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詩人海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們請我社編輯、《海子的詩》責編王清平老師來談談海子,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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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在很多人可能不太了解的1980年代,海子是一位非常傑出、非常特殊的詩人。下面盡我所知,介紹一下這位詩人生平和創作的一些情況,我想,也許這可以幫助大家理解海子。

海子本名查海生,1964年出生在安徽一個名叫查灣的小村莊。在那裡他度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大部分——我完全不了解他是如何度過的。在我看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與大家的一樣,是一部限量版小說,只有少數親密的少年夥伴,才有全文閱讀和收藏的資格,對於更多的我們和他們,則完全是神秘。

15歲以前的海子,我只了解他一點:非常愛讀書。這是他的弟弟告訴我的。1979年,他15歲,考入了北京大學法律系。1983年,19歲的他從北京大學法律系畢業,進入中國政法大學,當了一名教師。從那時起到1989年離開人世前幾天,他基本上生活在北京北部一個名叫昌平的縣城裡。那裡是山區,有著名的十三陵水庫和其他一些風景名勝,現在已經相當熱鬧,但在1980年代,那裡還是一個相對寧靜和偏僻的地方,中國政法大學昌平分校就在那裡,海子的大部分詩歌,就是在那裡寫下的。

海子很少進城,朋友也少,即便和他最親密的詩友,聚會也不多。

翻開《海子的詩》,《在昌平的孤獨》這首詩,大家讀起來可能會有諸多不理解(詩人運用了比較複雜的修辭),但詩的題目和詩的最後一行,你們應該能大致想像其情狀。

孤獨不可言說

海子是一個熱情、健談的人,但為了專心寫作,大部分時間他寧願獨處在一個安靜的環境里。安靜的環境適合詩人的思考、想像,獨處則保證了詩人的寫作不受干擾,然而長時間獨處在一個安靜的環境里,孤獨感難免越來越強。對剛二十歲出頭、風華正茂的海子來說,孤獨成就了他的詩歌,也損害了他的生活。「孤獨不可言說」,這是一句感慨萬千、真實得令人難過的詩。也許只有當我們在相似的精神狀態下,才能夠更真切地領會這句詩——然而我更希望,你們永遠不要有那樣真切的領會。

上大學時,海子開始寫詩,寫得並不好。畢業後,他更努力地寫,漸漸在北大校園詩歌圈裡有了些影響。1984年,他突然寫出了《亞洲銅》。這是一首石破天驚的詩,從來沒有人這樣寫詩,從來沒有人把一個民族的文化斷續、生命力盛衰放到這樣一個黯淡而又熱烈、充滿愛又充滿遺憾的個人情懷裡,一唱三嘆地傳遞出來。這首詩就像一個拔出的瓶塞,開啟了海子詩歌創造力的強勁噴發,也為他贏得了最初的名聲。這一年,他二十歲,還是個大孩子。

從寫出《亞洲銅》的1984年,到寫下《春天,十個海子》的1989年,海子用五年時間(你們認為是長還是短呢),建立起了自己的詩歌王國。

他在這個詩歌王國里自由地、盡情地變幻著自己的身份:驕傲的國王、樸素的農民、悲傷的緬懷者、痛苦的思想者、幸福的歌唱者、痴情的遙望者、絕望的遁世者,和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的智者、眾人皆恨我獨愛的自然生靈的守護神,最後,他停在一個終極身份上:詩劇《太陽》的編劇、導演和主演。這是海子傾注了最大激情、最多生命能量的身份,也是他未能在世俗意義上圓滿完成的身份。

在我看來,正是這個身份耗盡了海子高強度凝聚又高強度噴發的詩歌能量,使得他的詩歌王國的大門突然關閉。二十多年過去,這個海子當年突然建立又突然關閉的詩歌王國,仍然驕傲地孤立於世,在他之前、在他之後,沒有人能夠以一人之力建立起這樣一個詩歌王國。

你們也許會反問說:那屈原呢?李白呢?杜甫呢?或者,荷馬呢?但丁呢?歌德呢?是的,這些詩人都寫出了偉大的詩篇,無論詩歌成就還是詩人地位,都遠高于海子。但在我看來,他們中沒有一個能夠像海子這樣,以一根愛自然、愛生命的紐帶,連接、圈圍起個體精神中各種純粹的情感方向,以眾多的情感身份奔走於熱愛和絕望、迎接和放棄的詩歌舞台上。

或許屈原們、荷馬們有遠高于海子的詩歌智慧、遠勝於海子的思想鋒芒,但他們絕沒有海子那樣專註的情感態度、那樣感人的角色扮演、那樣天真爛漫的痛惜和熱愛。

然而,你們也許無法想像,建立了這樣一個詩歌王國的海子,在1980年代的中國詩歌舞台上,並不是一個響噹噹的角色。即便在1989年他離開人世之後,他的詩歌名聲也遠沒有今天這麼響亮。這是一個頗有些奇怪的現象:當他的詩歌成就高於很多詩人的時候,那些詩人的名聲卻遠高於他;而當隨著中國詩歌的加速進步(這個加速進步大致從1990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延續到今天),一些後勁十足的優秀詩人的總體成就,明顯超過了海子當年的時候(海子宿命地停在原地,無法參與今天的詩歌競技),海子的詩歌名聲反而高過了他們。

今天和以後,我們都不妨想一想,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因素在起著作用?是偶然,還是必然?是詩歌本身的問題,還是詩歌倫理的問題?是詩人的人性多樣性、心理共振性在起著作用,還是以讀者為代表的公眾的人性多樣性、心理共振性在起著作用?更進一步,我們也可以想一想:這個頗有些奇怪的現象,是這個時代的文化個案,還是代表了大多數時代共有的典型性悖謬?

