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鄉在哪裡?在故鄉的歲月在你的人生留下怎樣的印記?你現在對故鄉懷著怎樣的情感?


Edmonton下了第一場雪,雖然不大也算宣告愛城漫長冬天來了。昨天晚上也許是我感覺到冷,做了一個關於冬天記憶的夢。

我夢見還在上初中的我穿著那身土土的卻無比暖和的深藍色校服,在蓮池書院門口排了長長的隊去買糖葫蘆。我興奮的告訴老闆我要紅豆沙紅果,綠豆沙紅果,冰糖山藥的各兩個,然後單給我兩串蠶豆紅果的,我要路上吃。老闆用糯米紙和乾淨的白紙細細的包了,用繩子捆好遞給我,我一個手拎著,一個手高舉著手裡兩串糖葫蘆跑向不遠處的老爹,我倆躲在車裡偷偷的幹掉兩串,然後再拎著剩下的回家和媽媽奶奶和姐姐分享。

醒來的瞬間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可是現在我卻有點想哭。

第三個年頭了。我還是好想和奶奶爬到房頂上去摘春天成串的槐花,然後拌上搗好的蒜,吃奶奶蒸好的槐花飯,外加現摘的香椿炒雞蛋。我也好久沒吃到家裡後院那個遮住爸媽房間陽光的無花果樹上結的新鮮的果子了。記得我小的時候,那顆樹只是一棵小小的樹苗,小時候調皮,常常練鋼琴練到一半,偷偷推門出去掐它的葉子,總是有乳白色的汁液汩汩的流出來,現在它也隨著我長大了。它的根還在家好好的扎著吧,一到夏天還可以給爸媽遮個太陽,結個果子。加拿大的核桃好貴啊,不知道秋天的時候爸媽有沒有打後院樹上的核桃,剝掉綠色的皮,敲掉木質的硬殼,新鮮的還潮濕的嫩核桃最好吃了。

還真是沒出息呢,想念的都是一些舌尖上的事兒。

可是我還能思念什麼呢,很多事即便回到家鄉也物是人非。

一切的一切可能都已經停止在我17歲的那年。我以前從沒想過那年我拎著跟我差不多沉的行李離開保定的那個時刻意味著什麼,好像只是一場遠遊,我甚至沒有在心理準備好對自己的「根」說聲拜拜,就被飛機拉離了地面。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突然越來越清晰的認識到,也許我再也沒有機會和時間去體會一輪你的春夏秋冬。

保定這個小城市,不知道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呢。我曾經那麼想逃開你。你可是把我養的小市井氣息十足,你讓我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什麼是星巴克,沒吃過必勝客,只在書上讀過傳說中的哈根達斯。你就像個笑話,我曾經無數次看見馬啊騾子什麼的拉著西瓜土豆什麼的在路上大搖大擺的走。小時候的我經常騎車壓過還夾著枯草的排泄物。我作為一個90後,上小學的時候教室竟然是平房,房樑上住著窩燕子,它們還曾經在我的卷子上給我拉過一泡還熱乎的屎。我試圖給班裡生過冬天取暖的煤爐子,可惜嘗試失敗,以至於回家的時候滿臉煤灰。

你承不承認你臨著北京卻窮的像是個笑話?我無數次埋怨你的殘破,站在那殘破的連站名都斑駁脫落的保定火車站門口,我發誓說一定要逃開你,一定要從那裡去北京和上海去上學。可是我一不留神跑的遠了點,遠的那個車站都不是旅程的起點了。聽說你現在有了個豪華漂亮的高鐵東站,不知道那個讓我惦記的西站命運如何。

我恨你,可我又人格分裂的如饑似渴的愛著一切關於你的傳說。我曾經趁著中午午休從學校偷跑出來,到鐘樓上試圖鑽到鍾里去看傳說中八百年前刻在鍾內壁的佛像和銘文,我什麼都沒能看見。我跑去蓮池書院里去找傳說中雕給慈禧的「蓮葉托桃」卻被告知那個雕塑所在的戲樓在二中的慈禧行宮遺址里,如今大概已不復存在。我跑去大慈閣看傳說中被割掉手的三公主幻化的千手觀音,卻被那個佛像有些詭異的姿態和表情嚇的跑出來。我拉著姐姐去總督署,卻發現裡面殘留的歷史的味道都值不回票價,可是我卻不後悔。保定每條街都有太多故事,包括我待過的兩所中學都已經過百歲。可是保定抱著自己曾經在近代史上濃墨重彩的地位,卻沒有把它發展成旅遊業的物質基礎,只能等著時間把所有的東西都洗刷乾淨,然後把所有的故事和傳說都凝成鉛字留下一個墨點在歷史裡。

哼,不要以為我說了這麼多就有多想故鄉。我一直覺得那些思鄉詩都寫的很做作。人嘛,就要隨遇而安對不對。我現在挺好的,你們不知道加拿大的秋天多美。我喜歡加拿大秋天的湖水,平靜的能映出湖邊金燦燦的樹。

可是,我卻分明在湖水裡映出的我的臉上清晰的看到兩個字:

旅人。


人之有初


從一個地方走出去的人,往往帶著某種即或是若隱若現卻也根深蒂固的相同印記——一句外人不解的俚語,一個坊間獨傳的奇談,一種耳濡目染的趣味,幾道別有風致的菜肴。不論日後經歷舛順,這點源自骨血的習性保不準哪天會突然鑽出來,使人緬懷之餘,想要複製過往的一天,一季,一年。


這個「地方」往小了說是一個宅區,街口,往大點講可擴至一個鄉鎮,一個縣市。後者更容易留下時間難以磨滅的烙印——鄉音。一句土語,就是站在一方土地上擲地有聲的迴響,是初志萌發的起點,是洞敞心扉的華章。一開始覺得它有多土多難聽,到最後將以數倍的程度稱讚它有多美多動聽。聽人自褒母語便是官話,不知方言音味。撇去那點與生而來的驕傲,未嘗不是莫大的失損。


出去的人早晚要回來。不必衣錦榮歸,不求助益左右,在那片跟隨自己年齡增添了同等歲月的土地上站一站,頃刻相知相融。早年或是幼年培養的古老習慣,像拴在遊子背上的橡皮筋,把再也闖不動,走累了的孩子拉回來,供以一個安身的所在,不管作為物質的還是精神的撫慰,有總勝於無。


從來沒有遺棄。山在,水在。時光,舊識,都在。站在生人堆里說「我來自XX。」站在舊人跟前說「好久不見。」一種近乎於自豪的情愫在心底紮根,叫人語帶柔軟,不懼孤苦。


通常時候,這個地方被稱作故土。類似於動物植物的發源地,原產地,可謂人之「初」。縱能走遍三山五嶽,舉國內外,這塊雙足初立的土地始終以一個名字的形式,蘊以不可忽視的符號意義,貫穿生命前後,為其他樂土佳處不能替代。屬於少數不必持續提供給養和關懷又令人念念不忘的人和事之一。功成名就,頭頂的光鮮也不能使其遜色,見了街角老樹下搖著蒲扇的鶴髮老人,照例得招呼一聲「大爺,您別來無恙?」若非如此不忘初年,真叫光鮮失色,故土蒙羞。這個地方不講功名高低,只看情分淺近。

有人愛故土,有人恨故土。恨意深遠,唯恐躲避不及。多如常言,恨之多深,愛之多深,只把本身就不可根除的那個「名字」又加粗加大了幾分。想想,又何必。恨的是人,是物,是回憶,不是一片土。一朝心懷坦蕩,恨意削減,又以附帶愧疚的濃烈愛意去珍視它,並渴望極力擁有它,直到永久。落葉歸根,有此一類。

人越老,走得越遠,背後的皮筋力道越緊。到底改不了古老的習慣,像小時在樹上刻下的文字,手上留下的傷疤,夢裡夢外惦念的鄉味,成為本性基因的分支,憑入魂般篤深的力量,完整著難以完整的人生。


