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哪些令人動容落淚的友誼?

常常被這樣的故事打動,
比如:王子猷、戴安道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又比如:蘇東坡、張懷民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再或者(圖片自成都浣花溪公園):

【希望大家能提供更多。不僅限於文人,不局限於時空。】


我因為工作和學習幾個月前放棄了LOL(完全是自娛自樂) 。

結果我一哥們兒每天替我打N場為我煉符文。。。

前兩天給我發簡訊:符文已經滿了。

這是真摯的友誼。。。


殘燈無焰影幢幢,
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
暗風吹雨入寒窗。


遠信入門先有淚,
妻驚女哭問何如。
尋常不省曾如此,
應是江州司馬書!


看看馬克思給恩格斯的信吧,每一篇不管說什麼,最終落腳都是借錢。而恩格斯居然次次照付。一生供養另一個男人,對方死後幫他整理著作,拼盡全力吹捧他的名氣。這種友誼難道不讓人動容么?

ps:傳言中還有恩格斯為了馬克思家庭和諧,而代認馬克思私生子為自己孩子的事迹。不知真偽。如果是真,那這友誼真可以秒殺世上一切交情了。


他說此番話時,兩個吃飯的人站起來付賬。這兩人一位是漢族,一位是維吾爾族,他們是來自新疆的生意夥伴,他們講述了各自不同的故事。這兩位生意夥伴從緬甸
進口西瓜,然後販賣到全國各地,他們說,自從襲擊事件發生之後,他們一直不能離開昆明。漢族人劉紹路(音譯)解釋說,高速公路上的檢查站看到他朋友的民族成份後,不給他們的汽車放行,說是為了他本人的安全。他無奈地說,「因為他是維吾爾族,我們就連願意讓我們入住的旅館都找不到。」

劉紹路說,他能很容易地為自己找到旅館房間,但他不願離棄自己的朋友,堅持要找到願意接受他們共同下住的旅館。劉紹路稱這位名叫買提克里姆·買提維亞茲
(Metikrem Metiviaz)的人為「兄弟」。他說,「人們應該明白,到處都有好人和壞人。說實話,中國各地都有小偷,而且他們大都是漢族。」


辛棄疾 陳亮 知己
(陳亮來訪)將至門,過小橋,三躍而馬三卻。同甫怒,拔劍揮馬首,推馬仆地,徒步而進。稼軒適倚樓望見之,大驚,遣人詢之,則陳已及門,遂定交。
趙溍《養痾漫筆記事一則》


二人鵝湖之會後詩詞:

我最憐君中宵舞 道 男兒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 補天裂!

以下轉載引自
「男兒到死心如鐵」——辛棄疾、陳亮及其鵝湖之會
一文 未查明作者,萬分抱歉。

原作者若知曉理會提出要求。本人道歉並刪除引文。

夜半忽聽有人吹笛,悲不堪聞。回憶與陳亮這十天的交遊,辛棄疾感慨萬千,在一曲長夜悲笛聲中,提筆寫下這首《賀新郎》:
把酒長亭說。
看淵明、風流酷似,卧龍諸葛。(將陳亮比作陶淵明、諸葛亮)
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松梢殘雪。
要破帽、多添花發。(雪落帽上,像添了白髮)
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這凋敝的山河,因為幾株冬梅點綴,且算是風景吧)
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見到神交已久的老友這麼難,卻這樣輕易分手)
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車輪就像生了角,不能前行啊)
問誰使、君來愁絕?(誰讓你來探望我又匆匆離去,只留無盡愁思?)
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①(這相思鑽心挫骨,就算用盡天下鐵,也難鑄成如此大錯啊)
長夜笛,莫吹裂!
①《資治通鑒·唐昭宣帝天佑三年》記載:魏博的羅紹威聯合朱全忠擊敗田承嗣後,朱全忠留魏半歲,在此期間羅紹威殺牛羊豚近七十萬,資糧稱是,所賄遺又近百萬,比去,蓄積為之一空。紹威雖去其逼,而魏兵自是衰弱。紹威悔之,謂人曰:「合六州四十三縣鐵(羅紹威轄地),不能為此錯也!」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讀至此處,肝膽俱碎。
這是中國文學史上最為光輝燦爛的英雄共勉、摯友相惜的詩篇,而這僅僅是個引子。
5天後,辛棄疾接到了陳亮在回家路上寄出的一封信,請索辛棄疾詞。原來二人如此神交——在辛棄疾獨飲方村、夜宿泉湖、提筆作詞寄陳亮之時,陳亮正修書索請辛詞(「心所同然者如此」)。陳亮在回到東陽、收到辛詞後,原韻和《賀新郎》一首寄給辛棄疾,詞曰:
老去憑誰說? (我老了,還有誰能跟我對話?)
看幾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 (一切都在變化反覆)
父老長安今余幾,後死無仇可雪。 (中原父老也將紛紛謝世,誰還會記得「靖康恥、猶未雪」呢?)
猶未燥、當時生髮。
二十五弦多少根,算世間、那有平分月?(天下哪有平分的道理?)
胡婦弄,漢宮瑟。 (胡人正在糟蹋著我們的風物啊)
樹猶如此堪重別。 (《世說新語》:桓溫北征,經金城見年輕時所種之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
只使君、從來與我,話頭多合。
行矣置之無足問,誰換妍皮痴骨。 (別管別人譏諷我的「妄言」吧)
但莫使、伯牙弦絕。 (只要您能知我即可)
九轉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尋常鐵。(只要緊握煉成的丹砂,自會點鐵成金)
龍共虎,應聲裂。 (那龍虎丹煉成之時,當然會迸裂出鼎)
陳亮首先打破悲情,縱談引發悲情的國是,抒發戰鬥到底的決心,著墨不多,卻極有見地。「算世間、那有平分月」。是啊,那不是自欺欺人嗎?
辛棄疾收到此祠,即賦一首:
老大那堪說。 (別提人生易老這檔子事兒了)
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元龍臭味:是說與元龍氣味相投。元龍:陳登的字,東漢末年人。對不能憂國忘家的許汜不予理睬,受劉備讚許。孟公瓜葛:與孟公建立情誼。陳遵,字孟公,西漢末年人,性情放縱好客。此引用二人均喻陳亮)
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筆鋒一轉,健勁悲亢)
笑富貴千鈞如發。
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筆鋒再一轉,低回婉轉)
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
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
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汗血鹽車:用上好的駿馬來拉無用的重車,喻人才埋沒。相傳伯樂乘車經過虞坂,有騏驥伏鹽車下,見之長嗚,伯樂下車泣之。千里空收駿骨:《戰國策·燕策》載:君王要買千里馬,使臣以五百重金買回馬骨,世人聞訊後紛紛進奉千里馬。
正目斷、關河路絕。
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好一句「男兒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補天裂。r&>陳亮接詞,再和一首:
離亂從頭說。
愛吾民、金繒不愛,蔓藤累葛。①(盡聽他們愛人民保平安的鬼話吧)
壯氣盡消人脆好,冠蓋陰山觀雪。(人家金人正在陰山打獵賞雪呢)
虧殺我、一星星發!(這事真讓人氣絕而老啊)
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所有乞求和平的人都難逃亡國下場。春秋時,齊景公畏懼處於南夷之地的吳國,流著眼淚把女兒送走與之和親;魯國曾因遭受齊國欺凌而不予反抗,遂日衰一日。往事可鑒,對照今日宋屈於金,甘受凌辱而不抵抗,後果還用問嗎?)
丘也幸,由之瑟。《論語·述而》載孔子語:「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子路彈瑟發勇武之音(暗指陳辛發出的「不協調音」),被認為
不合雅、頌,孔子則說:「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論語·先
進》)作者各取此二語中的前三字為句,表達了毫不在乎的態
度,因為孔聖人也會錯,而且會被指正。)
斬新換出旗麾別。(要造就一支新的隊伍)
把當時、一樁大義,拆開收合。(好好策劃)
據地一呼吾往矣,萬里搖肢動骨。(振臂一呼,必應者雲集)
這話把、只成痴絕!(唉,這莫不會是痴人說夢吧)
天地洪爐誰扇韛(音拜,鼓風吹火用的皮囊,)?
算於中、安得長堅鐵!(在天地洪爐之中,就算是鐵,扇韛鼓風,也會銷弭!所以不能等啊!)
淝水破,關東裂!(想當年,淝水之戰不就大破苻秦八十萬嗎!)
詞中「愛吾民、金繒不愛,蔓藤累葛」是追述自宋初以來長期的以金錢換和平的恥辱外交。早在北宋第三代皇帝真宗趙恆時,便以「澶淵之盟」向遼國歲贈白銀十萬兩,絹繒二十萬匹,換取中原的暫時和平,首開有宋以來向外族納貢的先例。其子仁宗趙禎時,向遼國歲貢又各增十萬兩、匹,向西夏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兩。其後代又轉而向金納貢,數額有增無減。但是,「和平」買不來。敵人得寸進尺,河洛盡失,宋室南逃,只求苟安。令人吃驚的是,仁宗竟宣稱「朕所愛者,土宇生民爾,斯物(指銀繒)非所惜也。」實在恬不知恥!
此後,二人之間仍有詞章往來。一年後,陳亮用原韻再寄稼軒:
話殺渾閑說。(我們那些話,怕都是閑來胡扯吧)
不成教、齊民也解,為伊為葛。(伊尹,諸葛亮)
樽酒相逢成二老,卻憶去年風雪。
新著了、幾莖花發。
百世尋人猶接踵,嘆只今兩地三人月。①(化莊子、李白意,言知音難得)
寫舊恨,向誰瑟。
男兒何用傷離別。
況古來、幾番際會,風從雲合。
千里情親長晤對,妙體本心次骨。(千里如同晤面,妙在你我心知)
卧百尺、高樓斗絕。②(用典,言蔑視主和派以自勵)
天下適安耕且老,看買犁賣劍平家鐵。(痛惜天下苟安)
壯士淚,肺肝裂。
①化用《莊子·齊物論》「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及《戰國策·齊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聖,若隨踵而至也」語意,極言相知之難。
②東漢末年,老友許汜來看陳登,陳登故意怠慢他,讓他睡下床,自己睡上床。後來許汜見到劉備,聊起這件事情。劉備說:「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王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卧百尺樓上,卧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耶!」
辛棄疾也有一首著名的《破陣子》遙寄陳亮: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一個「夢回」,多少英雄感慨盡付其中,醒來卻是可憐白髮生!
這就是一個英雄與另一個英雄,似乎只能在醉里、在夢中的對話,因為現實冷漠,他們呼告無聽。
821年前的辛陳鵝湖會,大略如此。
歷史塵埃早已淹沒了往昔那一處處場景。所游處,鵝湖已成書院,瓢泉今無本色,所追路,青溪渡口無存,方村名存物泯。本來,這二人相會,早該杳無陳跡,但是五首《賀新郎》,卻高聳在浩淼宋詞的峰巔,讓人如對星空般仰望,讓今天還有英雄夢想的人們可以忍顧一紙山河,歔欷長嘆,與古人一道,噴洒那一腔到死也無法斷絕的男兒血淚。


