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十二怒漢》的美國版和俄羅斯版有何異同?各有千秋在何處?

我先是在電視上看 過俄羅斯版本的。覺得很有感覺,其後關注這個電影的信息,發現同時有美國和俄羅斯兩個版本。看過後深覺各有千秋……


這裡簡單評價一下美版《十二怒漢》、俄版《12》、日版《12個溫柔善良的日本人》和中國版《十二公民》。轉載請註明柴斯卡。


1957年版的《十二怒漢》,至今仍位列imdb
top250第7名。實際上,如果你事先看過俄國版的《十二怒漢·大審判》(集合了12位俄國老戲骨)以及中國版《十二公民》(集合了12位北京人藝演員),你會覺得這個堆滿特寫的版本真是樸實無華乃至土得掉渣,尤其是每當有陪審員發表了什麼不受待見的言論(比如3號陪審員載入史冊的「他就是做了!他就是做了!怎麼你們都看不出來呢?」),其他陪審員就會齊刷刷地擺出這樣一副殿堂級的QQ表情:

偶爾甚至會讓我想到《春苗》

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20世紀最偉大的法律電影——所以在分析各版《12怒漢》之前,我們有必要先釐清「經典」為什麼是「經典」。很多經典其實都不怎麼好看(當然《12怒漢》是相當好看的),比如《魔戒》的原著,相比現如今的暢銷書,人物不生動、對白很枯燥,基本上是一部邊走邊唱的公路流水賬。它是經典的理由很簡單:作為一部完整的架空作品,它集前人之大成,開後人之先河,有著獨屬於自己的語言、種族、世界觀,在真正意義上開創了「奇幻小說」這種文學類型。


《十二怒漢》同理。它有個空前偉大的戲劇前提:一個貧民窟的小混混被控謀殺了他的養父,11名陪審員未經討論便認定他有罪,只有8號陪審員堅持「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研究一下案情」——隨著討論的推進,越來越多的疑點浮出水面,最終8號將其餘11人逐一說服,所有人均將判決改成「無罪」。

這裡,隨便拎出來一個點都可供影評人和公知大做文章:貧民窟的小混混,是社會的邊緣人、少數派;陪審員們來自不同的背景,因此都以不同的方式看待案情,這就製造了很多討論社會問題的空間;更別提還有陪審團的原則、法的精神,等等等等。


正是因為「12個男人」、「全部都是有關法律的對話戲」、「全部情節都發生在一間煙霧繚繞的小會議室里」這些元素實在是很無聊,所以「1個人說服11個人」、「全程跌宕起伏無尿點」、「空前絕後的好口碑」聽到觀眾耳朵里,才格外地有吸引力。

美版8號的扮演者亨利·方達(一個銀幕上正氣無限、銀幕下風流債無數的typical電影明星)。AFI百大銀幕英雄top 28,與超人、蝙蝠俠並列。


美版《十二怒漢》起到了很好的普法作用,推理在其中佔到了比較大的比重,多數角色的身份、性格都是經由穿著打扮呈現的,只有3號陪審員真正稱得上是有故事。看了這部電影,你一定會對陪審團的職責、「疑罪從無」與「合理懷疑」等概念形成明確的理解。直到結尾,電影也並未揭曉被告是否真的犯了罪,因為那根本就不是重點。且看這段經典台詞:


「我們來這裡不是來吵架的,我們肩負著重責大任,我一直覺得,這就是民主社會的優點,我們——該怎麼說呢?我們被通知,我們收到信,被通知要來這裡…決定一個跟我們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沒有罪,不論做出什麼樣的判決,我們都拿不到好處,也沒有損失,那就是我們的國家能這麼強大的原因。我們不應該把這件事跟私人的感覺扯上關係!」

美版3號Lee J.Cobb。所有版本的《十二怒漢》中,3號都是最聒噪、最固執、心結最重、最考驗演技的,都由經驗豐富的超級老戲骨出演,因此俄國版的Sergey Garmash、中國版的韓童生都很非常出彩。


更重要的是《十二怒漢》架設了一個平台:這場討論所涉及的法制、生死、社會偏見、共識、種族等話題,基本上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的問題,因此這個劇本能夠不斷地被移植到各個國家去。


於是就有了日本版《十二個溫柔的日本人》。這個片子由國民編劇三谷幸喜操刀,有比較大的戲謔成分,全片散發著神經病般的喜劇氣質,通過一樁弱女子殺前夫案,在一定程度上探討了女性權益的保護問題,論精神,已經與美版相差萬里。十二人的室內群戲,對導演、表演的難度要求都是很高的,所以客觀地說,這個日版,相比美版、俄版、中國版,簡直是一場事故……不過,在目前比較知名的版本里,它是唯一囊括了女性陪審員的。

2007年,更有影響力、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的俄國版《12怒漢·大審判》上映了。這個中文譯名,實在是來得有點啰嗦,因為俄國版把「angry men」這樣的形容詞都去掉了,就叫「12」。這是12個什麼呢?既不是怒漢,也不是溫柔善良的俄國人,甚至不是「公民」。竊以為,這個片名十分符合俄羅斯版的主旨。


它的導演米哈爾科夫,是個很典型的,自戀得不得了的,被譽為國寶級的,直男導演。這種人,你懂的——於是影片順理成章地展現出了美國原作兩倍的長度和四倍的野心。通過這樁車臣少年被控謀殺俄羅斯軍官養父的案件,導演簡直是想展現:一個傷痕纍纍、四分五裂的社會,究竟是以怎樣跌跌撞撞的姿態,摸索著自己的道路。

俄版以車臣戰爭為背景,自開場便散發著悲壯的藝術氣息


俄版的變動,首先是程序上不怎麼符合規範。12位陪審員沒完沒了地痛陳革命家史:猶太知識分子、車臣戰爭、納粹黨、賭博、高加索、共產黨、階級分化(真是把人類對俄羅斯的刻板印象全都一網打盡了)……苦水倒盡之後,陪審員們解開了記憶深處的心結,對被告「動之以情」,遂改變了判決。無窮無盡的故事大會,反而稀釋了與弒父案件息息相關的推理判斷——單憑這一點,它的精神內核便已經與美版相距甚遠了。不過拜這些精彩的個人史,俄國版的情緒大起大落、高潮不斷,相比之下美國版甚至可說是昏昏沉沉了。


在這個基礎上,導演將場地從逼仄的會議室換到了寬敞的體育館,然後加入了許多象徵意味濃厚的場面。比如:

這是結尾的場景

麻雀。影片中反覆出現麻雀,甚至還有鳥屎落在陪審員額頭上——在東正教里,麻雀象徵著聖靈降臨。


我猜想,麻雀代表著一個神性的視角:有個更高的存在,正俯瞰著這12個陪審員。這就給了俄國版一個迥異於美國版的結尾——這在片尾字幕上體現得非常清楚:

法律是永恆、至高無上的。可如果仁慈高於法律呢?


