經常有關於戰爭的影片(記憶深刻的是美國影片《巴頓》,那時候還是作為內部電影觀摩的)……忙碌之中,戰爭之神已經頻頻向我們招手。
九
天色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中漸漸暗下來,我們與1營的非戰鬥人員聚在了一起(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十人吧,1營的人員中有不少人手裡根本沒有武器,只好握個手榴彈什麼的),幹部們給我們再次明確了各自任務和聯絡方式等細節,還沒等夜幕完全降臨,我們突圍第一梯隊在眾多戰友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摸去。誰知這次出發竟是我們與大部隊的分離,第二梯隊的首長沒有給我們任何聯絡設備(連一部步話機都沒有),所以當我們離開的那一刻,其實就與他們斷掉了任何聯繫。
連續4日的飢餓和缺水,使我們的體能直線下降,如果沒有事情做,我們躺在地上不願挪動半步,嘴裡幹得連舌頭都感覺被黏住了,但是一走動渾身還直淌虛汗。現在之所以還能繼續參與突圍行動一是因為軍人服從命令的職責,再則恐怕就是人求生的本能在支撐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原始森林裡又是漆黑的世界,我們人與人緊挨著,小聲地傳遞著前面傳來的口令,按要求做好每一個動作,一步步往山下摸索著前進。按我們白天察看地形分析出的結論,如果我們沿著一條狹小的山谷向下到一定位置,然後翻過一道絕壁,就有可能到達地勢相對平坦的地域,而這條線路越軍十有八九不會設防,一旦我們進入開闊地帶,越軍佔據有利地形的優勢就不復存在,那咱們就可以真刀真槍地與他們干一回了,何況附近還有友鄰部隊的接應。
在夜裡九點左右,我們來到一處岩壁面前。接近90度的岩壁有30多米高(高度是爬了才知道的),好在石灰岩的岩縫裡還有小樹和雜草滋生,可以作為攀登支點。不過要是處於白天、又無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要我們攀登這樣的岩壁,那也許就沒什麼人敢一試身手了。黑夜中的視線不良將攀登的恐懼降到最低點,但那仍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攀登。對於有過攀登訓練的偵察兵來說,這也許還好辦一些,對於那些沒經過類似訓練的戰士而言,就成為一次生死考驗。我在爬到接近一半高度時,右手抓住的一塊石頭突然鬆動,而我左手正試圖找別的攀援點,就在我身體往後仰、石頭就要脫落的一瞬間,我左手重新抓住原來位置的樹根,將身體固定住了,身上的冒出的冷汗立即濕透了我的衣服。我大口地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有的戰士就沒這麼幸運,在爬到相當的高度時就滑落地面,那呻吟聲在夜裡從山谷底部傳來,令人不寒而慄。但是我們心裡都明白,這個時刻你無法獲得別人的幫助,你也沒額外的力量去幫助他人。
我並不清楚第一梯隊里到底有多少人冒死爬到了岩壁的最高處,當我爬上去時已有數人在上面察看在反方向下行的路線。這是一個狹窄的山脊,大約有3、4米寬,但操蛋的是另一面還是一處絕壁!而且岩壁光滑無植物生長,高度估計超過40米,我們準備的那條攀登繩根本就夠不著底!這個發現是那天晚上行動的一個轉折點,大家全傻獃獃地坐在地上,班排長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們的體能幾乎到了極限,有相當多的戰友到山脊上倒地便睡,對下一步行動的討論連聽的興趣都沒有。
這裡需要特別提及偵察3班的班長張孟福,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一直堅持尋求突圍路線,他與排長和其他幾位還願意參與討論的班長一起分析了一下地形,覺得原路返回山谷再往下前進一段可能能有突破天險的機會。於是排長叫大家按原路返回山谷底,這個命令在那時已經有許多人不願意執行了。我班的副班長錢進錫(山東人)就表示不願意再返回山谷,他說已經困得不行,寧願死在這裡也不願意再繼續走了。我反覆勸說他還是一起走吧,但是沒有奏效,與副班長一樣看法的還有好幾位(印象里留在山脊上的有10名戰友以上),那時排長的任何命令已經沒有了效力,那一刻我們就與他們就這樣永遠地分離直至陰陽相隔。副班長應該是山東淄博一帶的人,記得他的口音里就是「肉」「油」不分,一如當時流行的一段相聲。他是在參戰前由山東某軍派來支持我們部隊的骨幹來到我們偵察班的,軍事技術非常過硬,但是在那一刻我們沒能說服他及那些戰友。在戰後他們先是被列為失蹤名單,後來就宣布為陣亡了。
我一直以為那是渴望生命的一種執著,與執行什麼命令已經沒太大的關係。我們那些還願意去拼殺的人,硬是順著攀登的來路,一腳一手地緩慢移動著,回到了谷底。
這是3月14日深夜的某個時刻,我從岩壁回到地面之後能見到的景象就是這支隊伍已經徹底的被饑渴和疲憊瓦解了。沒有組織形式,沒有指揮員下達指令,也沒有人願意談論或打聽下一步的行動。在這條被植被覆蓋的亂石溝里,大家四處散開或坐或躺,無聲無息地呆著,似乎在靜候死神的來臨。
十
3班長張孟福這時候來找我,還一起叫上了我班的陳秀穎,張班長說,現在排長已經沒有精力來指揮我們了,如果大家還想突出去只有自己想想辦法。他說,現在就由我們3個人組成一個探路小組(我們並不是一個班的,只是平時還算相互了解),設法在附近探察一下,如果有路就叫大家跟著出去,如果沒路可走那就是命運安排該死說不得了。張班長叫上我不為別的,那就是我入伍時的身份是重慶知青,而重慶知青的敢打好鬥在四川是出了名的。
我心裡其實還是恐懼死亡的步步臨近,但是在老兵、老班長的鼓勵下也願意去作最後的努力。這裡面還有一個背景,就是在之前入越後的一次執行戰鬥任務時,我也許被認為是一個怕死的人。事情的經過是這樣:那天下午我們班接到一個命令,對大部隊將經過的一段公路兩側的高地進行搜索,以防止越軍偷襲。那天的太陽十分惡毒,加上四處死屍的臭味充斥,我出現了嚴重的中暑癥狀,頭疼欲裂,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於是我就一直掉在後面沒辦法跟上大家的步伐,當搜索任務完成後,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更過分的是,他們居然大步地往營地回撤,根本不管我是否能跟上他們。結果是我一個人在無我軍布防的公路上走了好久,我忍著劇烈的頭部疼痛,還需要注意公路兩旁甘蔗林里的異動,那感覺怎一個絕望了得。回到營地後副連長來看我,在問訊我的同時,用一種不信任的眼光打量我沒有絲毫掩飾。所以在之後的時間裡,我基本上都是爭著去執行一些比較危險的任務,希望能讓戰友改變對我的印象。
我們3人繼續往山谷下面走了數百米,發現有一段岩壁還不是太高,而且植被豐富便於攀登,張班長就叫我第一個上前試著攀援。我向上攀登了十餘米,發現有可能上去,張班長見狀就叫陳秀穎去叫其他的戰友跟過來。於是我就這樣察看著地形,挑選適合攀登的路線前進,張班長就在下面跟著。體力的嚴重透支令我的攀登十分緩慢,因為山頂的情況不明朗,我們相互間也不敢大聲說話聯絡。但我爬到一處可以休息的台階狀地形時,我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一會兒。過了十幾分鐘,我班的另一位戰友爬到我身邊,問還有路能繼續上去嗎?我說看上去還有希望。他就坐在我邊上說,就怕是再次白忙。我再次往上攀登時叫他跟我一起走,他說要等等再走。他這一瞻前顧後的猶豫,最後就導致了自己被俘的結局。當我爬到距山頂還有3米左右的位置時,我停止了前進,努力地想靠聽覺來發現山頂部有無異常情況。就在我遲疑的時候,1營機槍連連長也爬上來(名字忘了),他問我上面情況如何?我回答說不是太清楚。這個猛連長就毫不猶豫的先於我爬上山頂,我一看他沒事就跟著爬山去。這時候我們看到的地形是一個緩坡,完全可以通過。
這時候天色逐漸明了,遠山近崖輪廓漸顯。令人不安的是附近還能聽到越軍的說話聲。我試圖用口哨聲來傳遞到山頂的信息,但乾裂的嘴唇根本無法吹出聲來。我告訴連長,我們在此等他們出來,一直到天亮之前,連長同意了。接著上來的兩人是工兵班的一個班長肖亞香(湖北人)和偵察3班的一個戰士(四川儀隴人),兩人上來之後就立即發現了不遠處山腳下的香蕉樹和掛著的香蕉。兩人就說要去摘香蕉吃,我與連長都勸阻他們放棄這個念頭,等大家上來後再作打算。這時又有人陸續上來,但是肖亞香與3班的那名戰士堅決要下去摘取香蕉,兩人說著就往山下走去。
如果你沒有那5天沒吃沒喝的經歷,你就很難相信此時他們可以置戰友勸說和危險於不顧,寧願冒著性命去摘那幾隻香蕉,那種對水和食物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們可以奮不顧身。這要在平時,有一位連長發話說不讓他們去,兩人會乖乖地蹲在原處,但是此刻這些鐵定的軍人條例對極度饑渴者而言已經沒有了任何約束。為此,兩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讓越軍提前發現了我們的行動,讓來不及登上山頂的戰友的生存希望毀於一旦。
兩人走到香蕉樹前剛開始設法摘香蕉(那地方距我們約200米),就被附近設防的越軍發現,密集的槍聲頃刻打破清晨的寧靜。我們見情況緊急,立即叫接近山頭的戰友迅速爬上來,我們這裡也有人舉起武器向越軍陣地方向射擊。我們只看見那兩人被越軍的火力壓制在一處土溝里無法動彈,而且越軍已經開始移動試圖堵住我們的去路。我們已經上山頂的人只好衝下山頂朝左邊迅跑,順著小路繞過一個小山頭,努力與越軍拉開距離。現在來看,我們當時的舉措也許是比較消極的,但那數天來的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已經讓幾乎所有士兵的鬥志盪樣無存。說一個細節吧,就在我們拚命奔跑的時候,突然發現小路上的水坑裡有少許積水,大家可以立即停止步伐,蹲下彎腰,用嘴直接去喝水坑裡的髒水,哪怕此刻被子彈命中。我就喝了幾口那樣的水,也許就是那些不知何時積在路面的髒水讓我們堅持到了最後。
我們又轉過一個山埡口,看見我們前面有幾位越南百姓站在路邊,他們頓時嚇傻在那裡,一動不動。後來見我們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幾人轉身就跑,其中兩個中年男子還背著小孩,他們一邊跑著,一邊回頭來看我們,他們那眼神里流露出的絕望與恐懼令人永生難忘。也就是這樣的瞬間印記深深刻在我心裡,讓我在後來歲月的思考中感悟到了戰爭的某種罪惡。
十一
後面的槍聲緊緊地追著我們,我們見右側是一片原始森林,就立即沖了進去。我們在樹叢與亂石中疾速穿行,衣服被掛得千孔百窗,四肢劃痕累累,直到我們聽不到越軍的叫喊和槍聲稀落下去,我們才停止了腳步。好一陣喘息後,我們才有精力清點一下一起跑出來的人:僅僅16人,偵察3班有6人,我們偵察2班3人,工兵班有4人和偵察排長1人,別的連隊有2人,1機槍連連長和一位機槍手(是哪連隊的給忘了),那機槍手居然一人扛著帶彈夾的班用機槍,身上還帶著兩個裝滿子彈的機槍彈夾,這在平時是兩個人的活兒,可見體力驚人。我們現存的火力配備為:衝鋒槍9支、班用機槍2挺、步槍2支以及手槍2把。我們突圍第一梯隊的幾十號人,就只有我們16人成功戰勝天險突破越軍的大包圍圈。
一切又似乎變得有希望起來:我們人數少但行動會更靈活,火力也非常不錯。大家靜心分析了地形、敵情以及可能出現的變數,最後決定16人的指揮權交1機槍連連長負責,探路組由張孟福、我和陳秀穎3人組成,所有行動將在天黑以後進行,現在找一個可以形成簡單防禦的地方休息。
我們又往前走了約半個小時,選定一處山斜面的凹處作停留點,這裡森林茂密、亂石林立,16人被分4組形成4個方向的防禦。我、陳秀穎和王宏被分在靠上方的位置防禦,那上方的地形是一處比較光滑的石頭坡,如果有越軍在上面被我們擊中,身體就會滾到我們的掩體內。大家對地形進行簡單改造後,就分組進行休息。
四周安靜如斯,遠近的鳥鳴簡單清晰,偶爾有槍炮聲傳來也離我們很遠。那時刻是如此的讓人心情平和,特別是在經歷了眾多的磨難之後。我沒有一絲的睡意,眼望著春天森林裡滿目的蒼翠,想用過去在課堂里學的知識來分辨一下什麼樹種或植物分類。記得森林裡有一種巨型藤蔓,主幹直徑有差不多30厘米,那大大小小的分支在森林錯中複雜的蔓延。還有一種大樹,樹榦需要3、4人合抱,直直挺立達40餘米。到了下午3點左右,這樣的安寧時光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越南軍人打破……
我先是聽到下面有人小聲的說:注意!有人過來了!我們的神經立即綳了起來。我利用石頭的縫隙往左邊一看,只見一個穿著軍裝的越南人探頭探腦、非常警惕地朝我們陣地摸索過來,距離在150米左右。在下面的戰友見狀輕輕地移動身體,形成一個夾擊迎敵陣形,準備抓他個活的。
那越南軍人漸漸走進我們,這時我們只有排長一人負責監視那人,其餘的全部低頭隱蔽。在他距我們3、4米遠時,排長大喝一聲「不許動!」附近的戰友也起身用槍直指那越南軍人。
排長又用越語補喊了一句:「空得動!」(不許動的意思),並用手勢示意他走過來。那越南軍人一臉驚恐,嚇得張著嘴,他舉起雙手,向前走了幾步,3班的張磊(四川綿陽人)和一個山東兵(名字忘卻,後來得到三等功)一下子衝過去,把那越南軍人按在地上,扒掉他的衣服,用繩索把他捆綁起來。由於我們中間沒有人懂越語,也就無法從俘虜嘴裡掏出什麼軍情來。此處省略N個字……
那越南軍人身上並沒有攜帶武器,唯一的錢包里有一些照片和少量錢幣。也不知那連長當時如何想的,就把那越軍的軍服穿在的自己身上,雖然後來連長又把自己的軍服換了回來,但是在回國之後這個舉動被上級知道後覺得有嚴重問題,連長被轉業處理,去了四川什邡捲煙廠。其實我們都認為此舉沒什麼了不起。
過了一會見沒有別的動靜,大家緊張的心態又放鬆下來,繼續自己的休息。約一個小時之後,新的危機很快又出現了:這次仍然是一個越南軍人,幾乎是在剛才那同一位置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本來我們可以按前例依葫蘆畫瓢抓住他,我們也是這樣做的。但是因為心理壓力增加,排長這次還沒等到那人完全靠近我們,在他距我們還有20餘米的時候,就起身大喊:「空得動!」其他幾位戰友也起身持槍對準了那人。這時候那人先是吃驚地往著我們,然後慢慢地舉起雙手,但是他突然伸手在褲兜里拿出一個東西,朝我們扔過來。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一個手榴彈,於是大家迅速卧倒。那越南軍人扔過來的果然是一枚手榴彈,手榴彈爆炸之後,我們立即起身察看,那人已經拿出手槍,一邊往後退一邊朝我們開槍射擊。這時我們數槍同時開火,把那人當場擊斃。而我們這邊有一位戰友(山東兵,名字忘卻)的面部和腿部被手榴彈炸傷,看上去還比較嚴重,當時就有戰友為傷員進行包紮救治。
這一陣槍聲很快改變了我們相對安全的處境,不一會兒我們四處就有越軍行動的聲音。我們全部都進入到戰鬥狀態,打開槍機,摳出手榴彈拉環,緊盯各自負責防禦的區域。這時我們遠處有一個越軍正著端槍朝我們靠近,工兵班的一位戰士舉槍一槍命中那人。又過了一會兒,我們能聽到有炮彈從空中掠過的聲音,那60迫擊炮的聲音我們太熟悉不過了。但是炮彈並沒有落在我們的陣地,而是在附近幾十米處爆炸了。炮彈爆炸之後,我們就聽見有越南軍人在吱吱呀呀地叫著什麼,接著一發炮彈就離陣地更近了,我們馬上明白那吱吱呀呀的叫聲是有人在修正炮彈彈著點坐標。第4發炮彈就落在我們陣地內,炮彈爆炸後飛舞的彈片在空中發出金屬般的呼嘯,濺起的石塊和樹屑四處橫飛。
炮彈就這樣一發接著一發地伴著由遠而近的呼嘯落在我們陣地周圍,前後越軍共發射20餘發炮彈,在炮彈落地的間歇,連長還不忘給大家鼓勁,他大聲喊道:同志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大家不要被敵人所嚇倒,一定要打退敵人的進攻!人在陣地在!記得連長的話語給我們極大的勇氣,陣地上立刻充滿了悲壯的氣氛。
越軍在炮擊結束後,就試圖向我們發起攻擊,陣地的上方就響起了猛烈的機槍掃射,一時間我們頭上被子彈掃落的樹葉和枯枝像下雨般掉下來。我們還不時的對企圖接近我們的越軍進行還擊。我當時就覺得這將是我人生的最後時刻,我問王宏,你最後怎麼解決?王宏說他給自己留了一枚手榴彈,我當時還提醒他,還是兩枚吧,可能保險一些。王宏問我的準備,我說留在最後的子彈將從我下巴處朝頭頂射擊。我當時還絕對真誠地對王宏說,我死了沒什麼,你一定得活下去。我說這話就是因為那時候王宏在家鄉有一個女朋友,那個年代我們把愛情看得太重要了。