先生人中豪,志不肯司馬。
一曲廣陵散,絕世不可寫。

嵇康與山濤

」非湯武而薄孔孟,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粗獷不羈的「竹林七賢之一 」嵇康,」秉德沖素、思心潛通、清虛履道,有古人之風」的真誠圓潤的「竹林七賢之一」山濤。按常理二人不會成為好友,但事實上,兩人關係親密無間。
嵇康是竹林七賢的中心人物,他英俊瀟洒,他多才多藝,他放蕩不羈,他反傳統,反世俗,更反權貴······儘管他處在中國歷史上最黑暗污濁的時期,但他沒有絲毫的妥協,始終保持著自己獨立的人格追求。
山濤身上沒有嵇康那種"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勇氣。儘管這樣,大家也都喜歡他,他像一位長者,溫和而真誠。王戎曾稱讚他的品行"如璞玉渾金"。和嵇康不同,山濤並不拒絕司馬氏集團,他的官職很高,為官期間,他勤政愛民,深得百姓愛戴。後來,山濤的官職又做大了,於是他舉薦自己的好友嵇康來接替自己的舊職。嵇康知道了這件事後,洋洋洒洒寫了一篇1700餘字的《與山巨源絕交書》,這篇文章,現在已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篇經典之作。
但是,既然嵇康與山濤已經絕交了,為什麼還要把兒子託付給他呢?
為什麼呢?
嵇康與山濤為摯友,如果說嵇康真的想要絕交,完全不必費如此大的力氣寫這樣長篇的絕交書。所以不難看出,嵇康這是在為山濤脫嫌。司馬昭一直視嵇康為眼中釘,山濤推薦他,雖然是為了嵇康著想,但無異於給自己帶來麻煩。嵇康為了不讓自己的摯友受到牽連,才寫下這篇絕交書。但是字字看出真摯的友誼。
再有嵇康在臨刑前對自己的兒女說「巨源在,汝不孤矣。」更是看出兩人的友誼和默契。
而山濤也把嵇康的兒女養大,並且女兒風光出嫁,兒子當朝為官。
這般真摯的友誼,不是一封絕交書就可以遮蓋住的。


從古至今關於嵇康山濤的文章很多,每個人解讀的角度也有不同,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有什麼對錯之分。

他們之間的情誼也許只有彼此最懂。

附一些鏈接:
與山巨源絕交書
嵇康與山濤(原創)
嵇康與山濤絕交的真相
嵇康和山濤的友誼
嵇康父子與山濤
從嵇康山濤的故事看男人的友誼~_史前怪獸毒眼龍


竟然沒有羊角哀和左伯桃!
你們這群禽獸!
當然我也非常喜歡 菊花之約和 班荊道故
羊角哀捨命全交

《喻世明言》第七卷《羊角哀捨命全交》

喻 世 明 言

【明】馮夢龍 著

背手為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

昔時,齊國有管仲,字夷吾;鮑叔,字宣子,兩個自幼時以貧賤結交。後來鮑叔先在齊桓公門下信用顯達,舉薦管仲為首相,位在己上。兩人同心輔政,始終如一。管仲曾有幾句言語道:「吾嘗三戰三北,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吾嘗三仕三見逐,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遇時也;吾嘗與鮑叔談論,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與鮑叔為賈,分利多,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所以古今說知心結交,必曰「管鮑」。今日說兩個朋友,偶然相見,結為兄弟,各舍其命,留名萬古。

春秋時,楚元王崇儒重道,招賢納士。天下之人聞其風而歸者,不可勝計。西羌積石山,有一賢士,姓左,雙名伯桃,幼亡父母,勉力攻書,養成濟世之才,學就安民之業。年近四旬,因中國諸候互相吞併,行仁政者少,恃強霸者多,未嘗出仕。後聞得楚元王慕仁好義,遍求賢士,乃攜書一囊,辭別鄉中鄰友,徑奔楚國而來。迤邐來到雍地,時值隆冬,風雨交作。有一篇《西江月》詞,單道冬天雨景:

習習悲風割面,濛濛細雨侵衣。催冰釀雪逞寒威,不比他時和氣。

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露還微。天涯遊子盡思歸,路上行人應悔。

左伯桃冒雨盪風,行了一日,衣裳都沾濕了。看看天色昏黃,走向村間,欲覓一宵宿處。遠遠望見竹林之中,破窗透出燈光,徑奔那個去處。見矮矮籬笆,圍著一間草屋,乃推開籬障,輕叩柴門。中有一人,啟戶而出。左伯桃立在檐下,慌忙施禮曰:「小生西羌人氏,姓左,雙名伯桃。欲往楚國,不期中途遇雨,無覓旅邸之處。求借一宵,來早便行,未知尊意肯容否?」那人聞言,慌忙答禮,邀入屋內。伯桃視之,止有一榻,榻上堆積書卷,別無他物。伯桃已知亦是儒人,便欲下拜。那人云:「且未可講禮,容取火烘乾衣服,卻當會話。」當夜燒竹為火,伯桃烘衣。那人炊辦酒食,以供伯桃,意甚勤厚。伯桃乃問姓名。其人曰:「小生姓羊,雙名角哀,幼亡父母,獨居於此。平生酷愛讀書,農業盡廢。今幸遇賢士遠來,但恨家寒,乏物為款,伏乞恕罪。」伯桃曰:「陰雨之中,得蒙遮蔽,更兼一飲一食,感佩何忘!」當夜,二人抵足而眠,共話胸中學問,終夕不寐。

比及天曉,淋雨不止。角哀留伯桃在家,儘其所有相待,結為昆仲。伯桃年長角哀五歲,角哀拜伯桃為兄。一住三日,雨止道干。伯桃曰:「賢弟有王佐之才,抱經綸之志,不圖竹帛,甘老林泉,深為可惜。」角哀曰:「非不欲仕,奈未得其便耳。」伯桃曰:「今楚王虛心求士,賢弟既有此心,何不同往?」角哀曰:「願從兄長之命。」遂收拾些小路費糧米,棄其茅屋,二人同望南方而進。

行不兩日,又值陰雨,羈身旅店中,盤費罄盡,止有行糧一包,二人輪換負之,冒雨而走。其雨未止,風又大作,變為一天大雪,怎見得?你看:風添雪冷,雪趁風威。紛紛柳絮狂飄,片片鵝毛亂舞。團空攪陣,不分南北西東;遮地漫天,變盡青黃赤黑。探梅詩客多清趣,路上行人慾斷魂。二人行過岐陽,道經梁山路,問及樵夫,皆說:「從此去百餘里,並無人煙,儘是荒山曠野,狼虎成群,只好休去。」伯桃與角哀曰:「賢弟心下如何?」角哀曰:「自古道死生有命。既然到此,只顧前進,休生退悔。」又行了一日,夜宿古墓中,衣服單薄,寒風透骨。

次日,雪越下得緊,山中彷彿盈尺。伯桃受凍不過,曰:「我思此去百餘里,絕無人家;行糧不敷,衣單食缺。若一人獨往,可到楚國;二人俱去,縱然不凍死,亦必餓死於途中,與草木同朽,何益之有?我將身上衣服脫與賢弟穿了,賢弟可獨齎此糧,於途強掙而去。我委的行不動了,寧可死於此地。待賢弟見了楚王,必當重用,那時卻來葬我未遲。」角哀曰:「焉有此理!我二人雖非一父母所生,義氣過於骨肉。我安忍獨去而求進身耶?」遂不許,扶伯桃而行。行不十里,伯桃曰:「風雪越緊,如何去得?且於道傍尋個歇處。」見一株枯桑,頗可避雪,那桑下止容得一人,角哀遂扶伯桃入去坐下。伯桃命角哀敲石取火,篔些枯枝,以禦寒氣。比及角哀取了柴火到來,只見伯桃脫得赤條條地,渾身衣服,都做一堆放著。角哀大驚,曰:「吾兄何為如此?」伯桃曰:「吾尋思無計,賢弟勿自誤了,速穿此衣服,負糧前去,我只在此守死。」角哀抱持大哭曰:「吾二人死生同處,安可分離?」伯桃曰:「若皆餓死,白骨誰埋?」角哀曰:「若如此,弟情願解衣與兄穿了,兄可齎糧去,弟寧死於此。」伯桃曰:「我平生多病,賢弟少壯,比我甚強;更兼胸中之學,我所不及。若見楚君,必登顯宦。我死何足道哉!弟勿久滯,可宜速往。」角哀曰:「今兄餓死桑中,弟獨取功名,此大不義之人也,我不為之。」伯桃曰:「我自離積石山,至弟家中,一見如故。知弟胸次不凡,以此勸弟求進。不幸風雨所阻,此吾天命當盡。若使弟亦亡於此,乃吾之罪也。」言訖,欲跳前溪覓死。角哀抱住痛哭,將衣擁護,再扶至桑中,伯桃把衣服推開,角哀再欲上前勸解時,但見伯桃神色已變,四肢厥冷,口不能言,以手揮令去。角哀思:「我若久戀,亦凍死矣,死後誰葬吾兄?」乃於雪中再拜伯桃而哭曰:「不肖弟此去,望兄陰力相助。但得微名,必當厚葬。」伯桃點頭半答,角哀取了衣糧,帶泣而去。伯桃死於桑中。後人有詩讚云:寒來雪三尺,人去途千里。長途苦雪寒,何況囊無米?並糧一人生,同行兩人死。兩死誠何益?一生尚有恃。賢哉左伯桃!隕命成人美。