讀者朋友們,海子的生平和創作情況,我已盡我所知向你們介紹。關於《海子的詩》,你們讀不讀,喜歡不喜歡讀,讀得興奮不已還是讀得意興闌珊,都是你們自己的事,都是你們的自由了。

我只想再嘮叨兩句,希望你們不會煩:1,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你們對它們挑挑揀揀,它們對你們,說不定也挑挑揀揀呢。2,海子的詩歌很優秀,但再優秀的詩歌也會有敗筆,如果你們能挑出明顯的敗筆來,說明你們對詩歌的感覺還不賴。3,我非常非常不希望海子詩歌中的消極情緒影響到你們,但我也知道,一點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送你們兩句話——有限絕望,無限熱愛。

海子的詩歌,愛的能量其實是遠大於絕望的,但絕望有時候,雖然能量不如愛大,卻比愛更鋒利,容易將人割傷,海子自己就是一個例子——千萬千萬,不要因為讀一本詩集而傷著自己,哪怕這本詩集出自古今中外最最偉大的詩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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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陵墓敬獻花圈

人文社「藍星詩庫」責編王曉(左)、王清平(右)與海子母親(中)

1.了解作者(作者生平 喜好等等)

剛才說了,無論是誰,去解讀海子解讀他的詩可能都會有很多不同的答案,包括編輯海子詩集的西川,包括海子的朋友和家人,包括讀者中的你我,能做到的只是在了解他的生平和創作經歷的基礎上,去更接近和理解他的詩和詩意。
怎麼會這麼說呢,我說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四年前我主持過一場海子詩歌活動,大家都很興緻勃勃,期間春暖花開這首前後有兩個女生都朗誦過,只不過一個中間大哭,一個是笑呵呵的朗誦的,好像還有笑場,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正是因為大家對海子本身的不了解,再加之這首詩當時的創作環境和背景的不熟悉,同時牽帶到朗讀者對這首詩歌的理解甚至是她們的生活感悟都是不同的,所以才有這麼大的偏差。
我們來看一下海子的介紹,海子在農村長大,15歲時考入北大法律系,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卧軌自殺,年僅25歲,海子在創作初期受朦朧詩人江河,特別是楊煉的影響,形成了詩歌創作的方向之一「史詩」的創作。這些長詩創作,雖然評論界對其有不同的看法,但無論其宏深的文化背景、宏大的藝術結構,還是其鮮活的奇崛的語言,都顯示了海子的詩歌天才,對於這些巨構的解讀,將使海子傑出的現代浪漫主義詩人形象日益突顯出來。

從這裡有幾個重點,農村長大,15歲去了北京,25歲卧軌自殺,同時要知道海子畢業後教學的短短時間又先後兩次入藏,從這些簡單的信息再結合作品就能有一個大致的概念,再讀到作品中就會有一個立體直觀的形象和看法。


2.作品創作時間 創作環境

說到了解寫作者和詩人,基本有一個判斷之後,但是這些還是不夠的,具體看到不同的作品,就要知道作者的創作背景,寫作意圖,當時的經歷等等。寫作者也是人,有可能昨天和今天的心境都不一樣,好不容易寫點東西一覺睡醒就覺得自己之前寫的啥啊好辣雞(這種經驗應該很多人都有吧),更何談一生呢,有的寫作者厚積薄發,有的寫作者晚節不保(不舉例了),前後的作品差別很大。


讀者普遍歡迎的是海子的抒情短詩。這些抒情短詩涉及的範圍極為廣泛,最為觸目驚心的是海子對生命存在的那種錐心泣血的體驗和對太陽、河流、草原、大地、歷史這些本原意象的痴迷。在海子的詩里,有對珍貴的人間生活的眷戀,有對「幽深而神秘」的存在的沉思,有對愛情來臨的幸福禮讚,也有對失去愛情時的痛苦憑弔。當閱讀《活在珍貴的人間》、《你的手》、《草原上》、《海子小夜曲》時,那些熱烈而洶湧的詩情就撲面而來。但這似乎還不是海子詩歌最動人的地方,要體會海子最具個性和才情的詩歌內涵,就需要閱讀《亞洲銅》、《麥地》、《五月的麥地》、《祖國》等。

3.個人經驗 閱讀量 和共同討論

我自己有個習慣,看完一本書或者詩歌,都愛去豆瓣上看一些別人的見解,如果條件允許,就回頭再看一遍,這樣無形中可以校正自己某些方面過於主觀的看法,博採眾長,當然也可以參與討論,形式多種多樣,但是閱讀經驗和體會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可以在讀完之後看一些賞析,但是不建議在閱讀之前就看賞析,放佛感覺自己看完賞析就好像讀完了一本書一樣(嗨 就說你呢),反倒要讀的卻沒有讀完,如果引申開來,這也是我反對短閱讀淺閱讀的原因之一(小兄弟 戒擼戒手機吧)


具體我們來看幾首

1.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這首詩寫于海子自殺前2個月,單從整個背景來看,它就不是一首充滿陽光的詩,像現在被各種偽文青和不良地產商用到爛的句子,原來它卻是充滿悲傷和對自我的絕望的,這些希冀都與他自己無關,這些溫暖都與他無關,在寫完這些所有的句子,他的內心一定充滿了苦澀和淚水,或者有種自我享受的感覺,有點自憐自艾,所以後來分析海子的心理問題,是不無根據的,是首悲傷到底中帶有希冀的詩。
2 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里
這首詩寫在海子迷茫又痛苦的時刻,實際上我就沒覺得他有不迷茫和不痛苦的時候,環境的逼仄,嚮往去西藏,城市的壓迫,嚮往回農村等等等等。
我以痛苦為生
埋葬半截
來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們死看
呀, 生硬的黃土 人丁興旺
如果結尾你能讀出無奈和嘲諷的意味, 這首詩你就過了