連長就位於我們的下方,在這個緊急的關頭,我們看到他從錢包里拿出老婆的照片端詳片刻(記憶中他老婆還十分漂亮),自言自語說了句:你自己好好的活吧。說完就撕毀了照片。在死亡真正降臨在我們面前時,我們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呢?我的感受是所有的思緒一起湧上心頭,你什麼都在想,你什麼也沒想。往事如煙雲在腦海里飄來飄去,無法停留在一個具體事件或人物上。我也想到自己的死會給家庭帶來的傷痛,但轉眼就告訴自己,到時候那將是什麼樣的場景,自己也無從知曉了。
在我們頑強的抵抗之下,越軍無法突破我們的陣地防禦,隨著天色轉暗,越軍就慢慢停止了攻擊。我們這時又發現了一個奇蹟,越軍的全部炮彈居然沒有傷及我們16人中的任何一人!在炮火最猛的時候,我們都採用鑽石縫的策略,只要炮彈不掉在背上,就會平安無事。
陣地再次陷於出奇的寧靜,我自己也在極度的疲憊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夢中我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叫我,我睜眼一看,林中已漆黑一片。我當時給嚇得,以為陣地上就剩我一人了。再細細一聽,是位於下方的張孟福班長在叫我,我提起槍馬上就順著聲音摸了下去。
十二
在兩塊大石頭之間,我們16人都聚在了一起,漆黑的夜裡我們彼此看不見對方,只是從相互語言的交流中感到彼此的位置。排長剛說了幾句話就哭泣起來,他說因為自己在戰場上的表現不令大家如意,使我們錯過了一些逃生的機會,他感覺對不起大家,希望在今晚的行動中有所表現讓大家滿意云云。大家都勸說排長不要這樣說也不要這樣想,最後排長說出了今晚的行動安排:出山的這一段的探路任務繼續由3班長、我和陳秀穎3人擔任,其餘的分成幾個組負責掩護或斷後,出山之後由他排長帶路。在這個時刻,連長堅決把指揮權交回到排長手裡,因為16人的大部分班底畢竟是特務連的人,在關鍵時刻意見的協調、行動的統一顯得尤為重要。那個被越軍手榴彈炸傷的戰士自己本來已經決定不隨我們走了,他覺得自己腿上的傷勢很重,無法完成餘下的回撤路程,怕拖了大家的後腿。戰友們一再鼓勵他站起來試試,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發現還能走動幾步,所以就改變主意打算跟我們一起回撤。3班長張孟福見我昨晚帶路、和今天的表現都不錯,在公開鼓勵我一番後依然叫我第一個出髮帶路。
我當時真是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在3班長事先的一陣表揚下,我無法說出我對這樣安排的不樂意,我當時不過是新兵一個,在場的班長、老兵多了去了,像這樣的艱巨任務似乎還輪不上我去擔任。但是我真的沒有把這些說出口,因為我對16人目前的基本狀態還是有所了解,事到如今,如果我們3人不去帶這個路,恐怕就沒有也沒有別人願意出頭干這種差事了。事情已過去28年,我現在在此決沒有苛求別人的意思,因為隨後的一些情況完全證實了我的見地。
我與大家分別握手後,第一個朝山下摸去,其他人跟在我後面約5米,靠聽我發出的輕微響動判斷方向前進。我們剛離開先前的位置,越軍就有所察覺,於是機槍就在我們頭頂掃射。但是我們很快就悟出一個經驗:只要越軍機槍一響,我們就加速前進,槍聲一停,我們又幾乎是屏氣而行。那是什麼樣的身體移動啊,因為我們完全不知道越軍的布防位置和與我們的距離,我們只得在靜靜地在亂石堆和灌木叢里匍匐前進,任何過分的聲響都可能暴露我們的位置與行蹤。就這樣,我們整整爬了一個多小時,槍聲才遠遠地留在了身後。
我的前面出現了一道往下的懸崖,黑暗裡我沒法看清懸崖有多深。我橫著走了幾步,發現有一顆靠著岩壁生長的樹木。我打算靠著樹木的支撐往下滑,雙腿就往下伸去。那一刻我最擔心的就是下面有越軍埋伏,他們會抓住我的雙腿把我拉下去,我幾乎是隨時要為幻想中的遭遇大聲叫喊出來。我順著樹木下滑了近5米,雙腳終於踏著地面,心裡懸著的石頭才算落地。四處觀察了一下,發覺這裡已經算離開了險峻的喀斯特地形,再往下就是丘陵地域,已沒有多少樹林,更多的是耕作的田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地勢也變得清楚起來。我呆在原地等著他們下來,但是等了好一會就是不見他們的影子。我吹了幾聲口哨聯絡他們,乾裂的嘴唇只能發出細微的聲音。我頓時著了慌,急忙順著樹木爬了上去,上去一看,他們全在懸崖邊蹲著,我問,你們怎麼不下來?他們說對下面的情況不清楚,說還聽到有口哨聲。我生氣地說道,那是我在聯絡你們,如果你們不跟緊一些,我就不帶這個路了。
大家隨我下了岩壁,我當即給3班長說,我不帶路了。因為事先3班長承諾過3人每人輪流帶一段路的,3班長接著就開始在前面帶路,我則退到隊伍的10餘人之後。走隊伍後面的感覺真好,前後都有自己的人,安全感充滿了身心。就在我們繼續前進了約30分鐘時,隊伍突然停止了步伐,大家安靜地原地坐下,這時前面傳來的信息也不甚清楚,我當時覺得前面有這麼多人,有什麼問題也會解決的。但是一等再等隊伍都不見動靜,我正納悶,只見工兵班的一個戰士(重慶合川人)罵罵咧咧地往後面走來,他說,有那麼多的人在前面,為什麼一定要叫他去探路?他就是不去。我問是咋回事?他說在前面的路旁發現了一個帳篷,不知道裡面有沒有越軍,排長就挨個叫人去探察,但是就是沒有人願意去冒險,在叫到他的時候兩人爭執起來,他才走到隊伍的後面迴避排長。我一聽這話就對大家的表現感到萬分的失望,但是我也不想到前面去做點什麼,心裡想,有連長、排長和班長等人在,如何是好是他們需要面對的事。誰知到這時3班長來到後面叫我,我回答大家不去我也不會去。他說你先去看看吧。
我在3班長的勸說下,來到了隊伍的前面,3班長就指著山下方100米左右的地方說:你看,就是那個帳篷。趁著依稀的月光,那帳篷就在我們將通過的小路旁邊,路的兩旁坡度比較大,如果離開小路另闢蹊徑反而可能驚動對方而且前進的方向也不容易把握。我還是表示不願意去探察帳篷,因為現在我們所面臨的的處境似乎已經是生機初現,大家心裡或多或少的都燃起了一絲希望,這時候再去以個人冒險博取大家的相對安全,怎麼想都有些不願意。這真是當時心裡所想的大實話。
這一來大家就僵持在那裡了,我們坐在路旁的暗處鴉雀無聲,沒人提出新的建議,更沒人自告奮勇站出來說由他帶隊走第一。就這樣沉默了估計有半個小時,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給3班長說:像這樣,我們3人一起往前走,人挨著人,如果遇到伏擊要死就死在一起,別的人負責給我們掩護。3班長見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打破僵局,就答應了這個探路的方式,陳秀潁也表示同意。於是我們3人就緊挨著,舉槍瞄準帳篷,慢慢地朝帳篷方向摸去。
寫到這裡我並沒有責怪戰友們的意思,我當時也不是有什麼英雄氣概在升華,只是自己太想活著回到祖國,哪怕有一絲機會也不願放棄。何況沒有這麼多人在一起相互壯膽,我可能早就歇菜了。誰在那時候敢說「我不怕!」,那他也就是壯著膽說一句假話而已。這只是在那個特定環境裡面對身臨絕境的態度問題,選擇就範或者竭盡全力一搏。
帳篷里並沒有人。黑乎乎的帳篷裡面有兩個簡易鋪位,外面支著一口大鐵鍋,煮熟的米飯還剩了半鍋,一個塑料加侖桶裝著清水。我們先到的3位,在向後方示意安全之後,就輪著大口大口地喝桶里的水、用手抓起吃鍋里的米飯塞進嘴裡,根本不管是否被越軍下毒。
十三
也許大家對一支隊伍的士氣低落、渙散到如此地步會驚訝不已,但是只要我們回頭總結一下,看我們這支部隊參戰前的基本狀態和準備過程,就會覺得有些東西本來就存在先天不足,在進攻戰比較順利的時候(本團有的成功戰例還進入軍區戰例選編教材),大家都不覺得自身有什麼問題,但是在局勢複雜、特別是我們在陷於前所未有的困境時,那些存在於方方面面的潛在隱患自然就顯現出來。
從大的開始說吧,本團在參戰之前屬於丙級裝備,人員不滿員(約全員編製的一半,如我們特務連在之前只是警通連里的一個排)、武器裝備不到位、不是全訓部隊(軍事訓練只佔全年時間的一小部分,其餘時間主要是在師農場種田或燒磚),何況當年軍隊里所謂政治挂帥風氣甚盛,軍事技能被放到次要位置。在進入戰備後(達到甲級裝備),部隊急速擴充,大量的新兵湧入連隊(包括我哈),山東某軍支援過來的老兵又面臨水土和人緣關係不服的問題(鬧病、不團結等)。好些幹部臨時被提拔,但自身的軍事指揮素質卻並不一定能勝任新的職務,所以邊訓邊學是指戰員共同的過程。部隊當時的許多條例也不符合戰時的要求,例如在越縱深境內一次執行夜間警戒任務中,我覺得附近情況比較危險,就拉動槍機上膛子彈,當即遭到某連隊首長的呵斥,說必須有「子彈上膛」的統一口令後才能進行這個動作,所以我不得不立即退出子彈,半分鐘後當大家都覺得局面不妙時,我們再按統一口令推子彈上膛。戰前訓練雖然是沒日沒夜的,但是方式比較傳統,真槍實戰的氛圍欠缺。鼓舞士氣的方式單一,靠讀報讀文件、辦牆報、學唱軍旅歌曲等,光英雄主義的電影就看了一堆,沒有對身處戰場逆境時的精神、心理分析和準備。至於裝備的落後,那應該是時代的局限。
好了,嘮叨這些也是給我們這些人找個台階,那種一敗再敗的敗兵心態絕對不是短時間就能痊癒的。我文字的題目為兵敗如山(有人熱心地指出說少了一個「倒」字),我自己的意思就是指部隊一旦出現大面積的心理潰敗,那戰場上頹勢很難逆轉一如撼山。
十四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我們走走停停,暫時沒有遇到另外的敵情,在接近平原地帶時我們找到了一股清冽的山泉,大家盡情地把肚子灌了個水飽,精神頭有所恢復。前面出現一條比較大的岔路,在向左或是向右的問題上排長、班長們的意見出現分歧,我們把地圖拿出來比劃好久,意見還是未能統一。3班長建議大家投票解決,在清點票數時我們驚訝的發現,少了一個人!不知去向的是工兵班的一位戰士,我們分析可能是在前面路段的某個時候,隊伍停下來觀察地形時他睡著了。我們回憶這一路還有不少岔路,誰也沒保證能原路返回找到他。於是就在場領導就作了一個決定,等他一刻鐘。那一切就真是應了命運一說,就在我們等夠一刻鐘準備離開時,那小子居然一顛兒一顛兒的跑了過來,在經過每一個岔道時他都選擇了我們走過的路!
在進入平原之後我們遇到一個村莊,村裡有一座完好的弔橋,可以讓我們通過那條約有60來米寬的河流。這是我們往北行進必須經過的一個要點,如果是在平時正常情況下,我們會考慮從村莊外泅渡過河,這樣可能更安全些,但是飢餓和寒冷的現狀使得我們不得不冒險進入村莊,利用橋樑越過河流。那是一座用竹板、鐵絲綁紮的鋼索弔橋,連引橋部分約有120米長(寬1.5米,距離河面3-4米)。只要我們踏上弔橋,那動靜足以驚動全村的老小,何況是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之下。
這次沒人安排我走第一個,排長自己擔任了第一排頭兵的角色。我們還是用交替掩護方式通過弔橋,我大概是走的第4個吧,一踏上弔橋那橋面就晃動不止,稍不注意就有摔倒的可能,我們舉著槍左右晃著幾乎是小跑過橋。下橋之後因為面前有3條路,我們就蹲在離橋頭不遠的地上,準備攤開地圖再判斷一下前進的方位。就在此刻,一連串機槍子彈幾乎是擦著我們的頭皮掃射而過,大家完全是條件反射般地卧倒,一陣匍匐動作迅速離開橋頭位置。我們心裡很明白,這是越軍負責橋頭防禦的那挺機槍在白天就鎖定了射擊標尺,到夜裡只要有動靜無需瞄準伸手扣動扳機就能用火力封鎖橋頭。哪知道我們過橋後因為全蹲下看地圖,這一動作令我我們再次死裡逃生。
過河之後,我們就看見了一條正規的公路,方向朝著北方,這時候我們終於知道了我們在地圖的準確位置。雖然公路的許多設施已經被炸毀,但畢竟比山區小路走起來順當,我們的行進速度大大加快。記得我們分成幾個戰鬥組,相互保持一定距離,分別負責前進中左右和前後的警戒。接近天亮的時候,我們在一樹叢里休息,大家商量後決定,在天亮之前,我們在離公路幾百米處尋找一民居隱蔽,如果有人接近就讓進去滅掉,安靜地堅持到夜晚再往北前進。
東方的曙光已經勾勒出遠山的輪廓,就在我們正考慮是否還繼續前進時,突然前面傳來一聲叫喊,我們16人立即就地滾出公路,找路邊的什麼地方隱蔽、朝前方舉起了槍。但是我們又覺得剛才的叫喊聲說的好像是中文,就叫排長說話與對方溝通。當對方再次問詢我們是哪一部分的時,排長就一一如實回答,再一問對方,原來他們是41軍的,就在此等待我們突圍出來的人。
就這樣經過一夜的艱難行軍,我們16人終於回到真正的安全地帶。這時已經是3月16日,據說全線部隊為了讓我們受圍的部隊能夠有充裕的時間回撤,把整個撤軍計劃整整推遲了24個小時。而那些被堵在峽谷里戰友,後來好幾天里分幾批自行突圍回到祖國,最多的有40-50人,最少的就1個人。其餘的不是被越軍俘虜,就是抵抗到最後,永遠地將年輕的軀體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在中越交換俘虜時,本團有219名指戰員在列。
十五
最後,讓我一一列出本班犧牲戰友的名字吧,在我腦海里他們永遠是年輕的模樣:
侯永升:班長,藏族,四川南平人(現屬九寨溝縣?),77年兵,個頭不高,專業軍事技術一流,眼睛微微有些棕色。
阮少文:班長,民族不詳,雲南大理人,75年兵,處事穩重話不多,由炊事班長調人我班長,煙癮比較大。
錢進錫:副班長,漢族,山東人(淄博?)入伍時間不詳,以軍事骨幹的身份由友軍支援而來,有北方人的豪爽,遇事謹慎。
陳俊波:戰士,漢族,四川儀隴人,79年兵,當時就在縣城開鐘錶修理店(那個年代就算是有錢人了),出於對部隊生活的好奇,才放棄優越的條件來到部隊,愛笑,性格直率。
饒正平:戰士,民族不詳(會講客家話),四川儀隴人,79年兵,入伍前在生產隊當會計,一看就知道他是屬於村裡的聰明人,喜歡看書。
還需要提及的就是那位被俘的戰友,是一位四川人。他在中越交換戰俘回國後,因為是78年的兵,沒到服役年限,就回本團繼續當兵(沒回特務連),直到80年底裁軍時辦理退伍手續。十多年之後,我在北京的一次朋友聚會上,遇到了他家鄉的一位寫作的人,我剛提到這位戰友,那人立即就說:我知道這人,是全縣唯一的被俘者。我當時就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當時回到團里後,我們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那個年代待人接物的局限),就一直沒與他聊過什麼。我一直有個願望,就是去他老家找到他,聽他述說我們16人離開之後他們後面戰友中面臨的處境、發生的故事。當然,如果他不願意說也沒什麼,有生死之交的戰友見見面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全文完)
(老魚聯繫地址:拉薩雪線汽車俱樂部,www.highcar.net,電話:0891-6332842)
看過老兵寫的一些回憶文章,節選其中的部分給大家看看吧。
1、43軍129師386團1營2連。作戰命令下來後,每人發乾糧,九塊壓縮餅乾。三天的乾糧,每餐一塊就夠。大部分士兵來自農村,不但壓縮餅乾沒見過,餅乾都很少有人吃過。出於好奇,不少人偷著品嘗,味道挺香,不少戰士一下子就吃掉了一天的乾糧。這個連隊的步兵裝備如下:士兵1支56式半自動步槍,備彈200發,正副班長1支56式自動步槍,備彈300發;四枚手榴彈,鎬鍬各一把,每人一個炸藥包或者爆破筒一支;每班配輕機槍一挺40火箭筒一支,機槍備彈500發,火箭筒備彈6發。這個連還配有火焰噴射器,打鑽洞的敵軍特別好用,減少了不少傷亡。連隊在七溪被伏擊一次,兩輛車,排長坐頭輛,車廂中炮彈一發,傷亡慘重,但車頭架有兩挺機槍,靠著火力兇猛衝出包圍圈,但未回頭援救,第二輛車被打壞造敵圍攻,車上的戰士和民兵全部犧牲。
2、42軍坦克部隊。某步兵尖子奉命調到坦克部隊通訊班,負責在戰鬥中保護電台和密碼。這名戰士對步兵武器非常熟悉,他在戰鬥中發現越軍使用的武器(我國援助)比我們自己用的還好。我軍配發的56式半自動步槍和自動步槍,經過訓練和實戰,槍身上多少都會出現磕碰的小坑小窪,但越軍的武器明顯用鋼更好,槍身光亮如新。還有越軍的火箭筒,裝配了光學瞄具,我軍的還普遍是機械瞄具。打下高平後這支部隊駐防高平以南的一個山頭,撤軍時不知道為什麼沒人通知他們,通訊兵發現無法聯繫上周圍的部隊感覺不妙,但沒命令不敢私自撤退。部隊在山上駐防七天,第四天就斷糧了。餓了三天後意外弄到一頭豬,鍋小人多,幹部剛吃完第一鍋,撤退命令下來了,沒吃的戰士還想吃了肉好有力氣行軍,排長看戰士們猶豫飛起一腳把鍋踢翻了。還好這支部隊撤退途中未遭遇敵人,安全返回。另外42軍某師副師長行軍途中被敵狙擊手擊中頭部犧牲。