角哀捱著寒冷,半飢半飽,來至楚國,於旅邸中歇定。次日入城,問人曰:「楚君招賢,何由而進?」人曰:「宮門外設一賓館,令上大夫裴仲接納天下之士。」角哀徑投賓館前來,正值上大夫下車。角哀乃向前而揖。裴仲見角哀衣雖藍縷,器宇不凡,慌忙答禮,問曰:「賢士何來?」角哀曰:「小生姓羊,雙名角哀,雍州人也。聞上國招賢,特來歸投。」裴仲邀入賓館,具酒食以進,宿於館中。

次日,裴仲到館中探望,將胸中疑義盤問角哀,試他學問如何。角哀百問百答,談論如流。裴仲大喜!入奏元王,王即時召見,問富國強兵之道。角哀首陳十策,皆切當世之急務。元王大喜!設御宴以待之,拜為中大夫,賜黃金百兩,彩段百匹。角哀再拜流涕,元王大驚而問曰:「卿痛哭者何也?」角哀將左伯桃脫衣並糧之事,一一奏知。元王聞其言,為之感傷。諸大臣皆為痛惜。元王曰:「卿欲如何?」角哀曰:「臣乞告假,到彼處安葬伯桃已畢,卻回來事大王。」元王遂贈已死伯桃為中大夫,厚賜葬資,仍差人跟隨角哀車騎同去。

角哀辭了元王,徑奔梁山地面,尋舊日枯桑處。果見伯桃死屍尚在,顏貌如生前一般。角哀乃再拜而哭,呼左右喚集鄉中父老,卜地於浦塘之原:前臨大溪,後靠高崖,左右諸峰環抱,風水甚好。遂以香湯沐浴伯桃之屍,穿戴大夫衣冠。置內棺外槨,安葬起墳,四圍築牆栽樹。離墳三十步建享堂,塑伯桃儀容。立華表,柱上建牌額,牆側蓋瓦屋,令人看守。造畢,設祭於享堂,哭泣甚切。鄉老從人,無不下淚。祭罷,各自散去。

角哀是夜明燈燃燭而坐,感嘆不已。忽然一陣陰風颯颯,燭滅復明。角哀視之,見一人於燈影中,或進或退,隱隱有哭聲。角哀叱曰:「何人也?輒敢夤夜而入!」其人不言。角哀起而視之,乃伯桃也。角哀大驚!問曰:「兄陰靈不遠,今來見弟,必有事故。」伯桃曰:「感賢弟記憶,初登仕路,奏請葬吾,更贈重爵,並棺槨衣衾之美,凡事十全。但墳地與荊軻墓相連近,此人在世時,為刺秦王不中被戮,高漸離以其屍葬於此處。神極威猛,每夜伏劍來罵吾曰:『汝是凍死餓殺之人,安敢建墳居吾上肩,奪吾風水?若不遷移他處,吾發墓取屍,擲之野外!』有此危難,特告賢弟。望改葬於他處,以免此禍。」角哀再欲問之,風起忽然不見。角哀在享堂,一夢驚覺,盡記其事。

天明,再喚鄉老,問:「此處有墳相近否?」鄉老曰:「松陰中有荊軻墓,墓前有廟。」角哀曰:「此人昔刺秦王,不中被殺,緣何有墳於此?」鄉老曰:「高漸離乃此間人,知荊軻被害,棄屍野處,乃盜其屍,葬於此地。每每顯靈。土人建廟於此,四時享祭,以求福利。」角哀聞其言,遂信夢中之事。引從者徑奔荊軻廟,指其神而罵曰:「汝乃燕邦一匹夫,受燕太子奉養,名姬重寶,盡汝受用。不思良策以副重託,入秦行事,喪身誤國。卻來此處驚惑鄉民,而求祭祀!吾兄左伯桃,當代名儒,仁義廉潔之士,汝安敢逼之?再如此,吾當毀其廟,而發其冢,永絕汝之根本!」罵訖,卻來伯桃墓前祝曰:「如荊軻今夜再來,兄當報我。」

歸至享堂,是夜秉燭以等。果見伯桃哽咽而來,告曰:「感賢弟如此,奈荊軻從人極多,皆土人所獻。賢弟可束草為人,以彩為衣,手執器械,焚於墓前。吾得其助,使荊軻不能侵害。」言罷不見。角哀連夜使人束草為人,以彩為衣,各執刀槍器械,建數十於墓側,以火焚之。祝曰:「如其無事,亦望回報。」

歸至享堂,是夜聞風雨之聲,如人戰敵。角哀出戶觀之,見伯桃奔走而來,言曰:「弟所焚之人,不得其用。荊軻又有高漸離相助,不久吾屍必出墓矣。望賢弟早與遷移他處殯葬,免受此禍。」角哀曰:「此人安敢如此欺凌吾兄!弟當力助以戰之。」伯桃曰:「弟陽人也,我皆陰鬼;陽人雖有勇烈,塵世相隔,焉能戰陰鬼也?雖絪草之人,但能助喊,不能退此強魂。」角哀曰:「兄且去,弟來日自有區處。」次日,角哀再到荊軻廟中大罵,打毀神像。方欲取火焚廟,只見鄉老數人,再四哀求曰:「此乃一村香火,若觸犯之,恐貽禍於百姓。」須臾之間,土人聚集,都來求告。角哀拗不過,只得罷了。

回到享堂,修一道表章,上謝楚王,言:「昔日伯桃並糧與臣,因此得活,以遇聖言。重蒙厚爵,平生足矣,容臣後世盡心圖報。」詞意甚切。表付從人,然後到伯桃墓側,大哭一場。與從者曰:「吾兄被荊軻強魂所逼,去往無門,吾所不忍。欲焚廟堀墳,又恐拂土人之意。寧死為泉下之鬼,力助吾兄,戰此強魂。汝等可將吾屍葬於此墓之右,生死共處,以報吾兄並糧之義。回奏楚君,萬乞聽納臣言,永保山河社稷。」言訖,掣取佩劍,自刎而死。從者急救不及,速具衣棺殯殮,埋於伯桃墓側。

是夜二更,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喊殺之聲,聞數十里。清曉視之,荊軻墓上,震烈如發,白骨散於墓前。墓邊松柏,和根拔起。廟中忽然起火,燒做白地。鄉老大驚,都往羊、左二墓前,焚香展拜。從者回楚國,將此事上奏元王。元王感其義重,差官往墓前建廟,加封上大夫,敕賜廟額曰「忠義之祠」,就立碑以記其事。至今香火不斷。荊軻之靈,自此絕矣。土人四時祭祀,所禱甚靈。有古詩云:古來仁義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間。二士廟前秋日凈,英魂常伴月光寒。


顧貞觀請求納蘭容若營救吳兆騫。
有人評價《金縷曲》說過這麼一句:
「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矣。」


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高山流水,知音難求。
子期既去,伯牙絕弦。


釋戒嗔《有人說》:

(轉載自網路)