3 麥地其實並無代表性,具體可以看《麥地與詩人》《麥地》《五月的麥地等等》
這個對應到我剛才說到的城市的壓迫,嚮往回農村這句,關於女人 村莊 河流 土地和麥子,對海子生命最重要的一些元素

4.日記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我的ID,可見那時我對這首詩的喜愛程度,拉薩回上海的時候路過格爾木的時候,當時我多麼想去德令哈看一看,實際上,海子也沒真正去過德令哈,也只是在火車上停留了而已,這不是首情詩,但是不能因為這首詩要日記,那姐姐就是代指他自己,這不是很無端嗎,德令哈在青海的西端,已經是接近西藏的地方,實際上,姐姐,不是真的姐姐,不是四姐妹中任何的一個,她是一個溫暖的代名詞,海子就是這樣騷,所有的荒涼 內心的荒涼 路過祁連的草原後看到戈壁的荒涼,都磨不過對姐姐這個溫暖的期許。他頭靠在綠皮火車的窗口,帶著粗框眼鏡,看著遠方的燈火,對著那團火光說,姐姐,今天我在德令哈,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記得周雲蓬在綠皮火車裡說,到了九十年代的當口,海子他就不進去了,你們呀,自個玩吧。

你們呀,自個玩吧

自個玩吧 ,玩吧 ,吧(這裡有回聲)


對第一個(優叔)答案有限度支持,畢竟詩歌像是一個意象的集合,讀者總是從詩里各取所需。但是對於《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可能片面正能量的理解是誤讀大於解讀的,詩人在寫下這首詩的不久後就選擇了離開人世,所以我比較同意第一個回答的一些說法。

幾年前在微博上申請了一個小號把海子的短詩全部貼了上去,因為當時很多人都在用「我的微博關鍵詞」,我很想知道海子的詩里哪些詞語的使用率是最高的,不過那個應用做出來的結果不是很靠譜,後來我又下了一個詞頻分析軟體重新統計了詞頻,軟體的演算法如何,結果是否準確不好說,方法也顯得野蠻,權作為參考:
海子短詩詞頻&>=15 新浪輕博客

以下是主觀的見解:
當時我讀完《海子詩全編》,我印象里他最喜歡用兩類辭彙,一類是村莊,麥地這些非常有農業文明特徵或者是在某些程度上象徵母體的詞,另外一類是,太陽,詩歌,王這些有神秘主義色彩的辭彙,我想這是海子對於成為精神上「王」的追求,或者說是對人間英雄身上神性的感召。

海子詩里總是能夠讀出一種對於土地的情懷,這可能和他從小的生長環境也就是農村有關。對於鄉土的依戀和對母親的依戀有可以類比的地方,但是現代化的進程割斷了人和土地之間的臍帶,
火車和鐵軌給大地帶來巨大創傷同時也在轟鳴中載著人類走向現代化,所以我總是覺得海子的死像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向農業文明告別的一個激烈的縮影。

海子詩歌中意象非常龐雜,風格也不一而足,典出世界各民族史詩、宗教作品、中外古典現代文學,可見生前閱讀量之大,創作之勤奮,海子無疑是天才的,他的詩歌中透露著一種內在的神秘主義色彩,我相信他詩歌的美感和人性中共通的情感和痛苦總是能夠引人共鳴的。當然海子敏感,自戀,很多時候終究也是一個普通人,會歌頌愛情的喜悅,在失戀後也會悲傷地難以自制,讀者如果把過高的想像和追求強加在逝者身上也許是過於沉重了。

不過毫無疑問的如果海子不用這種方式離開人世他的詩歌是無法達到今天的成就的,也許死亡也是他畢生追求的大詩的組成部分。

海子死於八十年代末,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時代,不管怎樣我都覺得那是一種體面的死法。

一點補充:最近又想到的,除了和土地的割裂以外,我想海子身上也存在著與生養自己的父母以及自身的階級(農民)的割裂,我想這種背叛母體的孤獨感,是何其的紮實和深切。


-
一、

海子原詩

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 劈柴, 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 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 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我的理解

這首詩再顯明不過,他是孤獨的。

他祈願別人有燦爛的前程, 他衷願別人能有愛情,能成眷屬,
他祝願別人能在「『塵世』裏獲得幸福」。

而他卻只想找個無人的海邊,躲起來,「等待時光流逝,等待春暖花開」。

這麼孤獨的心靈,他的聲聲盼望,多像是喊不出口的嘶喊。

「世人呀,我得不到的那些,包括前程,包括愛人,包括幸福,……」
「我都希望你們能得到。」

「我放棄了,我會把我的這一生,留給創作(寫信),留給詩(給河和山取名字)」
「我不再想望,我會接受現實:『開始關心糧食和蔬菜』」

他想放下自已,創作也許繼續,但心態也好,生活也罷,總要逼個己成為一個普通人。
單純的吃喝拉撒,無名而普通……。可他終究是作不到,他受不了其中的自我欺暪。

現實世界,他只能以臥軌自殺,以此作結。

這樣一個人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只因,連藝術都無法給他救贖……。

二、

海子原詩

我想我已經夠小心翼翼的

我的腳趾正好十個
我的手指正好十個
我生下來時哭幾聲
我死去時別人又哭

我不聲不響的
帶來自己這個包袱
盡管我不喜愛自己
但我還是悄悄打開

我在黃昏時坐在地球上
我這樣說並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樣
地球在你屁股下
結結實實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或者我乾脆就是樹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殼裏
我的腦袋就是我的邊疆