在討論的收尾階段,由導演本人飾演的2號陪審員直接提出:既然被告是無辜的,那麼,他在監獄裡遠比放出去活得久。他無親無故,沒有人在乎他的死活;而且,真兇會想辦法弄死他……他進一步倡議:我們找律師、找檢察官、走後門、用各種方法找到真兇,然後再把這個孩子放出來……而且,在這之後,更要對這個孩子負起責任,考慮到他今後的生活……這個責任應該由我們陪審團這十二人來擔負。潛台詞就是:大環境如此腐敗,我們得用腐敗去對抗腐敗——去進行更有針對性的腐敗、更有建設性的腐敗、更慈悲為懷的腐敗。


此言一出,12名陪審員紛紛開始了推卸,包括大英雄8號:

8號:我要到日本去做一個複雜的項目,而且我還要考慮我的850名員工,難道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考慮那個孩子嗎……(中肯的大實話)


望著眼前一團亂象,導演本人以悲天憫人之態做了個總結髮言:什麼都不會改變的,我們來這裡做斷案、總結、陳述,但是什麼都不會改變……


這幾乎是一場絕望的譏諷:俄羅斯已經如此傷痕纍纍,以致美式的「認死理」也無法將之拯救,唯有多一點點慈悲……才能多一點點希望。

其實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版本,就是中國版的《十二公民》,它可以說是美版、俄版的綜合,比美版更豐滿,比俄版更緊湊。

因為目前國內沒有陪審團制度,編導只好給它改了個看起來挺雷的設定:政法大學家長組成的模擬陪審團。不過在何冰韓童生等人藝老戲骨的演繹下,這場討論仍然被呈現得非常真實可信。


而且由於並不涉及人命,討論更多地轉向了對陪審員內心的審視,加入了不少比較本土化的情節,比如仇富、地域歧視等等;除此以外,更多了一個特別有中國特色的關鍵詞「為了孩子」——所以不妨將之視作是在借鑒了俄版劇作構思的基礎上,對美版情節的補完。可能是因為這場討論完全是虛擬的,《十二公民》對各位陪審員的內心世界、以及這背後的社會現實的挖掘,才會尤其深刻、震撼。


我前不久看書,只記得一段話。

每個翻拍版本都試圖直指國家最根本的問題。
美國是種族歧視,俄羅斯是車臣問題,日本是女性地位,中國是貧富差距。
這些才是問題的根源。

不知道對不對,寫上來湊個熱鬧吧。


的確如你所言,兩個版本各有千秋。因為很久之前看的,所以只能找出來以前寫的《12個人》話劇劇評大致回憶一下了。

最先看的是俄版,導演又是我喜歡的米哈爾科夫,所以難免帶著一些先入為主的情緒。俄版在翻拍上沒有拘泥於原作,並且把原本的陪審團制度的主題延展到整個俄羅斯的社會、歷史和命運上,是它斬獲威尼斯榮譽金獅獎的重要因素。

俄版的主線和疑點依舊保持原樣,陪審團中的11人認定男孩弒父,因為一個陪審員的異議,最終將其他人一一說服。不過兩部片子的側重點是不同的,美版展現了理性的力量和對程序正義的執著(「合理懷疑,這是美國司法制度中最神聖的一條,也是我們的國家如此強大的原因」),而俄版中蘊含不少人性的情感因素(「法律是永恆的,至高無上的。但如果仁慈高於法律呢」),交織著法律與人道碰撞下複雜矛盾心理,使一個半小時的律政片變成了一出三小時的情感戲。

相對於美版局促狹小的密室環境,俄版則把戲劇搬到視野更開闊的廢棄小體育館裡,在場景調度和拍攝手法更有想像力,米哈爾科夫照舊加入飛鳥和黑狗等他最擅長的隱含象徵符號。原先著重於思辨的戲劇轉而聚焦到俄羅斯與車臣的民族矛盾以及所帶來的戰爭傷痕,12個陪審員身份各異,加入的人物故事也增加了角色的飽滿度,電影的起承轉合還有結尾段的逆轉讓人不由憋上一口氣。

不過我的好基友更偏愛美版,相比於俄版鐵板釘釘的男孩是無辜的,美版到最後也未告知真相,男孩可能殺了人,也可能沒殺人。看似確鑿的證據被推翻,原本篤信的人產生動搖,從1:11到12:0的過程,讓人們認識到司法程序下的法理公義。美國陪審團制度的特點在於賦予普通公民決定司法公正的權力,保護公民合法權利不受侵犯,在美國這樣一個重證據的國家,證明該案子證據不夠充分,即無法定罪。(參見辛普森案)俄版則在臨近結尾時來了一個11:1的轉折,指出了法理公義不代表造成悲劇的仇恨就此結束。

《12怒漢》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就是在狹小空間內爆發的戲劇張力,人性的矛盾、觀點的衝突、偏見背後深層次的情感因素錯落有致地展開。如果按照一貫的「少數服從多數」教導,作為局外者,大部分人都不會樂意去換位思考推敲事情的真相。正是其中的一個人出於自己的良知和責任感,提出他的合理懷疑,便讓原先言之鑿鑿的證據變得站不住腳,也觀眾在短短時間內感受到人性和法律的偉大所在。

其實還有一個日版,叫《12個溫柔的日本人》,這部我沒看過,有意思的是三谷幸喜寫的劇本是反著來的,完成了從無罪到有罪再到無罪的兩大逆轉。


之前在豆瓣寫過一篇

淺淺淺淺議陪審團制度 (十二公民 影評)
其實是八一下這個被翻拍多次的模板。最初的美版,到最近的天朝特供,想到哪裡說到哪裡罷。

1.鷹版

美版誕生於1957年,黑白色。就像我在第一次聽說美國人早在六十年代就已經登上月球時的驚訝一樣,原來他們在上個世紀電影技術極度不發達的年代就已經能拍出那麼拽拽的電影了。如果說電影技術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中不斷向前,idea這種形而上的東西,則是自古以來都只能被天才觸碰和談論。而天才的定義也從未改變過,他們只是一如既往地鮮少出現,而出現後又如璀璨的星照亮一片夜空。

被反覆翻拍的美版作為祖師爺,最純凈也最精緻。第一次在法學院的電影課上看時,完全屏蔽老師嘖嘖不絕的對陪審團制度的介紹,在內心一片萬馬奔騰中漸漸意識到,哇塞,整部片子大概就這麼一場戲了,整整一個半小時都要在這個逼仄狹小的休息室中度過了——那種牛逼感是振聾發聵的,不僅是空間設置上的大膽,在時間軸上的嘗試也是卓越的,一場戲而已,一場陪審團在休息室討論的始與末,導演君是把現實中的時間軸和電影中的時間軸完全統一了。