?如意說  

如意小的時候,很受父親寵愛,父親喜歡把如意抱在懷裡,一起坐在營帳中,欣賞母親的歌舞。
  父親對母親說:如意這孩子真像我,以後呀,我要把我的事業統統交給如意。
  如意的父親可不是某某鄉鎮的暴發戶,而他的事業更不是多少多少畝良田以及多少多少頭耕牛。他的事業很大,大到我們想像中的極限!
  如意的父親就是擊敗了西楚霸王項羽,建立了漢王朝的劉邦,而他的事業就是整個天下。
  可惜,父親心中雖有了讓如意當接班人的念頭,但真正想要實現,卻艱難得很。
  如意並不是嫡長子,他的母親戚夫人不是劉邦的正妻。劉邦早年未發跡還是泗水亭小小亭長的時候,便娶了一個叫呂雉的女人為妻。呂雉也有一個兒子,比如意大上三歲,叫做劉盈。
  如意三歲那年,劉盈便被立為太子,如果父親想要兌現自己諾言,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廢黜劉盈這個太子。
  在那個時代,想要廢長立幼可不是憑藉著君王的喜好就可以做到的。父親不但要打破自古傳來的慣例,還要想些辦法對付那些冥頑不靈思想守舊的老臣。
  不過母親對這件事倒是滿有信心的,母親偷偷著告訴如意,你這個哥哥,性格最是懦弱無用,你父親最討厭的就是他這一點。
  母親還告訴如意一個笑話,有一年,父親進兵伐楚,結果不慎敗落了,項羽自然不肯輕易放過父親,一路追著父親的敗兵。
  父親逃到家鄉,原想順道接了自己的父親劉老太公一起逃亡,結果老太公沒見到,卻見到了劉盈。
  母親說到這段舊事的時候,便仍不住要樂了,她說「也不知道這個不識相的小子怎麼惹毛了你父親,你父親一路上越看他越討厭,幾次三番的要把他推下車子。」
  母親說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說「可惜夏侯嬰這個老小子喜歡當濫好人,連續幾次把已經推下車的劉盈又救了回來。如果不是他多事,現如今我們哪用這麼煩?」
  不知道為什麼,如意聽到這段往事的時候,並沒有他母親那般雀躍。
  那一夜,如意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塵土飛騰的原野上有輛殘破的車馬狂奔著,如意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驚恐地縮在馬車的角落裡,小孩子抬起頭,那樣貌居然是自己的臉。
  在車的另一頭,如意看到另一張臉,那是父親的臉,在這張臉上,如意看到過許多次微笑與溫暖,可是這一次,這張臉猙獰得讓如意恐懼。
  如意醒了後,出了一身冷汗,耳邊彷彿還能聽到父親在夢中的咆哮聲:「滾下去,快滾下去。」
  如意知道,這個聲音曾經真實地發出過,只是不是對著他的愛子如意,而是對著那個不肖子劉盈。
  如意想到這個光亮漸漸暗下去的黃昏的時候,心中總有些許的不忍。
  如意不常見劉盈,父親對他們母子都不待見,父親出征的時候,帶著的總是如意和他母親,至於呂雉和劉盈十之八九是留守的。
  最近一次見到劉盈,是在父親的軍帳前,呂雉帶著劉盈與剛從軍帳里出來的母親和如意相遇了。
  許是聽到了易儲的傳言,呂雉冷冷的望著如意和他的母親,有股寒意透了過來,一直冰到如意的心底。
  倒是事件的另一個主角劉盈,像個木偶似的傻獃獃的跟在呂雉身後。
  劉盈看到如意的時候,居然笑了一下,如意揣摩了一下,這笑容中竟似沒有不懷好意和陰冷。
  如意心想,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像母親評價的那樣是獃子,還是像父親評價的那樣是窩囊廢。總之,被這種人壓在頭上,確實是件讓人不忿的事情。
  如意知道,從那一天起,最慘烈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液又如何?
  劉盈和如意,只是棋盒中不同顏色的棋子,結果只有兩個,黑的吃掉白的,又或是白的吃掉黑的。
  在慾望鬥爭的棋盤上,親情註定要被分隔在楚河漢界兩旁。
  母親知道,劉盈並不是一個真正對手,真正可以操控局勢的人,是他的母親呂雉。
  呂雉是一個頑強的女人,因為劉邦,她吃了很多苦,先是被當作反賊的眷屬關押在沛縣的監獄中,然後又被項羽當作人質羈押了幾年。
  困苦的歲月是漫長的,在經歷長達7年的囚犯和人質生活後,呂雉從一個富家小姐成長為一個對手,一個謀略與手段都屬於上乘的對手。
  呂雉人生最悲慘的七年,最後成為了母親一生隱痛,那七年犧牲,最後成為呂雉鞏固後位的法寶。它讓佔盡父親寵愛的母親,一生都無法動搖呂雉的皇后地位。
  母親知道呂雉已經開始動手了,因為不停的有人告訴母親,今天呂皇后又和某某大臣接觸了。
  可是母親卻不是那麼擔心,因為在整件事情中,最終能把握決定權的人是父親,母親知道,父親的心早在如意這邊了。
  如意知道母親還是做了努力,她用了自己的殺手鐧,那就是哭。
  如意也哭過,失去時哭過,難過時哭過。
  單純地去哭,像個小孩子那樣哭。
  可是如意也知道,成人的眼淚所包含的,遠比他的要複雜得多。
  他們用眼淚掩飾著欣喜,用笑容隱藏著心碎,用沉靜遮擋著殺機。
  相對來說,母親的眼淚要直接得多,她只是用哭泣替如意爭取著權力。
  如意沒有走上太子的位置,因為劉盈請出了四位隱士高手來輔佐他,而此前父親也遣人去請過他們,卻被拒絕了,父親動搖了,他覺得劉盈也許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差勁,或許民心已經開始嚮往劉盈了。
  母親當然知道這事的背後是誰在起作用,她在背地狠狠地抱怨:「這個姓呂的陰險婆娘,不知道花了多少黑金,才請動了這四個貪財的老頭」。
  母親安慰如意說,就讓他們暫時得意一下吧,白痴是沒藥醫的,用不了多久,劉盈就會把他幼稚懦弱的一面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到時候你父親就會發現,天下還是應該交給我們聰明乖巧的如意的。
  其實如意也不是那麼難過的,如意並不明白「天下」是多麼大的一個地方,又或者是多少高的一種權力。
  也許母親並不是真的要安慰如意,她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讓母親夢想破滅的是英布的箭,那一箭帶走了父親的性命。
  這一次,如意真正地討厭劉盈了,如意知道,這次平定英布的叛亂本來應該是劉盈去的。可是那個縮頭烏龜卻賴著不肯走,父親迫不得已替他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如意懷疑父親駕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劉盈可能不會像自己一樣哭,因為那一天劉盈跨越了所有的障礙,他想要的東西,終於都拿到了。
  即位的這一天肯定不能算劉盈權力登頂的紀念日,真正權傾天下的是他的母親呂雉呂太后。
  也許在這一天前,並沒有多少人發覺呂雉的慾望,至少沒有發現呂雉慾望是如此之大。
  呂雉恨如意的母親,也恨如意。
  如意承認呂雉的恨並不是空穴來風,她為劉邦付出過很多,而回報卻不多,她以富家小姐身份下嫁了一個當時一事無成的混混,再接著是苦難的牢獄之災和提心弔膽的人質生活。而到頭來,劉邦寵愛的是母親,甚至為了如意要剝奪本該屬於她兒子的權力。
  呂雉自然會報復,那些曾經、正在、即將威脅她幸福的人都應該自食其果,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其實在廢立之爭不了了之後,父親已經明白,他在愛子如意的身旁遺落了一把劍,一把足以致命的劍。
  父親想過要在自己身後保護終將失去依靠的如意,他把如意託付給對呂雉有恩的耿直大臣周昌,然後再讓如意遠離了京城。
  然而天變了,父親想像中堅硬的屏障,實際脆弱不堪,即便再有賢名,周昌能擋住的只是三次徵召,卻阻不住如意走向絕境的步伐。
  如意最終還是要踏上了他的死亡之旅,死亡無疑是曾經被他們逼退在絕地里的敵人最好的安慰劑。
  那座即將讓如意殉命的宮殿,如意住過,母親曾經一次又一次去想像,如意擁有了這座天堂後的結果。可是現在如意可以肯定,這座天堂是那對母子的天堂,對於如意和母親來說,這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獄。
  如意知道,那年那道冰到如意心底的目光,又要發作了。
  在這座宮殿里,曾經有兩個人真正愛過如意,一個是長眠於地下的父親,另一個就是如今已經沒有自由的母親。
  如意從來沒有想到還有第三個人。
  如意再次看到了劉盈的時候,他還是像當年那樣笑著,如意仔細分辨著這笑容,在這樣可以撕下偽裝的日子裡,如意依然沒有在他的目光里發現不懷好意和陰冷。
  也許在這一天前,兄弟這一個詞,能描述的只是劉盈和如意之間親緣關係,而手足這一個詞,用在他們身上更像一個玩笑。
  如意看到了呂雉,她還是那樣陰沉著臉,如意注意到了她身後刀光劍影。
  如意發現呂雉的嘴角有一絲笑意,那是種得意的笑,但很快那絲微笑便消失了,因為呂雉看到劉盈牽住了如意的手,緊緊地握著。
  如意見過那些顛沛流離的逃荒者,在擁擠的人群中,哥哥緊緊牽著幼年弟弟的手,唯恐分離。
  如意以為那樣才是真正的兄弟。
  如意沒有想到這樣的場景也會出現在劉盈與他的身上。
  如意第一次在呂雉眼裡,看到果敢和冷漠以外的東西。
  如意甚至可以理解呂雉的不解和無奈。
  呂雉也許想告訴劉盈,如意今天的絕境,可能本該是屬於他們母子的。
  呂雉也許想告訴劉盈,在冰雪中沉睡的毒蛇,終會把毒牙咬在對它手下留情的農夫身上。
  呂雉也許想告訴劉盈,她所做的一切,是天下父母都會做的,只是父親想到的是如意的未來,而呂雉想到了的是劉盈。
  呂雉也並非無懈可擊,劉盈無疑是這個主宰者心口唯一柔軟的地方。而現在劉盈正用著唯一有效的辦法去抵擋那些可能刺向如意的劍。
  如意很想念父親,如意忘不了父親抱著他一起看母親歌舞的場景,如意記得父親的懷抱很溫暖。
  可這一天,如意發現原來哥哥的懷抱同樣溫暖,和父親的一樣。
  如意知道,在這座充滿慾望的宮殿里,有很多雙目光藏在黑暗之中,一刻不停地盯著他。很多人期待著用如意的死亡一步登天。
  可他們還是失望了,每一分每一秒,他們都沒有機會。
  因為每一刻劉盈都陪伴在如意身邊,吃飯也好,睡覺也好。
  沒有人敢透過劉盈的身體,把劍刺向如意。
  如意曾經以為哥哥的仁弱會讓他一無所成,可是如今如意知道,退縮與忍讓,只是因為那些東西對他都不重要。
  劉盈獨自離開的那個早晨,如意睡得很沉,這些日子如意很累,身心俱疲。
  內侍告訴如意,哥哥坐在如意的床前很久,最後還是不忍心叫醒他。
  呂雉派人把毒酒送來的時候,如意正坐在窗口,靜靜的(地)望著窗外的小徑,那是哥哥歸來的必經之路。
  如意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宿命吧,就像世間萬物一樣,註定要從榮到枯,沒有逃脫,只是有些長,有些短而已。
  如意知道,哥哥可能不會成為萬世景仰的帝王了,因為被人銘記的永遠只有豐功偉績,而不是功績背後流淌的血。
  如意知道,可能有人會被哥哥感動的,雖然他只是縮在史書的一角,用隻字片語書寫一生。
  如意還知道,哥哥一定會哭,就像父親駕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如意那樣放聲痛哭。
  因為我們都失去自己最珍貴的。
  (參考資料:《史記·項羽本紀》、《史記·高祖本紀》、《史記·呂太后本紀》)