3、41軍122師某連。補充兵不少,來自十幾個省份,那會兒普通話還不普及,相互之間說話聽著都像外語。某次戰鬥結束後,一個四川新兵小李拿出水壺喝水,突然從身後躥出一名揮著鐵鍬的越軍,因為戰友都在小李身前,被小李擋著無法開槍。班長和筆者同時大喊,但這兩位是廣東人,小李沒聽懂,被鐵鍬削去了半個腦袋。普及普通話還真是有必要的。。。
4、某炮兵連(作者沒寫部隊的番號)。在某地我軍打開了一個官方糧站開倉放糧,許多越南百姓擁擠著領糧。炮車要上一個小山崗設陣地,山坡陡炮車開不上去,一幫越南漢子幫著推拉,奇怪的軍民關係。攻入柑塘後,士兵挨家挨戶搜查,大多已人去屋空。搜到最後一家時,進屋後一位老婦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幾個戰士。戰士退出了房門,輕輕的把門帶上了。後來這名戰士復原到地方,有次山洪,一位老農也是這幅表情,任你怎麼動員他也不願離開自己一生心血創建的家園。還是柑塘,一天巡邏時聞到一股腐屍味道,循著味找過去,一位婦女歪坐著,兩腿已完全腐爛。戰士們沒有做什麼,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轉身走了。一位挑著水桶的中年婦女,在地上的一根電話線前止步不前,緊張的用目光探詢旁邊荷槍實彈的我軍士兵,士兵們做著手勢告訴她可以過去,她才戰戰兢兢的跨過那根細細的電話線。戰火中的普通百姓啊。。。
5、29軍123師偵察連。偵察連在戰鬥打響之前就出發了,穿上越軍服裝從廣西那坡方向進入越南。任務是開闢通路穿插迂迴包抄敵人後路。全連經過加強共200多人。行軍途中,發現一個大石崖下的草叢中有動靜,先頭班散開包抄過去,突然草叢中冒出一股煙來,戰士們就地卧倒。接著看見草叢裡站起來一個越軍,他正用手往胸前的手榴彈彈袋那拚命的慌亂的扒拉著,煙就是從他胸前的手榴彈袋那冒出來的。他不知道為啥先拉了火繩,結果手榴彈被彈袋卡住了,把自己弄死了。行軍途中,遇到一男一女二個越軍,發現我軍後覺得不對調頭就跑,男的被打死,女的被追上。是個懷孕了五六個月的女兵,肚子已經挺大了,跑不動她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抽出一支手槍上了膛放在腿上。既不開槍也對我軍的勸降充耳不聞。費盡口舌她也不投降,但她手裡有槍你也不能上去抓她,只能開槍擊斃。沒打她身上,子彈都打在頭部。
6、某連(作者沒寫部隊番號)。高平作戰時我軍某部繳獲一部越軍的野戰車載電台設備。上面派下來技術人員拆卸了所有的天線電纜和器件,剩下的部分第二天再拆。當晚,守備部隊3班哨位前出現兩名身穿我軍服裝的人員,他們回答口令正確,通過了第一道哨位。接近第二道哨位時,一名老兵非常機警,他發現雖然來人身著我軍軍裝,中國話說的很流利,但卻哼著早已不唱的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他打開步槍的保險,大聲喝令對方站住。在回答他的問題的時候,對方對答如流,只是在回答部隊番號的時候錯了,因為該番號的部隊昨天中午剛剛換防走了。老兵立即開槍,當場打倒一名敵軍。敵軍見偷襲不成改為強攻,不知道多少敵軍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槍聲四起。還好守備部隊布防得力,加上增援部隊趕到及時,把敵軍打跑了。
7、某連(作者沒寫部隊番號)。2月21日,連隊接到營部指示,陣地交給換防部隊,22日上午趕到指定地點接受新任務。22日早上,連長和指導員帶1排、3排和機炮排先行出發,副連長副指導員和2排留守陣地等待換防。兄弟部隊到達之後,部隊立即出發。為了爭取時間,決定走一條小路,可以節省20多分鐘。這條路幾天前的穿插戰鬥中曾經走過,地形環境不算複雜,附近地段都在我軍控制之下,比較安全。一路沒有任何情況,很快就要到一個小村子了,過了這個村子,離目的地就只有二里路了。之前穿插時搜索過這個村子,沒有村民。現在為了安全通過,距離200米時部隊停了下來,副連長和排長用望遠鏡觀察,沒發現情況。村子裡沒人,村子後有幾個婦女在田裡幹活,旁邊還有3頭水牛正在吃草。尖兵3班首先進村,搜索了整個村子沒發現異常,只是在一間茅屋裡看見三個婦女吃東西,雖然她們顯得很慌張,但戰士並未起疑心,以為只是看到軍人害怕。搜索完畢,3班長用步話機報告安全,全排開始前進。穿過村子,看到3個農婦,兩個在田裡摘菜除草,一個在放牛,不遠處水塘邊上,一個農婦正在往水桶里舀水。她們看到我軍神情冷漠,並未顯得慌張。3班在前,1班中間,副連長副指導員和2班在最後,相隔200米左右。筆者從農婦身邊經過後又走了幾步路,無意識的一回頭,大驚失色--舀水的農婦丟掉水勺,手裡握著一把濕淋淋的微沖,水田裡的幾個農婦,從田裡抓起了自動步槍,其中一名朝我們扔出了手榴彈。筆者大叫卧倒,她們有槍!剎那間,手榴彈掉在筆者和班長中間,但手榴彈沒爆炸。此時對方的武器已經開始射擊,經過戰火考驗的我軍戰士反應也很快,幾乎在對方開槍的同時,我軍的步槍也開始射擊。瞬間就打倒了那幾個農婦。此時從村裡衝出來兩名農婦朝我方開槍,被我當場打死一名,另一名逃跑途中被機槍手掃倒。前頭的3班、1班火速趕回時,戰鬥已經結束。這場短促的慘烈戰鬥中,我方陣亡3名,副連長及1名戰士重傷。俘虜越婦兩名,經審訊都是特工。千幸萬幸我們排出發前全部換裝了自動步槍,交火時火力不吃虧,不然全班都完了。2班後來榮獲集體3等功。
8、84年7.12松毛嶺大戰。越軍六個團進攻我14軍40師一個團,團長就是現在我軍總裝備部部長張又俠將軍,其父是開國上將張宗遜。7.12敵反撲情況我軍已掌握,凌晨兩個炮連對陣地前進行火力偵察,未發現異動。其實兩輪炮擊全中敵軍,擊斃兩名營長,傷亡慘重,但輕傷員無一呻吟,重傷員至死不動,實在也是頑強的部隊。敵軍開始進攻,我軍集中所有老山地區炮群進行火力支援,生生打出一道火牆,進入者有死無生。但越軍仍然死命向前,戰死者全部頭沖我軍陣地,未有一名臨陣脫逃者。2.5個基數炮彈全部打光,司令部組織全部車輛,包括地方騾馬,兩小時恢復炮彈供應。此戰斃敵3000多人,其中有個營乘車剛到戰場未及下車即被我軍炮火覆蓋。驚心動魄啊。。
9、96團3營7連。7連新分配來一個大學生排長,雲南大學生物系畢業,畢業後到桂林陸軍學校軍訓一年,叫王文躍(音)。王排長滿腹牢騷,說畢業分配的時候,領導和上級都說是來觀戰,想著可能會到軍指師指,最差也會是個團機關吧,當個幹事參謀什麼的。沒想到來了就上前線陣地帶兵,他心裡別不過這個彎兒,成天無精打採的。在陣地上,需要出軍工、出公差他從來不去,就讓戰士去;連部安排什麼事兒他就讓下面班長頂著;吃飯他要先在戰士之前把葷菜里的肉都挑出來。陣地臨撤退前一天,他正在洞里休息,一發炮彈在洞口爆炸,他感覺頭部一痛,摸了摸出了點血,不多,他以為是擦傷,隨便抹了點葯。撤回後方之後,一個星期左右頭開始痛的厲害,這才發現頭部嵌進去很小一塊彈片。沒法做手術,兩個月後去世。他的戰友查過烈士名單,他沒有被評為烈士,可能是因為他在後方去世。
10、雲南保山軍分區司令劉斌。大兒子劉光79年參戰,戰後提拔為排長,報送南京軍事學院學習。學校要留他,他堅決要回部隊。1981年12月5日,外出執行偵察任務犧牲。小兒子劉明,80年參軍,打老山時所在團被定為主攻團。劉司令的一位老下級提出把劉明調出來,劉司令拒絕了。一天,阿姨在上班,劉司令坐著車來接她,阿姨一下子就明白了,但心裡還存著萬一的希望。劉司令說,孩子負了點傷,阿姨說,兒子活著就好。到了家,家裡只有劉明的指導員,沒有劉明,阿姨一下子暈倒了,七天沒吃飯,靠輸液。我看到這段的時候真的很感動,這是怎樣的一種犧牲精神啊。這才是國家脊樑,某主持人算什麼?我剛用知乎的搜索功能,初步發現還沒有人轉發過一篇文章。那我就轉發一下吧。
作者是我的一位老大哥,在微博的ID是「北京-老魚-拉薩」。十多年前,在我還在影視行業工作時認識的,他是一位中央戲劇學院的肄業生,和我還是同行。
事後幾年,相互之間接觸多了、久了,才漸漸知道他在1979年反擊戰和又過去十年之後的風波中的一些經歷。
從此之後,對這位老大哥和老同行,又多了好幾倍敬仰~
兵敗如山
老魚
這是我在79年對越作戰中所經歷的真實故事。我們班9人中有5人犧牲在那接連數日的伏擊、突圍和遭遇戰鬥中,其中1人被俘。安全回國的3人是:我、王宏和陳秀穎。其實,寫出這段我人生中比較重要的故事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因為畢竟是一段失敗、一段令人沮喪的經歷。不過我以為真實的東西永遠是有價值的,在許多所謂高大全的越戰故事和傳奇里,我願意寫出這一段不讓人振奮的述說,以還原部分可能被淹沒的歷史。
——2006年10月27日於雲南麗江
一、
山腳下的雲霧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
下山之後,道路通向一條長長的水壩。百十來米長的水壩左側是一潭清水,右側約5、6米高的壩下是一片略微起伏的稻田。在排長的命令下,我們全班繼續用交替掩護的方式通過水壩。然後我們順著大路繞過兩個種滿茶樹的小山坡,那個依山而建的小村莊就清晰地出現在我們眼前。二十餘棟鄉間民宅排列在一條大車道的兩旁,乾涸的路面上凸凹的車轍印變得十分堅硬。四處寂靜無聲,只有距村口不遠處那兩具腐爛屍體發出的臭味越來越濃烈。
全班停止了前進,大家細緻地觀察周圍,不放過一絲可疑的徵候。但是因為有霧,視線所及也就200米左右的範圍,附近的山頭被霧氣籠罩著。
侯永升班長(藏族、四川南平縣現九寨溝縣人)示意全班仍按交替掩護的形式前進,於是9人組成的3個戰鬥小組,便依次向村莊抵近,在一個小組向前突進的時候,另外兩個小組就地擔負掩護任務。一個團部配屬給我們尖刀班的火力排就緊跟在我們後面,帶著重機槍、無後坐力炮等重型步兵武器,他們的任務是如果我們尖刀班遇到敵情,他們就用猛烈的火力支援我們,並為後面的大部隊贏得部署、展開的時間。大部隊距我們尖刀班,大致一直保持著500米的距離。
屍體越來越近了,從破爛的服裝上判斷是兩名越南軍人的屍體,高度腐敗的屍體已成黑色,地面的血跡猶如瀝青一般粘稠,上面落滿了蒼蠅。只要我處於掩護任務的時候,就用軍帽掩住口鼻,以減弱那令人窒息的惡臭。
距離50米了,村莊里依然無絲毫動靜,只有村口牛圈裡的幾頭老牛在吃草時發出的聲響。班長示意全班展開成散兵線接近村莊,大家起身端著槍,手指搭著扳機,全神貫注緩慢地走向村口。這時突然有一條狗從村莊里撲出來,對著我們狂吠不止,大家的心立即懸了起來。班長阮少文(雲南大理人)舉起微聲衝鋒槍,瞄著狗打了一槍,那狗受傷後哀鳴著向村裡掙扎而去。
就在大家準備衝進村莊以便搶佔地形先發制人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響,大家怔了一下,相互看一眼,當我「可能是後面部隊里誰的槍械走火」這句話正要說出口時,一陣如風暴般的機槍聲頃刻間響徹山谷,我們回頭一看,正行進在水壩前後的大部隊在毫無掩護的地形遭受到越軍重火力的伏擊,當時就有許多年輕戰士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獻出了生命。這時候大家已經明白我們是遭到了伏擊,而我們尖刀班是被越軍故意放過。
激烈的槍聲持續猛烈,我們跳進了路邊無水的渠道里,舉起武器向槍聲響起的方向射擊。但是大霧仍未散去,我們射擊的精確性自然無法保證。大家就一個願望,希望能吸引越軍的部分火力。約幾分鐘過後,越軍的火力就開始轉向我們,子彈打在板結的土地上,崩起的拳頭般大小的土塊象下雨般朝我們頭上砸來……
這是公元1979年3月11日接近中午的某個時刻,地點位於越南高平市往南40餘公里的班英附近。當時我是某陸軍步兵團特務連偵察班的戰士,全團第一梯隊(2營)尖刀班的一員。許多年之後,我在廣西旅行,在一處山野里突然聞到了一陣熟悉、沁人心脾的花香,我問當地老農打聽這是什麼花發出的香味?老農說這是柚子花的花香。我這時才終於知道,原來在戰場上與屍體惡臭攪在一起的香味就是這柚子花的香味,那兩種給人極度反差的混合味道讓我終身難忘。
二、
密集的子彈在我們頭上嗖嗖的飛過,聲響就像敲擊綳直了鐵絲。這時候我看見火力排的一名重機槍手在我身旁抱著機槍發獃,我大聲問他:你在做什麼?他回答說在找排長。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叫他把機槍架在身後的一個缺口處,我告訴他村裡沒有我們的人,如果有人出來就朝他開火。他覺得我說得有理,就叫來扛支架的戰士架好了機槍,向村口瞄準。我一看這哥們兒在緊張的空氣里居然忘了拉槍機,我再次重拍他肩頭:你子彈上膛啊!他如夢初醒:是、是的。他咔嚓一下拉上槍機。我當時感到要是越軍從兩個方向夾擊我們,那就徹底玩兒完了。
越軍的火力壓得我們毫無還手之機,侯班長見狀就命令大家順著水渠轉移到村旁的一間房屋後面。這時候雲霧慢慢散去,周圍的地形也漸漸明瞭,原來伏擊的越軍藏身在一處獨立的小山上,那是一座典型的喀斯特山形,在山腳下,則是一片縱深達三、四百米的開闊稻田。因為距離較遠,越軍的陣地設置在薄霧中還是看不真切,照地形來看,應該是在山腰的自然溶洞里。只是能看到越軍射出的用於指示目標的曳光彈,只要曳光彈射向何方,那幾挺重機槍就會調轉槍口朝目標點射擊。
正在此時,我們看見有越軍在村莊後面的山頭活動,這一發現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越軍佔領村莊後的制高點,那我們就完全落入無險可守、腹背受敵的境地。班長當即下令全體輕裝,準備投入搶佔制高點的戰鬥。大家將身上攜帶的與戰鬥無直接關聯的物品全部卸下,什麼乾糧、雨衣、攀登繩、潛望鏡、偽裝網、十字鎬等丟了一地,當時都以為還有機會回到這裡取走物品。我是在最後一刻,因為覺得部隊發放的大頭菜好吃,就順手放了一個在褲兜里。隨著班長的命令,全班3個小組依然按交替掩護戰術,向村莊後面的山頭髮起衝擊。
山腳下有一百餘米的稻田,我們只有涉水從稻田裡衝鋒。當我們離開房屋的掩護,隊伍就完全暴露于越軍的射界之內。越軍主力陣地的火力頓時朝我們這邊傾瀉過來。我們在稻田裡艱難地向前奔跑,還舉槍向山頂射擊。一時間只覺得槍聲四起,特別是從後方射來的子彈在我們周圍呼嘯著,在稻田裡激起一個個水柱。也怪我平時看軍事題材文學作品過多,對身體中彈後一陣發麻的描述過於熟悉,所以我在衝鋒時還一在留意身體的某個部位是不是發麻了,如果是,那就是挂彩了。
我們終於越過那片稻田,進入梯田狀的旱地。在一陣狂奔之後,正好輪到我們小組擔任掩護,我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組長陳秀穎(河南人)大聲地叫我卧倒,注意隱蔽。我當時居然回答說:我不怕,打死算了。可見衝鋒過程中體力和精神達到極限時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我們想拿下的那個山頭呈渾圓狀,高差不到一百米。在山頂處如果沒有掩體支撐就很難形成防禦陣地。正是因為我們迅速地接近了山頭,並用火力鉗制山頂上修築掩體的幾名越軍,使他們無法在山頭上立足。到最後那些個越軍只有選擇放棄,順著山頭反斜面的樹叢撤離。就這樣山頭就落入我們的控制。
從這裡往山下望去,那場面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在我們經過的水壩上和附近的稻田裡,殷殷紅色在田野上漫延,一個個漸行漸遠的靈魂……
隨著槍聲的漸漸減弱,大家才從剛才的驚恐中緩過神來。剛才四散的尖刀梯隊重新集合在我們這個山頭,並形成一個簡單的防禦陣地。這一群體有兩個偵察班和兩個工兵班,還有火力排的一些人。相互打聽後才知道,我們這幫走在全團最前面的人群居然無一傷亡,大家心裡一陣慶幸。午後的陽光里,同志們或坐或躺在山頭上,等著看後面的大部隊如何對敵展開攻勢。也許還以為當時的局勢不至於失控,在山頂的同志們的情緒很快就恢復正常。大家分食手裡僅有的食物,聊上幾句閑話。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大部隊對越軍陣地有什麼樣的攻擊。由於那時候的通訊工具十分落後,我們很長時間沒法與上級聯繫,也就不清楚自己接下去該作什麼樣準備。
三、
記得那天有較厚的雲層,太陽時隱時現,大家都感覺到絲絲寒意。想去山下取自己的物品,又怕有什麼緊急情況需要應對。大約是下午3點左右,我們得到指示,立即從山的反斜面下山,胡副團長等前指首長在山腳下正協調部隊,需要我們去加強警衛。本來象警衛首長的任務應該由警衛排來擔任,但是在戰場上警衛首長的任務經常由我們偵察班來完成。這其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和平時期首長挑選警衛員通常是找那種比較乖巧、個頭適中,勤快機靈的戰士來擔當,但是到了戰場上首長還是很清楚警衛員的基本斤兩,所以在危險的關頭,我們偵察兵往往就擔任警衛首長的重任。在出國後的絕大多數時間裡,我所在的偵察2班就一直負責給團長做警衛,團長去視察各處陣地就是全班9人相隨左右,寸步不離。就在前一天宣布回撤命令,我們偵察2班被任命為全團尖刀班時,全班戰士流露出的情緒諸位心裡肯定明白,但是軍令如山,我們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