黑白片本身的壓抑,頻繁擦汗的陪審員們來表達天氣炎熱,算是用動作彌補用光調色先天不足的黑白片短板,加之越壓越低到最後乾脆近乎是俯視演員的運鏡,都是在空間和視覺的層面上讓討論決定生死的情形看上去更緊張了些。而時間上的這種設置大概會增強觀眾的圍觀視角和代入感。你就在看著,你和被告一起等著,等著陪審員們的最終決定,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和被告一起等待了一個半小時的我們,此間的感同身受自然不同於其他電影一個黑場穿越下的十年之後。

然而,必須說的還有然而,我更傾向於導演只是覺得這麼拍很酷,氛圍十分足夠緊張倒不是那麼重要。普遍冷漠和草率是人類通病,一開始就壓倒性的有罪投票就揭示了這點,而屏幕外的觀眾是否真的會對一個在電影中露面時間極短、身世一團模糊的男孩子產生多麼迫切的同情心?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是被授予了神聖而莊嚴的使命的陪審員們,也會在有罪無罪的問題上輕易做出判斷,卻並不同時為自己輕易決定他人生死的行為有過片刻猶疑,又如何期待觀眾在這種情況下感到緊張呢?這种放松是人之常態,如果強行靠拍攝手法去拗,也算是不大了解人的心理特點。

一分為二看的話,後半部分越來越炎熱的天氣和越來越低的鏡頭,倒是很好地配合了休息室內已臻白熱化的討論。這種情緒張力的處理和俄版的區別很明顯,原因也十分明顯,後面會在俄版中展開說,因為這大概算我很不理解俄版的一個地方。較之日版的獨樹一幟,美俄兩版真的是在闡釋兩國差異上形成太好的互文了。

1957年,法治在我朝還是個沒什麼人敢提及的概念,燈塔國隨意挑選的陪審員先生已經對「合理懷疑」「舉證責任」「間接證據」等概念運用得得心應手了,看著片中角色們那麼熟稔得拿英美法課堂上我們學了很久的概念和原則去辯論去支撐自己的觀點還是很酸爽的。不知是電影的虛構還是真實的再現,片中呈現的普通人的法律意識也是叫人又羨又恨的——所以我國翻拍版中那句「幸虧我們國家沒有這種制度」的感慨也就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不過這是另一個議題了,或許會放到天朝版那部分來說。

陪審團制度作為英美法系的產物,設計的初衷並非源於對民主的信任——其本身要求全票通過方可作出最終決定的高門檻也是在防止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意志強姦——而是出於效率和責任分配的考慮。在陪審團制度下,交給陪審團審理的部分是刑事案件中的事實認定部分,如果說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法官對法律認定部分更有優勢,那麼在事實的認定就未必如此。然而,這也僅僅是說明法官在事實認定上不一定比隨機挑選的陪審團更有優勢,也證明不了陪審團就比法官更有優勢,更有資格去做這個工作。

——往好了方面想,這樣的制度設計是增加司法腐敗的成本。當事人干預一個法官的難度遠遠小於干預整個陪審團的難度。所以把這個權利交給十二個陪審團,多少可以保證司法系統的正常運行。

——然而,總是有然而,如上假設腦洞是很大的。因為無論是美國還是我國,一次庭審的法官數量都不止一個。而對陪審員的買通也無需個個擊破,只要可以干涉其中一個——讓他堅持到底投無罪,其餘十一個是什麼意見就無所謂了。如果是hang jury還可以繼續拿出這一招來用。況且,對美國老大哥的信任,司法腐敗無論從哪個點上下手都沒那麼容易。綜上,上面那個出發點,我不以為有多大效用。

——一個更好的理解是出於對司法職業從業者所謂「法律思維」的規避。權力放到一個人的手裡算獨裁,放到一個行業的人手裡也算獨裁。所以要讓普通選民也加入到這個審判隊伍中來。既然法律認定因為其專業性天然地排除了普通人,那在事實認定這種對專業知識沒什麼要求的事物上,找陪審團也算合理。所謂同儕審判。

但我最接受的一個版本不是以上解釋。說起來也是個長長的故事。

首先是「疑罪從無」的概念,換個說法就是「所有疑點歸為被告」。這種「寧可放過一萬不可錯殺一個」的原則,無論是大陸法還是羅馬法都能找到蹤影。獨獨我國——獨獨我們大中華法系——形似大陸法系然而又不是的大中華法系,基本上不承認這個概念。影視作品作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也時時刻刻反映著這一點。美國英國有律政劇,TVB有律政劇,我們沒有,我們只有警匪、刑偵劇。香港和英美一樣,普通法系下的審判依託的是辯論主義,因此律師在庭審中佔大頭,律師作用比實行職權主義的我國要大得多。那麼我們主導審判的是誰?法官?不盡然。最近的數據,我國刑事案件最後的無罪率不超過百分之一,辯方律師基本上就是在量刑上下點功夫,很少人做無罪辯護。這說明什麼?檢方只要上訴就不會落空的案子,誰是大佬好清楚的伐?——這就是解釋了為啥我國刑事題材的電視劇都在講公檢兩點,而鮮少提及律師,因為律師不重要。

刑事案件中辯方律師不重要的隱含意義就是,無罪的可能不被重視。我們不講疑罪從無,我們對公檢法英明神武充滿信心,我們相信可以抓住每個罪犯,可以弄清每個案件的真相。

這點,也是在我讀了大量的case之後才意識到,原來弄不清真相的案子更多啊,原來大部分案子的真相都不是一清二楚,而是依賴著法官或陪審團的自由心證作出的決定啊。說白了就是靠直覺啊!在法律這麼倚賴邏輯和理性的地方靠女人的第六感來猜的啊~~所以就有了疑罪從無的概念,拿不準的時候抱著人文主義的關懷,才要寧可錯放絕不錯殺——這實在是因為證據不可能還原客觀事實的備胎選擇。誰都知道直覺不可靠,拿直覺來作為生殺予奪的依據更是對生命的蔑視。所以才有了「拒絕一切合理懷疑」才能定罪的證明標準,才有了必須全票通過的大陪審團,而「拒絕一切合理懷疑」用人話講就是猜不出的時候不要猜,慈悲為懷放人一馬啦!

如上和陪審團的關係呢?當然有啦。人類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隨著科技逐漸發展,越來越多愚昧低效的事實認定方法被拋棄,卻也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在事實認定這種事情上,法官比普通人沒有任何優勢,而且正確率也不高。。。多麼尷尬而苦澀的事實呀,但法官錯判是要承擔後果的呀,除了法院系統自身的升降調職之外,當事人來鬧怎麼辦?被冤枉的被告和權利得不到保護的原告,會不會把怨氣撒到法官身上?長此以往法院還能開張么?會不會有像醫鬧一樣的法鬧呢?鬧心不鬧心?