?衛伋說

衛伋每次看到衛壽和衛朔的時候,總是很難把他們和「弟弟」這個詞聯繫起來。
因為如果按年齡算,衛壽和衛朔差不多可以當衛伋的兒子了。
衛伋年輕的時候,訂過一樁婚事,與衛伋結親的女子是齊國的公主,齊僖公的女兒宣姜。
對於這樁婚事,衛伋的父親,衛國的國君衛宣公很是高興。因為在諸侯林立,國與國之間戰爭隨時爆發的時代,和強大的齊國國君結為兒女親家,無疑讓衛國的安全多了一重保障。
對這樁婚事充滿期待的還有衛國的百姓,那些百姓們從來沒有貪圖太過份的要求。他們只是希望有一份安寧的生活,而齊國的庇佑顯然會讓他們的理想更容易變成現實。
在這樁婚事中,最不激動的反而是衛伋,因為衛伋很早便知道,身為衛國的太子和齊國公主的這場政治婚姻,只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在衛國,衛伋並不是第一個娶齊國公主的人,衛伋的祖父衛庄公便娶過齊國的公主庄姜,而衛伋的母親夷姜同樣是齊國公主。
衛伋想,反正是一場註定的政治婚姻,娶一個美貌的齊國公主,總勝過找一個隨時隨地給自己驚嚇的黃臉婆好吧。
衛伋知道,並不是所有人對這種政治婚姻都採取妥協的態度。就在前幾年,齊僖公也曾經看中了鄭國的太子忽,還想把自己的另一個女兒文姜嫁給他。
可是太子忽卻說,鄭國太小齊國太大,我配不上文姜。
衛伋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還是挺佩服太子忽的,因為鄭國的國君鄭莊公的幾個兒子都有當國君的可能,太子忽如果迎娶了文姜,無疑會讓自己的太子位置變得更加穩固,
可是太子忽卻沒有因此妥協。
後來太子忽當上了國君後,被弟弟鄭厲公篡位,太子忽不得已逃到了衛國。
衛伋和落難的太子忽一起飲酒的時候,心裡挺想問問太子忽,是否後悔過當年說出那句「齊大非偶」的豪言,導致得不到庇護。
只是衛伋最終沒有問出口,因為衛伋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衛伋的心裡總是懷揣著希望,希望那個對宿命說不的人存在,雖然自己不是那個說不的人。
宣姜到衛國的那一天,衛伋不在。
等衛伋回來後,宣姜已經成了父親衛宣公的夫人。
衛伋後來聽人說,自己的父親聽說宣姜十分美貌,便找了借口支開自己,直接迎娶了宣姜。
那件事過了許久,衛伋依然不願意回想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後的心情。
但那種混雜著屈辱的傷感,卻一直在那裡,久久不散。
衛伋知道自那一天後,那個曾經在衛國人心目中,莊重得近乎神聖的太子伋,不再高高在上了。
父親毫不顧惜自己感受的行為,讓自己成為了全衛國的笑料。就連最粗鄙的販夫走卒都可以在茶餘飯後,帶著嘲諷和訕笑,對太子伋的婚事評頭論足。
衛伋曾經以為親情是這個有太多虛情假意的生活里最後一方凈土,但是這一天之後,衛伋知道,所有的感情在誘惑面前都可能背叛。
衛伋知道,自己和父親之間,曾經緊密得像最堅固的玉石,無暇且堅不可摧的關係,終於裂開了一條深深的縫隙。
衛伋還知道,這條縫隙還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至徹底分離。
宣姜剛剛生下了衛壽和衛朔之後的那幾年,衛伋每次遇到她的時候,彼此之間都覺得挺尷尬的。
衛伋不知道,這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庶母對當初的那場婚事是怎麼看待的。
衛伋從來沒有和宣姜談過這個話題。
衛伋想,自己和宣姜這一生也許都會這樣不冷不熱地相處下去,就像我們這一生遇過的無數人一樣。
衛壽和衛朔長大了一點之後,那場有些荒誕離奇的搶婚事件影響終於開始減退。
衛伋覺得,人生中所有的傷痛,終有一天會像一張記載著故事的書頁,翻過去便不再翻回來了,不管那場記憶曾經多麼得痛徹心扉。
只是衛伋發現,宣姜和自己之間那點自己原以為可能存在的情分,也隨著那場淡去的記憶漸漸消散了。
如果不是有位和衛伋要好的內侍告訴衛伋,宣姜開始在國君面前說衛伋的閑話了。衛伋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宣姜居然變成對手了。
衛伋總覺得,人生的際遇很奇妙,只是在父親聽說宣姜美貌的那個小小瞬間,自己和宣姜的關係便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地方。
衛伋知道,自己在這個曾經可能和自己白頭偕老的女子眼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很大的障礙,一個阻止自己兒子衛壽承襲衛國國君位置的人。
衛伋看到父親與宣薑母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有種孤獨感,衛伋覺得在這座宮殿中,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外人了。雖然衛伋曾經以為,這裡會是自己永遠的家。
父親對衛壽的寵愛,常常讓衛伋想起當年的自己。那時候母親還活著,父親也會這樣含著笑意,不聲不響地遠遠地看著自己。而如今衛伋能得到的只是父親不冷不熱的注視。
衛伋一直也沒有弄清楚,為什麼衛壽和衛朔這對同母同父的兩兄弟,性格卻相差得如此之大。
衛朔跋扈的性格像極了父親,他從來不掩飾自己對衛伋的嫌惡。
衛伋面對著這雙帶著挑釁的目光,但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眼睛的時候。會忍不住去想,也許自己極其討厭一個人而憤怒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衛伋總覺得,衛朔對自己的憤怒沒有必要,因為以衛朔無理驕狂的性格,即便衛伋不是太子,也輪不到他承襲這個位置。
衛壽則是另一個極端,衛伋覺得,如果衛壽不是有一個同樣溫和漂亮但滿懷心計的母親,自己一定會被他溫和儒雅的外表所欺騙。
比起那個常常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的衛朔,衛伋覺得衛壽更讓自己難受。
衛壽每一次客氣的問候,每一次彷彿帶著善意的微笑,每一次在眾人面前道貌岸然的客套。
衛伋都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衛伋知道,如果沒有宣姜隨時隨地,看似不經意的煽動,或許衛伋和父親還不至於落到如今的關係。而衛壽只是另一個翻版的宣姜,在明媚的外表下,有一顆陰狠的心。
衛伋用淡淡微笑回應衛壽的時候,心中總是冷冷得想,你所會的一切偽裝,我也會。
衛壽將成為新太子的傳聞,一次又一次地傳進衛伋耳朵里的時候,衛伋從緊張漸漸地變得麻木了。
衛伋常常茫然地去想像自己未來的命運,衛伋知道自己丟失掉太子位置,也許只是時間問題。
衛伋聽說過許多爭權失利後的公子們命運,運氣好的是在各國間流亡,在餘生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而運氣不佳的,則是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丟了性命。
衛伋覺得,自己的未來已成定局的兩條路。不管是向左還是向右,自己都無法走去自己嚮往的人生。
衛伋有時候會遇見衛壽,衛壽總會停下來和衛伋說上幾件無關痛癢小事,衛壽的態度隨意得像一個真正的弟弟。
聽到衛壽充滿著溫和,帶著親近的話,衛伋常常會恍惚起來,覺得那是一個兄弟間該有的狀態。
衛伋很希望自己是一個是傻瓜,那麼自己便可以痴痴獃獃地信任所見到的一切,然後沉浸在虛幻的喜悅中,等待註定悲愴的結局到來。
衛伋知道,在一場悲劇故事中,最痛苦的不是最傻的那個人,而是向著未來的悲劇結局前行,又無法脫離現實的聰明人。
衛伋無奈地發覺自己是一個聰明人。
衛伋接到出使齊國使命的時候,覺得這應該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父親賜給衛伋一根白旄,那是一面纏著氂牛尾的白色軍旗,也是這次出使齊國的信物。
衛伋不知道這次的使命,會離開多久。
但衛伋想,至少在挺長的時間裡,自己不會在別人的眼前礙事,也不再見到讓自己煩惱的那幫人了。
衛伋臨走的時候,有點意外地見到了衛壽。衛壽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衛伋覺得有些奇怪。
衛壽後來說:衛朔和父親合謀要殺掉你,他們在衛國和齊國的邊境線上收買了一些異國的盜匪,只要你一路過就會襲擊你。你手中的這根白旄就是標記。
衛壽的話,讓衛伋有些意外,衛伋心中揣摩著衛壽話里的真偽。
衛伋記得那天和逃亡在衛國的太子忽一起喝酒的時候,太子忽說:自己像一塊阻擋在別人腳尖前的石頭一樣,被人遠遠地踢開了,但事實上,逃亡的結果並不是最糟糕的結局。
因為在曾經的歲月里,有挺多流亡的公子,藉助外部的力量回國篡權。所以,對勝利者而言,殺掉曾經的競爭者,才是一勞永逸的。
衛伋無法相信,父親會對自己動了殺機。因為在父親一手遮天的國度里,衛伋並沒有能力和被父親寵愛的衛壽爭奪國君繼任者的位置。
衛伋不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讓父親忌憚得要殺死自己的地步。
衛伋看著衛壽彷彿真誠的臉,忽然明白了衛壽的心思。
衛伋想:自己驚慌失措地流亡,對衛壽來說應該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吧。
因為自那一刻起,衛壽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取代自己成為太子。
衛伋知道,即便有著必勝的把握,衛壽也不願意繼續等下去了。
所以衛伋用最平靜的語氣對衛壽說,我不會違背父親的命令,即便為了保命也不會。
衛伋發覺,原來淡淡的毫無起伏的語氣,也能傷人。
衛伋想,如果來報信的不是衛壽,也許自己會猶豫吧。
衛伋和衛壽坐在小船里飲酒的時候,衛伋看到衛壽帶著笑,卻掩飾不住低沉的樣子。
衛伋知道,沒能成功地阻止自己出使齊國,對衛壽的打擊挺大。
衛伋發現,自己難過的心情居然遠遠地超過了幸災樂禍的喜悅。
衛伋覺得,讓這場離別的酒,喝得如此難過的竟然不是離愁,本身便是悲劇吧。
那種曾經有過的恍惚,在杯子里酒的作用下又來了。
衛伋想,在清幽的夜色,溫潤的月光下,和自己的親人共飲的感覺很美好。
衛伋覺得自己喜歡這個失去理智的瞬間。
非常非常喜歡。
衛伋倒在船艙里的時候,最後看到的,是衛壽有點悲傷的臉。
衛伋知道自己的酒量遠不止此,但衛伋發現自己的身體沉重得再也無法控制。
衛伋所剩下的最後一個念頭只是,衛壽,他打算做什麼?
衛伋睡醒以後,發現自己依然睡在小船里,身上還蓋著毯子。
衛伋疑惑地回想著睡去前的場景,衛伋能記得的只是衛壽那張有些悲傷的臉。
衛伋走出船外,外面依然是昨日的場景。
這一切都讓衛伋困惑,衛伋原以為自己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醒來,或者就此不再醒來。可一切彷彿都沒有變,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但衛伋很快便發現自己丟了東西,那根代表著自己使者身份的白旄不見了。
衛伋忽然害怕起來,害怕喝酒前的衛壽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衛伋更害怕的是,衛壽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衛伋趕往邊境線的路上,遇到了衛壽所說的那群盜匪。
那些普通人打扮的盜匪,衛伋原也不會認出他們的。可是衛伋看到了手中緊握白旄的衛壽,像一個戰利品一樣,靜靜地躺在他們的車子里。
如果沒有衣服上那片殷紅的血跡,衛壽的樣子確實很像睡著了。
衛伋看著已經不會再醒來的衛壽,心裡對自己說,我是怎樣一個差勁的哥哥,居然要讓自己的弟弟用生命來贏得自己的信任。
衛伋曾經痛恨自己生命中有那麼多假的、假的、假的。
可原來,那一聲關切的問候是真的,那一次帶著善意的微笑也是真的。
衛伋看著那群興高采烈地打算回去復命的盜匪。
衛伋知道自己的弟弟衛壽的計劃成功了。
在那道邊境線上不會再有人阻止衛伋逃往自由的人生了。
衛伋向著那群盜匪大喊著:「你們殺錯人了,我才是太子伋,我才是太子伋」的時候,也知道自己的喊聲,會讓自己弟弟的犧牲變得沒有意義。
衛伋知道自己欠下了無法償還的債,因為那個給他最寶貴東西的人已經不在了。
衛伋覺得自己的弟弟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國君的,因為他知道怎樣去愛別人。
而自己讓這一切變成了不可能。
衛伋站在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個路口,向自己來時的方向望去。
衛伋原以為,自己的人生是一個白晝到暗夜的歷程,就像我們人生中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
我們總是從光彩非凡走向黑暗,直至完全被吞噬。
可如今,衛伋發覺自己生命中那段黑色的時光里,原來曾經被點點光亮照耀著。
也許人生中,總有一些光亮不會熄滅,就像夏夜裡那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尾翼的亮光一樣,永遠不會被夜色席捲。
無論多麼深沉的夜。
(參考資料:《史記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第七》、《史記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第二》、《史記卷四十二·鄭世家第十二》)