山頭的布防交給了別的連隊,我們偵察2班下山後就開始在一條通往不明區域的小路上設防,身後的小山坳就成為全團第一梯隊的前方指揮所。這時同班的新戰士饒正平被班長派去作潛伏哨,位置距我們有50多米。我們距胡副團長等首長比較近,只見副團長與幾位團參謀圍著地圖在一起商量著什麼,有一個細節我印象深刻,就是副團長在點香煙時連著兩次香煙掉在地上。當然這不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是當時的氣氛確實讓人覺得比較慌亂,在遭到這次突然的打擊之後,部隊連起碼的應急方案都沒有。
半個小時後,饒正平忽然慢慢地往回走來,大家正疑惑他為什麼回來時,饒正平哭著說他不能一個人呆在那裡,因為他感覺到害怕。班長見狀也沒說什麼,就安排我們小組往前推進了幾十米警戒。饒正平是四川儀隴縣人,來自農村,長得眉清目秀,入伍前就是生產隊的會計,這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就是一件很牛的事情。他的這個舉動本應受到大家的譴責,但是當時大家一聲未吭,都表示出理解與同情,因為這任務放到誰的身上那恐懼都可能揮之不去,畢竟大家都沒親歷過真正的戰爭。後來我這位戰友還是犧牲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還有他的同鄉陳俊波,與我很聊得來的一位同班戰友、一位在縣城裡修鐘錶的小夥子,也獻身於那場戰爭。每每我想起他們的面容,我真是欲哭無淚。
四周有好些隊伍在調來調去,關於下一步的行動方案一會兒變來變去,大家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關鍵是所帶的食物和禦寒衣物都已丟棄,水壺裡的水也所剩無幾。隨著太陽西斜,飢餓和寒冷一起向我們襲來。
夜幕降臨,指揮所要搬到一個長滿竹子的山頭上去,我們班仍就在山腰上形成環形防禦,負責警戒。那天夜裡小風一直刮著,氣溫很低,我身上一件單衣實在有些難以支撐,我與組長陳秀潁相距不遠,我忍不住叫他過來,我說身體太冷了,能不能我們背靠背地坐著,幸許會好過一些,陳秀潁也冷得不行,我們兩人就這樣背對背地坐在潮濕的地上,警惕地注視著山下。
好像是夜裡10點左右(我當時帶去部隊的一塊手錶,戰前被排長借去了,理由是他更需要掌握時間,所以以下的時間概念都屬於大致範圍),我們班被集合起來,新的戰鬥任務是:仍然擔任全團第一梯隊尖刀班,引領部隊連夜向北撤退。為了使部隊在回撤途中不迷失方向,團里派兩名作訓參謀拿著地圖帶路。這時全團第一梯隊的人員由2營和1營的非戰鬥人員(連隊文書、司號員、通訊員等)及傷員隊伍組成。胡副團長仍是前指揮長。
那天夜裡天空晴朗,我們又開始了作為尖刀班的角色。隊伍沿著一個峽谷緩緩而行,峽谷的谷底是一條河流。我們在前面一段一段的探路,走走停停。行進速度時快時慢。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在寒冷的夜裡我依然一身汗接一身汗。從那時候開始我水壺裡的水已經告罄,我們有時就行進在河邊,也沒時間彎腰灌一壺河水。
隊伍行進到一個岔路時,在前面帶路的兩名參謀對道路去向有些不確定,一時難做出明確的判斷。當時也在前面帶路的偵察3班班長張孟福,與我等也在私底下把現地地形與地圖對照了一番,覺得應該走朝右面走。這裡需要解釋的是,我們當時使用的地圖是三十年代由英、法等國軍隊調製的地圖,在許多山區地域的等高線都是簡略描繪。
經過參謀一陣商討,決定向左方向行進,張孟福和我等覺得方向可能有問題,但在當時的情形下,我們沒有膽量提出不同的看法,沒人敢承擔不可能承擔的責任。於是隊伍選擇了左邊一條路繼續前進,在走了2個小時後,峽谷里的山道漸漸向南轉去……
四、
在遭受到第一次伏擊的前一天下午,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太陽直勾勾地烤著大地。山野林地十分悶熱。我與同班的幾位戰友在一個步兵連那裡討了一些粥,粥是用壓縮餅乾鐵皮桶架在柴火上熬出來的。我們躲在樹蔭下就著榨菜吃得正香,忽然聽到排長在叫我們集合。我們喝完粥匆匆來到公路上,排長告訴大家,立即將公路上散落的軍用品集中起來,有用的收走,沒用的就地燒毀。我們看看排長的神情,大致就明白部隊將有大的動作。這時團長從遠處山坡走上公路,他一邊走一邊吩咐幾位參謀要如何清理公路,看得出團長心情十分輕鬆。於是我們偵察排的人就沿著公路開始將沿途拾到的彈藥(炮彈、手榴彈、子彈、炸藥等)、軍需裝備等物資集中起來,還能用的就送到有關連隊,一些炮彈或炸藥就按排長指示塞進橫貫公路的涵洞里,一旦引爆後可以切斷公路。
關於部隊下一步的動向大家紛紛進行猜測,到了黃昏,我們就通過警衛排的戰士得到準確消息,部隊將於當晚停止全部進攻部署,明天將沿營地附近的一條小路向北回撤返回國內,行進中還將負責清剿沿線附近的殘敵。
這時候大家的心情還比較複雜,一方面為自己還活著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對參戰時間不算長、實戰經歷不夠豐富還存有幾多遺憾。整整一周的時間,我們團在高平以南班英(地名)附近與越軍幾經交手,已經連續拿下了好幾個由越軍固守的山頭,目前的位置已經是處於西線前線的最前沿。我們偵察班除為團長擔任警衛之外,還進行過陣地外圍潛伏、搜索可疑地域等戰鬥動作。大的麻煩還沒碰著,但是吃不好、睡不著的問題已經把人折磨得夠意思了,何況天天看著傷員、烈士被運往後方,那種刺激也讓人神經老是處於緊繃狀態。所以不管如何,能有機會安全回國,畢竟是一件讓大家開心的事。記得那天夜裡炊事班把好些像樣的存貨都拿出來做了,大家飽餐一頓。
半夜裡,工兵班的人引爆了涵洞里的炸藥,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山谷,升騰的火雲瞬間照亮了半空。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很圓,就在我們躺在貓耳洞前裹著絨衣、雨衣準備入睡時,排長帶著班長從連部開會回來,向我們宣布了由我們偵察2、3班擔任全團尖刀班的命令,並把行進時間和路線作了交待。記得當時大家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拿出地圖,反覆研究著。我當時就有幾許悲壯的感覺,因為在越南北部的叢山密林里,擔任大部隊的尖刀班,犧牲的概率太大了。這天夜裡我幾乎沒怎麼睡覺,迷迷糊糊就到了天亮。當我們睜開眼時,卻發現山林正被漫漫濃霧所圍繞。這真叫邪行的,在過去一周時間裡天空就幾乎沒有雲層出現過,一到我們回撤就遇上了這樣的大霧天氣!
我們2班被排長安排走在最前面。我想不因為別的理由,只是我們班有兩個班長。本來班裡有一個班長侯永升,是一位藏族兵。在臨到開赴前線之前,連里由將炊事班的老班長阮少文安排到我們班當班長,當時真的不清楚部隊建制里這個雙班長制是不是合法的。令人悲痛的是,這兩位班長後來都犧牲了(最初被宣布為失蹤)。唯一的一支微聲衝鋒槍由阮班長拿著,記憶中阮班長的槍法還可以,飯菜也做得不錯。
我們班由排長親自指揮著,分三個小組交替掩護前進。我們繞過一個山埡之後,山路就朝著山腳下延伸,在穿過一片香蕉林後,我們就看見那條四周毫無遮擋的大水壩……
我們原以為這一次遭遇伏擊只是一次意外,萬萬沒想到這次失敗卻是我們陷於大劫的開始。
五、
12日清晨,部隊經過一夜的行軍,來到一處狹窄的大峽谷里,行進的方向依然詭異地向著南方——與我們回國的方向南轅北轍。就在天快亮的時候,副團長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原地休息。同時命令我們偵察班2、3班和工兵2個班去佔領一側的山頭,控制制高點。關於這個決定,我們是在後來的日子裡才知道團首長的本意:大部隊平安前進了一整夜,那證明夜裡的行軍是比較安全的,在白天部隊就乾脆休息待命,等天黑之後再繼續前進。但是,要讓這樣一支大型隊伍在白天隱於山林談何容易,所以部隊的行蹤很快就被越軍發現,直到新的戰鬥打響。
我們接到佔領制高點的命令後,排長就帶著大家朝著陡峭的山坡攀援而行。大家也不知道這個山頭有多高,只是趁著黑夜,奮力地向上爬去。這一帶山脈都屬於典型喀斯特地貌,地勢幾乎都是直上直下,好在地表植被豐富,我們就可以抓著植物攀登。天色漸漸放明,我們發現這又是一個大霧天氣,濃霧裡我們無法判斷山勢走向和高度,只有見高處就上。大致是中午11點,我們終於在一個可以俯視峽谷的小山頭上形成一個防禦陣地,大家利用石塊修建了一些簡易工事,就算基本完成制高點控制任務。但問題隨之而來,我們已經無法與團首長取得任何方式的聯繫,是停留、下撤或做點別的什麼都沒有人來傳達新的命令。中午時分有一個短暫時間裡大霧有些減弱,我們在山頭就能看到山谷里的動靜,我們清楚地看見有越軍在偵察停留在谷底的隊伍,我們中有戰士要開槍射擊越軍,但被排長制止,理由是別暴露目標。
大霧又重新籠罩了山頭,頭上的樹葉偶爾會掉下一滴露水。大家躺在潮濕的枯枝敗葉里幾乎無所事事,大家手裡基本上也沒有了食物和飲水,我褲兜里的那個大頭菜疙瘩就是用指甲掰成蠶豆大小一塊一塊的給我們班的幾位戰友分食。在極度無聊的氛圍里,我忍不住輕聲哼起了一首原南斯拉夫電影《橋》里的插曲,剛哼哼出幾句還沒找著調子,就被排長一瞪眼給嚇了回去。山谷裡間歇會有幾聲槍響打破沉悶的空氣,但是誰在放槍,射向何處大家真的搞不明白。直到下午3點左右,一陣猛烈的槍聲和炮聲充滿了雲霧瀰漫的峽谷,從動靜上判斷是雙方大部隊的直接搏殺。我們在山頭上除了感覺到刺激緊張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排長堅決地要求大家堅守陣地。暴風般的槍炮聲持續了約2個小時,才逐漸稀落下來,就在這時候,我們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中國軍隊弟兄們,放下武器吧,我們寬待俘虜!最初的一剎那間,我們還以為是自己部隊的人在向越軍展開心裡攻堅戰,但是我們隨後立即明白了這時越軍在向我們喊話。隨著越軍類似這樣的喊話斷斷續續,我心裡頓時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因為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所看過的小說或電影里,永遠是我軍向敵軍喊話,而且喊話的內容也如此地相似。所以在遇到越軍真實地向我軍喊話勸降時,我幾乎是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只要越軍一喊話,我方就會有一陣槍炮予以還擊。我們雖然沒有直接介入戰鬥,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發覺得局勢不妙。因為無法與團部取得聯繫,我們這些佔領山頭的隊伍進入一種進退失據的境地,只好眼睜睜地等著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到達的新的指令。
就在天色漸暗、霧氣越濃的時候,我們發現有許多人在向山頭上湧來,排長下令全體戰士進入戰鬥狀態。上山的人群漸漸近了,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人,但見湧上來的人群毫無組織狀態,三三兩兩地從四處爬上來。排長向上來的人打聽山下的情況,但幾個人的回答卻相互不能印證。這時一位步兵排的排長抗著一挺重機槍上來,他的回答讓我們嚇了一跳,那位排長說:山下的大部隊死傷非常嚴重,越軍的火力很強大,部隊被堵在峽谷里,X連已經差不多了,X連被包了餃子,現在部隊已沒有人負責指揮。那排長說完,就帶著自己的一幫人的隊伍鑽進大山的深處。隨著消息來源的增多,山下的大致情形我們也算明了了。
天色轉暗,還有一些軍人陸陸續續零散著從山下爬山來,個個神情黯然。看著眼下這情形,一種慌亂的情緒開始在我們中間瀰漫開來,接下去該如何行動,排長與幾位班長的看法並不一致。排長覺得還需要等等再說,看有沒有上級新的命令傳達下來,並期望這一切不是真的。但是有班長卻認為現在的局勢已經失控,沒有人會安排我們下一步的行動,還不如自己設法脫離險境。大家意見很難統一,排長就叫班長和黨員戰士到一邊去開會。我當時連團員都不是,看著他們到樹林里開會覺得他們都挺神聖的,堅信他們一定會拿出正確的方案來。我與王宏就坐在石頭上背靠背的相互取暖,嘴裡含著一丁點大頭菜,讓鹹味慢慢釋放。
過了一會兒,幹部黨員們開完會,排長向我們宣布了他們的決定:鑒於目前部隊上級指揮已陷於癱瘓狀態,我們偵察2、3班和兩個工兵班一起(同屬團特務連),組成一個獨立團體自行尋求突圍方式,行動與本團其他連隊不發生聯繫。說完這個決定,排長就與幾個班長去研究行動路線。我當時覺得把我們與大部隊脫鉤進行單獨行動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但看到大部隊已渙散到如此地步,而我們4個班還編製整齊、相互了解,而且武器也不錯(37人中有20支摺疊衝鋒槍、1支微聲衝鋒槍、1挺班用機槍、14支步槍和排長的手槍,這在當時步兵團戰士普遍還是拿步槍來說,這配備里就算火力很強了。),能自己解救自己何嘗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六、
夜幕完全降臨,幾位偵察正副班長開始輪流帶著我們朝設計好的路線,在原始森林裡摸黑前進。畢竟大家都是特務連的人,平時的軍事訓練還算過硬,大家緊挨著無聲息地在叢林中穿行。記得那天夜裡的道路是如此的漫長,因為我們對前方的一切渾然不知,甚至連方向的對錯也沒把握,漆黑的夜裡又無路可尋,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我們在石頭堆和灌木叢里幾乎是爬行了一夜,在天快亮的時候,隊伍開始往山下移動,這時我們突然清楚地聽到越軍的說話聲,在不遠處的山頭上還依稀見著幾縷火光,前面傳來口令:大家要絕對安靜地通過這一段路程,因為我們不知道越軍的布防情況和軍力實情。隊伍繼續下行,但沒走多遠,隊伍又停止了前進,前面傳來的口令是原地休息待命。時間在煎熬中分分秒秒的度過,東方已露出一線晨曦。前方終於傳來消息:我們的前方是一道無法攀援的萬丈絕壁,沒有攀登繩是部可能下到谷底的(我們的攀登繩已在輕裝時丟棄)。於是後隊變前隊,大家又小心翼翼向山頭方向爬行,回到山腰的位置。
見暫時無計可施,排長叫大家先睡一會,等天亮之後再作打算。經過一夜的行進我們本來就疲憊之極,一聽見休息的指令就立即倒頭便睡。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被一些聲響所驚醒,睜眼一看天色已大亮。動靜聲是因為我們附近的樹林里有許多同一個團的士兵在走動,他們相互打聽自己所在連隊的人在哪裡,隨著白天的來臨讓大家有機會可以找尋自己失散的隊伍,並重新集合到一起。排長出去找首長去了,我們就找認識的人詢問昨天的戰鬥經過,但是大家說得最多的是某連的某某負傷了、某某犧牲了,某某是哪兒入伍的與誰是老鄉等。 無聊之中我們在衣服、挎包的各個角落裡搜尋,或者四處向戰友討要,把能找到的食物都吃了個乾淨,但是大家水壺裡的水卻一滴都沒有剩下,這已經是我們第二天沒有喝到水了。
到了中午排長回來了,他說現在已經找到了部隊的首長(官職最高的好像是一個營副教導員,還有兩個團參謀也參與指揮決策事宜,胡副團長當時據信已經陣亡,團副政委不知去向),以後的行動依然要由團里目前的最高首長統一指揮調度,於是我們就跟著排長向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就看見更多的士兵聚集在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上,好像有數百名之多吧。各連隊的排級以上幹部被集中起來開會,會議傳出的信息為目前我們第一梯隊與團指揮部無法取得聯繫(當時我們第一梯隊僅保存著一部2瓦電台),我們必須重新集結起來自己展開突圍行動。但是最令人沮喪的是,我們在經過前一天夜裡錯誤的行軍路線後,現在已無法確定自己在地圖上的準確位置,所以部隊的下一步行動方向也只能是大致的目標:簡單頑強地向著北方——回國的方向。關於一些會議細節我不得而知,到了下午,一直到下午會議才宣告結束。首長就站在高處大聲地向周圍的士兵發布會議決定:全體將士立即開始向山下某方向突圍,大部隊就在附近接應。首長的話音剛落,各連隊領導就散開開始召集自己連隊的人馬準備向山下進發。不一會,山上所有的兵士就在首長的號令下,向山下出發。