就是一顆梨
在我成型之前
我是知冷知熱的白花

或者我的腦袋是一隻貓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遠去
成群的陽光照著大貓小貓

我的呼吸
一直在證明
樹葉飄飄
我不能放棄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為生
埋葬半截
來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們死看
呀 生硬的黃土 人丁興旺

我的理解

生與死,成長與變形
在這首詩裏,海子一直在講的,是生死幻化。

梨子,之前,是美麗的花,花不見了,成了異狀的梨。
樹,之前,是黑殼的種子,「我的腦袋,就是我的邊彊」。
在黑暗、受保護的種子裏,他毋需思想,他安靜,他舒適。
一旦破殼而出,長成一株醜陋的樹,苦難隨之而來: 「我以痛苦為生,埋葬半截,動彈不得」。

他想逃也逃不了,只能徒然伸張醜陋的枝幹,卻哪兒也去不了。
於是,他叫喊了: 「我的呼吸,一直在證明,樹葉飄飄,我不能放棄幸福……」

那種身為「樹」的痛苦,沙啞地叫喊,穿透人心。
而風不會靜,樹的叫喊,也不會停止,他,想的,只是死。
整首詩中,盡是死亡,……死亡的意象無處不在,

詩中的貓。
大貓、小貓,牠們只在月光下。
月光下的貓都在幹嘛呢?……月光下的貓,夜哭。

海子用聲音、用形象,用自然界的死物活物,來比擬自已,
他想找到自已的等同。找到自已生存的意義,

因為他不想平凡:「我的腳趾正好十個、我的手指正好十個……」
「我生下來時哭幾聲、我死去時別人又哭……」

可是他不能,他的天份,才華,洞見,只是他的「包袱」。
「我不聲不響的、帶來自己這個包袱」

包袱太大了,他什麼也作不了,只能無力地「坐在地球上」
從日到夜,哪也去不了:「地球在你屁股下、結結實實」
他只能罵道:「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這,是海子的痛苦嘶喊。他無能為力:
「我盯住人們死看,……呀!生硬的黃土,人丁興旺」

一個天才,被侷限在平凡的人世間。
他是天才嗎?他若是天才,怎會淪落至此,
他只能情不自禁地質疑自已,質疑自已只是個芸芸眾生……。

最終,他感覺到自已的生存,只是一場無邊的苦難。

他的幻化,越來越糟,從花,變成醜陋的果,
變成樹,失去了果實的安全,增加了無意義的束縛和煩惱。

就算給了他活動的能力,他也只能變成夜哭的貓。
只在對在遠去的幻象,月亮而哭……。

對著月亮而哭的,不就是詩人的代義嗎?
詩,就是慘不忍卒聞的夜嚎。

這是海子看著自已,形容自已存在價值的詩,
可他覺得自已看夠了,也看透了,一切再無價值,人世毫無意義,
人的存在,只是性衝動的衍生物,永遠會不停地人丁興旺下去。

他知道,他一旦不存在,也不會有人在乎,
這荒廣的大地,仍然會不停地製造悲劇。

三、

海子原詩

麥地

別人看見你
覺得你溫暖 美麗

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
被你灼傷
我站在太陽 痛苦的芒上

麥地

神秘的質問者啊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
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我的理解

海子這首詩在說創作者的煎熬。
他自已也許是農民,也許不是,這麥田只是象徵。

質問者,就是他的讀者,他的讀者,只覺得他的詩「溫暖」「美麗」。

但,海子知道,他自已的詩,是「痛苦質問的中心」。
是對他,對他眼中的世界,對他的觸感,對他無可名狀的知覺,

對他自已的存在,一切的一切,作無端痛苦質問的產物。
「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

那太陽,正是他的天份,他的特殊性,天才性,
像太陽一樣,澆灌了這麼一大片金黃的麥地。
麥地就是詩,就是他質問人世的產物,
但最終,詩的創作成了疑問,詩,他的作品,反過來,又質問起他。

於是海子只能吶喊。

(整首詩就是「我、詩、讀者」的不停角色變幻,你質疑我,我質疑你。)
(他在哀求,質疑的時候,不要太殘忍了,那種苛責,叫他受不了。)

「我的詩呀,請你不要否定我。」
「你若再否定我,我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我就是我的詩,我就是海子,海子,就是那一句一句的文字。」
「我的存在,就是詩,」

「我只怕我的詩,在世人眼中,只是文字組合的存在」
「其實我的詩只說一件事:我一無所有,兩手空空,我是個殘缺的存在。」
「我把詩寫成這樣溫暖的模樣,其實,又有多少人知道真相?」

「我自身太痛苦了,我真的不想把那種痛苦直截地轉給我的讀者。」

「我是兩手空空,我一直告訴你,我兩手空空,但,請你別說我兩手空空。」

海子的每一首詩,都是自我否定再否定。
他刻意挑選了溫暖無比的詩句,營造溫暖無比的幻象。
其實,根子骨都在說冰冷的事實:
每一首詩,都在預告自己的不久於人世。

幾乎無一不是。

叫人不忍卒睹。

四、

海子原詩

亞洲銅 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裡 父親死在這裡 我也會死在這裡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 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 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 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 亞洲銅

看見了嗎? 那兩只白鴿子 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亞洲銅 亞洲銅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我的理解

海子的詩,表面上看來都是在「歌頌」。
其實根子骨,全是控訴。恨意充滿,其中,無一絲餘地。

亞洲銅是什麽,不重要,它可以是地名,可以是對於華夏土地的替代,
可以是聽來帶有音韻質感的三個字。都無所謂。

但總的來說,它就是中國,也許是中國的原鄉土地,也許是中國的原生文化。

海子用形容「監獄」的方式,在形容它。

只要「愛飛翔」、「愛懷疑」,你就在這地方待不住(變成鳥)
這地方,早叫「又鹹又毒」的海水淹沒,過後,啥也不長,就長了雜草。

那海水是啥?大家應該心知肚明吧?