?祁鎮說

(上)

錦鸞入宮的那一天,祁鎮沒有太多欣喜,因為祁鎮知道,後宮的愛情無非是如此,娶一個皇后,再是後宮三千,再之後,日子便在爭寵與勾心鬥角之中慢慢消磨了。
後宮的愛情本是個定式,沒有例外、沒有驚喜、也不值得期待。
玉環和飛燕的愛情故事曾經傳頌過,看似繁榮,可稍有波折便像一場鬧劇了。
對於這種人生,祁鎮沒有想過要掙脫,要改變。
因為祁鎮知道自己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皇帝,而錦鸞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皇后。
從一開頭,他便知道,不過如此了。

祁鎮曾經問過一個學識淵博的大臣,愛的極致是怎樣的?
那位大臣說,愛的極致便是生死與共,生死相隨。
祁鎮記得當時自己笑了,笑得那位大臣不知所措。
只有祁鎮自己知道發笑的原因,因為生死與共的愛情祁鎮很小的時候便見過。
祁鎮八歲那一年,父皇明宣宗朱瞻基駕崩。
那一天,祁鎮聽到許多妃嬪和宮人的哭聲,有人告訴祁鎮,這些妃嬪和宮人都要一同為先帝殉葬,這是大明朝的祖制,帝王歸天,所有沒有子嗣的妃嬪都需要殉葬。
那些慘烈的哭聲讓祁鎮久久難忘,大家都說,那是妃嬪們為先帝駕崩而流下的眼淚。可祁鎮知道,她們在為自己哭泣。
祁鎮笑的時候心裡想,一場不情不願的生死相隨,就是愛的極致嗎?
祁鎮知道自己的笑聲其實沒有喜悅,這笑聲中有嘲諷,有悲憫,只是沒有讚歎。

祁鎮對自己也有期許,他想過要做一番宏偉事業。
祁鎮崇拜先祖朱元璋,想像他那樣建國立業。
祁鎮還崇拜曾祖父朱棣,希望有朝也可以像他那樣夷平四海。
可祁鎮手中的大明江山,並不像先輩們的年代那樣動蕩不安,強盛的大明已經威懾天下了。

祁鎮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要枯燥地守著祖宗家業無聊度日了,但機會忽然來了。
在一次可笑的外交衝突後,蒙古的舊部瓦剌與大明撕破了臉皮,瓦剌的軍隊向大明的邊界進犯了。
祁鎮決定親征瓦剌的時候,很多人反對,有保守的臣子,還有謹慎的後宮,其中也包括錦鸞。
危險是錦鸞反對的理由,祁鎮覺得這個理由很好笑。
祁鎮想:女人與戰爭也許是天生不相容的,錦鸞並不知道,如今的瓦剌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蒙古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蒙古早已四分五裂不堪一擊了。
祁鎮知道自己並不是一時的衝動,這次的出征,並非硝煙瀰漫,它更像一次遊戲之作。
對局的雙方是怎樣呢?
祁鎮的手下是京城中最精銳的五十萬人,而瓦剌人不過是區區二萬而已。


出征的那一天,為祁鎮送別的隊伍排了很長,祁鎮騎在白馬上,在震天的歡呼中,百般威風。
祁鎮相信,在這人群中,不會有多少真誠,祁鎮從人群的笑臉中看到了太多敬畏,諂媚和利慾。
站在高位的人,能看到的永遠只有無盡的偽裝,這也許就是祁鎮的悲哀吧。
祁鎮心裡只希望,瓦剌人可以頑強一點,不要用一場望風而逃的戰役讓今天的歡呼變得沒有意義。
錦鸞穿著華貴的衣服站在送別的人群中,美麗高貴。
祁鎮那時候還沒有意識到,這場分別會那麼久。

祁鎮曾經看過一本史書,上面記載著靖康年間的那場宋金大戰。
那個故事結局有兩個。
一個完美的,一個悲慘的。
完美的那個屬於金太宗完顏晟,十幾年前還在冰天雪地里打獵的女真人,就這樣在短短數年間滅亡了遼國和北宋。
而悲慘的那個則屬於宋徽宗趙佶和宋欽宗趙桓,曾經的帝王,從這裡開始了漫長的囚徒生涯,最終只能客死異鄉。
祁鎮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想到,宋帝的命運也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當土木堡充滿了瓦剌人的嘶吼聲時,祁鎮回過了神。
祁鎮忽然明白錦鸞說的可能是對的,親征是個錯誤的決定,可惜已經太遲了。
在無數個錯誤的決策之後,祁鎮知道自己一定會成為歷史裡的一個笑話。
一個五十萬的大軍被二萬瓦剌軍隊殺得全軍覆沒的笑話。
一個最強盛國家帝王被生擒的笑話。

祁鎮並沒有死,讓祁鎮活下來的理由,並不是瓦剌人的慈悲。而是瓦剌人覺得祁鎮是一個不錯的商品,一個可以用來索取大量財物的商品。
瓦剌人的如意算盤沒有落空,只是小小的威脅,皇宮裡便送來了令瓦剌人瞠目的財物。
祁鎮心裡並不是滋味,那時候祁鎮還不知道,這些財物並非來自國庫,而是錦鸞搜羅了後宮全部的錢財。
瓦剌軍當然不會放過祁鎮,因為祁鎮就是他們手中一張王牌,一張可以隨意索取的王牌,一張可以征服整個大明的王牌。
祁鎮覺得自己應該死了,因為他的輕率讓國家陷入了危險的邊緣,自己帶走了最精銳的軍隊,而把一座近乎空城的京城留給了士氣高漲的瓦剌人。舉國百姓即將來臨的生靈塗炭,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幼稚。

祁鎮知道弟弟祁鈺接替自己皇位的時候,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雖然祁鎮心中也明白,這個決定可以拯救被自己置入絕地的國土,是個不得已也必須做的決定。
祁鎮的身份漸漸發生了變化,那個曾經不可撼動的王牌變成失去了光環,祁鎮不再有往日的影響力,即使瓦剌人把祁鎮推在雙軍交戰的陣前,大明的軍隊也沒有為這個曾經的帝王退讓。
祁鎮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因為瓦剌人開始吃敗仗,就像當年祁鎮莫名其妙的敗仗一樣,瓦剌人一次又一次輸給了只剩下老弱病殘的明軍。
瓦剌人決定撤退了,而祁鎮依然被關押在軍營中。

每當月圓的時候,祁鎮會想起那座曾經屬於自己的皇宮,那裡有母后,有妻子錦鸞,有弟弟祁鈺。而現在祁鎮的身邊,什麼都沒有。
祁鎮會想起小時候弟弟祁鈺,那時候祁鈺隨著他的母親賢妃住在宮外,兩人並不常見。
宮裡的人並不十分看重祁鈺,因為祁鈺的母親曾經身份低微,甚至是帶罪之身。有著這樣身份母親的祁鈺,做一輩子清閑的王爺,已經是他人生的頂點了。
可每次兩人相見的時候,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祁鎮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彼此是這個世界上對方唯一的兄弟。
祁鎮想起,那時候的弟弟很喜歡跟在他的身後,歡笑著在御花園裡跑鬧。
雖然那些笑聲已經距離如今很久了,對它卻成了支持祁鎮活下去的力量。
祁鎮相信,有一天弟弟一定會想方設法讓自己回去。
可瓦剌人說,祁鈺派過使者來,只是從來沒有提到過要接回祁鎮。
祁鎮不相信瓦剌人的話,祁鎮知道瓦剌人還在打著他們的算盤。
因為他是朱祁鎮,大明朝身份最尷尬的太上皇。


祁鎮最終沒有將對弟弟的信任堅持到最後,因為伯顏帖木爾。
祁鎮記得第一次見到伯顏帖木爾的情形,那時他正坐在也先的身邊。
作為瓦剌軍真正的領導者也先的弟弟,這樣的位置當然是屬於伯顏帖木爾的。
祁鎮知道自己活下來有伯顏帖木爾的功勞,雖然當時的他並不懷好意。而後來祁鎮便是由伯顏帖木爾看管。
在很多年以後,錦鸞有些好奇地問祁鎮:「伯顏帖木爾是怎麼成為你的知己的?」
祁鎮說,因為我使了詐,我讓這個單純的蒙古人相信了自己的善意。其實我騙他的時候,沒有那麼多目的,我只是想順順噹噹地活著,只是想活得有點尊嚴。

可伯顏帖木爾把祁鎮當作無話不談的朋友的時候,祁鎮著實被嚇到了。
祁鎮原本只是希望用自己的虛偽,讓自己和蒙古人之間的關係和諧一點。可是當祁鎮發現自己虛假的投入換回的是一片真正的友誼的時候,欣喜之餘居然有點愧疚。