那一刻出現的一幕我多年來一直記憶猶新:只見山上所有的軍人在各連隊領導的指令下向山下走去,全然沒有任何戰鬥部署或各連隊戰術協同任務要求,大家行進速度快慢不一,行走方便的位置的人數密集,有的地方人數卻稀稀拉拉,隊伍里還有人喊著鼓舞人心的口號,滿山遍野的軍人就這樣浩浩蕩蕩、毫無遮掩地朝山下方向一涌而下,士氣倒是顯得高昂,但那種混亂場面真叫人哭笑不得。好在還有人比較保持著清醒,立即向首長們指出這樣的行動必敗無疑,整個雜亂無章的隊伍才停止了向山下的挺進,幹部們又集合起來,開會。
負責通訊任務的人則全力調試電台,變換架設地點,想方設法與團部取得空中聯繫。到了傍晚,終於有好消息傳來:我們與團指揮部聯繫上了,除團首長之外還有更高的上級首長關心著我們的處境,說正設法來支援我們,要我們安心等待新的行動命令。得到這個消息,整個部隊情緒有些穩定,第一梯隊的首長們則連夜重新研究分析現在的地形敵情,制定突圍行動實施方案。而我們普通戰士則在寒冷、飢餓和乾渴中,度過了還算安穩的一夜。
七、
3月14日那天早上,天空雖然仍有陰雲飄動,但是地面的能見度卻非常的高,特別是借著短暫陽光的出沒,我們在山上能看到十幾、二十公里外平原地區的景色。我們清楚地看到遠方的部隊正在朝北方回撤,一串串車隊在公路上緩慢地行進,越方一些具有戰略意義的建築設施也被工兵們一一實施爆破摧毀。那距離應該算十分遙遠了,但是耳聞目睹劇烈的爆炸聲和升起的陣陣狼煙還是讓人震撼不已。能看到自己的部隊總算是一件令人感到寬慰的事情,我們也在四處的瞭望中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位於一處與平原很接近的典型喀斯特地貌的群山裡,越是接近平原,山勢就越發險峻。
通過電台我們得知,上級已經派出友鄰部隊前來增援我們(本步兵師的另一個團,後來知道這個團在遇到簡單的抵抗之後,就地停止了增援我們的步伐),而我們必須在15日突圍與增援部隊會合,因為這是我軍全線撤軍的最後期限。在反覆討論之後,首長們正式下達了突圍任務:我們特務連的2個偵察班和2個工兵班與1營的非戰鬥人員一起(非戰鬥人員是指連隊和營部的司號員、衛生員、文書和通訊員等),組成突圍行動的第一梯隊,而久經戰鬥考驗的2營則是突圍的第二梯隊。突圍時間定為當晚夜幕降臨之後。需要說明的是當時我們這個群體主要的首長都是2營的,而2營的建制還保持基本完整。記得我們特務連的戰友在聽到這個安排後,都覺得不可思議,突圍行動叫我們訓練有素、火力強勁的偵察班打頭陣可以說是天經地義,我們毫無怨言。但是把1營的非戰鬥人員與我們安排在一起就令人費解了,在第一波突圍衝擊時我們很可能要抽一部分戰鬥人員去掩護非戰鬥人員的前進,這樣一來我們實際的戰鬥力就會削弱。只是在戰場上是軍令如山,很難有說理的機會,既然命令已下,那我們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那一天註定是我人生記憶里相當漫長的一天。時間彷彿是停止了,整個部隊都對夜幕降臨的期盼中煎熬。在連日的飢餓、寒冷和缺水狀況下,加上對突圍行動成敗的擔憂,很多戰士的精神狀態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有人嘗試喝自己的小便或舔濕潤的樹葉解渴;有人把不知名的草根塞進嘴裡;很多人把配發的防毒面具拆卸開來(包括我自己),好奇地研究著防毒的原理,大家對於越軍可能施放毒氣攻擊已經無所謂了;重型武器被拆散丟棄;個人所有與直接戰鬥無關的物品幾乎全部毀棄;寫遺書的人就更多了,寫好後在戰友中相互交換保存;一些傷勢嚴重、不便於行走的傷員表示將不拖累戰友們,自己將留在原地,與到來的越軍同歸於盡,氣氛尤為悲壯……。偵察3班班長是個細心人,他擔心還會遇到斷壁懸崖,就找人收集綁腿、背包帶等接在一起,形成一根二十來米的攀登繩,交給我由隨身背著。
到了下午,山林里就幾乎沒有了任何大的動靜,大家忍著飢餓乾渴,隨意躺在草叢或石板上,等待時間的流逝。間歇有人哼唱幾句小調或爭吵幾聲,但是很難攪動壓抑的空氣。
八、
我是在重慶綦江縣古劍公社入伍的,當時我屬於上山下鄉大潮中的一員(老家在重慶市區儲奇門)。在農村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是我強烈要求參軍的一個主因,渴望戎馬生涯也是我們那一代男青年們的基本夢想,但那時候當兵可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我所在的生產隊處于山高林密之地,糧食產量極低,但是種植藥材卻產量不錯且價值高。我在一次出工時就給隊員們說,咱生產隊不如少種糧食多種藥材,把賣藥材的錢買回更多的糧食,這樣肯定划算。不料這句話被一位好事者添油加醋傳到了公社幹部那裡,這在當時就被上升了反對毛老人家的「以糧為綱」、「農業學大寨」的條款上去了。所以在公社初審時就被公社領導們義正詞嚴地刷下來,但是軍方徵兵代表丁學財,(排級幹部,安徽人)特別喜歡我。為啥,不就是我會辦牆報、會識簡譜、體育素質好會打籃球什麼的。他堅持在公社會議上把我列入預備名單(而且只是排在第3預備)。
我老爸是重慶的一名老記者,在政府各部門還是有些人脈,在老爸的努力下,我在縣城郊區武裝部的討論會上有幸排入預備名單的第一。只要在縣武裝部這一關擠掉一名在正式名單上的人我就能自動替補上去。於是這個奇蹟自然就出現了,在縣武裝部的會議上,一名正式名單上的人被與會者認定在生產隊出工太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態度有問題而被刷下來,而我作為第一替補順利上位。那位被刷掉的知青朋友的叔叔是區武裝部的頭頭,後來他占別的區的名額還是去了部隊,而且不是參戰部隊。
這是應該是一次成功的開後門遊戲。我報到的第一天,當踏入新兵報到處的食堂看到那一大鍋可以隨便糟蹋的大米飯時,心情的那個激動至今難以言表,綠皮在身的喜悅也讓我好些天處於失眠狀態。到了新兵連還在等正是新兵開訓時誰料到所在步兵團就宣布進入一級戰備,我也因為到新兵連後與帶隊老兵常有摩擦、又拒不參加新兵連整理菜地的勞動而被特務連副連長相中,被挑進偵察排(看來要當偵察兵一定得先學會扯淡才行)。我們沒日沒夜地投入軍事訓練,地形學、擒拿格鬥、射擊、戰術等科目被翻來覆去的練習,伙食標準也由平時的0.48元/天大幅提升到0.86元/天,晚上則經常有關於戰爭的影片(記憶深刻的是美國影片《巴頓》,那時候還是作為內部電影觀摩的)……忙碌之中,戰爭之神已經頻頻向我們招手。
九、
天色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中漸漸暗下來,我們與1營的非戰鬥人員聚在了一起(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十人吧,1營的人員中有不少人手裡根本沒有武器,只好握個手榴彈什麼的),幹部們給我們再次明確了各自任務和聯絡方式等細節,還沒等夜幕完全降臨,我們突圍第一梯隊在眾多戰友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摸去。誰知這次出發竟是我們與大部隊的分離,第二梯隊的首長沒有給我們任何聯絡設備(連一部步話機都沒有),所以當我們離開的那一刻,其實就與他們斷掉了任何聯繫。
連續4日的飢餓和缺水,使我們的體能直線下降,如果沒有事情做,我們躺在地上不願挪動半步,嘴裡幹得連舌頭都感覺被黏住了,但是一走動渾身還直淌虛汗。現在之所以還能繼續參與突圍行動一是因為軍人服從命令的職責,再則恐怕就是人求生的本能在支撐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原始森林裡又是漆黑的世界,我們人與人緊挨著,小聲地傳遞著前面傳來的口令,按要求做好每一個動作,一步步往山下摸索著前進。按我們白天察看地形分析出的結論,如果我們沿著一條狹小的山谷向下到一定位置,然後翻過一道絕壁,就有可能到達地勢相對平坦的地域,而這條線路越軍十有八九不會設防,一旦我們進入開闊地帶,越軍佔據有利地形的優勢就不復存在,那咱們就可以真刀真槍地與他們干一回了,何況附近還有友鄰部隊的接應。
在夜裡九點左右,我們來到一處岩壁面前。接近90度的岩壁有30多米高(高度是爬了才知道的),好在石灰岩的岩縫裡還有小樹和雜草滋生,可以作為攀登支點。不過要是處於白天、又無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要我們攀登這樣的岩壁,那也許就沒什麼人敢一試身手了。黑夜中的視線不良將攀登的恐懼降到最低點,但那仍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攀登。對於有過攀登訓練的偵察兵來說,這也許還好辦一些,對於那些沒經過類似訓練的戰士而言,就成為一次生死考驗。我在爬到接近一半高度時,右手抓住的一塊石頭突然鬆動,而我左手正試圖找別的攀援點,就在我身體往後仰、石頭就要脫落的一瞬間,我左手重新抓住原來位置的樹根,將身體固定住了,身上的冒出的冷汗立即濕透了我的衣服。我大口地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有的戰士就沒這麼幸運,在爬到相當的高度時就滑落地面,那呻吟聲在夜裡從山谷底部傳來,令人不寒而慄。但是我們心裡都明白,這個時刻你無法獲得別人的幫助,你也沒額外的力量去幫助他人。
我並不清楚第一梯隊里到底有多少人冒死爬到了岩壁的最高處,當我爬上去時已有數人在上面察看在反方向下行的路線。這是一個狹窄的山脊,大約有3、4米寬,但操蛋的是另一面還是一處絕壁!而且岩壁光滑無植物生長,高度估計超過40米,我們準備的那條攀登繩根本就夠不著底!這個發現是那天晚上行動的一個轉折點,大家全傻獃獃地坐在地上,班排長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們的體能幾乎到了極限,有相當多的戰友到山脊上倒地便睡,對下一步行動的討論連聽的興趣都沒有。
這裡需要特別提及偵察3班的班長張孟福,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一直堅持尋求突圍路線,他與排長和其他幾位還願意參與討論的班長一起分析了一下地形,覺得原路返回山谷再往下前進一段可能能有突破天險的機會。於是排長叫大家按原路返回山谷底,這個命令在那時已經有許多人不願意執行了。我班的副班長錢進錫(山東人)就表示不願意再返回山谷,他說已經困得不行,寧願死在這裡也不願意再繼續走了。我反覆勸說他還是一起走吧,但是沒有奏效,與副班長一樣看法的還有好幾位(印象里留在山脊上的有10名戰友以上),那時排長的任何命令已經沒有了效力,那一刻我們就與他們就這樣永遠地分離直至陰陽相隔。副班長應該是山東淄博一帶的人,記得他的口音里就是「肉」「油」不分,一如當時流行的一段相聲。他是在參戰前由山東某軍派來支持我們部隊的骨幹來到我們偵察班的,軍事技術非常過硬,但是在那一刻我們沒能說服他及那些戰友。在戰後他們先是被列為失蹤名單,後來就宣布為陣亡了。
我一直以為那是渴望生命的一種執著,與執行什麼命令已經沒太大的關係。我們那些還願意去拼殺的人,硬是順著攀登的來路,一腳一手地緩慢移動著,回到了谷底。
這是3月14日深夜的某個時刻,我從岩壁回到地面之後能見到的景象就是這支隊伍已經徹底的被饑渴和疲憊瓦解了。沒有組織形式,沒有指揮員下達指令,也沒有人願意談論或打聽下一步的行動。在這條被植被覆蓋的亂石溝里,大家四處散開或坐或躺,無聲無息地呆著,似乎在靜候死神的來臨。
十、
三班長張孟福這時候來找我,還一起叫上了我班的陳秀穎,張班長說,現在排長已經沒有精力來指揮我們了,如果大家還想突出去只有自己想想辦法。他說,現在就由我們3個人組成一個探路小組(我們並不是一個班的,只是平時還算相互了解),設法在附近探察一下,如果有路就叫大家跟著出去,如果沒路可走那就是命運安排該死說不得了。張班長叫上我不為別的,那就是我入伍時的身份是重慶知青,而重慶知青的敢打好鬥在四川是出了名的。
我心裡其實還是恐懼死亡的步步臨近,但是在老兵、老班長的鼓勵下也願意去作最後的努力。這裡面還有一個背景,就是在之前入越後的一次執行戰鬥任務時,我也許被認為是一個怕死的人。事情的經過是這樣:那天下午我們班接到一個命令,對大部隊將經過的一段公路兩側的高地進行搜索,以防止越軍偷襲。那天的太陽十分惡毒,加上四處死屍的臭味充斥,我出現了嚴重的中暑癥狀,頭疼欲裂,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於是我就一直掉在後面沒辦法跟上大家的步伐,當搜索任務完成後,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更過分的是,他們居然大步地往營地回撤,根本不管我是否能跟上他們。結果是我一個人在無我軍布防的公路上走了好久,我忍著劇烈的頭部疼痛,還需要注意公路兩旁甘蔗林里的異動,那感覺怎一個絕望了得。回到營地後副連長來看我,在問訊我的同時,用一種不信任的眼光打量我沒有絲毫掩飾。所以在之後的時間裡,我基本上都是爭著去執行一些比較危險的任務,希望能讓戰友改變對我的印象。
我們三人繼續往山谷下面走了數百米,發現有一段岩壁還不是太高,而且植被豐富便於攀登,張班長就叫我第一個上前試著攀援。我向上攀登了十餘米,發現有可能上去,張班長見狀就叫陳秀穎去叫其他的戰友跟過來。於是我就這樣察看著地形,挑選適合攀登的路線前進,張班長就在下面跟著。體力的嚴重透支令我的攀登十分緩慢,因為山頂的情況不明朗,我們相互間也不敢大聲說話聯絡。但我爬到一處可以休息的台階狀地形時,我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一會兒。過了十幾分鐘,我班的另一位戰友爬到我身邊,問還有路能繼續上去嗎?我說看上去還有希望。他就坐在我邊上說,就怕是再次白忙。我再次往上攀登時叫他跟我一起走,他說要等等再走。他這一瞻前顧後的猶豫,最後就導致了自己被俘的結局。當我爬到距山頂還有3米左右的位置時,我停止了前進,努力地想靠聽覺來發現山頂部有無異常情況。就在我遲疑的時候,1營機槍連連長也爬上來(名字忘了),他問我上面情況如何?我回答說不是太清楚。這個猛連長就毫不猶豫的先於我爬上山頂,我一看他沒事就跟著爬山去。這時候我們看到的地形是一個緩坡,完全可以通過。
這時候天色逐漸明了,遠山近崖輪廓漸顯。令人不安的是附近還能聽到越軍的說話聲。我試圖用口哨聲來傳遞到山頂的信息,但乾裂的嘴唇根本無法吹出聲來。我告訴連長,我們在此等他們出來,一直到天亮之前,連長同意了。接著上來的兩人是工兵班的一個班長肖亞香(湖北人)和偵察3班的一個戰士(四川儀隴人),兩人上來之後就立即發現了不遠處山腳下的香蕉樹和掛著的香蕉。兩人就說要去摘香蕉吃,我與連長都勸阻他們放棄這個念頭,等大家上來後再作打算。這時又有人陸續上來,但是肖亞香與3班的那名戰士堅決要下去摘取香蕉,兩人說著就往山下走去。
如果你沒有那5天沒吃沒喝的經歷,你就很難相信此時他們可以置戰友勸說和危險於不顧,寧願冒著性命去摘那幾隻香蕉,那種對水和食物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們可以奮不顧身。這要在平時,有一位連長發話說不讓他們去,兩人會乖乖地蹲在原處,但是此刻這些鐵定的軍人條例對極度饑渴者而言已經沒有了任何約束。為此,兩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讓越軍提前發現了我們的行動,讓來不及登上山頂的戰友的生存希望毀於一旦。
兩人走到香蕉樹前剛開始設法摘香蕉(那地方距我們約200米),就被附近設防的越軍發現,密集的槍聲頃刻打破清晨的寧靜。我們見情況緊急,立即叫接近山頭的戰友迅速爬上來,我們這裡也有人舉起武器向越軍陣地方向射擊。我們只看見那兩人被越軍的火力壓制在一處土溝里無法動彈,而且越軍已經開始移動試圖堵住我們的去路。我們已經上山頂的人只好衝下山頂朝左邊迅跑,順著小路繞過一個小山頭,努力與越軍拉開距離。現在來看,我們當時的舉措也許是比較消極的,但那數天來的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已經讓幾乎所有士兵的鬥志盪樣無存。說一個細節吧,就在我們拚命奔跑的時候,突然發現小路上的水坑裡有少許積水,大家可以立即停止步伐,蹲下彎腰,用嘴直接去喝水坑裡的髒水,哪怕此刻被子彈命中。我就喝了幾口那樣的水,也許就是那些不知何時積在路面的髒水讓我們堅持到了最後。