在人群中,異彩彰顯。舊雨偶逢,一眼認出。


遠遠一聲「喂,你怎麼在這裡?」


「我回來了。原來你還在。」


雙眼漣漪閃爍。


時光很好。


初心不泯。

PS:早年讀《世說新語》,書有短文:一文人墨客路遇老木枯槁,嚎啕而哭,久時不去。其時不解,近年漸有所悟。非情深意滿,難以長哭。因由不一,其情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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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涼風已至,白露未降,突然想起了故鄉。從八年前開始,我就已經很少再回去那個地方,即使回去,也只是在家住三五天,又匆匆離去。
小時候,村子裡人丁還算興旺,五穀生髮,大家活的雖然幸苦,卻也勝在人多,閑下來相互打個哈哈,倒也不失趣味。那時候我七八歲,正是豬嫌狗不愛的年齡, 有一次偷了一個老太太種的西瓜之後,被她養的大黃狗追了三四里地。擺脫危險後,我坐在山巔喘息,耳邊傳來回族老漢嘔啞的花兒聲,那拉長了的腔調到現在還依稀在耳邊響著。直到太陽落山,暮色將合,山下男人們從地里三三兩兩的結伴回家,女人們站在各家院子里咕咕呱呱的餵雞喂狗,和我一樣大小的孩子們滿場院的追來追去,炊煙緩緩升起在空里,又隨風散開,消失看不見。人們在我眼裡慢慢的都變成一個個黑點,最終淹沒在夜色當中。那時候,我猶如佛祖結跏趺坐,俯瞰著紅塵小世界裡的桑麻漁獵,心裡的孤獨感一絲絲升起。
過年回家走親戚,從山頂公路上看到曾經玩耍的村落覆蓋在雪中,就順著羊腸小道下山進村,懷著對童年生活的記憶,挨家挨戶走了一圈。所有的景物都不再是當年的模樣。冬日午後,冷風,斷牆,殘雪。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曾經熟悉的歡笑聲還在耳邊縈繞,眼前的一幕幕卻似乎遙遠歷史中殘存下來不知名的遺迹,熟悉而又神秘。昔日乘過涼的大樹不知道何時死掉了,乾枯的枝丫在冷風中瑟瑟發抖,樹下的石磨盤斷成兩個半圓斜斜疊在一起。乾淨的路面已經看不出來是路,沙蓬和莎草覆蓋了路面,土壤畢竟敵不過生長的力量。我偷過西瓜的那塊地,和任何一處荒野一樣,枯黃的野草上帶著冰碴子,在太陽下耀眼。如今,那個種瓜養狗的老太太已經死去,山下的男人和女人都陸陸續續的搬走,玩耍的孩子們早就長大,散落南北東西,這個村子,連鳥都不落,只剩下殘垣斷壁,荒草凄迷。故園風物放佛也隨著離去的人們,永遠的離去。
故地重遊,恍兮惚兮,我有些懵懂的想起,我已經不是這裡的人了,不再屬於這裡。
我的童年在這裡度過,那時候,和我一起度過童年的景象,和眼前的完全不同。記憶中的這裡,永遠都是夏天,永遠都是傍晚,永遠都是渺渺而不可言。
那時候,我大約是小學三四年級,放學後和村子裡的大孩小孩到處玩耍。我們抓一種叫磕頭蟲的黑色甲殼昆蟲,大約只有一粒大米那麼大,躲在路邊的草叢裡。抓住之後,用手摁著身子,它的腦袋就不停往地上拍。我們不厭其煩的抓,不厭其煩的讓它磕頭,一隻死了,再去抓一隻。如果是去河道飲牲口,一定要找蝸牛殼來玩,從懸崖峭壁上找,牲口在河道悠閑的飲水,吃草,交配,發出舒爽的喘息。我們像一顆顆果子掛在懸崖上,每人找一把蝸牛殼。找到了互相磕,最終倖存下來的會被封為王。然後,我們騎上牲口,順著陡坡上山回去,王被揣在兜里,靜靜地等待著下一次挑戰。山坡上牲口馱著少年,少年唱著歌,悠悠蕩蕩,心曠神怡。
晚上,我們去安志雲家看電視,他家開著小賣店,有全村唯一的一台黃河牌黑白電視。一到晚上,男女老少都去他家亂七八糟的坐著,盯著只有十二英寸的黑白屏,亂七八糟的說話,比河道里的蛤蟆還鬧。他家電視只能收中央一台和寧夏台。我們都愛看電視劇,節目是什麼已經不大記得清了,只記得男女老少眼睛直勾勾的看裡面的人打的鼻青臉腫,嘴裡討論著演員們拍挨打的鏡頭疼不疼,死人的場面是真的還是假的。
最美好的時光是盛夏午後,烈陽焰焰,西瓜大好。黃綠條紋相間的大圓球散布在地里,對我們充滿誘惑。一人去瓜棚和種瓜人聊天吸引注意力,一人望風,一人拿饅頭喂狗,其餘人匍匐到瓜田裡,挑大的圓的摘下,再偷偷爬走,溜下天邊山坡,呼嘯一聲,所有人往河道撤去。青石板上,砸破的西瓜汁水四濺,如傷口迸裂,如紅蓮花盛開。西瓜敗了的時候,大約到了立秋時節,暑氣漸遠,蒸騰上天,穿越平流層,衝出宇宙之外,前往另一個星球,孕育炎炎,而人間卻秋氣迷茫,浩浩湯湯,村莊里開始準備迎接豐收和凋零。
姥爺家門前有棵老柳樹,據說有幾百年了。那株柳樹三人勉強能抱過來,樹頂端被翠綠的葉子包圍起來,有天我爬上去,發現葉子中間的樹頂開闊,有一平米左右,我剛好能在裡面半躺著,葉子透著清香,把我包裹在樹端,沒有人看得見我,太陽也曬不到。閉上眼睛,有風吹過來,柳葉拂面,齊聲簌簌。這是記憶。那時候,我猶如萬丈混沌里的鵝卵石,靜悄悄躺著,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我也不知道別人在何處。往事橫亘,無色無形,無影無蹤,瞬息已然遠去。
十五年前,我離開那裡去縣城讀書,隨後與青春期的叛逆,痛苦,糾結,無助打著交道,自此與那個村子走向陌生。村子裡收成如何,親戚有無吵架,誰家老墳搬遷,誰的兒女婚否,都已經於我越來越模糊,至於新長成的兒童是不是還和我們小時候一樣,去抓蟲子讓磕頭,更是無暇去顧。
有次回去,有人跟我說村裡癱瘓的那個老太太死了,當時六月,老太太在家停了七天下葬,最後抬棺材的人都吐了。那個老太太有三個孫子,都是和我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夥伴。他們每天嘻嘻哈哈,一點都看不出來親人去世後應有的悲傷,這令我很奇怪,心想我要是他們的爸爸,一定每人給幾個大耳刮子。村子最下面,一座有幾百年那麼久遠的院子里,住著一對老夫妻,城牆那麼厚的土院牆長滿野草,黑漆斑駁卻厚重的老大門從來不見打開。我不知道他們每天都在裡面幹什麼。有一天我爬上牆頭去摘院子里的蘋果,看見老頭子在院子里輾轉騰挪,手裡一條五尺杆子,舞的密不透風,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眯著眼睛睡著了。有的人家夫妻打架,嘴裡互相日著對方的老娘,手裡撕扯衣服,最後雙雙去找村主任鬧離婚。有的人家孩子淘氣,抓了別人家的貓塞進炕洞里,點上火後去煙囪看貓能不能爬出來,往往卻聞到一股肉香。村子裡有個女人是瘋子,精神無常,經常對著小孩子發出一陣陣毛骨悚然的冷笑,大家都很怕她。大多數時候,我看見她坐在半山腰的苜蓿地壟上,眼睛直勾勾盯著遠處群山,像一座雕像,永垂不朽。還有一個腦袋受過傷的小孩,後來變成傻子,大家都欺負他玩,拉完了野屎埋起來一個高高的土堆,在他面前故意用他能聽的見的聲音說那個土堆中埋著好東西,他就會偷偷去挖,村子裡經常能看見他揮舞著一雙沾滿了黃色排泄物的手哇哇大哭,後面跟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
他們都是什麼時候離去的,第一家搬走的是誰,我一點記憶也沒有。我有個親戚跟我說,他從那裡出來,就是為了不再回去。是啊,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缺水少糧,條件惡劣,這些都不是不再回去的理由。可是,這個村莊的冷漠、安詳、殘酷而神秘的往事,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在那裡遺留,宛如墜下的隕石,沒了生命,卻依然就在那裡,無論搬走也好,留下也罷,它的烙印如同紋身,化為圖騰,成為永生,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安安靜靜。
日月經天,往事平凡,如淡水,如塵土。那時他們廣種薄收,世代勞作。在一處處荒野和田地中築起一座一座新墳,新墳變成老墳,敘說著無聲的故事,而故事本身卻平淡無奇,故事裡的人,也都是凡人村語。在故鄉,一切的回憶都只是蒼穹萬念中的一年,一切的往事都只是焰火閃耀下的腐草螢蟲,又何足道哉。
很多年前,這裡莽莽群山,黃土深厚,人跡罕至。祖先們逃到這裡,鑿山而居,拓荒而食,一孔孔窯洞如蜂窩,遍布群山之間。據老人說,這裡剛有人跡的時候,狼行朔野,兔走狐奔。很小的時候,爺爺哄我睡覺,給我講的古今中有一件事,說是剛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村子裡有個姓藺的人,他家的羊被狼叼走了一隻,這人發狠,順著狼爪尋蹤,找到狼窩,打死狼,剝了皮做褥子,結果晚上群狼呼嘯,一夜如此,夜夜如此。把所有能刨的都刨開,所有能毀壞的都毀壞。
至於後來如何,我已經不再記得,也沒有興趣關心那個可憐人的結果。我的祖宗們都在這裡媾和繁衍,數不清的傳說一代代流傳和遺忘。族譜上留下的只有他們土的掉渣的名字,他們的故事具體情節如何,活著的人們一無所知。他們應該不會如青春期時的你我一樣,只關心世界,不關心糧食和姐姐。祖先們早已經死去,不肖子孫離開了他們的故鄉,奔向媚俗和美好,然後老死不相往來。現在這裡依舊莽莽群山,黃土深厚,留下了一孔一孔先民居住過的窯洞,在無悲無喜的群山間沉默,白日再無人煙,夜晚鬼哭愀愀。
這些年來,好幾次做夢,還能夢見自己在那個村莊,窯洞坍塌,塵囂飛揚,所有人都跑到遠處停下討論,而我還在不停逃離。物無非彼,物無非是。


『』那時最愛暮色四合,收割後,女人們歸家開灶生火,男人們圍坐抽煙逗樂。那時我也擁有很多很多,土牆的裂紋屬於我,立櫃的抽屜屬於我。鐮刀上的青草香,頭頂上的蜘蛛網,水田裡的胖蝌蚪,全都屬於我。『』


蔡崇達的《皮囊》里有句話——從本質意義上,我們都是既失去家鄉而又無法抵達遠方的人。

我懷念童年時候家鄉的大自然之美,又嚮往外面世界五彩繽紛的繁華。

我懷念曾經喧囂的煙火氣,又渴望擺脫這卑微的身份,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懷念家鄉的年味和那些逐漸淡去的風俗傳統,卻又恨不得對那些繁瑣的儀式棄之如敝履。

長大後離家越來越遠,漸漸的走進了鋼筋水泥的叢林。雙腳離開了黃土地,靈魂失去了重量,最終變成了行屍走肉。

最懷念的是家鄉,最想逃離也是這個地方

內心深處有一種真實的撕裂感


我的故鄉和長大的地方不一樣,故鄉在江西吉安,長大在浙江某地。我曾經多麼慶幸離開那個窮苦的地方來到相對富庶的浙江,能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直至考上一所重點大學。可是,雖然在江西吉安生活僅僅六年,我卻無數次地想起故鄉,那裡是我真正的故鄉。

在故鄉,沒有浙江人對外鄉人的歧視,當時我還那麼小,不認識很多村裡人,村裡人卻都認識我,代號就是「某某人的兒子」。很多年過後,我回到故鄉,那些村裡人還是記得那個年幼的我,我還是他們口中「某某人的兒子」。不像在浙江,剛到那兒,就被村裡人(大人)指著我說「江西老表」。也是在很多年後,我考上最好的高中和考上比較好的大學,我才成為「某某人的兒子」。

在故鄉,印象最深刻的是農村的風景。作為工科男很久了,都不知道怎麼去描述那麼美麗的風景:風吹稻浪,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當數十畝大小的稻田全是金黃色,走在田梗上,醉人的金色泥土的熨帖味夾雜著稻子的稻香,再加上風吹時沙沙聲,景色真的是美極了。與宮崎駿電影《起風了》《龍貓》里描述的景一模一樣,彷彿看到了小時候,真是感動。再者,連綿起伏的森林隱藏著無數自然的秘密。我內心最初對大自然的敬畏就來自於此。在那裡,我們靠天吃飯,懂得天氣,識得百草,識得各種動植物,可以在農作休息時喝森林裡的天然的泉水,可以在河道在水庫里抓魚摸螺絲,可以和一群小夥伴們吃完中飯後去菜園裡摘一大把橘子,一邊走一邊吃。這些開心的記憶,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即使時間怎麼流走,他們也揮之不去,因為對於我來說,它們所代替的就是故鄉,我深深愛著的故鄉。在大學的時候看到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風中的院門》,當時太感動了,就彷彿在寫我那個村子,我想如果我還生活在那裡,如果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也能寫出那樣散發著牛糞香味的文章的。

