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山正明所寫的蒙古歷史書籍內容是否可靠?

目前正在讀一本杉山正明所寫蒙古歷史書籍,其中對作者介紹為「京都大學文學部畢業,文學博士…2003年獲第六屆司馬遼太郎獎」 可以說是一個作家出身的人。那麼他所寫的蒙古史書內容可信度有多高呢?


轉3篇評論:

北大歷史系主任張帆的評價

記者:杉山正明認為忽必烈王朝是所謂的現代社會的開端。他舉了很多例子,比如與西方大規模的商貿交流,一方面講元朝經濟有停滯甚至倒退,另一方面也有所謂世界統一大市場的形成,怎麼理解他的說法?

張帆:我讀了前幾年翻譯過來杉山先生的幾本著作,不知道翻譯得是否完全準確。他的研究很有啟發性,不過有一些觀點值得商榷。比如破除漢族中心論,是有道理的,但有時過於拔高遼金元三朝,而且為了拔高遼金元不恰當地貶低宋朝,讓人難以同意。他對於忽必烈發展對外貿易的舉措十分讚賞,這也沒太多問題,但認為忽必烈具有「經濟立國」思想,征服南宋和發動海外戰爭都是為商業目的服務,也很難成立。在他筆下,忽必烈具有某種超越當時歷史背景的現代意識,恐怕是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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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族學者 烏·額·寶力格 的評價:

新刊 | 烏·額·寶力格:「實際存在的」與「存在主義的」蒙古史

我們注意到,杉山正明在其眾多的書籍中沒有響應岡田英弘的關於蒙古人創造並書寫世界史的理論,實際上沒有一次提及這個同行前輩,這一點讓人感到意外,但是其觀點沒有多大不同。他們的區別是:儘管兩人都在挑戰歐洲中心史觀和中國天下史觀,但岡田英弘承認蒙古人有自己的世界歷史觀,而杉山正明則忽略了這點,游牧民被認作是沒有文字歷史的人們,他們的世界史要由杉山正明來調動他的多語言才華來描繪(據說,在日本蒙古史研究領域中他最擅長解讀波斯語文獻)。其實他對歐洲史觀和中華史觀也並沒有任何闡述和分析,只是用一些如「沒有道理的」等形容詞來駁斥,取而代之的是其所謂「實際存在的」歷史。雖然他有將繁亂無章的歷史以游牧為中心理出頭緒並娓娓道來的能力,而且其所要的效果已經達到,即證明了世界史不把游牧民的貢獻放在重要地位則不能成立,但游牧人或蒙古人自己究竟怎麼想的,他們的理念,他們的世界觀如何我們則無法在其眾多的書籍中得知。這一點倒有點讓人失望。

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個個游牧集團如同機器般在運作。在杉山正明的游牧民世界史里,沒有具體人物,即便「挑戰」世界史的忽必烈這個人究竟怎麼想的也是粗線條勾勒的。我們可以看出杉山正明的世界史有點像結構功能主義(structural-functionalist),他本人憎惡偏見,他要書寫去除了迷霧的實際存在的歷史,就如同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英國結構功能主義政治人類學家們要摒除所有的文化偏見,在抽象的天平上找出非洲政治系統,使之有科學的可以比較的價值一般。歷史不久即證明這種政治人類學行不通。所以,杉山正明對於實際存在的歷史的追求可能導致他不能解釋歷史是如何「發展」的,如果有發展的過程,那也是由他個人以超人的能力鳥瞰全球而展現的。

毋庸置疑,杉山正明的一大觀點是「蒙古時代」概念的提出。這個時代不是指歐洲中心主義歷史中,或是中華中心主義歷史中的「插曲」,而是有自己承前啟後的時代。其前面的時代是所謂「歐亞大陸時代」,而後面是游牧民為中心的世界史。我對這點沒有質疑,問題是游牧民對「時代」的歷史記憶是如何進行的?我們不得而知,因為這個「時代」概念是他的概念而不是游牧人的概念。當然,蒙古人自己的史學史中不是沒有時代概念,只是這個時代是十六世紀佛教流入蒙古之後以佛教轉輪王的繼承展開的,先是印度,後來是土伯特,最後到了蒙古。這個蒙古族本土史觀,因為不是杉山正明認為的實際存在的歷史,所以不可能進入他的蒙古世界史中。但問題是蒙古人的這個歷史觀又的的確確引導了元代以後蒙古與西藏和滿洲以及中原的歷史發展。