我們又轉過一個山埡口,看見我們前面有幾位越南百姓站在路邊,他們頓時嚇傻在那裡,一動不動。後來見我們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幾人轉身就跑,其中兩個中年男子還背著小孩,他們一邊跑著,一邊回頭來看我們,他們那眼神里流露出的絕望與恐懼令人永生難忘。也就是這樣的瞬間印記深深刻在我心裡,讓我在後來歲月的思考中感悟到了戰爭的某種罪惡。
十一
後面的槍聲緊緊地追著我們,我們見右側是一片原始森林,就立即沖了進去。我們在樹叢與亂石中疾速穿行,衣服被掛得千孔百窗,四肢劃痕累累,直到我們聽不到越軍的叫喊和槍聲稀落下去,我們才停止了腳步。好一陣喘息後,我們才有精力清點一下一起跑出來的人:僅僅16人,偵察3班有6人,我們偵察2班3人,工兵班有4人和偵察排長1人,別的連隊有2人,1機槍連連長和一位機槍手(是哪連隊的給忘了),那機槍手居然一人扛著帶彈夾的班用機槍,身上還帶著兩個裝滿子彈的機槍彈夾,這在平時是兩個人的活兒,可見體力驚人。我們現存的火力配備為:衝鋒槍9支、班用機槍2挺、步槍2支以及手槍2把。我們突圍第一梯隊的幾十號人,就只有我們16人成功戰勝天險突破越軍的大包圍圈。
一切又似乎變得有希望起來:我們人數少但行動會更靈活,火力也非常不錯。大家靜心分析了地形、敵情以及可能出現的變數,最後決定16人的指揮權交1機槍連連長負責,探路組由張孟福、我和陳秀穎3人組成,所有行動將在天黑以後進行,現在找一個可以形成簡單防禦的地方休息。
我們又往前走了約半個小時,選定一處山斜面的凹處作停留點,這裡森林茂密、亂石林立,16人被分4組形成4個方向的防禦。我、陳秀穎和王宏被分在靠上方的位置防禦,那上方的地形是一處比較光滑的石頭坡,如果有越軍在上面被我們擊中,身體就會滾到我們的掩體內。大家對地形進行簡單改造後,就分組進行休息。
四周安靜如斯,遠近的鳥鳴簡單清晰,偶爾有槍炮聲傳來也離我們很遠。那時刻是如此的讓人心情平和,特別是在經歷了眾多的磨難之後。我沒有一絲的睡意,眼望著春天森林裡滿目的蒼翠,想用過去在課堂里學的知識來分辨一下什麼樹種或植物分類。記得森林裡有一種巨型藤蔓,主幹直徑有差不多30厘米,那大大小小的分支在森林錯中複雜的蔓延。還有一種大樹,樹榦需要3、4人合抱,直直挺立達40餘米。到了下午3點左右,這樣的安寧時光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越南軍人打破……
我先是聽到下面有人小聲的說:注意!有人過來了!我們的神經立即綳了起來。我利用石頭的縫隙往左邊一看,只見一個穿著軍裝的越南人探頭探腦、非常警惕地朝我們陣地摸索過來,距離在150米左右。在下面的戰友見狀輕輕地移動身體,形成一個夾擊迎敵陣形,準備抓他個活的。
那越南軍人漸漸走進我們,這時我們只有排長一人負責監視那人,其餘的全部低頭隱蔽。在他距我們3、4米遠時,排長大喝一聲「不許動!」附近的戰友也起身用槍直指那越南軍人。
排長又用越語補喊了一句:「空得動!」(不許動的意思),並用手勢示意他走過來。那越南軍人一臉驚恐,嚇得張著嘴,他舉起雙手,向前走了幾步,3班的張磊(四川綿陽人)和一個山東兵(名字忘卻,後來得到三等功)一下子衝過去,把那越南軍人按在地上,扒掉他的衣服,用繩索把他捆綁起來。由於我們中間沒有人懂越語,也就無法從俘虜嘴裡掏出什麼軍情來。此處省略N個字……
那越南軍人身上並沒有攜帶武器,唯一的錢包里有一些照片和少量錢幣。也不知那連長當時如何想的,就把那越軍的軍服穿在的自己身上,雖然後來連長又把自己的軍服換了回來,但是在回國之後這個舉動被上級知道後覺得有嚴重問題,連長被轉業處理,去了四川什邡捲煙廠。其實我們都認為此舉沒什麼了不起。
過了一會見沒有別的動靜,大家緊張的心態又放鬆下來,繼續自己的休息。約一個小時之後,新的危機很快又出現了:這次仍然是一個越南軍人,幾乎是在剛才那同一位置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本來我們可以按前例依葫蘆畫瓢抓住他,我們也是這樣做的。但是因為心理壓力增加,排長這次還沒等到那人完全靠近我們,在他距我們還有20餘米的時候,就起身大喊:「空得動!」其他幾位戰友也起身持槍對準了那人。這時候那人先是吃驚地往著我們,然後慢慢地舉起雙手,但是他突然伸手在褲兜里拿出一個東西,朝我們扔過來。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一個手榴彈,於是大家迅速卧倒。那越南軍人扔過來的果然是一枚手榴彈,手榴彈爆炸之後,我們立即起身察看,那人已經拿出手槍,一邊往後退一邊朝我們開槍射擊。這時我們數槍同時開火,把那人當場擊斃。而我們這邊有一位戰友(山東兵,名字忘卻)的面部和腿部被手榴彈炸傷,看上去還比較嚴重,當時就有戰友為傷員進行包紮救治。
這一陣槍聲很快改變了我們相對安全的處境,不一會兒我們四處就有越軍行動的聲音。我們全部都進入到戰鬥狀態,打開槍機,摳出手榴彈拉環,緊盯各自負責防禦的區域。這時我們遠處有一個越軍正著端槍朝我們靠近,工兵班的一位戰士舉槍一槍命中那人。又過了一會兒,我們能聽到有炮彈從空中掠過的聲音,那60迫擊炮的聲音我們太熟悉不過了。但是炮彈並沒有落在我們的陣地,而是在附近幾十米處爆炸了。炮彈爆炸之後,我們就聽見有越南軍人在吱吱呀呀地叫著什麼,接著一發炮彈就離陣地更近了,我們馬上明白那吱吱呀呀的叫聲是有人在修正炮彈彈著點坐標。第4發炮彈就落在我們陣地內,炮彈爆炸後飛舞的彈片在空中發出金屬般的呼嘯,濺起的石塊和樹屑四處橫飛。
炮彈就這樣一發接著一發地伴著由遠而近的呼嘯落在我們陣地周圍,前後越軍共發射20餘發炮彈,在炮彈落地的間歇,連長還不忘給大家鼓勁,他大聲喊道:同志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大家不要被敵人所嚇倒,一定要打退敵人的進攻!人在陣地在!記得連長的話語給我們極大的勇氣,陣地上立刻充滿了悲壯的氣氛。
越軍在炮擊結束後,就試圖向我們發起攻擊,陣地的上方就響起了猛烈的機槍掃射,一時間我們頭上被子彈掃落的樹葉和枯枝像下雨般掉下來。我們還不時的對企圖接近我們的越軍進行還擊。我當時就覺得這將是我人生的最後時刻,我問王宏,你最後怎麼解決?王宏說他給自己留了一枚手榴彈,我當時還提醒他,還是兩枚吧,可能保險一些。王宏問我的準備,我說留在最後的子彈將從我下巴處朝頭頂射擊。我當時還絕對真誠地對王宏說,我死了沒什麼,你一定得活下去。我說這話就是因為那時候王宏在家鄉有一個女朋友,那個年代我們把愛情看得太重要了。
連長就位於我們的下方,在這個緊急的關頭,我們看到他從錢包里拿出老婆的照片端詳片刻(記憶中他老婆還十分漂亮),自言自語說了句:你自己好好的活吧。說完就撕毀了照片。在死亡真正降臨在我們面前時,我們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呢?我的感受是所有的思緒一起湧上心頭,你什麼都在想,你什麼也沒想。往事如煙雲在腦海里飄來飄去,無法停留在一個具體事件或人物上。我也想到自己的死會給家庭帶來的傷痛,但轉眼就告訴自己,到時候那將是什麼樣的場景,自己也無從知曉了。
在我們頑強的抵抗之下,越軍無法突破我們的陣地防禦,隨著天色轉暗,越軍就慢慢停止了攻擊。我們這時又發現了一個奇蹟,越軍的全部炮彈居然沒有傷及我們16人中的任何一人!在炮火最猛的時候,我們都採用鑽石縫的策略,只要炮彈不掉在背上,就會平安無事。
陣地再次陷於出奇的寧靜,我自己也在極度的疲憊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夢中我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叫我,我睜眼一看,林中已漆黑一片。我當時給嚇得,以為陣地上就剩我一人了。再細細一聽,是位於下方的張孟福班長在叫我,我提起槍馬上就順著聲音摸了下去。
十二、
在兩塊大石頭之間,我們16人都聚在了一起,漆黑的夜裡我們彼此看不見對方,只是從相互語言的交流中感到彼此的位置。排長剛說了幾句話就哭泣起來,他說因為自己在戰場上的表現不令大家如意,使我們錯過了一些逃生的機會,他感覺對不起大家,希望在今晚的行動中有所表現讓大家滿意云云。大家都勸說排長不要這樣說也不要這樣想,最後排長說出了今晚的行動安排:出山的這一段的探路任務繼續由3班長、我和陳秀穎3人擔任,其餘的分成幾個組負責掩護或斷後,出山之後由他排長帶路。在這個時刻,連長堅決把指揮權交回到排長手裡,因為16人的大部分班底畢竟是特務連的人,在關鍵時刻意見的協調、行動的統一顯得尤為重要。那個被越軍手榴彈炸傷的戰士自己本來已經決定不隨我們走了,他覺得自己腿上的傷勢很重,無法完成餘下的回撤路程,怕拖了大家的後腿。戰友們一再鼓勵他站起來試試,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發現還能走動幾步,所以就改變主意打算跟我們一起回撤。3班長張孟福見我昨晚帶路、和今天的表現都不錯,在公開鼓勵我一番後依然叫我第一個出髮帶路。
我當時真是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在3班長事先的一陣表揚下,我無法說出我對這樣安排的不樂意,我當時不過是新兵一個,在場的班長、老兵多了去了,像這樣的艱巨任務似乎還輪不上我去擔任。但是我真的沒有把這些說出口,因為我對16人目前的基本狀態還是有所了解,事到如今,如果我們3人不去帶這個路,恐怕就沒有也沒有別人願意出頭干這種差事了。事情已過去28年,我現在在此決沒有苛求別人的意思,因為隨後的一些情況完全證實了我的見地。
我與大家分別握手後,第一個朝山下摸去,其他人跟在我後面約5米,靠聽我發出的輕微響動判斷方向前進。我們剛離開先前的位置,越軍就有所察覺,於是機槍就在我們頭頂掃射。但是我們很快就悟出一個經驗:只要越軍機槍一響,我們就加速前進,槍聲一停,我們又幾乎是屏氣而行。那是什麼樣的身體移動啊,因為我們完全不知道越軍的布防位置和與我們的距離,我們只得在靜靜地在亂石堆和灌木叢里匍匐前進,任何過分的聲響都可能暴露我們的位置與行蹤。就這樣,我們整整爬了一個多小時,槍聲才遠遠地留在了身後。
我的前面出現了一道往下的懸崖,黑暗裡我沒法看清懸崖有多深。我橫著走了幾步,發現有一顆靠著岩壁生長的樹木。我打算靠著樹木的支撐往下滑,雙腿就往下伸去。那一刻我最擔心的就是下面有越軍埋伏,他們會抓住我的雙腿把我拉下去,我幾乎是隨時要為幻想中的遭遇大聲叫喊出來。我順著樹木下滑了近5米,雙腳終於踏著地面,心裡懸著的石頭才算落地。四處觀察了一下,發覺這裡已經算離開了險峻的喀斯特地形,再往下就是丘陵地域,已沒有多少樹林,更多的是耕作的田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地勢也變得清楚起來。我呆在原地等著他們下來,但是等了好一會就是不見他們的影子。我吹了幾聲口哨聯絡他們,乾裂的嘴唇只能發出細微的聲音。我頓時著了慌,急忙順著樹木爬了上去,上去一看,他們全在懸崖邊蹲著,我問,你們怎麼不下來?他們說對下面的情況不清楚,說還聽到有口哨聲。我生氣地說道,那是我在聯絡你們,如果你們不跟緊一些,我就不帶這個路了。
大家隨我下了岩壁,我當即給3班長說,我不帶路了。因為事先3班長承諾過3人每人輪流帶一段路的,3班長接著就開始在前面帶路,我則退到隊伍的10餘人之後。走隊伍後面的感覺真好,前後都有自己的人,安全感充滿了身心。就在我們繼續前進了約30分鐘時,隊伍突然停止了步伐,大家安靜地原地坐下,這時前面傳來的信息也不甚清楚,我當時覺得前面有這麼多人,有什麼問題也會解決的。但是一等再等隊伍都不見動靜,我正納悶,只見工兵班的一個戰士(重慶合川人)罵罵咧咧地往後面走來,他說,有那麼多的人在前面,為什麼一定要叫他去探路?他就是不去。我問是咋回事?他說在前面的路旁發現了一個帳篷,不知道裡面有沒有越軍,排長就挨個叫人去探察,但是就是沒有人願意去冒險,在叫到他的時候兩人爭執起來,他才走到隊伍的後面迴避排長。我一聽這話就對大家的表現感到萬分的失望,但是我也不想到前面去做點什麼,心裡想,有連長、排長和班長等人在,如何是好是他們需要面對的事。誰知到這時3班長來到後面叫我,我回答大家不去我也不會去。他說你先去看看吧。
我在3班長的勸說下,來到了隊伍的前面,3班長就指著山下方100米左右的地方說:你看,就是那個帳篷。趁著依稀的月光,那帳篷就在我們將通過的小路旁邊,路的兩旁坡度比較大,如果離開小路另闢蹊徑反而可能驚動對方而且前進的方向也不容易把握。我還是表示不願意去探察帳篷,因為現在我們所面臨的的處境似乎已經是生機初現,大家心裡或多或少的都燃起了一絲希望,這時候再去以個人冒險博取大家的相對安全,怎麼想都有些不願意。這真是當時心裡所想的大實話。
這一來大家就僵持在那裡了,我們坐在路旁的暗處鴉雀無聲,沒人提出新的建議,更沒人自告奮勇站出來說由他帶隊走第一。就這樣沉默了估計有半個小時,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給3班長說:像這樣,我們3人一起往前走,人挨著人,如果遇到伏擊要死就死在一起,別的人負責給我們掩護。3班長見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打破僵局,就答應了這個探路的方式,陳秀潁也表示同意。於是我們3人就緊挨著,舉槍瞄準帳篷,慢慢地朝帳篷方向摸去。
寫到這裡我並沒有責怪戰友們的意思,我當時也不是有什麼英雄氣概在升華,只是自己太想活著回到祖國,哪怕有一絲機會也不願放棄。何況沒有這麼多人在一起相互壯膽,我可能早就歇菜了。誰在那時候敢說「我不怕!」,那他也就是壯著膽說一句假話而已。這只是在那個特定環境裡面對身臨絕境的態度問題,選擇就範或者竭盡全力一搏。
帳篷里並沒有人。黑乎乎的帳篷裡面有兩個簡易鋪位,外面支著一口大鐵鍋,煮熟的米飯還剩了半鍋,一個塑料加侖桶裝著清水。我們先到的3位,在向後方示意安全之後,就輪著大口大口地喝桶里的水、用手抓起吃鍋里的米飯塞進嘴裡,根本不管是否被越軍下毒。
十三、
也許大家對一支隊伍的士氣低落、渙散到如此地步會驚訝不已,但是只要我們回頭總結一下,看我們這支部隊參戰前的基本狀態和準備過程,就會覺得有些東西本來就存在先天不足,在進攻戰比較順利的時候(本團有的成功戰例還進入軍區戰例選編教材),大家都不覺得自身有什麼問題,但是在局勢複雜、特別是我們在陷於前所未有的困境時,那些存在於方方面面的潛在隱患自然就顯現出來。
從大的開始說吧,本團在參戰之前屬於丙級裝備,人員不滿員(約全員編製的一半,如我們特務連在之前只是警通連里的一個排)、武器裝備不到位、不是全訓部隊(軍事訓練只佔全年時間的一小部分,其餘時間主要是在師農場種田或燒磚),何況當年軍隊里所謂政治挂帥風氣甚盛,軍事技能被放到次要位置。在進入戰備後(達到甲級裝備),部隊急速擴充,大量的新兵湧入連隊(包括我哈),山東某軍支援過來的老兵又面臨水土和人緣關係不服的問題(鬧病、不團結等)。好些幹部臨時被提拔,但自身的軍事指揮素質卻並不一定能勝任新的職務,所以邊訓邊學是指戰員共同的過程。部隊當時的許多條例也不符合戰時的要求,例如在越縱深境內一次執行夜間警戒任務中,我覺得附近情況比較危險,就拉動槍機上膛子彈,當即遭到某連隊首長的呵斥,說必須有「子彈上膛」的統一口令後才能進行這個動作,所以我不得不立即退出子彈,半分鐘後當大家都覺得局面不妙時,我們再按統一口令推子彈上膛。戰前訓練雖然是沒日沒夜的,但是方式比較傳統,真槍實戰的氛圍欠缺。鼓舞士氣的方式單一,靠讀報讀文件、辦牆報、學唱軍旅歌曲等,光英雄主義的電影就看了一堆,沒有對身處戰場逆境時的精神、心理分析和準備。至於裝備的落後,那應該是時代的局限。
好了,嘮叨這些也是給我們這些人找個台階,那種一敗再敗的敗兵心態絕對不是短時間就能痊癒的。我文字的題目為兵敗如山(有人熱心地指出說少了一個「倒」字),我自己的意思就是指部隊一旦出現大面積的心理潰敗,那戰場上頹勢很難逆轉一如撼山。
十四、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我們走走停停,暫時沒有遇到另外的敵情,在接近平原地帶時我們找到了一股清冽的山泉,大家盡情地把肚子灌了個水飽,精神頭有所恢復。前面出現一條比較大的岔路,在向左或是向右的問題上排長、班長們的意見出現分歧,我們把地圖拿出來比劃好久,意見還是未能統一。3班長建議大家投票解決,在清點票數時我們驚訝的發現,少了一個人!不知去向的是工兵班的一位戰士,我們分析可能是在前面路段的某個時候,隊伍停下來觀察地形時他睡著了。我們回憶這一路還有不少岔路,誰也沒保證能原路返回找到他。於是就在場領導就作了一個決定,等他一刻鐘。那一切就真是應了命運一說,就在我們等夠一刻鐘準備離開時,那小子居然一顛兒一顛兒的跑了過來,在經過每一個岔道時他都選擇了我們走過的路!