伯顏帖木爾的笑聲很大,那是一種和漢人不同的笑聲,爽朗而真摯。
祁鎮覺得這樣的友誼很奇異,一個看守和俘虜莫名其妙的友情。
伯顏帖木爾喜歡和祁鎮說話,祁鎮的博學和氣度都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
祁鎮知道自己談不上博學,只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伯顏帖木爾只知道自己身邊的事情。
祁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伯顏帖木爾的真誠,因為沒有人會對一個沒有價值的囚徒帶著面具。
祁鎮見過伯顏帖木爾發怒,為了那些輕慢祁鎮的瓦剌人。
祁鎮見過伯顏帖木爾焦急,也是為了祁鎮,因為祁鎮弟弟,大明的新帝王,遲遲不肯接走祁鎮。

祁鎮想起數百年前的那件往事。
祁鎮彷彿看到了那個在漫天風雪中奔跑的宋欽宗趙桓,趙恆用身體攔在即將南歸的韋賢妃身前。
那時趙桓說,請您告訴我弟弟趙構,請接我回去吧。
祁鎮不知道韋賢妃會不會把趙恆的話帶給她的兒子趙構,但故事的結局是趙恆一直到死都在苦苦等待著南歸的消息。
祁鎮那時候在想,權利的慾望真的那麼大嗎?祁鎮相信南宋的開國皇帝宋高宗趙構一生都沉醉在帝王無上的權利中,他寧願殺了岳飛,寧願用最屈辱條件向金人求和,也不願意接回哥哥趙恆回來和他爭奪皇位,即便趙恆說,如果趙構願意接他回去,他會出家當道士,絕對不會奢望皇位。但他仍然任由哥哥和父親在苦寒之地自生自滅。
祁鎮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裡挺不好受的。
祁鎮一直認為趙恆期盼的眼神是歷史中最讓人心碎的一幕。
可這一天,祁鎮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會和趙恆一樣,用餘生眺望南歸的雁。
祁鎮忽然明白,原來權利的慾望可能真的那麼大。


(下)

很多年後,祁鎮住在南宮,那時候的他常常無所事事,祁鎮有時候會想起,多年前在瓦剌軍營里的日子。
祁鎮想,如果不是大明的使者楊善一次自作主張的言論,也許自己還會在瓦剌人的營地里繼續住著。
祁鎮想,最好的謊言肯定不是吹得天花亂墜,最好的謊言應該像楊善一樣吹噓得很過火,卻又讓人信以為真。
祁鎮想,楊善和瓦剌人交涉的場景一定很精彩,要不他怎麼能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遊說瓦剌人把自己給放了回去呢?
祁鎮有些悲傷地疑惑著,自己並不在計劃中的這場回歸到底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也許自己又一次地打亂了許多人的人生路,錦鸞的、祁鈺的、還有自己的。

祁鎮南歸的時候,伯顏帖木爾送他走了很遠很遠。
祁鎮知道自己會用一生記住伯顏帖木爾的友情。
祁鎮甚至聽說,也先在決定放祁鎮南歸的時候,伯顏帖木爾提出了反對意見,因為伯顏帖木爾說,如果明朝的人讓祁鎮回去還是做太上皇,我們不能同意。他們必須保證讓祁鎮回去繼續做皇帝才可以同意。
祁鎮後來聽說這件事的時候,覺得伯顏帖木爾很幼稚,因為他幼稚地想決定不屬於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但是祁鎮心裡酸酸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在分離的那刻,祁鎮第一次看到伯顏帖木爾掉眼淚,祁鎮曾經以為這個在沙場上勇猛無敵的將軍與眼淚是無緣的。
伯顏帖木爾對著祁鎮說,此處一別,我們一生都不會再見了。
祁鎮看著伯顏帖木爾策馬狂奔的背影,淚水也在眼中打轉。
感情這種事物很奇怪,它可以突破不可思議的界限,在石縫和雲霧間生根。

祁鎮覺得,對於他的人生來說,今天的眼淚或許是一條人生的分界線。
在這場哭泣之後,祁鎮將會和自己的這段人生,徹底分隔。
祁鎮希望自己的這段人生像記錄著驚心動魄故事的書頁,在讀過一次後,永遠不會再翻回去品味。
只是在多年以後,祁鎮聽到伯顏帖木爾被叛亂的士兵殺害的消息後,祁鎮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痛哭,祁鎮才發現,原來人生就像不停流動的水一樣,只會融合,無法分隔。
祁鎮還知道自己對朋友的虧欠永遠都無法償還了。


祁鎮在東安門前見到祁鈺痛哭的時候,心裡有些感傷,但更多的是愧疚。
祁鎮知道是漫長的等待讓自己對弟弟的感情開始動搖了。
祁鎮忽然發現自己在瓦剌軍營里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謊言。
祁鎮想,我怎麼會相信敵人的話,而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呢?

祁鎮後來再想起東安門前見到祁鈺痛哭場景的時候,心裡依然有些感傷,但已經沒有了愧疚。
祁鎮相信祁鈺做皇帝的本事一定比自己好,至少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用老弱殘兵戰勝瓦剌人。
祁鎮還相信祁鈺的演技比他做皇帝的本事更好。
祁鎮想,我怎麼這麼傻,我居然完全沒有分辨出來,祁鈺那天的眼淚不是為我而流的,他只是想哭給天下人看,讓天下人都相信朱祁鈺是一個對兄弟有情有義的好皇帝。

祁鎮有了新住處,叫做南宮。
祁鎮很早以前便知道這座南宮,那是先皇給不受寵的妃子提供的住處,現在它屬於了祁鎮。
見到錦鸞的時候,祁鎮險些沒有認出來。
祁鎮曾經想過錦鸞年老時候的樣貌,可能白髮蒼蒼,但應該是美麗高貴的。
可是如今的錦鸞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還瞎了一隻眼睛。
祁鎮後來知道,錦鸞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有關。
祁鎮甚至懷疑,自己的回歸可能真的和錦鸞有關,可能是錦鸞的眼淚感動了上蒼,還可能是她的長跪撼動了天地。

曾經有無數的事物告訴祁鎮,祁鈺變了,但即使在人生最落寞的時分,藏在祁鎮心底的那份希望從來沒有喪失過。
可最終祁鈺用一座南宮粉碎了祁鎮心底最後一點信任。
祁鎮知道,他們不再是當年那對在花叢和綠葉間穿梭的小兄弟了。
現在的祁鈺手中牢牢地持著一把劍,一把護衛著他來之不易權力的劍。
祁鎮知道自己在祁鈺的心中只是一個搶奪者,一個要把祁鈺的快樂拿走的人。
祁鎮知道祁鈺的劍鋒可以刺向任何地方,即便流出的血和他自己身上的血一樣,也在所不惜。

祁鎮曾經以為瓦剌的軍營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難,但祁鎮後來知道,那僅僅是他人生歷練的開始。
祁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挨餓的太上皇,但祁鎮可以肯定錦鸞是第一個要用針線活補貼家用的皇太后。
祁鎮曾經看過錦鸞刺繡,那時錦鸞的刺繡還只是她打發無聊時光的消遣。
而現在的錦鸞卻向民間女子一樣,用手藝養活著吃不飽飯的祁鎮。
有一次祁鎮聽到那個幫錦鸞把刺繡送出宮外變賣的宮女說,外面的客人們抱怨錦鸞的手藝不夠精細。
祁鎮笑著想,如果那位客人知道了刺繡的人是誰,是不是還會這樣挑三揀四的。
只是祁鎮忍不住嘆氣了,如果錦鸞沒有為自己哭瞎那隻眼,那刺繡的產品可能會好點。

祁鎮的人生曾經光彩四射,但如今他只有這座陰暗的南宮,這座可能用盡一生也走不出的南宮。
祁鎮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可以和錦鸞長久相對。
祁鎮曾經以為,他看到過錦鸞的美麗。
但現在的祁鎮知道,只有在黑夜中那些身上環繞著光芒的人才會更加璀璨奪目!
即使她看不清了,走不動了。

南宮外的老樹枝葉,綠了黃了好些次之後。
祁鎮曾經躁動不安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祁鎮終於學會了拋棄自己的希望,祁鎮終於不再嚮往外面的世界。因為祁鎮終於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根源,就是這個註定要落空的希望。

祁鎮盯著牆角忙碌織網的小蜘蛛看了許久。
祁鎮對著小蜘蛛自言自語說,我曾經看過你媽媽的媽媽的媽媽,在這裡織網。我想,未來的某一天,我還會在這裡迎接你女兒的女兒的女兒的到來吧。

阮浪進入南宮服侍祁鎮的時候,祁鎮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他是誰?
祁鎮覺得自己應該見過阮浪,因為阮浪說自己在宮裡已經待了好幾十年了,只是最終祁鎮依然沒有印象。
後來祁鎮想,自己沒有認出阮浪,其實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在這個皇宮中,也只有阮浪這樣不受重用,不被關注的老太監,才可能被派來服侍自己。

阮浪是一個很愛聊天的人,只是年紀大了,有些嘮叨。
和阮浪聊天的時候,祁鎮總是憋不住地笑。
阮浪常常會對祁鎮訴說自己的過去,雖然說來說去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但這些故事還是讓祁鎮很羨慕,祁鎮覺得,人生如果都可以像阮浪一樣,簡單而知足,其實也是一件挺快樂的事情。
阮浪也會憧憬自己的未來,阮浪說,再過幾年,他便到了可以出宮養老的年齡,有一間寺廟願意接收他,那裡有他最嚮往的晚年生活。
祁鎮送給了阮浪一把鍍金的小刀,還有一個繡花小袋子。
阮浪笑眯眯地收下了。
祁鎮看著阮浪把兩件非常不值錢的禮物小心地揣到懷裡的時候,眼中彷彿看到了在寺廟裡養老的阮浪,他一定時不時把這兩件東西拿出來,向同住的老太監和寺里的小和尚炫耀自己陪伴太上皇生活的經歷。
祁鎮想,笨嘴笨舌的阮浪面對那些人質疑的時候,會是怎樣窘迫的場景呢?
祁鎮想,可惜我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這個場景了,雖然那副畫面,一定安寧而有趣。