正因如此,杉山正明的「實際存在的」歷史雖然以最真實的面目出現,雖然是以平反蒙古人的歷史為宗旨寫出的歷史,但它可能不會得到蒙古人的普遍認同。我們可以說文明是有偏見的,偏見的歷史觀可能會歪曲歷史,但是歷史觀,不管對或錯,是一種行為(act),它將不僅僅歪曲歷史寫作,而且歪曲的歷史又會直接或間接地對歷史書寫對象的人生觀、價值觀實施塑造或改變。比如信仰藏傳佛教後的蒙古人世界觀導致其不再與穆斯林認同,儘管在元朝時期,蒙古人全賴穆斯林商人對帝國經濟進行管理。


……


但是,所謂帝國在種族/民族以及地域上表現出來的超越性的論斷值得商榷。作為世界帝國的蒙古帝國也許從表層看符合這一論斷,問題的關鍵是,帝國時代的蒙古人是否真的沒有任何群體觀念,沒有任何土地概念?我們且對杉山正明的論述稍做分析。首先他對種族或民族的定義是生物的,儘管他沒有給其做任何解釋。的確,由於他的幾本書沒有註解,其資料和概念的出處沒有任何解釋,給人一種原創感,所以要解讀他認為是常識的概念以及比如「難道不是這樣嗎」一類的修辭,我們得豎起耳朵來。正是因為他確定種族/民族的生物性原則導致他對蒙古的超越種族/民族進行兩種解讀。第一,蒙古帝國內用了很多非蒙古人,而且都是高官。這是所謂的能力主義,除了皇帝或可汗的寶座不能由外人碰以外,誰有能耐誰上。第二,蒙古這個所謂的共同體是開放的。在《游牧民的世界史》第六章中專門有一小節講述蒙古這個名稱以及意識,我們不妨進去探個究竟。

……


在蒙古征戰以及統治中很多人願意攀附蒙古,穿蒙古服裝,取蒙古名,想成為蒙古人,比如,漢人中有叫「劉脫因不花」「王哈剌章不花」的。大德八年(一三〇四)到延右三年(一三一六)的十二年間,元代朝廷先後三次下達了不許漢人冒充蒙古人的禁令,這些禁令不正是在說明蒙古是個設限的共同體,在帝國中是個有特殊地位和權力的群體,保護自身的利益是任何以群體的方式佔領並統治異國他鄉,從而建立超越種族地域的帝國的首要任務嗎?被朱元璋驅逐後的蒙古人能退守到「祖宗根本之地」的嶺北省等地,而這塊地方的大部今天又是蒙古國,以及內蒙古自治區的地域,這不正說明了蒙古人在超越地域的同時保留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嗎?

杉山正明和岡田英弘對中國古代朝代的族群組成部分有一致的看法,就是中國歷史上記載的朝代,很多都是游牧民建立的,我們熟悉的遼金西夏元清不待說,就連明朝也繼承了蒙古的遺產。他們這個表述的目的可能是要一箭雙鵰:一是證明游牧民超越了種族和地域;二是說中國的所謂文明是由游牧民進入中國後支撐並發揚光大的。這看來真是有點挑戰的意味。但是,可能會令他們失望的是,讀到這些的中國人並不驚訝,因為中國學術界早就有這類的言論;挑戰傳統的華夷區別,已經成為中國的主流思潮。首先有考古學家蘇秉琦的中華文化「滿天星斗說」。一九八九年人類學家費孝通從中獲得啟發提出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說歷史上北方游牧人和中原人通過戰爭和貿易自在地成了中華民族,而一八四〇年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之後他們自覺地認同了中華民族。最近,趙汀陽在其《惠此中國:作為一個神性概念的中國》(二〇一六)一書中更是提出中原是個巨大的資源所在地,就像不停的漩渦,用自身難以抗拒的誘惑來卷吸著眾多邊緣的政治勢力來前仆後繼地逐鹿中原,但是他們有來無歸,都變成了中國人。趙氏的中國是個完全開放的只能來不能去的世界,中國人由被卷進來的所有族群聚合,超越了種族隔閡,「形成多民族多文化的共存局面」。他提醒我們:「黃帝所部原為北方游牧部族,而後成為中原核心部族,這一點不可不察。」看來杉山正明的漩渦論和趙氏的漩渦論有的一拼,一個用雜糅術,另一個用「吸星大法」來吸納融化掉游牧民。