在進入平原之後我們遇到一個村莊,村裡有一座完好的弔橋,可以讓我們通過那條約有60來米寬的河流。這是我們往北行進必須經過的一個要點,如果是在平時正常情況下,我們會考慮從村莊外泅渡過河,這樣可能更安全些,但是飢餓和寒冷的現狀使得我們不得不冒險進入村莊,利用橋樑越過河流。那是一座用竹板、鐵絲綁紮的鋼索弔橋,連引橋部分約有120米長(寬1.5米,距離河面3-4米)。只要我們踏上弔橋,那動靜足以驚動全村的老小,何況是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之下。
這次沒人安排我走第一個,排長自己擔任了第一排頭兵的角色。我們還是用交替掩護方式通過弔橋,我大概是走的第4個吧,一踏上弔橋那橋面就晃動不止,稍不注意就有摔倒的可能,我們舉著槍左右晃著幾乎是小跑過橋。下橋之後因為面前有3條路,我們就蹲在離橋頭不遠的地上,準備攤開地圖再判斷一下前進的方位。就在此刻,一連串機槍子彈幾乎是擦著我們的頭皮掃射而過,大家完全是條件反射般地卧倒,一陣匍匐動作迅速離開橋頭位置。我們心裡很明白,這是越軍負責橋頭防禦的那挺機槍在白天就鎖定了射擊標尺,到夜裡只要有動靜無需瞄準伸手扣動扳機就能用火力封鎖橋頭。哪知道我們過橋後因為全蹲下看地圖,這一動作令我我們再次死裡逃生。
過河之後,我們就看見了一條正規的公路,方向朝著北方,這時候我們終於知道了我們在地圖的準確位置。雖然公路的許多設施已經被炸毀,但畢竟比山區小路走起來順當,我們的行進速度大大加快。記得我們分成幾個戰鬥組,相互保持一定距離,分別負責前進中左右和前後的警戒。接近天亮的時候,我們在一樹叢里休息,大家商量後決定,在天亮之前,我們在離公路幾百米處尋找一民居隱蔽,如果有人接近就讓進去滅掉,安靜地堅持到夜晚再往北前進。
東方的曙光已經勾勒出遠山的輪廓,就在我們正考慮是否還繼續前進時,突然前面傳來一聲叫喊,我們16人立即就地滾出公路,找路邊的什麼地方隱蔽、朝前方舉起了槍。但是我們又覺得剛才的叫喊聲說的好像是中文,就叫排長說話與對方溝通。當對方再次問詢我們是哪一部分的時,排長就一一如實回答,再一問對方,原來他們是41軍的,就在此等待我們突圍出來的人。
就這樣經過一夜的艱難行軍,我們16人終於回到真正的安全地帶。這時已經是3月16日,據說全線部隊為了讓我們受圍的部隊能夠有充裕的時間回撤,把整個撤軍計劃整整推遲了24個小時。而那些被堵在峽谷里戰友,後來好幾天里分幾批自行突圍回到祖國,最多的有40-50人,最少的就1個人。其餘的不是被越軍俘虜,就是抵抗到最後,永遠地將年輕的軀體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在中越交換俘虜時,本團有219名指戰員在列。
十五、
最後,讓我一一列出本班犧牲戰友的名字吧,在我腦海里他們永遠是年輕的模樣:
侯永升:班長,藏族,四川南平人(現屬九寨溝縣?),77年兵,個頭不高,專業軍事技術一流,眼睛微微有些棕色。
阮少文:班長,民族不詳,雲南大理人,75年兵,處事穩重話不多,由炊事班長調人我班長,煙癮比較大。
錢進錫:副班長,漢族,山東人(淄博?)入伍時間不詳,以軍事骨幹的身份由友軍支援而來,有北方人的豪爽,遇事謹慎。
陳俊波:戰士,漢族,四川儀隴人,79年兵,當時就在縣城開鐘錶修理店(那個年代就算是有錢人了),出於對部隊生活的好奇,才放棄優越的條件來到部隊,愛笑,性格直率。
饒正平:戰士,民族不詳(會講客家話),四川儀隴人,79年兵,入伍前在生產隊當會計,一看就知道他是屬於村裡的聰明人,喜歡看書。
還需要提及的就是那位被俘的戰友,是一位四川人。他在中越交換戰俘回國後,因為是78年的兵,沒到服役年限,就回本團繼續當兵(沒回特務連),直到80年底裁軍時辦理退伍手續。十多年之後,我在北京的一次朋友聚會上,遇到了他家鄉的一位寫作的人,我剛提到這位戰友,那人立即就說:我知道這人,是全縣唯一的被俘者。我當時就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當時回到團里後,我們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那個年代待人接物的局限),就一直沒與他聊過什麼。我一直有個願望,就是去他老家找到他,聽他述說我們16人離開之後他們後面戰友中面臨的處境、發生的故事。當然,如果他不願意說也沒什麼,有生死之交的戰友見見面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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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3年播出的電視劇《高山下的花環》中有一個情節:自衛還擊作戰回國後,軍里的高幹事到9連採訪梁三喜烈士的事績,與指導員趙蒙生(周里京飾演)在連部進行了一番談話。這時畫面背景顯示在連部牆上掛著兩面錦旗,一面上書「英雄連」,一面上書「永不卷刃的紅河鋼刀」。
如果是熟悉自衛還擊戰史的網友馬上就知道了,電視劇的這個場景是在哪裡拍攝的。哪裡呢?當時的雲南省軍區邊防13團1營1連。
在1979年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雲南省軍區邊防13團配屬第13軍,在正面34公里,縱深27公里的地域發起進攻,先後消滅越南新官、轉田、三道門、東桑、楠密、諜蘭、曼章等據點的越軍,殲敵215人,其中擊斃182人,俘虜33人,並繳獲大批武器彈藥和軍用物資。作戰期間,邊防13團保證了我方一側五道河至河口、越方一側龍包河至壩灑兩條交通幹線和柏山、壩灑兩個渡口的暢通,出色完成了拔點作戰、守點護路、前運後送、搜剿殘敵、保障主力縱深發展的戰鬥任務,受到了第13軍、雲南省軍區、昆明軍區的通報表彰。其中1營1連勇猛穿插,戰鬥頑強,在攻克守敵新官據點的戰鬥中貢獻突出,斃敵73名,俘敵11名,戰後被中央軍委授予「英雄連」榮譽稱號,昆明軍區也授予其「永不卷刃的紅河鋼刀連」榮譽稱號。
電視劇《高山下的花環》正是在邊防13團1連駐地取景拍攝的,同時也將該連的光榮歷史永遠定格在了熒屏中。
6慢慢回憶一下我爹說的
01.女友說等他回來。等他回來,她卻已經嫁人了。
我靠,真等了就沒我了。
1.師部衛生院,大帳篷里,突然帳篷外有人高喊:特務偷襲!帳篷頂忽然就哐的一聲凹了下來,我爹和一個女護士在帳篷,(不要問我還有沒有別人,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女護士以為是扔手雷,喊了一聲媽,立馬哭啞。我爹衝出去,發現是戰友惡搞,貌似打了一架……
2.入越時,連隊步行進軍,說道路一側是高山懸崖,一側是大河,突然越軍炮彈從山那側打來。連長立馬喊卧倒,我爹還在繼續前進,連長說:某某某,他媽的不想活了!我爹說炮翻過山全落在河裡,打不到我們。果不其然。後來在山上抓到個越南女兵,說是給越炮兵報標尺的。後來怎麼處理這個女兵的,我問過,他沒說……
3.拉傷員的車隊和拉炮彈的車隊在一條路上堵住了,衛生連連長吼:他媽的車上都是自己戰友!你們往後讓!炮兵直接舉槍對著連長頭:炮彈上不去死的更多!讓!
最後衛生兵讓了炮兵。
忽然想起某指揮員聽說炮彈打光了背過去的事兒。
4.說兩個戰友有矛盾,被派出去巡邏,後來只回來一個。回來那個說突然遇到冷炮,卧倒後另一個被炮直接爆身……他們戰友聚會說過這事兒,大家好像都很懷疑這事兒
5.2月17那天,天是紅的。
6.說佔領某地後,他發現越南人遺失一個小匣子,很漂亮精緻,沒敢要也沒打開,說裡面不是金條,就是掛雷。
7.凱旋歌曲:
自衛反擊奏凱歌,
壯志豪情回祖國。
警惕越寇再侵犯,
時刻準備衛祖國!
8.我曾在鄉下與一個老農攀談,才知是偵察連的,後來去了參謀機關當警衛,老伯說出了確切死亡人數,提前入越時間。和公開資料不太一樣,就不說了。
9.步兵掛坦克確實存在,不是偶然現象。
10.作訓時,一個高個兒刺頭兵罵我老子,我老子單手把丫撂倒,我老子說,丫頭磕在地上哐當一聲,還是把自己嚇了一跳。關禁閉時,連長小聲對我爹說,打得好。更新中
我媽小時候住的都是大院,一個院里住的鄰居小夥伴,上了越南戰場,大家知道當年上了戰場立了功,回來以後工作戶口都是給解決的,這位鄰居的孩子當年剛訓練完到前線,趕上一場進攻,本來這種任務是不會派新兵上的,但當年那個連隊大多數人都已經記過功了,只有他們剛來的新兵,加上到了末期基本上是把越南人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火力點都偵查清楚了,上去收人頭就行了,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就讓他上去了,結果上去就被越南人一個隱藏火力點,射出的一發12.7擊中了咽喉,永遠倒在了異國的土地上。
這個犧牲的戰士是母親的老鄰居,他們家門上現在還釘著一塊光榮烈屬的牌子,每年都還會有人去慰問,關於戰場上的情況是另一個幸運下來的,後來成了老爸同事的老兵告訴我們的,被一發12.7擊中脖子的慘狀你們可以自己想像。
奉勸大家少上一點強國論壇,少看點兔漫,不要動不動張口就要打日本滅美國,越戰老兵現在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基本上是這個國家最後一批見過真正戰爭的人,趁著他們還都在,多去問問戰爭是什麼樣,鮮血是什麼顏色,硝煙是什麼味道。按照老兵的說法就是,「仗是那麼容易打的嗎?」
只是打了一個越南,烈士陵園裡墓碑上的紅星映紅了幾座山頭,戰爭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你永遠不知道你會不會第一次上戰場就被幾乎最後一顆子彈擊中。
珍愛生命,珍愛和平。
幾天沒上知乎這麼多贊,謝謝大家,針對評論區的一些問題,我講這件事是想說一下戰爭的殘酷性,與是哪一場戰爭本無關係,與戰爭形勢的好壞也無關係,一場戰爭你有絕對的優勢,也並不代表在真正的戰場上會少哪怕一分的殘酷,戰爭不只是司令部地圖上的幾個箭頭,更是子彈呼嘯刺刀見紅,自衛反擊我們幾乎摧枯拉朽的把越南打殘,但這不代表其中的一場戰役一場戰鬥不會人頭落地鮮血瀰漫,這根本是兩回事。
還有人說和平不會自己找上門來,這個的確,但在我看來和平絕不僅僅是打出來的,更多的是強大到毀滅性的實力保障的,那些中東非洲國家日日打年年打,也沒見到一分和平。有人說核彈都躺在發射井裡,ak47才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然而ak帶來戰爭,核彈才能帶來和平,戰後六七十年的總體和平,絕不是靠二戰,朝鮮戰爭,越南戰爭打出來的,這種打出來的和平最多也就維持一戰到二戰那點時間,六七十年更多的靠的是五大國的核平衡。
說一個有點悲情的。 我初中語文老師(女) 的一個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後選擇去當兵。 在前線,給我的老師以及他的其它高中同學寫信。 但是當時的女孩子們都矜持,都不肯給他回信。
可沒想到過了不久,他就犧牲了。 臨死的時候兜里還揣著高中畢業全班合影。 女孩子們再想給他寫信,他再也收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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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個: 我爸的一個同事,在越南作戰時,班長讓他打水,他去打水,經過一個山洞,偶然看見山洞裡有幾個越南兵,他果斷開槍射擊,然後回去叫人。 最後大家進山洞查看,發現一個班的越南士兵都被他一個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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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有一些比較不太好的故事,我就不說了。 綜合來看,網上流傳的一些 對越作戰時,有關我軍的一些傳聞,可信度較高,甚至可能比傳言更血腥更殘忍更恐怖。
記得從前看關於老山輪戰的文章,對駐守貓耳洞軍人的印象特別深刻。
越南氣候潮濕,洞中又密不透風,所以洞內溫度時常可以達到四十多度,士兵們在洞中防守整日汗水侵蝕肌膚,又因氣候潮濕汗液蒸發不便,許多戰士的襠部由於感染而發生潰爛,但又沒有藥物處理,不少人就拖著這樣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擊退敵人的進攻。
因為水資源的不易,別說洗臉洗身子,正常的飲用水都難以保證,許多戰士只能面對著潰爛的身子無可奈何,因此,不少人都選擇脫下衣服,讓身體的痛楚得以減輕。
1986年春節過後,濟南軍區67軍一師長帶領後方大學生、演員到前線陣地慰問,陣地上有幾個沒來得及穿衣服、光著屁股的士兵見首長和幾個女性突然光臨陣地,匆忙躲進貓耳洞里,師長大怒,臭罵堅實陣地的連長;連長流著眼淚解釋原因:「由於氣候潮濕,加上我們的烈士及越軍的屍體運送不及時,雨林日晒,細菌泛濫,我們的戰士大多襠部潰瘍、腐爛,有的褲頭和血肉粘連在一起,十分難受,一絲不掛,實在是無奈之舉……」
即使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我軍戰士仍能拚死完成任務,這才是真正的軍魂,才是民族氣節,男兒本色。
當雨水降臨的時候,由於貓耳洞地處低洼,便會不斷有積水湧入,在這種情況下戰士們只能浸泡在水中死守陣地。記得看過一個老兵的回憶,他說當戰友們在敵人的偷襲中犧牲,他只得一個人在充斥著戰友死屍與糞便的水中警惕著,越軍最喜在惡劣天氣下偷襲,半醒半睡地堅持著,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驚醒,舉槍瞄準,直到有新的命令來到。
中越軍人都會在有陽光的時候爬出來晒晒太陽,好像有某種默契一般,此時戰爭雙方都靜默了戰火,留給這些英勇軍人一絲喘息的機會……
更新~~~~~~~~
既然有人看我就多講兩句,想必看過戰狼的朋友都知道圍屍打援,有駐守在貓耳洞中的戰士會去伏擊那些前往河邊接水的越軍士兵,當他將同樣赤裸的敵人擊倒後,敵人的戰友也會憑藉煙霧彈和掩體的掩護來搶回屍體和水,當然,在這個時候也總會有不幸的敵人被擊中。有一次,越軍陣營中走出一位村婦到河邊提水,鳴槍警告後,老兵終於將槍口對準了仍舊執著的女人,槍響了,女屍倒地,接下來就是不斷的越軍士兵前來搶屍,槍鳴過後總有人再也站不起來,老兵在回憶錄中寫道他已不忍心再開槍射向那些同樣為戰友屍體拋棄生命的人,但他不能停止射擊,就像他不能後退一樣堅定。
戰爭對雙方的創傷同樣慘痛,我們不應只是去敵視越南人,許多越南百姓也深受戰爭之苦,當年埋在越南的地雷時到如今也仍會奪取當地人的生命。一場對越戰爭,確實達到了我們的戰略目的,但對許多人的創傷卻伴隨一生。國家高於一切,我們決不允許任何人侵犯我國利益,甚至不惜發動戰爭,但身處無數人犧牲換取和平今天的我們,也不應盲目好戰,戰端一開,塗炭的不只是敵人,我們自己也將深受其累。
最後再更個視頻吧~~~~~~~~~
1984年,對越正面大規模戰爭基本結束,昆明軍區14軍40師,41師,11軍31師收復老山,者陰山,八里河東山,之後就是各個軍區輪番拉練。然而就在84年的閱兵式上,閃現了許多參戰部隊,殺氣騰騰,嚴肅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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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個小學同學的父親,當時是一個專科學校的校長,以前是偵察兵,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某次任務結束後,整支隊伍只有幾個人回來,其中就有他......(這是我那位同學的口述,且年代久遠,細節模糊不清,請見諒)
再後來,我和他聯繫過一次,他想當兵,被他爸攔住了......
我的那位同學姓鄧,當時是在海南海口的港澳開發區,如果有誰是他的父親的戰友,請來把這個故事完整地講出來,謝謝!
有一個伯伯,據說參軍前屬於小流氓,對越自衛還擊戰中被地雷炸斷一條腿,後來自稱,失足青年…
說一個不是真實或是並沒有證明真實性的一段吧
下面截取的是作家孔二狗先生著寫的《黑道風雲二十年》
截取關於某市黑道老大趙紅兵年輕時參加老山自衛反擊戰的一段
我覺得這段是書中的非常精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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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回到2007年的上海,秋日的夜裡,新天地,彩蝶軒。
沈公子用力的咀嚼著口中的那塊燒鵝,嚼了兩下。然後一口紅酒喝下,一咬牙,一閉眼,咽下了那塊還沒怎麼嚼爛的燒鵝。
看樣子,說出這事兒,沈公子很痛苦。
「二狗,我之所以從沒講完那個故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親叔啊!你怎麼就那麼多為什麼?我哪知道為什麼?」
「別不耐煩,今天我告訴你,那天夜裡,我衰了。」
「衰了?你還衰過?」二狗是相當驚詫,沈公子居然也衰過?而且還自己承認自己衰了?