因為年紀小,記住的事情不多,分享一件糗事。我父母在水庫里種水稻,因為忙,所以讓年僅四五歲的我回牛欄里把牛牽到水庫。因為力氣小,也不懂得技巧(一般放牛這活是讓我姐做的),我是被牛拖著走的。我內心焦急,但是卻無可奈何,只能被牛拖著一邊走一邊哭。我父親在水庫等著牛,卻遲遲等不到我的身影,於是自己出來了,後來發現我被牛拖到別的地方去了。哈~現在想起來,確實很有趣。

在故鄉,在那個貧苦的農村,我也感受到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家庭的紛爭,為了一些小利益,各種爭吵,某兒子太老實而被父母看不起,兒女不平等,家族內部長久積攢的矛盾,鄰里的矛盾,很多事情實在讓我無法理解。到了浙江之後,這些事也在那兒上演。貧窮帶給人的局限到哪都一樣。

在浙江,雖然我會浙江當地的方言,做什麼事再也顯現不出在江西生活過的痕迹,但是父母不會當地的方言而在生活工作中時時讓我想起來「哦,我曾在江西生活過」,再加上貧窮,再加上浙江人對江西人明顯的偏見,和我擁有的江西身份證號碼(這事得怨我父親,別人都把他們的身份證號碼改成浙江了,只有我家沒改),總是感覺與同學相比低人一等(原諒我內心的自卑)。內心很敏感,很討厭別人說我是江西人,很討厭被別人問你這是哪兒的身份證,所以我基本上不和同學說起過去的事。再到大學的時候,感覺無所謂了,倒是很坦然地面對過去。

在浙江,搬家搬了兩三次,搬家搬得讓我徹底失去了對土地的認同感,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對所處的地方有感情。我僅僅是在那兒活著,並不與周圍環境發生任何感情關係。我把所有的對土地的認同感全放在故鄉和在浙江生活的第一個村子。

我在上了高中之後,回去了一次,考上大學的時候,又回去了一次,大學的時候爺爺去世外公去世回去過。變化確實很大,對一個農村而言,十年的變化雖然比不上城市,但是確實會埋沒很多過去的痕迹,讓你覺得不再是原先的故鄉。現在故鄉對我來說,是責任。那就是,作為家族裡第一個出來的大學生研究生,接下來準備的第一個出國留學生,我得為那些親戚做點什麼,為故鄉做點什麼。現在的家族裡的孩子,很多僅僅上到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直接打工了。雖然我現在能力很弱,僅僅能維持自己的生計,但是我見到了更大的世界,到達了更遠地方,看到了更美的風景,見了更多各樣的人,還有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不知道。我也很願意為他們做點什麼,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遠非我們在那個農村看到的世界,也非電視里別人向他們展示的世界。我想告訴他們,生活可以這樣過,人可以那樣活。

雖然在我腦海里存留十多年的故鄉已經面目全非,我也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但是我還深深地愛著那片土地。它很好地向一個四五歲的兒童展示了自然之美,和人際的複雜,也培養了他走向遠方最重要的品質。

我愛你。


原諒我這麼矯情地把這麼矯情的日記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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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8日

我常常爬上那個叫梅花崗的山頂,看見山下的小城,小城裡的江水,環繞江水的房子,房子腳下的沙灘,沙灘上的菜圃,和日月星辰,水漲船高。

平靜的水邊常常坐著一個垂釣者,頭髮花白,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好幾次想問問他老人家在垂釣夕陽還是垂釣青春。

每當雨季到來,江水漫過沙灘,淹沒婦人栽種的白菜,紅薯,和甘蔗。江水淹沒沙灘的時候我總喜歡沿著江邊行走,行人匆匆,我像沿著一片汪洋,漸漸走到黃昏的盡頭。

我想在沙子里種上竹子和南瓜,如果下好幾天大雨,竹子會像蘑菇那樣生長在水面。南瓜會像女人的腰肢那樣柔軟,纏繞河堤,攀上護欄。我會像教室窗口飛出來的那隻紙飛機,繞過竹子的翠綠,穿過南瓜的芬芳,落在檳榔樹旁,抖落紙翼的雨滴,等待晴天將水漬晒乾。

只有在晴天才能看見那位推著自行車賣豆腐花的奶奶,笑容燦爛,嗓子嘹亮,聲音清脆,豆腐花嫩滑,我一個人要吃三碗半,還有半碗留著晚上吃。奶奶認得我。

吃豆腐花的時候瞥見一路公交車,我記得一路公交一塊錢可以環城,不是物價低,是小城太小。沿著江邊,經過母校,經過梅花崗,經過開滿向日葵的左岸,到達破舊的汽車站。小時候跟媽媽坐一路公交去山竹橋,在車上我問媽媽,媽媽是不是山竹橋種著好多好多的山竹呀。媽媽說,「傻瓜,不是叫山竹橋就有山竹的,梅花崗也沒有梅花的呀。」我恍然大悟。結果那天下車後看見橋上真的有好多好多的小攤賣山竹。

如果晴天一直沒有來,我會走過小橋,拐進小巷,來一碗阿婆粥。兩塊一碗的白粥,桌上十幾樣小菜任吃。阿婆粥的味道跟媽媽熬的好像好像。我曾在北方的某個寒夜走遍某個小鎮,饑寒交加胡亂打顫,走到兩條腿跟注了鉛一樣重時,找到一家小店,店名叫做農家大米粥,菜單上粥品各式各樣。買了一碗白粥,滾燙滾燙,吃到一半,淚水翻湧,好不爽快。哭得像狗一樣狼狽的時候有個老爺爺問我,小姑娘你是跟家人走丟了么,我說,「不是呀,這粥好好吃,我一個人從南方來,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也許那個冬天我看起來很小很小,在人群中馬不停蹄總能遇見憐愛的目光或不屑的表情。天空下起冰冷的細雨,我找了很遠很遠,還是沒能找到賣傘的商店。濕透的房檐瓦壟,濕淋淋的石板街道倒映著街燈,忽明忽暗,除了落湯雞般的我,一切都美得像蜜一樣。白天也很美,小鳥兒會落在街道上,像小雞一樣走來走去。我喜歡這個地方,並且快樂地生活。月再美,終究不在故土。想念得最多的,無非就是媽媽和阿婆粥。

今年我回來了,媽媽不在家。小巷裡的阿婆粥裝修了店面,打通了旁邊鋪位的隔牆,曠大了規模,經營成了連鎖。牆壁上張貼的清單幾乎跟北方那個農家大米粥的菜單一模一樣。吃過阿婆粥,走到江邊,沿著水流的方向走五百米,看見岸邊的垂釣者,頭髮雪白,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夢裡故園,一生痴絕

年少的我固執地以為,離開了這座小城,我不會再想回來,哪怕是一個轉身。

因為小城太小,蜷縮在地圖上不起眼的角落,沒有上海江河奔流如海的磅礴氣勢,也沒有北京俯瞰整個中國的威儀之勢,它不處在要扼之地,也不是兵家必爭,它不出產綾羅綢緞,也沒有進貢的奇珍異寶,它沒有森然的殿闕,也沒有千年的古剎,它卑微得不值一提,只是佇立在贛江邊,靜靜地走過了千年。

這裡以丘陵為主,擺不開大規模的收割機,水稻收割基本得靠人力,這裡的農作方式大部分還停留在鐵犁牛耕,農業並不發達。這裡沒有得天獨厚的地下礦藏,沒有工業發展所需要的各種優勢,這裡只是零星地分布著一點輕工業,勞動力的就業基本靠勞務輸出。這裡更沒有大江大河,舊朝古迹,只有少數的百年古村。這裡的人口不多,這裡只是一個四線城市,它不起眼,甚至連外省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當我站在站台,當我踏上離開家的列車,當我聽見列車的轟鳴,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年少的我錯了,大錯特錯。

窗外的景物飛快地朝我身後奔跑,遠處的青山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挽留我的意思,層巒疊嶂一層層隱退,我帶不走一草一木,只有孤軍深入他鄉。

身居異鄉半載,我會時常懷念故鄉,懷念故鄉的雲,故鄉的雨,故鄉的人,那兒有我蹣跚學步的小巷,有我躲過雨的屋檐,有我嬉戲打鬧的操場,當我闊別一學期後再次踏上這方熟悉的土地,我才發現,它是那樣堅實,給人以厚重,安全,我才恍然發現,故鄉是這樣一種記憶,是味蕾對於食物的記憶,是身體對於氣候的記憶,是雙腳對於道路的記憶,無論你漂泊在何方,它總是在你的記憶深處,歲月的積灰越厚,它就愈發的濃烈,不可磨滅。

故鄉像個慈母,滿懷希望地目送自己的兒女遠走他鄉,我也是其中是一個,她是我每個夜裡都不願醒來的夢,像兒時耳畔咿咿呀呀的船櫓。

飲一瓢贛江水,我來自文章節義之邦。

年歲漸長,我逐漸了解了我的故鄉,才對她的身世肅然起敬。

這裡曾經出土了距今三千多年的商代青銅器,歷史悠久,研讀它們的歷史,像摩挲著廬陵古老亮麗的扉頁,粗獷流暢的線條,是時光遊走在銹跡斑斑金屬上的足跡。

這裡沒有安置三山五嶽,卻受歷史寵幸,成為中國革命的搖籃,中國革命的星星之火,從這裡,開啟了燎原的征程。井岡山,是廬陵無法謙虛的驕傲,那百元大鈔的背面,正是五指峰啊!這裡是5A級旅遊勝地,旅遊已經成為支柱性產業,這裡是個天然氧吧,空氣質量排名全國第二,是名不虛傳的養生福地。

這裡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文風之盛致使進士三千,有「一門九進士」的美譽,孕育了抗倭英雄文天祥,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南宋宰相胡銓以及唐朝詩人楊萬里等。這裡鍾靈毓秀,有江西四大書院之一的白鷺洲書院,漂浮在贛江上近八百年,那也是我的母校。

這裡沒有煙柳畫橋,十里荷花,卻也風景秀麗, 也曾讓東坡發出「此地風光半蘇州」的感嘆。

願廬陵在靜好的歲月里,一日千年。

葉落長安


故鄉在紹興,和魯迅一樣我家老屋後面有個園子。
後門開出去先是窄窄一塊水泥地有口井,夏天常常搬椅子出來乘涼,走下階梯園子中間一汪池塘,四面竹籬、柏樹臨水還有片茭白,兩棵桃樹橫卧在水面之上,角落有矮棚子養兔子家禽,池塘邊和奶奶撒過鳳仙種子,常常開滿一片,斷牆爬著滿天星,望出去是農田
爸爸媽媽結婚的時候拿耕田換了這塊地,從我出生後全家一直輾轉在外地,一年難得回去。
小時候很多次夢醒覺得回到了那裡,我家的門窗墨綠色,蒙著紗窗是青色竹子花樣,樓梯扶廊做的非常雅緻,多寶閣擺著鴛鴦戲水的掛鐘,枕頭帳子都是一色繡花邊
總以為有一天會回到那裡從此安定下來,後來時間久了都舊了,我們有新的去處也就不回去了