是的,「你的主人是雜草」,「守住野花和手掌的秘密」
毒海水淹過的爛土地,除了雜草啥也不長,農夫(手掌)和野花,都已成為舊往的秘密。

再往下讀,屈原,白鞋子,你愛國是吧?……去死吧,死了才能自由(成為鳥)。

亞洲你媽的銅。

我恨你,我要控訴你。(擊鼓之後)
對你無邊的恨,支持我活下去。(黑暗中跳舞的心臟,月亮,由你構成)

操你媽的亞洲銅。

你就是個埋人的地方。生生代代,都得埋在這兒。
這該死的宿命。我操。

五、

海子原詩

姐姐,今夜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滴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惟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惟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我的理解

很多人都以為這首詩是溫暖的情詩,其實我沒有覺得,溫暖在哪?

海子到了沙漠邊上的小城(他也許真去了,也許只是創作上的想像)。

孤獨襲來,(悲傷時握不住一滴淚滴),
淚眼中的世界一片膜糊(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這時,海子滿腦子想的什麼?

他見到了充滿死亡氣味的沙漠,竟還有植物在堅強生長(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長)
但那與我無關,我才不在乎,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

在這人類活動的極境(最後的草原),
我寫詩,不過是那些居民、過客一模一樣(最後的抒情),都是矯情。
其實,我心已死(兩手空空),就跟戈壁一樣,再美麗,也是空空。
(空空二字,在本詩中竟然出現兩次。)

最著名的一首詩句來了。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其實那姐姐是誰?我認為誰也不是,只是詩人自己。
別忘了,這首詩的名字叫「日記」,「姐姐」可能只是海子稱呼自己「日記」的代名詞。

每天打開日記,寫下的句子就是:「親愛的姐姐,我今天又聽到有人隔牆在罵我。」
(海子傳世的「非詩」創作,太多都是糾纏著自己的精神分裂症,都在控訴幻覺中的加害人。)

這句傳世名詩,其實,是他苦難的集合大成。表面上溫暖,實質冷酷無比。
集合了幼稚(把日記叫姐姐),自私(不關心人類),孤獨(我只關心自己的私創作)。

「日記呀,今夜,困在這荒漠邊上,我只想寫日記,人類死活,與我何干?」

當然,也許我上面最後這段推理是錯的,海子真是想起了某個女性。

那女性在他心中,是祟高的存在(姐姐),他好想好想她,想到流淚了。
那種想望,已到了殘忍的地步(不關心人類),已到了流淚不出的地步。

我認為,即使是這樣,也給這首詩,增添不了一絲的溫暖。

這豈是情詩?

這根本是詩人的自怨自艾,只因,整首詩,沒有一字一句,描述姐姐。
海子從頭到尾,都只說自己。除了自己,就是對世事的無情。

這是哪門子的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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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曾經得過抑鬱症並計劃自殺的人表示,不一定對詩人或詩歌有正確全面的理解,但品讀時的共鳴感妥妥的。。。
明明自殺的慾望每天每時都會冒出來,可越做好準備去死反而越留念生活。
世界有如此多的美好值得去珍惜,不想死又不得不死。
田園生活,親朋常在,怡然自得。如果有將來,希望能過上這樣平靜舒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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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患抑鬱症時身在國外,居住的街道頗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意味。當然大海離得遠了點,但春暖花開一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所以當心裡抑鬱沉悶得喘不過氣時就會出門散心,拿著相機邊走邊拍。見識新奇的外國環境對土生土長在國內的我來說也算得上週遊世界了,至少是第一站。

每天自己買菜、準備伙食。關心糧食和蔬菜,並沒有一絲洗手羹湯的勉強和委屈,反倒充滿柴米油鹽的平淡快樂。當放下生活的包袱時才會對生活細處的美有更深的體會,無論是因為真的擁有幸福平順,還是因為面對死亡前的片刻坦然。

沒事就上廣場喂喂鴿子,沒有柴劈,不過倒是喜歡用廢舊材料自製小傢具擺設。
做這些事讓我覺得很幸福,進而懷念起過去的幸福,又想到以後如果就能保持這樣的幸福該多好。
抑鬱症的特點是一旦陷進去陷得深了便難得自己爬出來,再小的不如意也會無限放大。我當時大概還沒到最嚴重的程度,因此雖然一心求死,可心底還是想活,所以一直猶豫不決(萬幸啊!)並非生無可戀,相反眷戀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濃厚,但卻因並不算大的打擊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想以死來逃避。

倒是抵觸面對至親,但與朋友的聯繫更加頻繁,分享的全是美好的圖片和經歷,從沒直接提起過抑鬱想死的事,在心裡祈求他們在我死後不會太過悲傷,甚至尋思過該通過怎樣的死法才能將親朋的傷心難過降至最低,但同時又矛盾地盼望所有重視不重視我的人能深深記住我。
當時心境跟沉浮在大海中一樣,透過海水看著陽光能感覺到溫暖,可深藍色的海水透著陰冷;輕撫全身的海水很溫柔,卻在拖著我的身體下沉;呼吸越發困難,可就是暈乎乎地不願動,想著就這麼靜靜地死掉也好。