鬧心!怎麼辦?辯論主義和陪審團制度就是兩個解決辦法。律師是自己選的,陪審團也可以踢掉自己不喜歡的,把原本該法院承擔的事實認定——這件說不清道不明神仙都無能為力的苦差事——交給律師和陪審團,交給你自己認定的人,即便最後是被冤枉或錯判,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你還有心氣去法院跟法官鬧么?法官還用像宋提刑他爹一樣辦錯了個案子就要死要活么?

辯論主義和陪審團,是對法院權力範圍的限縮,同時也是對其責任範圍的限縮。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就是這個道理噠。

這種長篇大論,就是想說陪審團在認定事實層面上不比法官高明,人非聖賢,事實認定面前人人生而平等。其偉大不在於這種制度多麼高效,而在於它的存在本身就對人類認知缺陷的承認,承認因為證據不可能複製現實,承認我們必須在集體的隱患和個人的權利之間做出選擇,而最終我們選擇了後者。

說了這麼多和我們的電影有關係么?當然有啦,我會在後面說,在說為什麼我心中的囔波萬永遠是美版的時候說。

2. 熊版

可能是因為美版已經將電影和法律都講到了極致,以至於任何改編都是在變相地和經典拉開距離。曾有人把美版比作論文,俄版是詩篇,以此來區別兩部作品的風格。的確,前者極度謳歌理性的勝利,後者則是對人類情感至上主義的推崇。只不過在天平上向來伯仲之間的二者,這次似乎高下立見。

之前說,我以為美版中逐漸壓抑的鏡頭只是用來烘托休息室內隨著討論展開和生化而白熱化的氣氛,或者夾雜些許程序正義的理念呼之欲出時激動人心的節奏點,但和休息室外那個男孩子的命運干涉不大。走出休息室的陪審員們一身霞光,輕鬆的樣子僅僅是結束了一次討論,導演沒有把餘下的任何一幀畫面用於交代被告的命運。

俄版從一開始就是兩條線交替敘事,陪審團和被告人。一面是十二個陪審團身後故事的一一展開,一面是對被告情形的粗糙刻畫,平行推進的兩條時間線,作用當然是為了讓陪審員們的討論更有實感,讓同理心和對陪審團制度的思索來得更猛烈些。

兩條線這麼一教錯,俄版就成了一部一點都不酷的電影。或許是原版中單一場景的剪輯和拍攝已經難以超越,俄版才選擇了這樣一種安全而傳統的方式,並且看上去是他們很擅長的一種方式。

俄國人擅長寫那種宏大敘事和命題的小說,一個人物為著力點,伸出無數只細膩的觸手,要把整個時代背景都抓住然後表達出來。上個世紀的時候我朝不少作家受這種風潮影響,紛紛以創作出一部「全景式小說」為第一要務,今年毛衛寧導演改編成電視劇的《平凡的世界》,就是路遙在類似心態下的產物。俄版《十二怒漢:大審判》也試圖想成為這樣一部作品,他們一直擅長如此,所以把原作中貧民窟男孩改成車臣男孩,著眼點敏感而居高臨下,一開始就讓這部電影不得不踩著酒神的調子按史詩腔來說話。

俄版的飽和度和明度都很低,也把美版的雨前悶熱改編成西伯利亞的皚皚雪原。民族的性格和天氣大概有些關係,在寒冷天氣中解酒精取暖的斯拉夫人也不例外,他們的十二個陪審員個個脾氣暴躁,暴力指數突破天際,室內的討論幾度失控而差點演變為群眾斗歐,比起美版,更符合「十二怒漢"的定義。所有這些,都讓美版明快流暢的設定變得滯重下來,俄版就這樣突破了論文要層層遞進嚴絲合縫的設定,變成了一篇任性肆意的酒歌。

除卻不再輕盈的結構和鏡頭,俄版想要傳達的信息也變得更加詭異。似乎是在嘲笑什麼,一開始就借哈佛高才生之口表達了對所謂」合理懷疑「的輕蔑,而這種輕蔑在後面的情節發展中變成了默認,陪審團的討論口水橫飛,然而推理甚少,大家都在熱情洋溢地講故事,揮拳頭,我從前如何,我外婆如何,我妻子如何——越來越像一場網路掐架。說服別人的辦法成了講故事、搞煽情,」理性「倆字早被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

所以是背道而馳的改編,原版是普法電影的模板,俄版則是對法律的不信任,甚至於片尾提出了」仁慈高於法律「這樣的命題,所以導演可以自信地讓陪審團拋開」合理懷疑「的理念,自信地讓他們靠著自己的感情作出決定,最後不忘記黑一把法律:法律這東西和其他東西一樣,什麼都不會改變。有意思的是,美版中我們也能感受到仁慈的影子,因為對」合理懷疑「的堅持正是源自一種仁慈,如上文上偏大論所述,正是因為我們對感性的不信任,才寧願在任何時候都退一步,都給被告留下餘地。一種是理性的謙卑,一種是感性的自大,我已經死心塌地地被燈塔國洗腦。

非常相似地,每一版中陪審團都有對自己國民的評價。
——美版:這就是我們強大的理由。
——俄版:俄國人的靈魂已經壞了。
——日版:日本人都隨大溜嘛。
——天朝版:幸虧我國沒有這種制度!

57年的美國,二戰戰勝國和獲益國,傲嬌滴宣布這就是我們強大的理由。而片中陪審團也是對法律概念最熟悉、對民主和法律最能產生信任感的一版。看美版時我一直在想,他們真得活得這麼理想化么?習慣了理論現實兩張皮的我,對美國人民那種篤信法律和原則的態度產生了困惑。也許這就是美國夢,亨利方達一人力挽狂瀾的超級英雄夢。有夢的國家,總是自信的,也必定有自信的資本。

俄版的時代背景沒有去檢索,不知是否發生在別斯蘭事件之後。所以俄版是一部很熟悉的古典大戲,和那些年代裡日益閃光的煌煌巨著一樣有著同樣的關懷和野心,但因為導演不具備駕馭其野心的能力,所以有點砸。這點也會放到後面說。

日版的案情設計大概是最沒有本土特色的,如果硬牽強一下或許是暗指霓虹國大量猥瑣宅男?日版的改編很輕也很歡快,人物塑造和情節設置上都自成一家,詼諧有趣,和俄國一樣以人情作為破題點,傳播著溫柔與愛,看著大家念台詞分分鐘串戲到動作和情緒都超級誇張的漫畫里。