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生。

生於風陵渡,經歷,記憶了無。

唯有每念及故鄉詩詞云云之類,想起這句。


《我的故鄉在遠方》(2011年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二等獎作品,作者:劉俊琰)

月光襯著空寂的瓦礫堆,唯有雪花在翩翩,惹得人心凄冷。記憶中,朦朧月色總是映著醉人心魄的詩意。可是,瓦礫總是那般惹眼,百年依舊。

——題記

那沉重的一筆畫在紙上,卻傷著你的心,我又怎能不知道。刻在你身上的傷痕,我同樣痛,只是期望,一千次的疼痛換得你重新一展塵埃下的芳容。

我知道,你賽不過蘇杭,爭不過齊魯。而且,我的父輩們曾經依賴的那點美麗也遠去了,留下的,只是我的遐思。那一次,我在畫片上看到你,卻仍是一臉愁容,我知道,你為遺失了曾經的美麗而獨自傷懷,那一次我想用畫筆還你青春,可蕩漾開來的,仍是冷到心裡的風雪。那一次,我在心底請求你原諒;你的美麗,我依舊無緣一見。

只是,我不甘。父輩們留下讚美的你,我卻未見過你的美麗,我不過是聽來的你,我所見到的只是瓦礫,只是垃圾,還有雙手撫摸到的你的累累傷痕。生活還在繼續,機器聲還在隆隆作響,歡樂散去,留下的依然是傷疤。一切,並沒有因你而逆轉。

你知道,那堆瓦礫是為了建起更多的高樓,以求得更好的明天,所以,心裡因為美麗遺失的不滿,你忍了。你的心永遠為著我們。你知道,那掩著你破舊外套的是歡聲笑語,所以,對那強加在你身上的垃圾,你沒有憤慨,你的心永遠為著我們。曾經,看慣了身上染的滿是灰土的你,我在憤憤不平的如今,那份親情仗義,卻早已被心底的痛苦掩得無影無蹤。

我問自己,你是我心裡的那個故鄉嗎?可是,每一次的詢問都讓我的心倍感疼痛。

總是固執地說江南好美,每次,我都聽見你艱難的喘息。總是固執地想,我的心該屬於溫婉之鄉,每次,我都因此而清晰地聽到你的心在顫抖。當愛花的我,觸碰著散著高貴如你的丁香,你用飽經滄桑的聲音對我說:「去找我吧。」那時依舊嚷著要去看梅的我,其實早已沉浸於這淡淡的幽香。那時,我知道,並且毫無疑問,我是屬於你的,只是我也知道,你不在這裡,你是存於閬苑深處的。談到那兒,你一定心存喜悅吧。那裡飽含你太多的歡喜,而那正是我從未謀面的故鄉。

我知道,我的故鄉在遠方,卻不是蘇杭,不是齊魯,而是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的你,我只盼著,有生之年能見到你。


我出生在重慶的一個小縣城。

那裡的天氣跟主城一樣,夏天驕陽似火,毒辣的日頭明晃晃地照在頭頂,老人們穿著汗衫,搖著蒲扇,有一茬沒一茬地談天,歇涼。我喜歡在夜晚環城跑步,小城的邊沿人煙稀少,空氣中有悶熱的蒸騰的水汽,草木肆意生長,心跳劇烈,揮汗如雨。

冬天的清晨,早點攤子密集地出現,酸辣粉,小面,煎餅,豆漿油條,一應俱全。坐在攤邊,要一碗豌豆雜醬面,加辣,拌勻了,連湯帶水呼哧呼哧地一口氣吃完。平凡又溫暖的一天就開始了。

小城的生活節奏緩慢,物質需求也相對低。住在同一片區域的人們大多熟識,貧富差距不算大,人與人的交往坦率直接。

作為小縣城孕育出來的孩子,我感激它賜予我的知足,赤誠與僅存的一點野性,也不可避免地活得局限與混沌。

這些年,通過旅行和求學,接觸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城市,也遇見過挺多心動的地方。

但深埋在我心底,融通著我的血脈,牽引著我的心緒的,只有那一座煙火繚繞的小城。

我想我會在那裡終老。


我出生在鄂豫皖交界的大別山區某地,學齡至成年生長在蚌埠


自1964年起,我國中西部三線地區進行大規模的軍工企業「三線廠」建設。
我就出生在那,開門見山,出門爬山,認識各種野草野菜野果子,吃各種野味,沒錯,廠里人撈的抓的。
像是個世外桃源,也像個……不知道怎麼解釋,有種建設兵團那種感覺,百度「三線廠」可知。

1、遍布廠區、家屬區的有線大喇叭,每天早上6點半喇叭里開始吹起床號,然後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節目,伴著新聞人們開始吃早飯,開始騎著自行車奔向車間和學校,最後大喇叭以《運動員進行曲》或《三大紀律八項主義》結束廣播。早中晚各廣播一次。
2、露天電影,暖和的天氣里每周1--2場,下午小娃兒們就開始佔位子了,沒佔到好位子的還可以看銀幕的反面。後來有電視了,露天電影就消失了,不是家家都有電視機的時候,就在露天放投影電視。
3、自行車是主要交通工具,每家都有幾輛自行車,上班時由自行車匯成壯觀的長龍,三線廠5--6歲的小孩都會騎自行車,那裡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車技都很高。
4、四川話、普通話、東北話、上海話。。。。。應有盡有,農轉非的普通話都說得十分流利。
5、半軍事化管理,那裡最早時車間主任叫連長、工段長叫排長、小組長叫班長,很長一段時間是軍管會的軍代表是廠里的老大,任何事情是軍代表說話才著數,軍管會主任是一言九鼎。
6、三線廠人們的糧票與人民幣一樣在市場里流通,糧票可以換雞蛋、蔬菜、水果、當然也可以換回老母雞。
7、三線廠的小孩過得都很快樂,男孩都會滾鐵環、摻陀螺、打彈弓,贏煙盒,女孩都會跳皮筋、丟沙包、踢毽子。
8、三線廠的小孩都會游泳,一般三線廠在選址時就考慮到水源問題,都是沿河而建,廠區一般都有條十分乾淨清澈的小河,夏天的河裡就是三線廠小孩的天然游泳場,小孩們無師自通,從狗刨開始學會了游泳。
9、三線廠的小男孩一定不會把稻苗認成韭菜,一定知道什麼樣的藤子下長的地瓜什麼樣藤子下長的是紅薯,知道什麼時候玉米熟了,什麼時候向日葵熟了,因為基本上都去挖過農民的紅薯、地瓜吃,去掰過農民的玉米、向日葵。
10、三線廠的小孩胸前都掛得有一把家門的鑰匙,因為家裡除了上班的父母就是小孩自己了,學校不會像現在這樣天天補課,下課了就自己打開家門,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11、三線廠的車間都在山洞裡,山洞裡面就是大廠房,各個岔洞就是各車間班組。一個廠往往有好幾個山洞,山洞都有編號。
12、隨著九十年代國家體制的改革,大部分三線廠經歷了改革合併重組,也有很多三線廠遷入就近的城市,三線廠原來的閉塞性被打破。

摘自三線廠_百度百科

三十年前舊廠房(圖片自網路)

軍火庫(圖片自網路)

「紅樓」,我記得它(圖片自網路)

蚌埠,地處中國南北地理分界線,秦嶺—淮河一線,淮河中游,京滬鐵路和淮南鐵路交匯點,是安徽省重要的綜合性工業基地。同時也是京滬高鐵、京福高鐵、哈滬高鐵、京台高鐵的交匯點。全國重要的綜合交通樞紐,有皖北中心城市、淮畔明珠之稱。古乃採珠之地,別稱珠城,戲稱珍珠港。
淮水為血,鐵道為骨。這是我的情懷。

至今為止,我戶口本上的地址兜兜轉轉了一隻手數不過來,
恩,回不去的是故鄉。
再多說就暴露了,不喜歡暴露。


喝的是松花江水,吃的是黑土地里一年一熟的水稻,睡的是硬硬的床。我前20年的所有的回憶都在哈爾濱。
去過繁華如斯的上海北京,見識過人間天堂的杭州蘇州。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還是最美不過故鄉。故鄉是心裡的歸宿,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家。從三年前開始,故鄉對於我來說只有冬天,沒有四月的柳絮飄揚,沒有五月的丁香花滿城,沒有六月的小船划過江面,沒有七月的樺樹納涼,沒有八月的啤酒,也九月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留給我只有短短七天,七天享受曾經最討厭的西伯利亞的寒風,享受曾經總是讓我上學遲到的大雪,享受故鄉的月亮。
月是故鄉明。


又是一年四月天,迷迷糊糊的記憶里,似乎在某個睡覺的時刻聽到了清亮而歡快的鳥啼聲,如同每一個童年以及少年時期的春日清晨聽到的鳥鳴一樣,它們是孩童時的無邪與天真,它們是年少時的期待與憧憬,如今它們是故鄉悠揚的笛音 ,吹醒了我沉睡許久的鄉愁。

四月是桐子樹開花的季節

桐子樹是一種極其美麗的落葉喬木。春日的桐子樹桿尚且綴著些疏疏落落的卵圓形葉子, 蔥蔥翠翠的葉子上拽著些密密匝匝的倒卵形花朵兒 ,白色花朵心間是淺淺淡淡的粉紅兒, 花簇兒在風中搖搖曳曳 ,好似一個個扭扭捏捏羞紅了臉的少女 。

繁極一時的桐子花且不是最美的 ,最美的時刻莫過於待到桐花凋零時 ,疾風一過 ,紛紛揚揚的花朵兒撲簌撲簌地落下一地 。黃褐色的泥土路上 ,春苗瘋長的草地間 ,斑斑駁駁的青苔石板上, 流水淙淙的小河溝里 ,儘是一片片粉白相間的小花朵兒 ,那是春天走了忘記抹去的一縷春色啊!