既然要死便什麼都不怕了(除了死和之後親人的傷痛),連石頭花草都變得可愛起來:它們也許有靈魂,也許有自己的故事,不妨便給它們起上名字。
還有這些禮貌親切的陌生人,我無法爭取到的,但願他們能得到。生活的希望沒能在我身上顯現,至少能在別人身上印證,也不負我曾對生活抱有過的美妙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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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幸運地沒死成,更加幸運地跨過了內心的坎,沒走上海子的路。於是繼續好吃好睡,看書品詩不求甚解→_→


前年,突然有一天豆瓣友鄰都開始悼念海子,我才意識到他的死,符號的狀態,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人。然後,我就一吐為快出一個橙子。覺得,無論誰生而為人都好可憐,但好在,還活著。T T


橙子

三月分娩出一枚橙子
絢麗熾烈的孩童
甜蜜憂傷

冬日黑夜
我有幸看見
麥子 斧頭 村莊 樹林 生殖器
馬匹與大鳥

我從不懼怕
你從哪裡來
走向何處

熾烈的笑容堵住了滿溢在喉嚨的淚水
我從不懼怕
你的溫柔鄉
雲 水 乳房
母親和故鄉

敬畏的海洋面前
是閃光的海灘
狂躁的海風
填滿了你白色的內褲
你與白鴿賽跑

我也不懼怕你的痛苦
血唇 癱瘓的身軀 撕破的耳朵
瘸子與情慾

要狠狠吮吸這枚橙子
鎖住絢麗熾烈的孩童
甜蜜憂傷


大學的法學老師是海子北大的同班同學。老師說那時候他們宿舍的人為了晚上能夠通宵打牌,就偷偷拉了根電線。海子因為晚上想要看書就經常到老師的宿舍,他們就這樣相識。海子總是一個人在旁邊看書,話不算多。


我祖籍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石牌鎮,海子出身同縣的高河鎮查灣村。

雖然說是同縣,下高速卻是在兩個不同方向的出口,海子的故居與我的祖宅在地圖上近在咫尺,卻從無緣去過。

下鄉祭祖、掃墓時我曾幾次提出要去看看,都被我家媽以太繞路為由拒絕了,我悻悻然,但望著鄉下泥濘的土路,車技生疏如我也只能望洋興嘆。

我雖然一直無緣去拜訪,但我父親和大伯多年前都是專程去過查灣的。父親回憶說,海子家就是一間平常的農家院落,沒什麼值得看的。有很多慕名而去的人到了那裡也都是大失所望、掃興而歸,凋敝的鄉村裡沒有「面朝大海」,泥濘的道路旁也沒有「春暖花開」,只有長滿雜草的輟耕農田,沒有「茫茫水面上的天鵝村莊」。

因此上,海子年邁的父母成了朝聖者們前往查灣的唯一目標,所有從世界各地而來的人都會給他老人兩三百塊錢,幾乎成了定例。

父親安慰無緣去查灣的我說,還不知道他父母現在健不健在,況且他父母只會講皖西南鄉下那種我聽不懂的近乎江西口音的土話,只會說合肥話的我到那裡去,除了給二百塊錢的例錢,連最基本的言語問候都進行不了,不去也罷。

海子是個偉大的現代田園詩人,他用詩歌為我們兩三代人塑造出了一個令人嚮往的美好原鄉。但當你回到現實中,站在安徽鄉下泥濘的小路上望向長滿雜草的田圩、皖河邊上綠藻腐臭的河汊魚塘,你才能明白,他不是神,是與你與我一樣被這些肥沃水田餵養長大的普通人,他的故鄉也不是那個春暖花開的人間天堂。

當你把他看成一個普通人,他的死就不再那麼難以解讀了。海子留有明確的遺囑,其身邊的同事、朋友們也都還在世,寫了很多關於他的材料與記錄,從這些材料可以看出,海子生命的最後幾年只是一個在上個世紀末氣功熱中痴迷藏傳佛教與氣功走火入魔的精神疾病患者,在現實生活中對人說些「魔」、「道」、「神通」之類的瘋言瘋語,已經分不清神魔滿天的幻想與現實生活。

我厭惡所有對海子的死進行過度解讀的人,他的死不是為你們任何人的任何可笑理想而殉葬,只是一個痛苦的精神疾病患者最後的解脫。求你們不要再對他的死進行過度解讀了,把你們對體制的不滿、對現實的牢騷、對詩歌的誤讀一股腦地都強加在海子的死上。

你們不是真的愛海子、懂海子,只是自私地把他當成一個垃圾桶與充氣娃娃,把你們的一切胡思亂想塞到他純粹而可憐的靈魂上。求求你們放過他吧,放他去解脫吧,不要再做糾纏他的「魔」了。

別他媽在這給我解讀海子了,海子的一切明明白白,不用你在這胡亂解讀。

如果真的對現代詩歌的無比熱情難以排解的話,不如抽時間去查灣交了你的兩百塊錢吧。


西川說,海子的自殺是我們這個時代一個神話事件。海子用語言和行動所到達的神話,其實是一次對詩歌內部危機的行動事件,詩是純粹的語言藝術,語言的危機,也就指向了我們生存的危機——「語言是人類的生存家園」(海德格爾)。


哪裡有危機,哪裡就有拯救。兩者達成了一個矛盾的較量關係,而詩歌,就是這一較量行為的主體。詩在充滿危機的語言家園裡,充當了拯救者和反抗者,這與神話的行動是不謀而合的。


神話不僅講神的故事,最動人的神話,是在講人與神的故事,準確地說,是人與神較量的故事,從普羅米修斯盜火開始,神話故事的主角,一直是作為救世者的形象出世。


所以,我們不禁會去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將一次詩歌行動比喻為一個神話事件,那麼在這裡,是誰造就了我們的語言危機?我們又是如何去抵抗這種危機對我們的侵襲?