天朝版。。。一聲嘆息。如果說美版是美貌與智慧兼具的漫威畫風,俄版是苦哈哈的托翁風,日版是細膩柔美的少女漫風,天朝版必定是政治正確的主旋律抗日神劇。奇怪的是我並不怎麼討厭,也留到天朝版去講。

然而苦哈哈的托翁風也並不總能保證作品質量,就像托翁在《復活》中對陪審團制度偏頗的解讀,俄版的「12」對原作內涵的摧毀也是全方位的,他用一個宣揚現代法治理念的模板,來嘲笑著現代法治,嘲笑著人類做出的那麼多努力。或許是俄羅斯從超級大國走向今天,在腐敗和低效的泥潭中輾轉而不得救之後的心理落差,又或許是導演著重刻畫的所謂車臣創傷,讓他鏡頭下的俄羅斯人不再相信美好的東西,並輕易斷言俄羅斯人已經從骨頭裡壞掉,而這一切在未來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如果是一個好的改編,這樣如煙火墜落般的故事也會因其絢爛而哀傷的顏色讓人放棄任何苛責。可是呢?反覆穿插的車臣戰爭鏡頭不知所謂,被困在體育館內的烏鳥嘔啞地煩人,還有物理教員頻頻回頭投往聖母像的眼光,一切似乎是象徵著什麼然而其實並沒有的細節讓整個電影顯得冗餘而漫長。

俄版的陪審員除了對法律制度的漠視外,還特別喜歡講故事。導演是不是多少受點莎劇影響,喜歡大段大段的台詞,情緒高潮太多,情感卻未見得充沛。無論是美版還是日版,在表現人物背景對認為觀點的影響時,都是四兩撥千斤的側面描寫,很少有留給陪審員大段個人陳述履歷的時間,這力氣使得未免太拙。另一個疑問是,為什麼十二個中年男人會在一次陪審團經歷中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和盤托出自己的心路歷程?為什麼一開始對會議頗為不耐煩的人們居然願意耐心聽那些裹腳布一樣的故事?看到這裡真得覺得俄國人真是又易怒又善良啊。最可悲的是,原版之所以可以信心十足地把一個半小時的戲全部放到一個場景中去,依靠的是環環緊扣的推理,正是層層推進的嚴密邏輯讓導演可以拍出很酷很炫的電影。俄版把片長拖到兩個半小時,還去掉了原版中最為精粹的緊密性,把片子剪成了十二段中年老男人的演講,他到底有什麼信心我們會從頭聽到尾?

尤其是當這十二段演講之間毫無關聯,與案情的聯繫也那麼微弱的時候,導演君的上帝視角就成了一篇理論研究不紮實、社會調研又很貧乏的社會學論文,他在片中幾處對法律的論述顯得那麼幼稚而漫不經心。如果你情感充沛,可以談談詩歌與酒精,還是不要輕易觸碰你並不了解的法律。

聽說普京看過後內牛滿面,而本片在俄國本土票房也很可觀,那我就善意地把自己的不理解歸結到文化差異中去,也許或者可能maybe這裡的十二段演講的確是車臣創傷和大國式微之後貧弱而嘈雜的共鳴聲罷。


3. 腳盆雞版

其實寫到日版,想說的話基本已經講完了。
所以就抱著輕鬆愉快的心情進入同樣輕鬆愉悅的心情進入日版(居然能分清楊宗緯和華晨宇的聲音啦吼吼)~

由三谷幸喜指導的日版名字叫「十二個溫柔的日本人」,於是整部電影真得就好溫柔。十二位陪審員性格溫柔是沒得說,即便是片中最偏執堅持有罪的淺野,也是典型的點頭哈腰式日式草食男相,凡事都講拜託,情緒發展到高潮也僅僅是生自己的悶氣。那位不分青紅皂白堅持無罪的護腰先生,被戰友拋棄後也只是靜靜地坐在了一邊,並不面目可憎,反而因為最後鼓鼓囊囊的投誠而顯示出幾分毫無顏值的萌感。更不必說,那位戴著草帽畫畫很好的女人,還有那位不敢相信人間有如此醜惡之事的大媽。

聲音壓得很低的討論,很少唾沫飛濺,嘻嘻哈哈中度過的一個多小時。當唯唯諾諾的大媽堅持無罪而又說不出任何道理被訓斥時,她又會被保護,堅持著女人不能被呵斥的日本人,在那一刻有點點帥。即便是最後,依賴著合理懷疑確定的無罪結果,更像是陪審員們一廂情願的溫柔祝願,真正在分析推理的陪審員實在是在少數。

然而,如果溫柔已經是常態,合理懷疑的制度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如果人人都願意用更寬鬆的尺度去衡量他人的行徑,那合理懷疑的理念會在無形中注入所有人的血液。

似乎是很沒邏輯的討論過程,但未嘗不是一種解決辦法。而且幸運的是,陪審團中也有心地善良頭腦又清楚的傢伙們,所以最終的結論也是嚴絲合縫的,也在保證被告權益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去考慮了被害人的利益。其實這就是合理懷疑的真意,排除一切合理懷疑之後才能定為有罪。

十二個溫柔的日本人,片子的風格也和片子努力傳達的宗旨一般,似乎平易近人,實則別有洞天。四個版本中唯一一個敢於用喜劇風格來討論生殺大權的版本,這種嘗試在一開始叫人十分不適應,看著嘻嘻哈哈魚貫入場的陪審員們心裡十分煩躁。更是不解導演為何要花那麼長的時間去交代每個陪審員要喝什麼飲料,中間有其被那個幾次三番更換自己飲料的大媽煩到暴走。

時時刻刻要暴走的心態,也漸漸在片中溫柔明媚的調子中被撫慰。那位唯唯諾諾又很猶豫的大媽,在整個過程中卻始終堅持無罪,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那麼醜惡的人與事。這種心態在某些時候當然是要不得的,而且多半會被形容為愚蠢(我幾乎恨不得把一個蠢字帖在她腦門上)。但導演似乎是要存心看我們笑話,後來不僅讓大媽貢獻了一個絕妙的思路,還最終證實了她的堅持是有道理的。導演必定懷著一顆好心腸,不肯叫期待善良相信善良的人對世界失望。

也許還是基於這種溫柔的心態,日版也是唯一一個加入女性陪審員的版本。本片中一共出現三位女性陪審員,一開始都是近乎丑角的形象,一個嬉笑賣萌只顧鬧著玩兒,一個毫無分析就是堅持無罪,一個把事實羅列當邏輯,還振振有詞地堅信自己的直覺。是不是幾乎要說:這樣的女性角色還不如不要引入,分明是對女性的醜化!然而又是反轉,那個直覺從不出錯的人依然不出錯,那個跟著內心走的人也沒欺騙,那個嘻嘻哈哈的人得到了快樂的結局。這樣看著,似乎是一種嘲笑,嘲笑那些唾液飛濺挽起袖子要講理的老爺們兒,也許第六感比所謂的邏輯更值得信賴的。