桐花落盡,桐子初長成,五六月的時候,便能掛上一串串油綠綠的桐子果了

待到八九月便是打桐子的時節了 。

桐子花果的果仁可以榨油 ,桐油是重要工業用油 。它主要用於製造油漆和塗料 ,經濟價值很高 ,因此故鄉的鄉親們是非常樂意去山上打桐子的 。打桐子是我和弟弟們的童年樂事之一 ,不但可以獲得大人們的褒獎 。亦能感受到勞動創造價值的快樂 ,實際上對於孩童時代的我們來說 ,上山裡打桐子本身已是一種樂趣。桐子收回來之後, 大人們就把它們堆放在雜貨間里 。冬天到來的時候 。干硬的桐子果皮就已經稀軟了 ,這時候人們便能用鐮刀輕鬆的剝開果皮, 取出裡面黑褐色的果仁了 。和小夥伴們上山打桐子自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樂事 ,然而冬季里剝桐子便是我和弟弟們避之不及的事了 ,這實在是無趣極了!
剝出來的桐子仁兒晒乾了便可以送到集市去賣錢了 ,而桐子皮風乾了可以作烤火的燃料 ,又用作春田裡的肥料。說起桐子樹的用處來 ,恐怕最令我們小孩兒興奮的是桐子葉蒸粑粑了 。桐子葉粑粑是家鄉一帶有名的食物 。童年時期極其迷戀桐子葉蒸熟後溢出的特殊清香 。自打我上高中起 ,我便再也沒有見過桐子花了 ,更是沒有打過桐子 ,剝過桐子皮了 ,而街上亦再也見不到賣桐子葉粑粑的人家了。

懷念的那些花 ,那些事, 那些味道 ,它們的確是只存在於我的夢中了,我的絲絲縷縷的綿綿長長的鄉愁中了。

說起花,記憶中家鄉有很多花是美的 。它們大多是野花 ,長在崖邊、山野或水澗……
童年時期我喜歡的花有刺梨、 木芙蓉、 秋菊 、鳶尾.......


刺梨長在山間 ,家鄉的人都叫它唐梨兒 。爸爸偶爾摘來泡酒 ,據說是一種藥材。 有幾次我摘下來除掉刺 ,放在嘴裡嚼了吃 ,然而口感並不好 。我喜歡的是它的花 。入秋的季節 在漸黃的絲茅草中開出一大片明晃晃的白色 ,它是萬物漸衰的欣欣向榮。它的美既純潔亦招搖

鳶尾生在水澗或是竹林間。 我們家竹林的小池塘邊便有少許幾株鳶尾 。四五月的時候開在陰暗潮濕的林間水邊 ,亦是一抹明亮的色彩 ,一縷活潑的生機

我們家屋後也是有很多花的 。一顆由於土壤貧瘠而一直長不高大的海棠樹常年開著幾朵花

每年的春天我都會被那幾枝海棠花吸引 ,並且由衷的讚歎它的美 。小時候爸爸和奶奶告訴我那是木瓜樹。「木瓜樹」偶爾會有兩個年頭結三兩顆果子 。大人們說要泡在泡菜罈子里方可以吃 ,我自然是嘗過味道了, 實在是極難吃!

屋後的一株芍藥花淹沒在草叢裡 。開花的季節便露出臉來 ,突兀兀地開出一朵碩大的粉色花朵 。

爸爸和奶奶總是把它當成寶貝 ,不許我瞎摘 ,因此我便一次也沒有摘過。 後來它是怎麼死的 ,死在哪個年頭 ,我實在是記不得了。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真是太討厭吃黃花菜了 。然而黃花開放的季節 ,我仍然會歡喜地在它旁邊轉悠。 屋後的橘子林里 ,有一排整齊的黃花, 春夏交際之時, 它們便開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 ,傲立風中 ,如一群欲展翅飛去的鳥兒

家鄉的春日 ,會在安靜祥和的時光里夾雜著蜜蜂的嗡鳴和喂小雞的萵筍葉散發出的清香味道 。記憶中的這個時候, 寒氣已經消盡 ,整天都是溫暖的日光 ,午後也開始出現蒼蠅嗡嗡叫的聲音 。這樣的時節 ,屋後和灣里的陽雀花已經完完全全開了 。

我們家的陽雀花已生長多年 ,枝藤連結成一大片 ,繁密的細小葉子和尖刺中都是些密密麻麻的花 ,一大片開去 ,無論遠觀抑或近看 ,都煞是好看 。陽雀花是對身體有益處的 ,所以每年開花的季節 ,我們都要提著籃子跟著奶奶去屋後耐心地摘下一籃回家 。奶奶總是將陽雀花和著雞蛋煎來吃 ,我和弟弟們小時候都是極討厭吃這個的 。然而現在想來, 陽雀花煎蛋的味道是童年的安靜美好以及與親人相處的和諧與愛。

還記得第一次邂逅木芙蓉,驚嘆這世上竟有這麼明媚鮮艷的花兒。 童年時候確是相當迷戀木芙蓉 。我們家池塘邊也是有一顆小小的木芙蓉樹的 ,興許由於營養不良的原因, 很多年後它依然是一顆枝幹尚且稚嫩纖細的不開花的樹苗。 夏天的葉子上還有令人膽顫的蠕蟲 ,實在滲人, 因此我是絕不敢靠近它的。 來成都上大學後 ,在這座被稱為蓉城的城市 目睹過無數次蓉城芙蓉的芳姿。 然而在我看來 。沒有一處的木芙蓉能艷壓家鄉芙蓉的 。家鄉的木芙蓉顏色更加豐富 ,一棵樹上 能同時開著粉色、 白色、 玫色 、黃色的芙蓉花兒 。興許是我愛家鄉花兒的緣故 ,在我看來 ,比起蓉城芙蓉來家鄉木芙蓉連魂兒都更有精氣神兒些 ,成都芙蓉遠看尚覺驚艷 ,近觀總覺得焉答答 ,遠不比家鄉芙蓉的靈氣。

我們家屋旁的池塘邊與屋後生長著一長片菊花 。秋日裡開得黃燦燦的如硬幣大小的小菊花,像一小朵太陽 。一朵朵小太陽明艷了黯淡的秋色 ,照耀著我金色的童年 。至今 ,我仍是不知道開在童年的那片菊花叫什麼名字 ,屬於菊花的哪個品種 。十六歲之後 ,我再未見過它 。而今 ,它是否還長在故鄉的屋後及池塘邊 ,是否仍在秋天的時候明媚地開放 ,是否依然被調皮的小姑娘摘下一把插在書桌上, 我無從所知。

曾經我在那裡長大的那所房子 ,它的周圍有過很多樹, 也種過一些花 。有些樹被爸爸砍掉了 。每當爸爸砍那些腰粗的大樹時 ,我和弟弟都會深深的惋惜一回 。有些樹被風吹斷了 我們依然會黯然神傷一回 。有些樹還在 ,依然在春天的時候開花, 夏天的時候結果, 秋天的時候落葉 ,冬天的時候守著寂靜的時空 。有些花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有些花仍靜悄悄地開著 。

後來我們搬家了,鮮少回到那棟童年的屋子,每年回去給爺爺燒紙,走到那屋子前,發現一切都不太一樣了,房子塌了,荒草裹住了一切,那年爸爸種下了小竹苗也長成竹林了,曾經的一切都只有在記憶中了。
前幾日,閨蜜的妹妹在朋友圈發了好些她在老家鄉間小路上遇見的風景。

四月的陽光下

有滿是苔蘚的大石板

青綠的叢林小路

雨後春筍初拔節

春意盎然的芍藥花

枇杷、櫻桃、蒲公英

牛屎菌(北方稱「狗尿苔」)

片片楊槐花

小河溝里的螃蟹

還有我多年未見最愛的桐子樹花

這些就是我童年的風景,然而我卻永別了它。閨蜜和妹妹一年還能回幾次老家,而我已經沒有了老家。去年,我們的老房子被國家徵收,挖掘機推倒了它。
此刻心中不禁一陣悵然,但是我知道,那些消失的樹與花在我心裡,那棟破舊的 碎裂的 風雨天讓我們心驚肉跳的 如今已經倒塌成泥的土坯房在我心裡,那些逝去的童年時光在我心裡,那些時光里的人和事在我心裡,即便行走了千萬里 ,我的心依然留在故鄉里。


知乎上第一篇回答就送給題主了。剛好前幾天寫過的一篇文章,就粘貼過來。

寫在前面:

本來這篇文章應該是14年末應該寫完的,卻被我無情地拖到了現在,表示抱歉。主題原本就已經想好了,只不過一直沒什麼頭緒。直到前幾日看了蕭紅所著的《呼蘭河傳》,才發覺童年的記憶可以如此深刻。本篇通篇寫的都是童年的瑣事,對此沒有興趣的同學可以不用看了,鑒於沒有精力寫成長篇,文中很多內容未曾詳述一筆帶過。謹以此篇,向《呼蘭河傳》致敬。

以下正文:

我的家鄉是個小山村。

就是傳統意義上徹徹底底的小山村,四面環山,山間開出路來供人出行。家裡是從外地搬遷過來的,因為我曾經看到家裡的戶口薄上籍貫一欄里寫的是遼寧建平。哪一輩開始生活在這小山村裡我是不知道的,我曾經問過父親,他也不知道。

我開始記事時,是四五歲左右,算是比較晚的。對於這件事,母親跟我的觀點一直不同,她說在我很小時候就懂事了,也就兩三歲的樣子。她給出的理由是,有一次抱著我去看戲,旁邊有賣冰糖葫蘆的,我看到別的孩子拿著糖葫蘆吃眼饞,母親就對我說「乖,咱家沒錢,咱不吃。」而據母親描述,我那時竟然點頭答應也沒有哭鬧。她認為那時懂事的我一定是記事的了,以至於後來我在外,她總是怕我在吃的方面會委屈到自己。

我們那裡稱呼曾祖父叫「太爺」。我記事的時候,太爺已經快八十了。白白的頭髮,白白的長鬍須,整天拄著拐棍,在門口的石凳上曬太陽。母親說,太爺年輕的時候曾經做過土匪。我的印象里這麼一個老頭,是無法騎著大馬,拎著大刀砍砍殺殺的。為此,我曾經拿個小木棍要跟他比試比試的,卻被這老爺子趕跑了。

太爺有七個孩子,除了兩個姑奶遠嫁之外,其他都生活在村子裡。爺爺也有七個孩子。所以我家是名副其實的一大家子。

太爺去世的時候,我剛上學前班,應該是六歲左右的樣子。一大家子人都聚到西院,很是熱鬧。那時祖父母跟叔叔家一起住在我家的西院。還記得父親和叔叔頭上系著白布條,一個個向前來弔喪的人磕頭。家裡其他人肩上會縫上一塊黑布,也是表示喪事。爺爺常年戴著的八角帽也沒有戴,露出花白的頭髮。除了過年,我沒想到還有其他時候也是需要磕頭的。我在一旁琢磨,按照這個輩分,等以後爺爺去世的時候,我豈不是也要嗑這麼多的頭,那頭不就會嗑的很疼么。所以我在心裡偷偷說那爺爺可不能去世。