阮浪不再出現在南宮的時候,祁鎮有時候還挺想念他了。
不過祁鎮還是挺替阮浪慶幸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走向他嚮往的人生。
有個小太監哭著告訴祁鎮,阮浪死了的時候,祁鎮整個人發懵了。
小太監說,有人誣告祁鎮要復辟,證據便是阮浪手中的小刀和綉袋,他們說,那是祁鎮托阮浪帶出去求援的信物。
祁鎮想,祁鈺下令將阮浪斬首的時候,一定很生氣。祁鈺一定怨恨這個倔強的老太監到死也不肯招認祁鎮有復辟的想法。
對於祁鈺來說,這本是最好的機會,一次永絕後患的機會,可惜該死的阮浪在生命與誠實之間,選擇了誠實。
祁鎮想到了,那個在寺廟裡絮絮叨叨地訴說自己人生的阮浪。
祁鎮知道,這個阮浪嚮往很久的場景永遠不會出現了。
祁鎮想,我真是一個害人精。

祁鎮再見祁鈺的時候,已經是七年後了。祁鎮沒有想到過還有一天會像這樣和祁鈺相對。祁鎮更沒有想到當初那個躊躇滿志的弟弟,會像垂暮的老者一樣喘息著。
那一天,已經不再是祁鈺的天下了,那些不滿的舊臣將病榻上祁鈺的天下交還到了祁鎮的手中。
祁鈺的眼神是絕望和恐懼的,和當年幽閉在南宮中的祁鎮一樣,但是祁鎮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變成祁鈺,因為他永遠不會舉起祁鈺手中的那把劍。
刺痛祁鎮的是祁鈺眼神中的孤獨。
祁鎮人生遠遠比祁鈺坎坷,但從來沒有如此孤獨過。
在烏雲蔽日的天地中,總有一絲光亮為祁鎮照亮旅途。
祁鎮覺得自己可能比祁鈺幸運很多,因為那條崎嶇的路途中有伯顏帖木爾,有錦鸞,有阮浪,還有許多人。而祁鈺什麼都沒有,甚至那個曾經陪伴祁鈺的天下,也被祁鎮要還了回去。

在許多年後,祁鎮又一次想起了病榻上的祁鈺,雖然那一天距離祁鈺辭世已經很久了。
祁鎮不知道上天的選擇是不是正確,但是那場分離確實帶走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一切,那些曾經的溫情和仇恨,在一夕散去,不再無窮無盡。


祁鎮重病纏身的時候,一直在琢磨著自己的人生,祁鎮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是否償還了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錯。
祁鎮很慶幸自己沒有在南宮中死去,因為如果是那樣,史書能記錄下來的,永遠只有一個幼稚荒唐的朱祁鎮了。
祁鎮想,我的人生錯過了很多次,但還好,至少在最後的歲月,我從偏離了很遠的方向,一點點地走了回來。

祁鎮在最昏沉的日子裡,心裡最惦記著還是錦鸞。
在這座宮殿中,錦鸞不是最受歡迎的人。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堂堂大明王朝的帝王朱祁鎮心裡有一個大大的空間是留給錢錦鸞的,無人能佔據。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原因,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祁鎮知道,可能有人在慶幸了,因為大明曆代嚴格執行的殉葬制度,沒有人違背過。父親沒有,祖父也沒有。
祁鎮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離去,膝下無子的錦鸞必須殉葬。
雖然在有些人的心裡,那個看不清,走不穩,卻又佔據了祁鎮心的錦鸞早就該走了。
祁鎮不清楚,死亡是不是另一種團聚的方式,但是祁鎮不願意做這個假設,祁鎮覺得這樣相隨不應該屬於錦鸞。
那個執行了兩千年的殉葬制度,必須要結束了。


祁鎮想起了那位告訴他,愛的極致是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的大臣。
現在的祁鎮很肯定地知道,那位大臣沒有領會全部的愛。
祁鎮不再打算睜開眼睛前,最後聽到的那個聲音是錦鸞的。
祁鎮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錦鸞難過了。
但祁鎮希望錦鸞知道,他用一場分離作為兩人故事的結局,也是極致的。

(參考資料:《明史:卷十·本紀第十·英宗前紀》、《明史:卷十一·本紀第十一·景帝》、《明史:卷十二·本紀第十二·英宗後紀》、《明史:卷一百十三·列傳第一》、《明史:卷一百六十七·列傳第五十五》、《明史:卷一百七十三·列傳第六十一》、《明史紀事本末:第三十五卷·南宮復辟》、《宋史紀事本末》)


荊軻與高漸離
1、

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

2、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

3、

於是秦逐太子丹、荊軻之客,皆亡。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築,傍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築,一坐稱善,賜酒。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築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築,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築,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築中,復進得近,舉築朴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

——《史記.刺客列傳》


李白與晁恆(安倍仲麻呂),超越國界的友誼總有它獨特的地方。


謝邀!

郭德綱 于謙啊!

一貴一賤,交情乃現;一死一生,乃見交情;穿房過屋,妻子不避。

這是有托妻獻子的交情啊。。。

于謙的兒子郭小寶作證!
———————————————————————————————————————————
好吧。。摺疊我吧。。我是看你們氣氛太悲,出來娛樂的。。。


小時候喜歡古詩詞。分享一些耳熟能詳的,歷史上文人墨客的友誼。

  • 《送元二使安西》【唐】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 《送孟浩然之廣陵》【唐】李白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 《贈汪倫》【唐】李白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 《杜少府之任蜀州》【唐】王勃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 《芙蓉樓送辛漸》【唐】王昌齡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 《別董大》【唐】岑參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 《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宋】楊萬里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偉大友情的歷史背景由於時間關係不補充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Google一下。

以上。


說個在哪裡看到的吧。

張作霖出身土匪,整體文化素養不高,平日粗口屢爆。但對於自己身邊真正親近的人,卻從不惡語相加。
有一回,大帥和部下楊宇霆為一件事爭論起來。張生氣了,說了「媽的」兩個字。
楊站起來說:「你罵誰?」
張馬上作揖賠罪道:「這是咱的口頭話,一不留心溜出來了,敢是罵誰!」

日後胡適之聽聞此事,由衷讚歎:「這個故事很美。」

向以「乖戾殘暴」著名的張作霖張大帥,也有真誠體恤的一面。對比之下無由不使人動容。


因為對方姿勢水平不高,很親切地站起來教對方人生經驗。


八拜之交。請百度。


陳余張耳,從刎頸之交變成貿首之仇,只因為最初的誤會,兩人都不解釋,就這樣一直誤會著,終成大仇,無法挽回……想到自己也是這樣,和兄弟反目,每每想到此處總是無語凝噎,雖然現在還維持的表面的關係,但總擔心哪天會被對方背後捅刀子


荀巨伯與友人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鑒於前邊有人說過,單雄信等故事。
我其實比較佩服的是
洪門三把半香里的第一把香。三把半香 _百度百科
左伯桃與羊角哀的友情,故事如下。

秋時候,楚元王崇儒重道,招賢納士,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聞風而歸,西羌積石山,有一個賢士,名叫左伯桃,自幼父母雙亡,勉力讀書,養成了濟世之才,學就安民之業,那時候左伯桃已經快上五十年紀,因鑒於中國諸侯行仁政者少,恃強霸者多,所以一向沒有做官的念頭,後來聽說楚元王慕仁為義,遍求賢士,乃攜書一囊,辭別鄉中鄰友,逕奔楚國而來,迤邐來到雍地。
時值嚴冬,雨雪霏霏,再加一陣陣如刀如刺的狂風,左伯桃走了一天,衣裳都濕透了,勉強忍住寒冷前進,看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遠遠望見遠處竹林之中,有一間茅屋,窗中透出一點燈亮來,伯桃大喜,就跑到這茅屋前去叩門求宿,屋裡走出一個書生來,四十四五年紀,知道了左伯桃的來意,便一口歡迎他進屋去。
左伯桃進得屋內,上下一看,只見屋中傢具簡單,而且破陋不堪,一張床上滿堆了一些書卷,左伯桃請教那人姓名,知道是羊角哀,也是自小死了父母,平生只愛好讀書,想救國救民的人,二人三言兩語,便十分投機,大有「恨相見之太晚」的意思,兩人便結拜做異姓骨肉。左伯桃見羊角哀一表人材,學識又好,就勸他一同到楚國去謀事,羊角哀也正有這個心思。一日天晴,兩人便帶了一點乾糧往楚國而去。
曉行夜宿,自非一日,看看乾糧將要用盡,而老天又降下大雪來,左伯桃兀自思量,這點乾糧,若供給一人受用,還能到得楚國,否則兩個人都要餓死。他自己知道學問沒有羊角哀的淵博,便情願犧牲自己,去成全羊角哀的功名。想罷便故意摔倒地下,叫羊角哀去搬塊大石來坐著休息。等羊角哀把大石搬來,左伯桃已經脫得精光,裸卧在雪地上,凍得只剩了一口氣。羊角哀大慟而號。左伯桃叫他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把乾糧帶走,速去求取功名。言畢死去。
羊角哀到了楚國得由上大夫裴仲薦於元王,元王召見關角哀時,羊角哀上陳十策,元王大喜,拜羊角哀做中大夫,賜黃金百兩,綢緞百匹。羊角哀棄官不做,要去尋左伯桃的屍首。羊角哀把左伯桃的屍首尋著之後,給左伯桃香湯沐浴,擇一塊吉地安葬了。羊角哀便在這裡守墓。

墳和荊軻墓相隔不遠,相傳荊軻因刺秦王不中,死後精靈不散,見左伯桃葬在他的旁邊,鬼與鬼便起了糾紛。一夜:羊角哀夢見左伯桃遍體鱗傷而來。訴說荊軻的凶暴,羊角哀醒來之後:提劍到左伯桃墳前說道:「荊軻可惡,吾兄一人打不過他,讓小弟來幫你的忙罷。」說罷,自刎而死。是夜:狂風暴雨,雷電交作,隱隱聞喊殺之聲。天明:荊軻的墳爆開了。
這消息給楚元王知道之後,給他們建立了一座忠義祠,勒碑記其事,至今香火不絕。

真心是生死與共的友情!!!


推薦閱讀:

何為有緣人?
怎樣擁有好人緣?
怎麼判斷對外國男人是友情還是愛情?他們說的情話是真是假?
最好的異性朋友向我表白被拒後不理我了,我該怎麼辦?
走了六年的running man你還喜歡嗎?怎麼看待最新一期4月17日的隊員告白?

TAG:歷史 | 感情 | 友情 | 中國古代歷史 | 歷史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