(PS:對這一套不怎麼買賬。邏輯是兩個人討論問題的起點。而且把女人和直覺掛鉤,男人和邏輯掛鉤的簡單二分法也叫人無法信服,即便最後勝利的是直覺,作為一個講道理有邏輯的女性,對這種看法也完全沒辦法接受。)

日版之所以是最成功的改編,因為它植入了很多自己的東西,對原作的依託已經不那麼明顯,而這種植入又相當成功。俄版敗在植入的生硬,天朝敗在植入的無存在感。

原作是從有罪到無罪的轉折,一氣呵成,行雲流水。而日版則是從一開始壓倒性的無罪(這多半是在呼應日本人的溫柔天性),中段一半人倒戈為有罪,最後又全員投無罪。除去兩處反轉之外,日版也是對原版案情改編最為徹底的一版,俄版和天朝版的幾個懸疑點都直接copy美版(掐秒數算時間等),日版整個案情設定和使得陪審員改變選擇的幾處疑點都和原作完全不同,這些都增加了改編後對觀眾的懸念。

其實仔細去想,日版中的幾處懸念,比如母親買好披薩的動機等,也都會折射出人們猜測善意與惡意的兩面,究竟是為殺人的準備,還是對兒子的擔心?牽涉其中的,雖然也可以僅僅用可能性和合理性去推測其背後緣由,但較之睡前戴不戴眼鏡這類疑問,更是別具溫情了。此外,穿著花哨的偽律師,在談判陷入僵局之時提出的幾種選擇,也和俄版最終的疑問一樣,法律條文之間的空白被常識和良知所填充,陪審員可以有比他們想像中更多的選擇。

場景上,日版沒有堅持從頭至尾一直在討論室內,中間一部分人還跑到室外去討論,也是為了增加片子的喜劇效果。這種喜劇效果驚艷了時光並溫柔了歲月,所以即便強迫症如我,也不覺得這種對全片場景始終唯一執念的破壞有多麼不可原諒,反而覺得這樣的處理讓整部片子更加明快討人喜愛。

日本么么噠~~僅次於美版的喜愛~


4. 兔版

終於來到了激動人心的掃尾時刻。一開始對它抱有多高的期望,最後就有多大的失望。沒看之前對種種批評聲不以為然,心想等自己親自驗貨後一定為它正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陪審團制度雖然是英美法系的特色產物,但日俄兩個大陸法系國家也都本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態將陪審團制度吸納入本國司法實踐之中。而同為大陸法系國家的中國卻沒有陪審團,只有教科書中經常拿來和陪審團作比較的人民陪審員,雖然明知這二者之間相差甚遠,這樣的比較卻一再出現。這樣的背景下,要拍一出陪審團制度科普的戲,不僅要考慮觀眾對這一制度的認知程度,也要考慮其如何與天朝國情順利嫁接。

導演的辦法是藉助模擬法庭來複制陪審團制度。設想過很多次導演會如何呈現家長們的心態認同問題,畢竟,身為真正的陪審員尚且會有草菅人命之舉,又如何保證一群未接受過基本英美法訓練的普通家長,在一個模擬的環境下,去接受「無罪推定」原則的價值呢?結果是很糟糕,家長們頻繁的打岔雖然極具真實感,但也讓電影的節奏顯得凌亂不堪,而這片刻的真實又在家長們紛紛被8號審判員說服後蕩然無存。我以為模擬法庭的設定對戲劇發展的效果不會影響深刻到如此程度,畢竟即便在原版中,那種與被告共命運的情感也沒有建立,一直吸引著我往下看的是十二個陪審員激烈而焦灼的爭論過程。不過,這種寬容的態度在進入到天朝版的觀看後便輕易地消失了,整個討論中我都無法擺脫「這真的好像一場兒戲」「這些人妝模作樣的在幹啥」「他們為啥這麼閑」以及「八號陪審員真得好欠啊」的內心咆哮。

這點是沒辦法改變的。我哪怕是你真像觀眾說的拍科幻片假設我朝某日採納了這種制度呢?也比這搞笑的模擬法庭腦洞要顯得less搞笑些。買冰棍的大爺說,您不就是想說一個孩子的命比我這冰棍重要麼?俺想說,一個孩子的命是比冰棍重要。問題是您這裡牽涉到孩子的命了么?孩子的命運掌握在買冰棍的大爺手中了么?於是我要問的,就成了,一節普法課比我的冰棍重要麼?司法權不歸我,還逼我去考慮孩子的命,合理么?我們從未被給予過陪審員的制度。如何要求我們具有陪審團的素質?導演不過想說法庭內外太多相似性,也許我們不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但法庭外網路上無時不刻進行的謾罵和人身攻擊也都是一種權利的行使——您知道那是我們的權利就好了。司法權和言論自由的權利,二者怎麼可能用同樣的標準衡量?註定不公平,註定無法感同身受,註定雞同鴨講,註定搞笑一整年。

日版中前半段默不作聲地花襯衫先生後來一鳴驚人,在宣布自己是名律師後,靠著極高的專業素養+卓越的控場能力+讓人過目不忘的個人魅力(這點是最重要的)引導並掌控了後半段的討論,最終成為後半程的領袖,也就是美版中亨利方達那個角色,帶領大家走向了無罪的光明終點。特別有意思的是,走出會場的花襯衫悄悄對同僚說,其實他是個演員哈哈哈哈哈哈。演技真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又是何冰扮演的八號陪審員先生。自由女神般blingbling閃瞎全場後,無意中向觀眾揭露了他是個檢察官的事實,同時也解釋了他為什麼那麼難纏地揪著大家一定要說個明白,討論討論。比較之下,身為天朝人民簡直心塞。不帶這樣歧視普通老百姓的智商的。

細想又覺得沒什麼不妥。因為老百姓確實不一定那麼值得信賴。在場陪審員發表的那些可笑又可氣的看法,毫無邏輯,走極端而無任何建設性,唯一的理由就是背後固執的偏見。站在上帝視角,可以理解這種偏見,但無法接受他們被帶入法律決策過程中去。而遺憾的是,那些看似極端的偏見,其實並不那麼極端,他們發生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日夜上演。階級固化帶來的仇富心理,傳統因襲的陳舊孝道,不關己事時無比熟稔的冷漠表情,並不是少數人少數事。他們真的都太常見了。

這樣過於寫實的手法讓討論充滿戾氣又缺乏創意,我彷彿在目睹親歷一場網路謾罵,若是發生在平時,我一定早早切掉窗口,不想繼續在這種鬧心又痛心的環境中繼續浪費時間。就像承認民主就意味著認同平庸一樣,這樣的爭論還是少看為好,多看了燒腦子,燒壞腦子那個「燒」字。