母親低聲對我說,帶著其他孩子去一旁玩,在人前不許笑。我就帶著一群孩子,滿村子的跑,嘻嘻哈哈的也早就忘了不許笑的囑咐。後來跑累了,回到大門外的沙堆玩,玩著玩著也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聽到很多女人的哭聲,我醒來跑到母親旁邊,悄悄地問,她們是真的在哭么,母親說,不是,只是個習俗,送喪的時候家裡的女人們是要哭的。對於後來,我只記得分到了一塊好吃小餅。應該也是一些習俗吧,也沒再多問。

爺爺是個倔強的小老頭,常年戴著八角帽。家裡人都要聽他的。在農忙的時候,要是我早上賴床,他就會說,這都幾點了,還不起來,我都上山幹了一陣活回來了。

打記事起,母親經常跟我說起爺爺是如何對我家不好,是如何偏心叔叔家的,是如何在分家的時候不給父母一點幫助的,是如何在姐姐還沒滿月的時候要求母親下地干農活的。但我想爺爺是喜歡我的。因為我每次去他家玩,他都會教我識字,要麼背誦「小九九」,也就是乘法口訣。背完之後,就會讓奶奶從柜子裡面拿出一瓶罐頭或者幾片餅乾來作為獎賞。要是剛好有人來串門,背誦完,他就會眯著眼,笑呵呵的說「看這孩子,打小就聰明,剛這麼點就會背小九九了。」

夏天的時候,要是不下地幹活,就經常能見到他在院子里編筐和背簍。用的是山上割下來的某種樹條。樹條在他的手底下上下翻飛著,不一會就能看出輪廓。我就在旁邊蹲下來看,而他一邊操縱著手裡的活計,一邊給我講他經歷的故事。什麼夜裡遇到狼啦,什麼去城裡公車上碰到小偷啦。講的多了,就會有重複的,這時我就跳到他面前叫著「這個聽過了,要換一個。」哪裡是故事,哪裡是真實,根本不會計較。

爺爺家黑漆漆的廂房裡有個大箱子。無聊的時候我就會去那裡尋找寶物。有的時候是幾枚大錢,圓圓的泛青銅板上有方方的孔,還有各式各樣的字。有的時候是小小的連環畫冊,畫著各種小說故事。還有的時候是幾枚彈殼,揣在兜里想著在小夥伴面前炫耀。我最喜歡的是一副老花鏡,戴上之後頭就會暈暈的,把鏡片摘下來,在太陽下能把太陽光聚到一點,這樣做能把紙點燃,還能把螞蟻烤死。

我家裡的房子朝南,西側有個廂房,廂房有三間。靠南的一間里堆著糧食,其餘兩間裡面堆著牲口的草料和農具。自從有一次在草料屋子裡發現幾隻母雞下的蛋之後,幾乎每天都要跑到那裡看一番。

房前有個小院子,院子里有口井,夏天我會用細繩子繫上一個瓶子在井裡面打水。井水甘甜清涼。院子的前面是個園子,園子里有果樹,能結出很小的梨子的梨樹,還有伏天就能吃的蘋果樹,沙果樹,本來還有五棵櫻桃樹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櫻桃樹被我砍掉兩棵。我曾經在園子的東南角栽種了一棵楊樹,樹旁邊埋下了一個鐵盒子,裡面是滿滿一盒子的玻璃球。

春天園子里會種上很多的菜。待到夏初,蔬菜們就成長起來,這能夠吃整整一個夏天。有圓圓的紫色的茄子,就連茄子秧和茄子開的花都是紫色的,很是有趣。有能結出很多的柿子,柿子秧周圍要用木棍支起來,防止柿子太多壓斷了莖,當柿秧長的足夠大之後,還要把尖端掐掉,這樣從土壤里汲取的營養就會供給柿子本身的生長。有能長出藤蔓的黃瓜,在藤蔓剛開始生長時,就要用去年的向日葵莖做成黃瓜架,藤蔓就會繞著架子生長,直到藤蔓和葉子鋪滿整個架子,然後開出黃色的小花,結出好吃的黃瓜。
據說在每年的七夕時候,端上整整一盆的清水放在黃瓜架下面,小孩子趴在盆邊,就能聽到牛郎織女的對話。

當然這只是傳說。這樣的傳說有很多。

傳說村裡的敖包山上有古墓,以前經常有人能見到盜墓的人出入那個深山。敖包山上覆蓋著樹林,樹林間有大片巨石構成的亂石窟,從山下看起來就是綠色的山麓上有著幾小片沙子構成的山坡。據說古墓就在那亂石窟下。

傳說山頂上「鏡子石」後面有巨蟒,有村裡人曾經爬到哪裡時看見過,回來之後就生了一場大病,然後死掉了。

傳說村西頭的楊家的那個傻子夜晚就會出來咬人,嚇得我們小孩子都不敢晚上出門。每到晚上經常能聽到那邊傳來動物一般的嚎叫,這卻是真的聽見的,便更加深了內心的恐懼。

房子後面有兩棵老榆樹,上面有很多鳥嘰嘰喳喳的,熱鬧非凡。每到春夏之時,我都會爬上老榆樹摘榆錢來吃,怎麼吃也吃不完。還有就是楊樹,喜歡折下楊樹新長出的枝條,去掉裡面硬硬的枝梗,剩下的樹皮不能弄破,做成哨子,吹著滿心歡喜,吹響著整個夏天。
西邊有條河套,平時是幾乎沒有水的,只有突兀的石頭。在夏季每當下雨的時候,尤其是急雨,山洪就沿著河套奔騰著吼叫著沖向下游去。洪水大的時候,能推動大石在河裡奔跑。這時母親就會和父親說,聽著嚇人,穿上水靴出去看看吧,水可千萬別衝上岸來。

有的時候夏天沒有雨水,大旱。地里的莊稼變得枯蔫不生長。村裡就會有人組織去求雨。十幾人殺豬宰羊,先到龍王廟去祭祀求雨。所謂龍王廟就是用紅磚砌成的一座小房子,也就是一米來高,裡面擺著幾個牌位,牌位上有字。若是還不下雨,這群人就又會殺豬宰羊,扛到敖包山頂上,繼續祭祀求雨,所謂的上達天聽。也有人說是因為敖包山屬水,理由是山下有泉眼,終年不幹涸。據說宰殺的豬羊,在求雨完事後,除了頭用來供奉,其他都被他們吃掉了。

每年秋收之後,若是收成好,則需要感謝這一年來上天對百姓的憐憫,或者夏季若求得雨來,秋季也是必須要還願的。村裡就會請來戲班子來唱大戲。有的時候也會是皮影戲和放電影。每年這個時候,也是村裡最熱鬧的時候。男女老少都會趕來,男的大多聽得懂,就在前排聽戲,聽不懂的婦女們就在後排嘮家常,時不時撇上一眼台上演的是什麼或者尋一尋自家孩子在哪裡玩耍。嘮家常的內容無非是東頭的老王家二兒子新娶了個小媳婦,長得十分俊俏;李家那個不務正業的光棍因為偷東西,又蹲了大獄,諸如此類。小孩子們則不會有一刻安歇,到處追趕著奔跑著,一會兒跑到戲檯子後面,掀起布簾,偷偷的看著裡面人在化妝或者收拾道具,一會兒跑到戲檯子前面央求著去買好吃的。這樣的熱鬧場面當然少不了賣東西的小販們,大部分賣的都是賣吃的,冰糖葫蘆,雪糕冰棍,麻糖,綠豆糕。

故鄉的小販們對自己的生意喊法都很講究。例如「冰糖葫蘆」的叫賣,「冰」和「糖」的音要拉長「葫蘆」兩個音節要緊湊,尾聲還要拉長並且上揚。例如「豆腐」的「腐」會發成「佛」的音。還有例如「鏘剪子磨菜刀」除了語頓還要在「剪子」後面加上語氣助詞「嘞」,「菜」的音要發三聲,喊出來的抑揚頓挫就像是要唱出來似的。要是聽到哪個小販不是按照這樣叫賣的,大家就會說,一定是哪裡來的新手,想必叫賣的東西或是手藝也不會好的。

秋季過後,便是寒冬。每年農曆剛過十月,氣溫陡然下降。嚴冬一到,一切都變了樣。雲變得高了,天空不再是湛藍色的了,大部分時間灰濛濛的,狂風呼嘯著,卷著沙土,呈現著一種混沌沌的樣子。走在外面,呼吸都像是冒了煙似的,若是戴著圍巾皮帽子,用不了一會兒,皮帽子兩邊和蓋在嘴上的圍巾都會結出霜來。
大地凍上了。
院子里的井口結了厚厚的冰,裡面井壁也結滿了霜,只留有一個能剛剛通過水桶的間隙。打水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就會滑倒跌入井口,

家裡這個時候,都要把爐子和爐筒找出來,爐筒一節一節地接在一起,通到屋外,另一頭則接在屋子裡的爐子上。生火用的是陳年的玉米瓤,也有用樹根和煤的。爐火燒的旺旺的,屋子裡面便不會覺得冷。這時候父親便會找出小說來,一邊看,一邊讀給我們聽。小說里記得最清楚的是《薛剛反唐》和《萍蹤俠影》。厚厚的泛黃紙張,密密麻麻的小字,書香和發霉的氣息混在一起。其中《薛剛反唐》還被我和姐姐扯成了好幾瓣。

一到了下雪的時候,便更是有趣。有時,一夜醒來,外面的世界就變了樣了。白色的房子,白色的樹,遠處白色的山頭,近處白色的牆頭。這時候我便會歡喜地跑出去,穿著棉鞋在沒人走過的雪地上一遍一遍地踩過,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響聲,心裡便更加歡喜。院子里的雪是要及時清理掉的,雪停了之後,父親便會用掃把將雪掃成幾堆,再用小車推出去。而我,就在還沒來得及推出的雪堆上,做了個雪人。做成雪人的雪堆,每每都是最後才被清理掉的。

下過雪之後,小孩子們喜歡幾個結伴上山玩。會有人會依著雪地上野兔的腳印,在野兔走過的柴草叢中放置兔子套,當它再次經過的時候,便會中了圈套,細細的鐵絲勒進脖子,窒息或流血過多而死。有時我們能撿到放置陷阱的人沒發現的凍僵的野兔,運氣好的話還能撿到野雞和其他野鳥。回家之後,就可以做成一頓豐盛的野味。

有童謠,「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過年。」
每年臘月,家裡都會殺一口豬,豬是當年春季開始養的,不喂飼料。不論一年收成如何,年豬都是要殺的,這是習俗。

殺豬這天會叫來親戚和鄰居來幫忙,完事之後煮上一大鍋飯和殺豬菜,聚在一起大吃一頓。殺豬主刀的要請村裡有經驗的,講究一刀致命,流出的血越多越好,用盆子接下來摻上白面搗好的蒜末和熱油,用來灌血腸。殺死的豬要從豬腳的地方開個孔,用打氣管充氣,變得滾圓之後,再燒上幾大鍋的開水,幾個人一邊將開水淋在滾圓上面,一邊用刀片退毛。我守在一旁,在豬毛凍在地上前用小耙子收集起來,放在筐里。等以後有人來收購的時候,就可以賣上幾塊錢。