杉山正明在其著作中犯了一些概念上的錯誤,就是把蒙古的「不戰」當作是「不能戰」,將超越種族/民族和地域當成沒有或是放棄種族/民族或地域意識。這個概念的混淆導致了他想像中的實際存在的歷史和現實的出入。為了批判今天的民族—國家制度下的狹隘的種族/民族仇殺,以及各個國家以民族的名義佔山為王的惡習,他用游牧民或蒙古人來說事,雖然很有意思,但將他們推到一種道德的高度,我倒覺得沒有太大的必要。游牧人的後代也不必因此而感恩戴德。因為這樣打造出來的游牧民是個抽象的,沒有思想,不知疼痛的戰爭機器(雖然被莫名其妙地認為是怕死的)。對游牧民的這種浪漫想像並賦予他們崇高的歷史使命其實不是杉山正明的原創。早在八十年代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與精神病學者葛塔里(Félix Guattari)就調動漫遊於邊界,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的「戰爭機器」來對抗定居式國家政權或「國家機器」。他們在一九八七年出版的《資本主義與精神分裂 (卷二):千高原》(Capitalisme et schizophrénie II: Mille Plateaux,中文版二〇一〇年,姜宇輝譯)一書中寫道:「人們寫作歷史,但卻總是從定居的視角出發,並秉承某種統一的國家機構的名義,甚至當他們談論游牧民族的時候也是如此。我們所欠缺的,正是一門游牧學(Nomadologie),它與歷史學相對立。」他們要創建的游牧學有薩索和維拉尼(Robert Sasso Arnaud Villani)在《德勒茲辭彙》(The Vocabulary of Gilles Deleuze,2012)中總結的如下特色:沒有障礙的平滑空間以及非條紋狀的空間,如沙漠;排除管轄地域的逃逸路線;絕對的無法測量的速度和可動性;全然外在於國家的游牧戰爭機器。杉山正明(和岡田英弘)的世界史就是按照這個思路寫的,游牧民或蒙古人只是他們批判民族—國家或民族主義的「戰爭機器」而已。因此,不管在德勒茲與葛塔里的游牧學中,還是在杉山正明與岡田英弘的游牧民/蒙古世界史里,抑或是在趙汀陽的「作為一個神性概念的中國」里,游牧民都不會有為自己存在的意圖和必要,在那裡他們要麼不停地反抗國家,要麼超越一切為世界一體化前仆後繼,粉身碎骨,要麼無休止地羨慕中華而忘乎自我。這或許是杉山正明與岡田英弘在中國大受歡迎的主要原因,「這一點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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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愛好者 史海悠遊 的評價