這就是天朝版和俄版相似的地方。人藝的藝術家們不滿足一部普通的電影,他們是在《茶館》那樣的本子中走過來的,一部戲通透敞亮,人生百態和世間永恆的道理都在裡頭了。於是他們期待《十二公民》也成為這樣一個本子,結果卻犯了與俄版相同的錯誤。

單一的場景,和單一的動作,導致所謂人生百態必須通過陪審員的嘴巴吐露出來。美版和日版都是用背景塑造性格,用性格推動劇情。而俄版和天朝版,都是劇情展現性格,性格透視背景。整個翻轉了過來。這樣的不妥之處就變得很明顯,停留在一間教室里的人生百態,全部情節僅僅是討論問題,這就意味著所有的人物背景都得通過人物的嘴巴往外吐。換句話說,天朝版和俄版一樣,又把陪審團討論改編成了十二個人的脫口秀,如果說俄版是加動作的暴力style詩朗誦,天朝版就是劇場里的個人小品了。出發點是好的,力道卻同俄版一樣拙劣得慘不忍睹。

年年新鮮事兒,今年特別多。本該叫十二公民的叫做十二怒漢。本該叫十二怒漢的喊自個兒做十二公民。

原來想這樣的底版太適合改編成話劇了,場景單一,台詞要求高,成本低廉,特效零要求。看了人藝的這齣電影版話劇,想了想還是算了,這種皮相上改得不好看,骨子裡又毫無新意的改法,搬到哪個舞台都不會折騰出什麼水花。若還是這個本子,省省力氣不拍最好了,即便成本低廉,畢竟也費時費力,真的毫無意義。


一句話,美國版拷問的是法律,俄羅斯版拷問的,是俄羅斯


我覺得國內的《十二公民》確實拍的好,對於演技的要求已經近似超過話劇了,12個人,在那麼小的一個空間里演一個半小時,竟然沒有一點讓人覺得煩,反而覺得看不夠,足見其精彩...
並且我覺得,像這種劇就得看本土的,必須得有本國文化,國情、現狀來做基本,才能看的透,就比如說,裡面說的河南人怎麼樣這個地域偏見,你讓美國人、日本人來他能理解的了?就好比,咱們去看人家美國人的種族歧視問題,咱們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不可能又更深刻的認識...


昨天看完了俄版的12怒漢,看到半夜,看到那隻麻雀飛出去,覺得很壓抑,所以今天才寫了影評,正好放上來。

通過《12怒漢;大審判》談談我們心中的民主

今天終於看完了俄版的12怒漢,尚未看過美國原版,但我覺得這樣的一個故事,放到俄羅斯這樣一個歷史感厚重的民族上來,更能刻畫出某些尖銳的衝突與矛盾。

12位來自不同階級的性格迥異的「怒漢」,一間空曠陳舊的學生體育館,一場愈演愈烈的爭論,一次關於被指證殺害了自己養父的車臣孩子是否有罪的大審判開始了。

影片一開頭,一陣少年急促的腳步穿插荒敗的戰後現場反覆出現,然後屏幕上浮現出這樣一句話,「以生活的真諦,而非世俗的眼光探尋真相」。這句話也恰好印證了審判過程中的一段關於審判員們個人生活的七段小故事。

原諒我對俄羅斯與車臣之間的民族恩怨知之甚少,但是通過導演尼基塔·米哈爾科夫的鏡頭,我們看到了隨時武裝的軍民、破敗不堪的街道、流離失所的孩子。甚至在審判過程中,一位陪審員堅持稱被告人為「車臣狗崽子」,其仇恨可見一斑。

陪審團的構成極為複雜,有靠每日「走穴」演出爭取生活費的小演員,有哈佛畢業的光鮮電視人,有高喊「共產黨都是騙子」的猶太詩人,有來自大高加索的莫斯科醫生,有靠不義之財發家的墓地主任......在不斷的質疑、爭執和妥協之中,投票票數由1:11,變為了11:1,而最後陪審主席的這一票「有罪」,想必是導演刻意安排的戲劇性轉折吧。

這樣一位車臣孩子,唯一的養父被他人殺害,在莫斯科那樣對他整個民族充滿了不安與仇恨的環境下,他很有可能不出三個月便被拋屍下水道。但如果在監獄的銅牆鐵壁里,他反倒可以安穩地活著,免受迫害。於是那位先生詢問在場的人有誰願意照顧車臣孩子,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互相推脫。我覺得這是臨近片尾最讓人值得深思的矛盾,人們都願意做上帝,去寬恕去原諒,然而所有人都只是享受那樣的快意,拒絕去承擔責任。最後只有那位先生,獨自擔負了照顧少年的責任。

在這部看似簡單的片子里,不斷穿插著人性、法律與民主的衝突。人性是什麼,是不是你為電影人物的人生起落掉幾滴淚?法律是什麼,是不是刻板的條條框框,卻可以給你套上難以掙脫的枷鎖?而民主又是什麼,是不是「少數服從多數」,是不是人民的意志和選擇決定一切?

其實有時候,我們既定的看似百分百正確的抉擇不一定是最合理的,只要有一個人跳出來說「不」,只要這個人的聲音不被喧囂的人聲所淹沒,那麼就會有人開始審視自己的決定的正確性。很快,就會有人改變自己的主意,他們發現原來自己盲從的觀點根本經不起推敲,它們只是建立在一套陳舊的、不堪一擊的倫理體系上。比如說,今天你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孩子拿著木棍痛擊自己的母親,於是你向所有人說這個女孩大逆不道,但要是這時候有個人告訴你那母親是癮君子,每日虐待那女孩,甚至想要殺掉她,而女孩只是正當防衛,你又會作何感想?

很遺憾,正義的、仁慈的聲音實在太少了,多數時候,民主對我們進行赤裸裸的道德綁架,它支配我們隨波逐流,它迫使我們失去個人理性。群眾的眼睛很多時候都是盲的,而他們落後的觀點卻被我們當做真正的「民主」。這是真的民主嗎?民主難道就是權威,是人群,是盲從嗎?