臘八之後,緊接著就到了春節。穿新衣,放鞭炮,走親戚,到各家各戶去拜年。拜年的時候,可以得到幾塊錢壓歲錢,還有一把糖果。每到一家,都會找尋除夕放鞭炮的地方,在紅紅的紙屑中總能找到沒點燃的鞭炮,便會揣在兜里回家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點著玩。春節的熱鬧持續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這天晚上,父親會用玻璃瓶子做燭台,帶上幾根蠟燭,去山上先人的墳地里送燈。說是為了給先人指明回家的路。我想,先人們就算是不回家,也會有光亮,也就不會在黑夜裡覺得孤獨的。

這天村子也會有人組織撒燈,用牛皮紙包上木屑,疊成粽子形狀,澆上汽油或者柴油,點上火,每隔幾步丟一個在路邊,照亮道路。有時還會碰到踩高蹺,扭秧歌的,挨家挨戶的去表演,表演完,喝杯茶抽顆煙,多少給點表演的錢。這類表演一般人家是不會拒絕的。

自從初中開始,我便在外住校。到現在,算來在外面也有十四年了。當然每年都會回去,在家呆的時間有長有短。 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去了,讀書的讀書,打工的打工,都在努力地逃離這個小村子。村子裡每年的活動變得越來越少了,哪怕是原來習俗的東西。沒有了求雨唱戲,沒有了高蹺撒燈。

爺爺輩的老人,除了爺爺和遠嫁的姑奶,其餘也都去世了。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之後爺爺的身體迅速變得不好,精神恍惚,家裡人有些都不認識了,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倔強硬朗的老頭了。
親戚們走的走,沒的沒,村子裡面所剩無幾。

我家房後的大榆樹沒有了,前面的園子也早就擴成了院子,鋪著磚。院子里原來的那口井也變得幾乎乾涸而不再使用。

園子里的果樹全都砍掉了。只有那棵少年時植在園子東南角的楊樹,不知怎麼保留了下來,如今已亭亭如蓋矣。

記於2015年6月7日雨夜。


夜幕下的克什克騰

2003年一個春天的深夜,三點的時候我的電話響起。春暉在電話那頭壓低聲音說:『『能起來嗎你?我就知道你起不來!』』『『放屁!過來吧』』說完我開始穿衣服。半小時後春暉如約而至出現在我家大門口,我把自行車扛上台階,又從牆頭跳進來把大門從裡面別上。這時候天開始蒙蒙亮,路燈還開著,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我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我們的目的地是河西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工湖,我們的目的是撈魚。非典時期,在得知將要放假一個月的時候有種眩暈的感覺,雖然網吧遊戲廳大多數都關門了,但是只要是放假,總能找到娛樂項目。撈魚,就是我和春暉找到的那時最有樂趣又不會被家長說三道四的項目了。

因為去的早,水面會有一層霧氣,我至今記得,在霧氣里春暉把偷他奶奶香油和的面當魚餌,放了一塊在一個小桶里然後扔進水中。轉過身對我說:『『都他媽放半個月了,我想小葡萄了!』』小葡萄是他對班裡一個女孩的稱呼,一個對剛剛發育還不知道胸罩是什麼的女孩的稱呼。春暉在說他想小葡萄了的時候眼神里有些迷茫,然而那迷茫轉瞬即逝。

轉瞬即逝的還有非典的假期和這十餘年的光陰。時過境遷,前幾年回到克旗,我表示想去那個湖看看,春暉說新來個領導特別操蛋,把那湖填上了。再回想起那段日子,我有些恍惚,甚至想不起他說起小葡萄的時候嘴裡有沒有叼著煙,甚至懷疑起有沒有小葡萄這回事。

然而故鄉卻依然在。克什克騰,這個從網上才能查到其含義的名字,鮮為人知。春暉不止一次矯情的對我說他如何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我卻在一個夜裡喝多了給他發簡訊:我愛的人在哪裡,哪裡才是我的故鄉。

說這話的時候我應該是剛到天津不久。就像一個姑娘找個對象,每天騎自行車接她上下學,吃食堂,買地攤兒的衣服。有一天他們分手了,姑娘找了一個大款,開寶馬接送她,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她會一時間覺得原來的小男孩很操蛋。故鄉也是這樣,你一直在那待著,一點不會覺得操蛋,當你走出去了,見到了大城市繁華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想想自己家鄉的閉塞,落後,甚至晚上連個24小時的飯館都沒有,就覺得家鄉操蛋了。

山東出差待了一個月,在六七個城市停留,聽到了各式各樣的山東話,也吃到了各式各樣的山東飯。從泉城濟南,再到海濱的煙台和青島,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當被問起是從哪裡來的時侯,我說從內蒙來,他們總是一副內蒙古遠在天邊的表情並且操著煎餅卷大蔥的口音對我說:好遠啊......你們那上下班是不是騎馬啊?

我還對一個飯館的小服務員說我們高中上下學都騎馬,學校有存馬處,早上存好馬,白天有人給喂草,晚上再騎回家.....愛上一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宋冬野沒有火,這句詞卻火了。但我的家鄉已看不到野馬,最近的草原也要開車一個小時能到。只是跟人提到家鄉在內蒙時,就像在和對方說:我從草原來。

第一次見到草原是小時候一家三口騎著摩托車去官地的大爺家撿蘑菇,天空湛藍,像win xp的桌面。綠草如茵,牛羊成群,遠遠的看到一抹銀色。大爺告訴我,那條銀色就是達里諾爾湖,那裡產華子魚。

前幾年過年回到家鄉和兄弟們聚會,菜單上赫然寫著,瓦氏亞羅魚,18元一條,說的就是華子魚。想起小時候長輩們笑話誰家裡沒錢,就說誰家過年了就炸了幾條華子魚......今非昔比,當初克旗人最不待見的華子魚變成了什麼中南海什麼招待指定用魚,也有了更響亮的名字和身價。

家鄉的發展的確是飛快的,每年回去都變一個樣。樓房越來越多,平房越來越少。馬路越來越寬,路燈也越來越漂亮,豪車越來越多,鍋包肉越來越貴了,姑娘穿的越來越少了......大一放寒假回家,一時間發現沒有了原來三輪的摩托車出租,取而代之的是四輪的夏利和自由艦,規整的自上而下噴著藍色,黃色,和綠色。春暉說:這三個顏色的含義是,藍天草地沙塵暴。春暉說:真操蛋!

沙塵暴確實很操蛋,致使想起故鄉的春天都覺得操蛋無比。還說美好的城市會四季如春,我的故鄉卻一季都不如春!關好的雙層門窗,窗框上都釘著塑料布,一天沙塵暴過後,屋裡面到處都是細密的塵土。從電視機到馬桶蓋,從腳後跟到耳朵眼。洗不凈,彈不完。颳得厲害了,天都是暗紅色的,睜不開眼,說不出話。我一個哥們兒曾在那暗紅色下和一個戴口罩的中年男子起了爭執,打了對方一拳。回到家看到他老子眼眶青了才明白過來。

經過操蛋的沙塵暴,夏天基本上就來了,克旗的夏天還是舒服的,不會熱的讓人感覺壓抑或是睡不著覺。但也不會熱的讓你看得到穿超短裙的姑娘。內蒙古不至於像新疆那樣早穿皮襖午穿紗,但也畢竟是高原,姑娘們早晚穿的太少都會被凍著,中午又要在家睡午覺。兄弟們說這幾年姑娘們穿的越來越少了,我無從得知,因為我已經多年沒在夏天回去過了。

秋天更是短,昨天還聽說家裡零下六度了。這麼短的秋天讓很多年輕的情侶猛然看到了對方大紅大綠的秋衣秋褲時,難免有些尷尬。

冬天要脫的就更多了,皮衣皮褲,棉衣棉褲,毛衣毛褲,絨衣絨褲,秋衣秋褲......但是穿再多一出門也能給你凍成孫子,白毛風刮到臉上像刀子。寒冷從鼻孔,耳朵眼兒,脖子,袖口,褲腳......任何一個有機可乘的地方往你的身體里鑽,要是誰的司令部沒關門,都得小心把司令凍壞了。從零下三四十度走到有火爐的屋裡面,人人都變成白眉大俠,白鬍子大俠,白頭髮大俠。然後大俠們會紛紛點上煙,斟滿酒然後說:這JB天,真JB冷,來來,喝口兒暖和暖和......

傳說一個冬天克旗人要喝掉達里諾爾湖那麼多的酒,這讓我想起去年回家過年,三十兒還好好的,初一中午起來街上到處是被撞的東倒西歪的隔離帶。在四姨夫家喝了一瓶啤酒,我說不會有查酒駕的吧,四姨夫說你放心吧,交警也得過年!

這就是我的故鄉,我想不出大段的抒情去讚美她,也不想用尖酸的話諷刺她,故鄉就是故鄉,該起高樓就起高樓,該刮大風就刮大風,不會因為你喜歡讚美就變成首都了,也不會因為你覺得操蛋就颳風下雨了。每年春節歷盡千辛萬苦回家,走的時候都想著明年可不回來了,沒啥。到了來年年根兒,在別人的故鄉看到別人貼對子,掛燈籠,還是不禁的想回到故鄉。故鄉這個詞,讓人分成了兩類人,本地人和外地人。在外漂泊的外鄉人,不管混的怎麼樣,總是會少那麼一點歸屬感,總是會想起自己故鄉。無論故鄉的土地多麼貧瘠,物價多麼高,天氣多麼惡劣,姑娘多麼不會打扮......無論他已經在鋼筋水泥的大城市迷失多麼久。

到了哪個城市都會有可能找不到東南西北,唯獨在自己的故鄉,看見四面的山都能辯的清方向。如果你在下午來到我家鄉找一片縱橫交錯的小巷坐著,四點的時候你會看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到菜園裡摘豆角,摘西紅柿,拔蘿蔔......五點的時候家家的煙囪都開始冒起青煙。六點的時候上班的上學的都回家了,這時候你從一條小巷走過去,家家戶戶菜下鍋的聲音此起彼伏。七點老爺們都在看新聞聯播,老娘們在廚房刷碗嘮著家常。九點還能聽到點小兩口兒的悄悄話,十點鐘除了蟲鳴已經沒有其它聲響。十年前和春暉撈魚的年紀經過這樣的小巷和村莊,我會覺得生活真無趣,平淡無趣的讓人覺得操蛋的不得了。去年臨近春節我又找到這樣的小巷,從太陽落山待到月亮升起,看著那些炊煙升起又散去,燈亮了又暗了,夜裡孩子哭了又被母親的唱著兒歌哄睡了,忽然明白這份寧靜才是故鄉最讓人眷戀的。人間煙火,那一刻在我心裡是最溫暖的四個字。