在海子最後的詩篇里,我們讀到,「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豐收後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的內部上升。《黑夜的獻詩》」這種極富神話和命運感的詩句,體現了海子的詩人姿態,就是飛翔,以飛翔的姿態,進行一次神話般的刺殺活動,以詩歌的尊嚴,刺殺邪惡,無聊,低俗,平庸,反智,在黎明的拂曉前,這場最高貴的刺殺活動,指向了唯一具備話語壓迫權力的主體——太陽,以維護詩人賴以生存的語言家園。


但是,我們在海子的《祖國或指夢為馬》中讀到,「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 我選擇永恆的事業 / 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太陽在海子的心目中,又是如此的高貴和尊榮,那麼他又為何將太陽作為威脅到詩人的語言家園的事物呢?


誠實的批評和敏感的鑒賞,並不主意詩人,而注意詩。(T.S.艾略特)即使到現在,去重估海子的這首詩,以及在中國當代心靈史的價值,依然充滿了意義。好的詩作是超越時代的,因為它不僅與詩人同時代發生關係,也與整個中國詩歌道統與西方詩學構成了一個共時的存在。


詩人敏銳地意識到這些,並且將他的象徵置於其中與之較量,他並不會特指任何一個已有的太陽,而是在語言中托起自己的太陽。


一.國家象徵的漂移與詩人的言說危機


在《祖國或指夢為馬》中,「祖國」雖然作為一個明顯的抒情主體,但是詩人真正的意圖並不指我們所理解的祖國,詩人的個人形象反而比「祖國」來得更加堅固和熱烈。


詩人的動作也就是詩的動作,不論是舉火,投火,還是埋葬,坐穿,抬入等詞語,都圍繞著「我」發生,這一系列的舉動指向了我的事業——成為太陽,這種事業是通過詩歌而完成的,它與「祖國」這個所謂的抒情主體是一種柔性的對抗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認為「祖國」是抒情主體,明顯是對詩歌的誤讀,因為詩人的抒情對象,不是「祖國」而是詩人自身,或者說是「詩歌」。


於是在這裡,詩人暗喻了一個分裂的關係,祖國與詩人分裂,就是主體的分裂,這是現代詩歌的重要元素,祖國與我在互相指涉,暗示了一個動作,就是「我在寫詩」,這是詩人從寫作,上升到了對寫作的反思,「指夢為馬」也是對詩人寫者姿態的暴露,「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是詩人的寫者覺悟,在詩的前兩段里,已經完成了詩人形象的自我建構,這種形象,不是詩人的現實中形象,而是通過文本和聲音呈現的詩人之「我」,正如同博爾赫斯所說的:「小說家的工作是塑造不同的形象,而詩人的工作是塑造自己的形象。」這裡就形成了一個新的自我所指——詩人之「我」以及他抒情的客觀性,從而變成了一個詩意的聚合體,也就是張棗所說的「詩歌的形而上學/元詩/關於詩的詩。」


這種超越性的寫法,包括詩人自我形象的確立和對太陽的重新命名(後文會進行解釋),都是詩人的暗語,他在苦惱現代社會的「詩意的缺席」因為當現實已經不符合知識份子的道德良心的時候,就需要用虛構性的力量進行超越,這是《祖國或指夢為馬》里看似壯偉宏麗的抒情里的言外之意。


「此火為大 / 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 / 橫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 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 / 吐出光輝」


這是一群複雜的語言意象的組合,寫出了詩人的困境,詩人的困境是他的言說危機,言說的危機就是暗示人類的生存危機,因為國家意象的不斷漂移,讓詩人失語了,他面對著一片的空白,在空白里,詩人最大的感受是「丟失」。


這是籠罩於知識份子頭上的烏雲,現實看上去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們的文化卻失敗了,這種無力和不安感是知識分子無法擺脫的命運,也許他們所深深愛著的祖國,帶來的只是一片文化的荒漠呢?對於詩人來說,文化的失敗,就是精神的失敗,語言的失敗,而這種失敗感在大眾身上的體現,就是以政治正確去替代個人教養的盛世修辭,在文化體現就是一千種不同的聲音,比如個人的聲音,抒情的聲音,私密的聲音,思想的聲音,全部被一種宏大敘事,政治正確,朗讀性的聲音所取代。


這種主流的聲音,是堅決且不容置疑的,在沒有了終極信仰的中國人身上,成為了新神學,是唯一不可替代的崇高象徵。在西方經院哲學裡,這種崇高就是神,而在文藝復興之後,重新復甦古希臘思想資源的西方知識分子用理性打敗了神性,從此神性缺席,變成了空白,他們用人性的崇高替代了以前神性的崇高,在文學中就是現代性的崛起。


而在中國,現代性的道路被中斷了,西方用人性來抵抗神性的過程雖然不存在,但是這種神性的缺席帶來的空白對於詩人來說並不是詩的語言,美的語言,因為這種空白被一種紅色所替代,紅色話語,革命話語成為新神學。如同福柯所說,現代國家與舊君主制的區別,後者只擁有對死亡的權力,而前者擁有對生命的控制權,即對出生率的掌握,人口繁衍的限制,最終實現了對生命和肉體的全部佔有的生命政治,這種生命政治類似於古代神明才擁有的權力。