如果沒有最開始的那一票反對,那麼審判十分鐘就可以結束,社會還是始終在一個即將盪為寒煙的所謂的「民主」體系上運行。這一切能不能被改變呢?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我們提出一個合理質疑,對人群大聲說「不」,就能為這個岌岌可危的體系換上一個新的螺絲釘。

電影的最後,一直待在溫暖體育館的麻雀飛出了窗外,飛到了莫斯科飄大雪的街道上。它究竟是會被凍死,還是從此獲得自由,我們都不得而知了。感謝12位怒漢精彩的審判,感謝導演提供了眾多不同的觀影角度給觀眾。一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以上只是我個人的拙見。

「法律是永恆,至高無上的,可如果仁慈高於法律呢?」


其實還有一版,傑克萊蒙挑頭,也很精彩


俄版、美版講的是不同的道理。
美版講的是程序正義,講的是疑罪從無。
俄版與法律關係不大,講的是人性,講的是正義本身。
俄版導演扮演的男科學家被一個陌生女人拯救,所以他願意給小男孩一個機會。然而最後退伍軍人問誰願意領養小男孩時,他又是第一個說自己沒時間的。
美版的勝利是主角的勝利,主角走出法院,談笑風生,既因為他救了男孩,也因為他是勝利者,他占理。
但這是廉價的正義。
俄版片尾退伍軍人交代,男孩的確是被冤枉的,但一旦出來很有可能遭受殺身之禍。
作為陪審團的一員,你該怎麼做。
是振臂高呼孩子無罪,然後享受勝利的快感。
還是像退伍軍人那樣領養男孩,帶著男孩找兇手。
我想說,這個問題底下很多答主看片時顯然不認真,甚至是跳著看的。
這種不認真,得過且過的態度,恰恰是兩部片都反對的。


看過中文版《十二公民》,何冰又一次演繹了一把大宋提刑官,韓童生情感爆發非常到位![圖片上傳失

對白本土化,一定程度上反映社會現實(仇富,地域歧視,包二奶,孩子教育問題,北京人與外地人矛盾等) 演員台詞功底深厚,情感飽滿。一句話,過癮


首先,謝妖
美版像當年發明的煎餅果子,樸實無華,純靠好綠豆面,脆果子,香辣椒留名。
俄版就想今天一些煎餅里賣的煎餅果子,不光有上面的東西,還加了火腿,培根,雞柳,黑椒醬。不能說不是煎餅果子,不能說不好吃。
送個中國版就像大街上山寨出來的的俄版煎餅果子,培根差點意思,雞柳發軟,還加了土豆絲。有點奇怪,有人覺得好吃,有人覺得不對。
忘了說,不管咋說,煎餅果子總比屎好吃。
(以上均個人意見)


美版 簡潔大氣 劇情乾淨利落 各位演員的表演相對單一場景的而言也顯得更有張力,至於俄板,顯得故弄玄虛了,從片頭開始,導演就運用各種剪輯,音效等各種電影后期技巧,把劇情引入較為故作陰暗的氣氛中,簡單粗暴的說俄版就是一個講道理講對錯的導演型作品,美版則更像似一個對陪審團制度解釋的熒幕普法教材。
美版樸實無華,考驗編劇和演技,更耐看 後勁足...(個人拙見)


我只看了美版的,感覺這電影挺無聊的。。。。。。。。黑白片本身就夠壓抑了,還是一群男人戲,還是一群男人被憋在一個狹隘的會議室里討論的戲,還下著大雨,更加的讓人感覺壓抑。

看到一半也大概能猜到結局了。

當然,他表現出了法律要摒除個人主觀見解,乃至偏見,是要講證據的,要排除人的個人主觀喜惡,既定的認定,並不容易。


估計是個人口味不同,看到很多人推中版的,但是中版看得我真的非常不舒服。就是一種,台詞很假,很容易犯尷尬症的感覺,不明白為啥會這樣。相反看美版時,完全是非常投入,暢快淋漓。

俄羅斯版沒看過,不過看了最高票的回答,挺感興趣的。


沒有看過俄版,但是看過57年美版和中國版十二公民。
大約半年前看的十二怒漢,作為一個法科學生,剛學完刑事訴訟就去看這部電影是很有衝擊力的。除了被所有人肯定的演員演技以及整體的節奏緊湊完美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導演想我們闡述了一個很重要的原則,疑罪從無。
國內的十二公民也絕對算得上一部良心之作,且不說何冰、韓童生這些人藝的老戲骨有多麼優秀,單說他們願意用電影向國人展現法律的態度,真的很令人感動。但是兩版相比,國內明顯多了中國元素,地域歧視、乾爹、小市民心理、孩子等等話題,不僅僅是在闡述一個法律問題,更像是在拷問人性和社會,更有人情味。這也難怪,畢竟我們沒有陪審制,畢竟劇情設定是家長為了孩子的補考而不得不坐在一起,無關緊要,一部好電影最終能叩擊人心,就夠了。
看完上面大家講的俄版之後,很想去看看,一定又是另一番風景。


十二怒漢最大的看點有兩個一個是法律投影一個是陪審員的情感投影,美版重視前者成為了一個經典的普法片,俄版重視後者成了沉重的紀實文學片,造成這個差異的是兩個國家各自面對的現狀,美帝毫無疑問星球上最強的國家他們相信美利堅的成就來自於自由民主的意志而保護這個意志是他們的法律,法制社會裡法律的原則高於一切。而俄羅斯這個歷經二戰,解體,車臣戰爭。。。面對著無數次的民族與社會的分裂,面對無數次法律被強權和戰爭踐踏,所以才會有電影中的獨白法律或許高於一切,但仁慈可以在法律之上。是的,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比起相信參雜這利益倒向的法律,更相信人人心中普世的仁慈和寬恕。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美版的精神內核就像fsn.裡面fate線的土狼永遠正確永遠覺得成了正義的夥伴就可以保護所有人,而俄版則是HF線的土狼,在強敵面前,脆弱的自己,無力的正義,在最殘酷的叢林法下能做的只有竭盡全力保護身邊的人哪怕是犧牲自己。


我看過美國版的12怒漢我真的被震撼了,實際上看似小小的陪審團,卻又如此多的複雜,跟自身的教育經歷和看法有這麼大的關係,但是無論如何他們最後都打成了一個共識,就是對生命的尊重,最後也沒說那個男孩是有罪還是沒罪,但是他們證明了現在所呈現的證據無法說明這個孩子有罪,所以他就是無罪的。


看過兩個版本的,原來《看電影》雜誌上有一期對這兩者進行了評論,寫的很不錯
兩者雖然論點不同,但本質上都是算的上優秀的好電影。
不管是美版還是俄版都有著對自己國家司法制度的反思,但兩個故事的氛圍和結局卻完全截然不同,美版的是對自己國家制度的審判充滿希望的,但是俄版確實以一種絕望的姿態面對整個社會問題。
文筆不足,請多包涵。


單純的說,美版的更具有普法的效果,但是俄版的內涵更加深刻且豐富,藝術氣息更重,但有些冗長,容易令人感覺乏味,雖說如此,但立意更高,個人比較喜歡俄版。


哎?剛好兩個都看過。美版很好看,邏輯性很強,人物刻畫很到位,演員演技好。看的時候也很投入。俄版呆板一些,可能語言也是問題,看的不是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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