「誰還不衰一次啊,我這輩子,就衰那麼一次!」
「……」二狗沒插話,二狗知道沈公子要繼續說下去。
「我們那次執行任務,是我和紅兵參軍以後第二次執行任務。我們這次的任務很簡單,搶回戰友小花的屍體。小花是青島人,人長的秀氣,像個大姑娘,所以我們把他叫小花,他和我和紅兵不是一個班的,但是我們三個常年在一起,關係很好,成天在一起打撲克牌。他在上一次執行任務時犧牲,連長下令:不惜任何代價,搶回小花的遺體。」
二狗給沈公子倒了半杯紅酒。
「其實在老山時,越南人和咱們一樣,一旦有人戰死,總是拚命搶屍體,為了搶屍體,越南人也不惜搭上幾條人命。這時候我軍就想出了個辦法:圍屍打援,這和解放戰爭時圍點打援一樣。也就是說,把敵軍的屍體扔在那,等著敵軍來搶屍體,然後咱們放冷槍打搶屍體的越南人,這一招,十分奏效。但是越南人也聰明著呢,很快他們也學會了這一招。我們那次在搶屍體的時候就很清楚,其實越南人也在圍屍打援。」
沈公子一口乾了眼前的紅酒,二狗趕緊又倒上一杯。
「那天晚上和今天差不多,月亮高高的、圓圓的、亮亮的,雖然是夜裡,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很多東西,那天的空氣,也挺清新。經過幾天的偵查,我們已經掌握了在那懸崖上趴著兩個隨時準備打冷槍的越南人,班長決定,就在那夜行動,就從後面的懸崖包抄上去,然後不出聲搞掉那兩個埋伏的越南人。那懸崖十分的陡峭,真的接近90度,我們偵察兵的身手都不錯,但是只有我和紅兵有把握能上去。最後,班長決定,我和紅兵上。」
「那天,我和紅兵都一絲不掛……」
二狗實在忍不住了,問了一句:「你倆去老山是裸奔去了還是殺敵去了?」
「媽的,越南人把只要他們不走的地方全撒了雷,懸崖也不例外,穿著衣服說不定哪下刮到哪個雷上。全裸,靠身體觸覺,安全多了。再說,當年在前線,咱們解放軍就沒幾個人穿衣服的,基本各個一絲不掛,穿著衣服不得皮膚病就爛蛋,誰穿衣服誰傻逼,團長來了我們都光著身子迎接。」
「啊,啊,繼續,繼續。」
「後來複員後我買了個摩托車,成天在你們市裡開到一百多脈,全市的人都說我在玩命,一聽到這話我就樂了,這也算玩命?那天夜裡,我和紅兵那才是真的玩命。我後來買那個摩托車開的時候,我真的就想找那天夜裡的感覺,那種瀕於生死之間的感覺,實在是美妙。」
沈公子又幹了眼前的那杯紅酒。
「但是那種感覺,人一生體驗一次,也就夠了。」沈公子繼續說。
「這一路,九死一生,心理素質多少差點的人,手一哆嗦都會摔下去,就算摔不死,也會被地雷炸個粉身碎骨。那崖上,不僅僅有雷,還他嗎的全是蛇,我倆爬的時候,那蛇就在我倆身邊、身上滋溜溜的竄,我不怕蛇,但紅兵直到今天還怕蛇,但是那天他居然從我身上摘了三條蛇扔了下去。就算是蛇已經纏住了脖子,我倆一點動靜都沒出。倆小時,我和紅兵終於爬了上去。」
「崖上方面積不大,那天是大月亮地,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越南人做夢也沒想到我們能從崖背面那麼陡峭的絕壁爬上來。月光下,我和紅兵看得清清楚楚,倆越南人,背對著我們,一動不動的趴在狙位上,真的一動不動。越南人在和咱們開戰之前已經打了100年的仗,軍人的個人素養絕不在中國軍人之下,或許比中國軍人還要隱忍。當時大約距離50多米,我和紅兵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倆越南人究竟是睡著呢還是醒著呢。他們知道咱們中國軍人肯定要搶屍體,就在那一動不動的趴著,確實牛逼。」
「這時,紅兵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後面,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告訴我,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人最疲倦的時候,指了指後面,意思是聽班長的話,別開槍驚動了敵軍,否則咱們一個人也跑不了。我向紅兵示意該怎麼辦,紅兵給我作手勢,告訴我爬過去,扭斷那倆越南人的脖子。其實扭斷脖子這招數,教官都無數次教了我們,但是我們當時真的從沒真的扭斷過誰的脖子。」
沈公子的酒有點上頭,嗓音大了點,清脆的北京話,吸引了鄰桌多人的注意。
「我和紅兵開始爬,悄無聲息的在滿是石頭稜子的崖頂的草叢裡爬,我們倆早就成了血人。這50米,我倆又爬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簡直是一厘米一厘米的爬,絕對是沒發出任何聲響的。這種折磨,又有幾個人可以忍受?爬到離這倆越南人身邊快5米的地方時,我和紅兵同時發現,這倆越南人都他媽的醒著呢!!!!!5米,5米!多近的距離?!」
「我和紅兵在距離他倆5米的地方,停了足足半小時,幾乎完全不敢呼吸,草里的各種蟲子和蛇在我倆的身上、面前不斷的爬過,奇癢難忍,但就是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是我忍不住了,看樣子紅兵還忍得住,我給紅兵遞了個眼色:干吧!紅兵點頭。」
沈公子說得激動了,嗓音更大了。
「我和紅兵一躍而起,一步邁出三米,然後就撲到了越南人身上,我早就看準了,左手搭住越南人的下頜,右手按住越南人的頭頂,用力一扭……」
沈公子在說的時候按捺不住兩隻手動了起來,又像是當年的同一個動作。
沈公子那表情、那手勢沒嚇到鄰桌的中國人,因為中國人聽的懂他在講故事。沈公子倒是把旁邊的一桌外國人嚇了一大跳,一大桌外國人神色惶恐的看著這個退伍多年的中國軍人,看沈公子的表情和手勢,是個人就看得出他在表演徒手殺人的動作,這些老外怎麼知道他要殺誰。
沈公子最不怕有聽眾了,他最喜歡有聽眾了。這是他歲數大點了,要是年輕十歲,非抱拳謝好不可。管他這是在什麼地方,別說是新天地,就算是國家大劇院,他沈公子也敢表演下去。
「我奮力一扭,沒扭斷……」
二狗聽見鄰桌一陣小聲的鬨笑,趕緊又給沈公子倒了一杯酒。
「這時,紅兵倒是真的扭斷了另一個越南人的脖子。而我抓住的那個越南人的左手和右手都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力氣和他差不多大,根本就沒法扭,眼見這個越南人就要叫出了聲,此時紅兵放下手中那個被他扭斷了脖子的越南人,抄起越南人的步槍,拿著槍一槍托就砸在了我手中的那個越南人的咽喉處,我手中那越南人當場斃命!」
沈公子的評書配上肢體語言的強調,那是相當的好。
在說話時候學趙紅兵拿槍托猛的一擊的架勢再配上他臉上那兇狠的表情,又把鄰桌的老外嚇一跳。二狗一回頭,那群老外在示意買單,估計是被嚇著了。
「那你也沒衰啊,只不過是你下手的那個越南人有了防備,所以你才沒能一擊致命,要是二叔去殺那個越南人,和你的結果是一樣的,或許還不如你,你倆身手公認的差不多。」
「我不是因為這事兒衰了,這,只是個開頭。」
「……啊?」
「我是因為……後來的事兒衰了。」
沈公子好像有點激動,又幹了一杯酒。
二狗知道,即使自己不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兒,沈公子也會說下去的。因為,那天,沈公子就是想說出心裡的秘密。
「在三秒鐘內把這兩個越南人幹掉之後,我們開始執行這次真正的任務————運回小花的遺體。我,是在這事兒上衰了。」
「紅兵當時示意,由他來背遺體,由我把小花抬到他背上。其實運到崖下就好了,崖下我們不但準備了擔架,而且還準備了屍袋。只要把小花背下去,一切就好辦多了。當時呢,我是沒多想,我也沒怕。畢竟那時候我們已經上前線大半年,敵人的屍體、我軍的遺體都見得多了,再說我不怕死人。可是……」
「怎麼?」
「當我一看到十幾天前還和紅兵我們一起打牌的小花的遺體時,我的手卻在顫抖,雖然早已知道他犧牲了,但是真的看到他遺體的那一剎那,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我看見,他手腕上,還戴著那次執行任務前我給他編的一個小草鏈,那是我打牌輸給他的,就是這麼個活生生的人,當時就躺在那……」
「月光下,我看見了小花那張已經變了形的臉。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這時,我一抬頭,我看見了紅兵的臉,他的臉,面無表情,但眼中,好像也有淚花。二狗我告訴你,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月光下紅兵那個面無表情的樣子,多年以後,我就知道,那是一個男人在那個時候該有的表情,而我,在那天,還只能算一個孩子。」
「紅兵面無表情的向我示意,讓我把小花搭在他的背上。我伸手去拉小花的胳膊……」
沈公子有點哽咽。
「我一拉小花的胳膊,沒有拽動他的人,他的手臂從我手中滑過。我的手裡,多了一堆肉和皮,小花的血肉!屍體放的時間太長了,一拉就散架。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和胃裡的酸水一起涌了出來,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幾乎要哭出聲來,嘔出聲來,足足十幾分鐘,我手裡抓著小花的血肉,就這樣……」
「當我多少恢復一些理智的時候,我再次抬頭看了紅兵,紅兵仍然靜靜的蹲在我旁邊,依然在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看著他那眼神,我多少鎮定了一些。這時,紅兵示意我轉過頭去,我轉過了頭。」
「轉過頭以後,我不知道紅兵作了什麼。只聽見紅兵小聲說:我弄好了,咱們下去,你別回頭。」
「我真的下去了,我真的沒回頭,我怕回頭看見在紅兵背上的小花,下去的路,要比上來好走多了,但是我也納悶紅兵是怎麼背著具屍體,還能以那個速度跟著我走。」
「結果在下去以後,我發現我們的戰友都不見了,擔架和屍袋都在他們那裡。原來,在戰友們等我們的時候,又有一個戰友被眼鏡蛇咬了,大家緊急把他抬了回去,所以沒留人在這裡等我們。」
「我邊回頭邊問紅兵,人都走了,咱們要把小花這樣背回去嗎?紅兵淡淡的回答:沒事兒,不用。」
「此時回頭的我,看見了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瞬間。」
「怎麼了?」二狗問。
「明亮的月光下,赤身裸體的紅兵,胳膊下夾著小花的頭顱!他根本沒背小花!」
「……怎麼只是頭顱?」二狗問。
「在我背過去身的時候,紅兵居然卸下了小花的頭顱!的確,現在想想,這是當時最佳的選擇,當時小花的遺體已經散架,就算是三五個人上來,也不可能把小花完整的運回去……但,我就真想不到,紅兵他真就狠心、真就狠心能親手把小花的頭顱卸下來,然後自己托著戰友的頭顱走上一夜。」
「紅兵依然面無表情,眼睛在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到他的淚花。我當時覺得不能接受,我小聲的顫抖著吼:你把小花留在崖上了?」
「紅兵平靜的說:沒,我要把他帶回家,這是帶他回家唯一的辦法。小申,你冷靜一些,前面幾十米就是雷區,你要按工兵排過雷的原路返回,你一哆嗦,就可能碰上一顆雷。」
「只要是個人,看到自己戰友手中托著另一個戰友頭顱走路的慘象,還能冷靜?我沒法冷靜,我雙腿顫抖。」
「那是全世界地雷最密集的雷區,我們的路不是路,那是一個個腳印,那是工兵用探雷針一寸一寸探出來的,必須要小心翼翼的走,只有腳一抖,就可能碰到一顆雷。」
「這一路,我幾次要跌倒,我的心和腿,都不聽我使喚了,但在我每次感覺自己再也站不住的時候,紅兵那只有力的大手就會搭我的肩上。這隻手只要一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腿就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幾次,我真的馬上就要跌倒,跌進雷區,但是,我身後那隻手,是定海神針。」
「紅兵左手托著小花的頭顱,右手在照顧我,而他自己,一步都沒走錯,一點都沒晃。」
「上午,我和紅兵也回到了營地,到了營地,我再也按捺不住,拿起衝鋒槍朝天狂掃了好久。大家都認為我要瘋了。只有我知道,我還沒瘋,而且,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瘋。這一夜過後,我也成了男人。」
「而紅兵,把小花的頭交給了軍工,自己去睡了,睡的很踏實,一睡就睡了十幾個小時。」
「小花火化時,我們都在,整容整的不錯,四肢的假肢也跟真的差不多,拍照拍出來看起來還不錯。紅兵說的對,他把小花帶回家了,他做到了。」
那年,趙紅兵21歲,沈公子19歲半。
二狗被沈公子這席話驚呆了。
二狗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景象:南疆,紅土地上,月光和星光下,兩個腰桿筆直的北方男人,赤身裸體,滿身是石頭稜子划出的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在世界最密集的雷區上,走在前面的男人,腿有點抖,還有些虛汗,走在後面的男人,胳膊下夾著一個自己戰友的人頭,跟著前面的男人在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當前面的男人腿有些抖時,後面的男人伸手扶穩他。倆人靜靜的走,沒有對話。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
這兩個男人會有什麼樣的情誼?
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戰爭更殘酷。可能,也沒什麼能比戰爭更能讓男人變成真正的男人。
「本來我和紅兵就是最好的戰友,那天過後,我覺得,無論我作什麼,不論是對的還是錯的,只要有紅兵在我後面,我什麼都不怕。只要想起那天在我身後,紅兵的那隻大手,就算前面有多少地雷,我也能放心的走下去,腿,不再會抖。」
「開始的時候,很多人納悶,你沈公子怎麼就那麼傻,開飯店什麼的賺那麼多錢,都是自己一個人賺的,但卻要和趙紅兵兩個人花呢?我總是一笑了之。首先,我和紅兵是過命的交情,有多少錢能買到呢?其次,我做生意也好、辦事也好,之所以有信心,是因為,我始終能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搭著紅兵的那隻手。一切,都和那一夜一樣。」
那一天,二狗終於明白趙紅兵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那是一個敢於自作主張親手卸下戰友遺體頭顱的人。
那是一個曾赤身裸體夾著戰友頭顱在雷區走上一夜的人。
那是一個在以上情況下,還能照顧戰友的人。
完成以上三點,還不夠可怕。可怕的是在沈公子的描述中:這個人,在做以上的事的整個過程中,情緒沒出現一絲絲的波動。
或許他的情緒也出現了波動。只是,別人看不出來。
那天以後二狗也明白了,能和趙紅兵做對手的人,在我市,可能真的是沒有。
即使張岳不是趙紅兵最好的朋友,而是仇敵。他倆如果火拚一次的話,那麼,誰會勝呢?
相信大家心裡也早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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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截取《東北黑幫黑道風雲二十年》第四部第十節「新天地彩蝶軒,那20年後的和平飯店」一章
去年夏天,在貴州黔西南,一所山區小學,叫花障(zàng)小學,我們遇到了一位越戰老兵。他的年齡不詳,看上去蠻精神,話很多,但是貴州土話有點聽不懂。他家裡我們沒有進去,看上去條件還不差,三層磚樓。老人家一直在門口露台上,抽那種山區獨特的水煙筒。老人的姓名已經忘記了,很多故事也不記得了,就挑還記得的吧。
老人和連里戰士是坐船到越南的,他們每個人都配一把衝鋒槍(推測是81式),他是戰鬥步兵(自稱)和工兵。他說,他們和另外兩個連隊交接,大概三個月換回去休整,如果有部隊需要支援另算。在船上帶過去的包大概有兩袋大米那麼重。每個人一把鋤頭,一個鏟子,一個鋪蓋卷,鋼水壺,三天還是七天乾糧(壓縮餅乾)。5個彈匣,3,4顆手榴彈,每個班配輕機槍和火箭筒。當時的軍隊紀律就是不允許丟東西,每次作戰完,上報損失物資,鏟子鋤頭如果丟了,就算找回來,也要寫檢查,槍丟了好像蠻嚴重的。他們連有個潮汕來的,丟槍和鋼盔的,記了打過,後來作戰表現好,免了處分。
那時候,老兵說,除了打仗,就是挖工事,戰壕塹壕埋地雷挖糞坑等等。所以鏟子鋤頭不能丟。
關於戰爭,老人沒有說很多,就是說炮火很猛,一會越軍炮火覆蓋,一會我們炮火覆蓋,後期主要我們炮火覆蓋。後勤跟不上,連續幾天壓縮餅乾,油大,干,沒有味道,又沒有水喝,塹壕里不舒服,潮,等等。
他們連隊等到戰爭結束也沒有死人,連長受傷退役後,副連長頂上,他當了副連,又服役了幾年,退役回老家。他的戰友有雲南人,廣東的,湖北的。年輕時候大家聚過,現在沒有精力,也不是很想見了。
老人送給我們一捆白菜,後天開拔的時候,站在山上看著我們走到了大路上,才默默得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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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雷勵中國行的一個下午發生的事情。強答一個偏題的。 就近的行不行?
我叔是在一線的邊防,麻栗坡。
就是當年對越自衛反擊的主戰場之一,你們無法想像戰爭過後給人們遺留的傷害。
戰時埋下的地雷危害當地村民的生活,炸死炸傷牲畜以及生活在和平年代下的我們的同胞。
以及掃雷的戰士。
我原來和爸爸一起去老山 見過他,18歲。很帥很年輕,多才多藝 。第二階段掃雷任務前夕軍區文工團去到慰問演出時看上了他,打算掃雷完後就去考軍藝。
任務即將完結階段意外發生了。過後他的父母趕到部隊,我叔陪了他們一星期,每天喝醉後抱頭痛哭。
他永遠十八歲 帥氣又年輕。他永遠十八歲 和平年代下長眠於戰場。他永遠十八歲 我們還記得他。
最後他們掃完雷以後就把老鄉叫來,然後他們拉著手在區域里安全走過。讓老鄉們放心,以後可以在那自由安心地生活。
事後7台還拍過他們bd的紀錄片,菌校里講課也聽過事例報道。 這都是發生在身邊的事…
(帶有情緒色彩以及文采本來也不是很好...敘述的不好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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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輪的掃雷也要開始了~唔
新兵時在河南某部隊做團通訓員,保障團領導在辦公樓的飲食起居。
當時有位川籍副團長,一次他值班。早上起床後給打水洗漱。副團長用手捧了一把水擦了下臉,手下來的同時,咣當一聲,一個異樣的圓球掉臉盆里…
副團長嘟嚕了兩句川罵,從水裡撿起來,一仰頭又給放上了…
當時我的心裡是…
嚇死我了!!!!!
後來聽說,副團長是當時偵察大隊的,也就是所謂特種兵部隊的前身。經歷過大小戰不下百次,素質鋼鋼滴。
但是眼睛卻在一次與越軍對射中讓自己的槍拋出的彈殼打傷。後來因為當時條件限制,回來時只能摘除。
當然,沒有想去那個軍工的意思,只能說當時就那種環境。
謝邀
我知道我爹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包括他帶的那整個班。
爸爸參戰時戰爭已經快結束了。從北京到廣西,火車坐了7天,條件艱苦,吃不上飯,車廂密閉,他們也就花了7天寫遺書。
雖然戰爭將要結束,但還是有一架越南偵察機飛到我國境內。離敵人最近的隊伍不知如何處理敵情,等飛機飛到爸爸他們那裡時,他們果斷的發了個導彈,把飛機弄下來了,還和飛行員合了張影。
好像這是第一次使用導彈殲滅敵人,華麗麗的立了功,被封為神威導彈營。據說他們後來見到錯失良機的那隊人都繞道走,因為這個功立的有點簡單,讓別人眼紅。
再後來戰爭就默默結束了,爸爸他們做火車,花了1個多月才回北京。因為去的時候都是所有的車讓他們,回去的時候是他們讓所有的車。
看到有答案說女友沒等爸爸,我該慶幸媽媽一直等著爸爸,不然就沒我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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