然而這樣的小巷和村莊越來越少,故鄉越來越發達了,我們一天天變老了。不管故鄉變得多麼操蛋還是多麼美好,我們都深深眷戀著自己長大的地方,一花一草,都搖曳的深情款款;一山一水,都藏滿了愛恨情仇。甚至剛蓋起的高樓,就是用的我們小時候和的泥巴;甚至剛乾掉的烈酒,就是年輕時流的眼淚。見過了蘋果菠蘿和木瓜,也不會忘記當年的小葡萄。

故鄉可以是一座城池,亦可以是一種情懷。

中秋節深夜我坐在煙台的海邊,把沙子裝進口袋裡,面朝北方,看到遠處漆黑的海面上有點點漁火,想起了我的故鄉,我夜幕下的故鄉。


2014年10月3日


姑娘是新疆人,新疆漢族,父母70年代謀生來到邊疆,當初的戈壁荒漠,坐火車都要走一個星期的地方,他們跋山涉水,在雪山和荒漠里趟出了一條生路。我就出生在雪山腳下的縣城,算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
姑娘13歲以前沒有出過縣城,對外界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家裡的那台熊貓電視,因為13歲以前,縣城之外是綿綿山巒,一重疊一重,距離最近的市區都要走一天一夜,到了冬天,便是大雪封山,過大阪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爸媽一個小學畢業,一個高中畢業,他們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孩子上學,但是當時縣城的學校校風烏煙瘴氣,而且流行勤工助學--上三個月的課,干三個月農活,學校為尊,老師為大,有想法的家長也只能沒有想法。於是爸媽一咬牙,把我送到臨縣。
03年在爸爸的陪同下,我第一次坐車離開我的縣城。晃晃悠悠的4個小時車程里,我看著車子從山腳到山腰從山腰到山腳,爸爸說,修了這麼多年路總算是能走了。而我卻在心裡慢慢回憶著老舍先生的《濟南的冬天》,多像啊,濟南四面環山,我家也四面環山,不過濟南周圍的山有這麼高么?很快我就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2006年,我考上了內高班,分到了山東,綠皮的1086,63小時的火車硬座,之後,我看到了所謂的泉城,站在擁擠的濟南火車站,我看不到四面環繞的山,我的縣城被疊疊高山擋在了身後。
10年我考到了上海,一個人拖著行李去報到,到的那天晚上,我被大上海的霓虹迷了眼,第一次委屈害怕的哭出聲來,這個城市太大,沒有山巒相互,太讓人恐懼了。
14年畢業,在這座殘酷陌生的城市裡找了一份工作,工作順遂,同事友善,只是總能感到孤單。
今年春節,我準備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家過年,忽然不知道該穿什麼回家了。印象中新疆的冬天冷的出奇,大雪一下幾天,經常沒了膝蓋,一到戶外吸第一口氣的時候,可以感覺到鼻毛都被凍硬了,我們總是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帶著毛茸茸的手套去打雪仗,滑冰。。。。聽姐姐說新疆現在是零下15度。。。。而我早已忘了零下15度是什麼概念
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雪地靴回到新疆,然而整個假期里新疆就下了一場微雪,氣溫回暖,我的厚羽絨和雪地靴就像一個大大的笑話,笑話著我這個所謂的城裡人。。。。節後返程,坐在電腦前的我依舊回憶不起雪的溫度,明天又要開始上班了,儘管有懷念有遺憾,但生活總要繼續。
依稀中我看見那個穿著臃腫棉襖的小姑娘,站在房檐下,抬著頭,痴迷的望著昏黃燈光下的飛雪,她曾說過,最愛看燈光下的雪。。。。


我的故鄉是江西九江一個小縣城,對面是鄱陽湖。縣城裡一個小鎮的一個小村是我老家,六歲前我是在老家度過的,六歲後來到了縣城。關於故鄉我之前寫了兩篇文章,分享給大家。

《怪人村》

這世上的怪人肯定有一個秘密的組織,不斷發展我見過的人為會員。小時候他們被組織告知用胡亂拼湊的語言跟肢體完成任務,經常賴在奶奶堂前的煙畫家,在門前池塘跟衣服倔強作對的斜眼媳婦,還有村後面又遠又近的三叔都是這樣的。


燕子是組織的聯絡官,在田埂里跟房沿上聆聽怪人們的彙報,他們的敵人是那些掛著鼻涕的熊孩子,偏偏這些孩子遲早也要被吸納進組織,所以聯絡官們至死都是溫柔的。


春節其實就是組織大聚會,留在家裡的跟回到家裡的怪人們舉行拜族譜儀式,輔以點煙、作揖、斗賭、賽鞭炮的日常活動。天上星月與地上怪人一起,怪異的生機在群山懷抱的小村裡各處噴涌而出,熒光飄到後山,停在一個個墳頭上,代替活著的人們常伴他們。


這些怪人里我最喜歡煙畫家,別人遞過的半截煙是他的畫筆,在口邊和空中飛舞,畫著他熾熱的曾經,然後跟畫筆一起熄了,於是就換根煙筆接著畫,從春畫到冬,最後交給下一個畫家。


斜眼媳婦每次見到別人的小孩兒,總熱情地把大人和小孩兒都嚇退。她的人生就是用洗不完的孩子衣服、罵不完的不回家的負心漢拼湊的。密集的房屋中間蜿蜒的小路做了一個圈,圈住她在裡面。


三叔是我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怪人。他肩膀上站著左右兩個小人,一個扮演親切、內向、憨厚老實,一個扮演疏遠、張狂、斤斤計較。那個圈住斜眼媳婦的圈也困著他,卻勒出了我們的淚痕。


那些飛舞的剪刀這些年再難見到了,不知道怪人們有沒有脫離組織,不知道曾經的熊孩子會不會想它們。


煙畫家生生死死不知道換了多少個,斜眼媳婦不知道有沒有迎回她的負心漢,但願每年春節,三叔能借著熒光的掩護,輕叩家門,悶頭不語,幹了這一杯。


《1999》


上學的小路彎彎,一路春光驟雨,暖陽霹靂。

路邊總有老奶奶坐著一個小板凳,就著光眯著眼含著牙,安靜地補著衣服,我永遠搞不清楚她為什麼總要用針劃幾下頭髮;也總是能遇到一條擋在路中央的狗,亦步亦趨,像前世欠了錢,前前世騙了情,最後靠路邊麻將館裡的呵斥斬斷緣分;更多的時候是想昨天的紫龍有沒有用升龍霸,還差多少張集齊水滸108將卡,學校升旗台敢不敢跟同學打賭跳下。路旁有個小孩,痴乎乎地看著我,時哭時笑。

日子起於饅頭餛飩餃子粑,終於洗臉泡腳百慕大。媽媽撩起頭髮一頭扎進嘈雜的菜市場,從此再也沒出來,我留在原地垂涎著路邊的煎粑,百無聊賴。在因故停電的晚上,忽閃忽閃的燭光下有一個靜靜做作業的兒子,和靜靜做家務的媽媽,爸爸在外面打拚,心裡有根線連著家。

北京在遠方慶祝著祖國的五十歲生日,我在電視前驚嘆於人頭組成的精確點陣。熱鬧與嚴酷得到了奇妙的糅合,給我灌輸了國慶七天假的深刻大道理。千禧年之際電視上的人們上街頭抗議美國轟炸大使館,討論電腦會不會在新年之際全體中毒,慶祝澳門在本世紀得以回歸。我關上電視又下樓,對面就是鄱陽湖,在碼頭那裡玩耍,等著回家挨罵。

這一年,爸爸媽媽開始教我寫我真正的名字,原來一筆一划下來,自己的名字是最難寫好的;這一年,我開始學下象棋,棋局結束,將和卒都要回歸棋龕;這一年,我開始不敢去湖邊,生命的起始與終止,漫長如一分鐘,短暫如一輩子。

1999年,在懵懂與開竅之間,隔著一雙雙希冀之眼,隔著一根長長的電話線,隔著夏日暴雨捲起的雨簾。

我在記憶里撥雲推霧,看見1999年背對著我看電視的自己,不忍打擾。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我的戶口本上的籍貫是北京,出生地是天津,戶籍所在地是河北某市,現在暫時住在北京遠郊區的一個小產權社區。父母是六十年代大城市被分配到太行山國營企業的學生,他們半輩子都在回家的路上,我出生六個月就被抱著坐火車,長途汽車回到山區,然後我的記憶就是每到春節就和他們奔波在回大城市的旅途上。他們總是不接受那個小城市,終於在晚年回到夢寐以求的大城市。其實我很討厭每年一到春節就要跟著他們跑,趕火車,鑽火車,難道他們就不能把工廠當家么?甚至在我即將在工廠小學上學的前幾天把我送到天津的親戚家,讓我在那裡上學。我這個挺笨的小地方來的孩子遭到了大城市同學和老師的嘲弄和侮辱,只好埋頭在親戚家一間放滿大眾電影和小說月報的屋子裡尋求安慰。四年級的時候在我的堅持下我回到那個小城,工廠,電影院,圖書館和少年宮,學校雖然破舊,我的數學仍然很差,但是我畢竟還能遇到幾個要好的女同學,親切的三個語文老師,和相對平等樸素的工廠家屬院。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但是九十年代來了,工廠關門了,電影院改超市了,圖書館也給趕走了,到處是小鋪子,歌廳,飯館,很多人離開了那裡。我那時候在夜市買舊書,覺得即使每天吃饅頭就稀飯也不願意再去擠火車,我做夢都是在趕火車,而且永遠趕不上了。可是真的待不下去了,我在京廣線北邊流浪起來。北京似乎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有名義上的親戚,但是我走在市區的大街上感到很陌生,我是外來人口,我記憶中老北京親戚們的衚衕,有著平民色彩的東安市場,可以一邊吃兩塊錢燒餅加牛肉一邊逛的時代也沒有了,到處都是嚇人的高樓大廈。在姨奶奶家過的夏天,花市小衚衕的晚上,拿著小板凳乘涼的日子也沒了。那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曾經當做故鄉的城市。而我那個河北小城,有一條種滿梧桐樹大街的地方,也換了模樣,看起來都一樣的冷漠,陌生。每過十年我就要大搬家一次,我覺得自己既沒有故鄉也沒有家,哪裡都是暫時的住處,在哪裡都是過客。我老了,就像我那個時代的書,雜誌,膠片,電影,烏托邦工廠,寧靜的城市,規律的生活,都不在了。不知道最後一站是哪裡。有人不斷的去體驗在路上和追尋橄欖樹的人生,而我是被迫的流浪。沒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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