再一次領略了「杉山正明」式的「學術著作」 由於以前連續在閱讀杉山正明的書後有「上當」之感,故而去年底社科文獻甲骨文又一次推出他的所謂「兩卷本」著作《蒙古帝國的興亡》時,即打定主意不收了,故而一些網友來諮詢該書品質時,咱也無從說起。
也巧了,過年去一親戚家,在其書架上見到了此書,遂利用大家飯後打麻將的一下午到晚上時間,通讀了一遍,總算有了印象。(兩卷本這麼短時間能讀完嗎?一般概念上絕不可能,但這書不但開本小、頁數少,字行間距還大,終成可能,這就是我上面用所謂的「兩卷本」的意思)。
本書開篇作者用了相當篇幅強調了伊兒汗國拉施特主持編纂的、用波斯語寫就的《史集》的重要性,稱之為「若沒有《史集》,蒙古的歷史無從談起。人類歷史上一部空前的史書。。。。即使在它之後,世界上大概也沒有任何一部史書可以與之匹敵。它不愧是在蒙古這個前無古人的政權與時代背景下誕生的、一部前無古人的龐大歷史書」。本人也讀過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漢譯三卷本《史集》,誠然,這是一部偉大的著作,但它的基礎及取材相當多地來自於《蒙古秘史》和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史》等典籍,作者全書故意拋開這些著作,單單強調沒有拉施特的著作,蒙古史「無從談起」,是不是有誤導讀者之嫌?且在評價中用了很多煽情之極的語句,在學術著作中是不是顯得不夠客觀、嚴謹?(同樣的語句,也出現他評價俄國學者巴托爾德的篇章,說他「明顯比其他學者高出一大截」云云)。
在論及成吉思汗的出現及統一蒙古的篇幅中,杉山正明幾筆帶過,卻專門強調了「至今為止,該領域雖然已存在不少優秀的著作和學說,但大多都是局限於研究人員和自身個性的見解、感想、評論和講述。」(就不知他這部是不是超脫出這個層面呢?)
蒙古攻伐金朝、西夏乃至西征的諸多戰役,在這部篇幅有限的著作中,自然只能簡略敘述,而作者本著其一貫的史觀,又拿出相當篇幅說明歷史上對蒙古西征的諸多大屠殺的描述是「不準確的」,其理由一是穆斯林史家出於仇恨而誇大其詞;二是蒙古軍隊為恐嚇反對者而「刻意為之的恐怖戰略」。(對伐金、西夏戰役中的屠城,則選擇性失明了)。甚至拿赫拉特、內沙布爾等帖木兒王朝期間繁盛的中亞城市,作為反駁中亞地區被蒙古西征破壞殆盡的依據。。。。可惜的是,杉山最終拿不出可靠的論證手段,只能以「得出一個完全準確的結論是非常困難的」一句以蔽之。
對窩闊台汗時期蒙古高層間的力量對比和矛盾,以及對拖雷的謀害、三頭體制的形成等等,杉山的見解和假說比較有特點,只是缺乏論證。但他對中書省架構和權力分布的論述,則過於武斷和膚淺,和李治安先生的專著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尤其對耶律楚材的描寫,竟然以《史集》等波斯文獻中沒有專門記述,就否定了其的權位和歷史地位,還用了「愛慕名號虛榮」、「狐假虎威」等辭彙以辱之,完全不是一個學者應有的學術態度。
超強的想像力或許是優秀史家的一種稟賦,但完全沒有論證或無法論證的想像是不能作為結論的。杉山此書中這樣的結論性假說很多,例如P66頁闊出南征,作者直指闊出是非自然死亡;還有下卷中說元武宗海山死於親生母親和弟弟的謀害等,我看到後都是大吃一驚,但果然作者後面自陳皆為無法證明的假說。在為拔都西征過程的屠殺事件辯護時,杉山不但重複提出上面已經提過的「通過恐怖戰略以達到不佔屈人之兵」等理由外,在論及匈牙利布達和佩斯兩城遭到的破壞時,居然敢說「曾被貝拉四世拉攏又被當作危險分子遭到肅清的欽察流亡團體,也開始對匈牙利人進行燒殺搶掠。到底是蒙古人還是欽察人造成的破壞更大,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在敘述蒙哥汗去世後,忽必烈如何聚集力量以及和阿里不哥爭奪汗位及正統與否、忽必烈登位後整個蒙古世界中各家族勢力的分布等篇幅,是杉山此書中難得的敘述全面、分析深刻的部分;之後在簡述旭烈兀汗西征波斯的段落中,分析其故意緩行以及造勢的戰術等,比較精彩,我以為這些是全書中不多的值得細讀的部分。
全書可找的BUG實在太多了,由於當時讀書時間有限,讀下卷時沒有記錄心得,這裡也就無法給大家展示了。總之,杉山正明這本《蒙古帝國的興亡》還是不像是學術著作,抒情和臆斷成分過多,他本人在後記中承認:「在一段敘述過後,本應該附有明確和大量的參考文獻及取證過程,但我大多予以省略。。。。若是一一寫成論文形式,那麼推進研究本身的時間就不夠了。很幸運,我可以在本書中以「預支」結論的形式來一次性敘述整個過程」。好一個「預支」結論的方式,相信讀過他著作的讀者們和我一樣,算是受教了,呵呵。
就我個人讀過的不多日本學者的蒙元史著作中,無論是和田清、還是森川澤雄的著作,儘管受時代限制,結論或有謬誤,但扒梳史料的細緻、論證過程之嚴謹,均非杉山正明幾本漢譯著作可比,這樣的書能卻得到國內不少頗有聲望的學者的推薦,難倒僅僅是為其大膽而又有所指的「新穎史觀」???


杉山正明是「作家」,是「文學工作者」,屬於典型的網路謠言。

製造這個謠言的人完全不清楚日本大學的結構。

這個謠言的邏輯是什麼呢?某些人看到杉山筆下的蒙元不符合自己意淫出來的形象,可是又不認識這人沒法黑他(事實上杉山80年代就來中國開過學術會議),就去百度了一下,結果發現頭銜里居然有個「文學部教授」。所以認定這個人就是個文學系出身的文人,被媒體包裝成蒙元史學者而已。

杉山從京都大學文學部畢業取得學士學位,後來當上了京都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的教授(今年好像辭了,只掛名譽),大學院相當於研究生院,取得學士學院之後繼續深造的地方。

那麼,文學部真的是某些人望文生義的那樣,是類似中國大學中文系的部門嗎?

我們來看看京都大學文學部文學研究科的科目一共有哪些吧:

杉山的方向屬於「歷史文化學」分支下的「東洋史學」,而在京都大學文學部的官網資料上,杉山位列東洋史學專修的名教授

至於杉山的著作到底可不可靠,已經有很多學者著文批評過了,上面有答主貼出寶力格老師刊登在今年《讀書》第3期上的文章,很有價值,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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