在這種權力下的寫作,形成了主流的政治抒情傳統,唯一的崇高書寫就是歌頌,讚揚,原本關於祖國的書寫是富有詩意和深情的,因為那是詩人與受難的中國進行的對話,而在民族危機解除後,詩歌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大合唱,重複,泛濫,簡單的歌頌成為了詩歌唯一的聲音,完全融化了詩人自己的聲音,正如某句話所說:「政治抒情詩的修辭通常停留在理性綜合平面上而難以進入個人意識的幽深」。


現代詩歌是製造一種不和諧的音程,而在政治抒情傳統下基本無法完成,但是隨著新中國的歷史進程,國家的意象也在不斷地漂移,經歷了某一段不可言說的歷史後,詩人與祖國對話變得怨訴和凄婉,比如傷痕文學,早期的朦朧派詩歌,他們舔著自己的傷口,回憶困難,作為抒情主體的此時是受傷的,但他們任然願意靠攏曾經傷害過他們太陽——你弄疼了我,但我依然愛你。


但在此時,一種新的詩意漸漸萌芽,於是,詩人發出一種聲音,去震懾這種無形的威壓,這種聲音就是空白,空白是沉默無言的之地,詩的語言被丟棄,廢棄,因為「祖國」不斷的擠壓詩人的想像,他們具備的敏銳心靈察覺到了這些,從而對空白進行追蹤,努力的想要修復這種已經缺失的詩意資源,以對抗這種主流政治抒情的枯燥聲音,但由於政治長久以來對詩歌的壓抑和分裂,導致了個體聲音的普遍受損,因為「祖國」意象的不斷漂移,他們當初那個「祖國」已經丟失了,所以要重新在詩歌的「暗語」中,重新復活「祖國」的新意象。


《祖國或指夢為馬》就是海子對「祖國」意象的復活,對國家文本的「祖國」進行話語顛覆運動,以復活自己的語言王國——詩意的烏托邦。


前文說過,詩人與祖國是一種柔性的對抗關係,他對抗的是政治意義上的祖國,從而復活語言意義上的祖國——「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再借用古典的詩歌精神修復破損的語言資源,同時用「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 / 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馬踢踏」等歷史文明帶來的崇高話語和「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神話傳說的崇高話語去對抗紅色話語的祖國意象。於是在這裡,崇高的意義也發生了變化,只有詩意的王國,人性的崇高,語言的崇高,才是真正的崇高。


二.太陽神話與反太陽神話


曹禺筆下的陳白露,說過一句著名的話:「太陽出來了,但太陽不是我們的。」這種感受在知識份子身上尤為深切。


太陽是在主流文學的公眾話語中富有神話意義,是崇高的代名詞,祖國的象徵,政治的修辭,它構成了一個太陽神話體系,它輻射到祖國的語言的方方面面,太陽神話中斷了與古典詩意的銜接,也阻隔了西方現代性的進入,在這種體系下,一個人只能這樣說話,不能那樣說話。


文學應該在文本中實現一種對話,而在太陽神話里,完全取消了非個人化這一經典的詩學手法,作者只能發出一種聲音,不僅對話不可能實現,連作者的發聲主體——我,都被政治正確的太陽所替代,這種聲音是宏大敘事的,簡單的,朗讀性的,而不是曲折,幽深的文學語言。在這種觀念下驅動的寫作,徹底丟失了文學的品質,它的文學價值和新聞報道差不多。


與太陽神話體系相對的是反太陽神話體系,在太陽神話里,關於「太陽」的一切都是好的,不允許別人說一句壞話,而在反太陽神話里就不同了,「太陽」變成了被攻擊的對象,太陽不好,太陽是壓抑的,苦惱的,這主要是朦朧詩和傷痕文學的主題,但無論反太陽神話怎麼攻擊太陽,都同屬於「太陽」體系內,比如楊煉的詩歌《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我被固定在這裡 /已經千年/ 在中國/ 古老的都城 /我象一個人那樣站立著 /粗壯的肩膀,昂起的頭顱/ 面對無邊無際的金黃色土地/ 我被固定在這裡 /山峰似的一動不動/ 墓碑似的一動不動 /記尋下民族的痛苦和生命。」從詩意來看,它利用了很多政治抒情詩歌的象徵元素,這種詩歌特點是太有依賴性了,必須依賴「太陽」神話的主題,才能進行反太陽的行為,所以二元對立的傾向十分明顯。


在《祖國或指夢為馬》中,「太陽」這一意象反覆跳躍地出現,但絕不是政治抒情中的太陽神話,也不屬於徹底的反太陽神話,因為在這裡詩人是與太陽並立,而不是二元對立,他只是在與所有指夢為馬的詩人們的「祖國」的對話中,進行自己詩意王國的復活。


詩人的太陽,是一種美學的太陽,在語言中覺醒「美」的意識的崇高,對抗政治正確的崇高,這種崇高是優美的,讓人嚮往的,「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千年王國和我 /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我追求的失敗與詩歌以太陽的必勝,是一種美學的絕境,意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所喚起人內心的崇高感受。並且,詩歌中的永恆事業和多次出現的「指夢為馬的詩人」,也正如同王爾德所推崇的崇高方式:「摹仿過去偉大的詩人和作家,並同他們競賽。」


這種關於崇高的書寫追溯到了語言的本質問題,就是「命名」,詩歌的行為是語言,語言的行為就是命名。詩人重新命名了太陽,並喚醒了其中沉寂但註定將要被言說的詩意,這種命名的源頭是否定產生的,這是馬拉美和布朗肖理解的文學語言的否定功能,它取消了太陽作為一種壓迫性話語的概念,也否定了太陽的實在,才能命中太陽的詩意,讓意義去豐滿地言說事物,從否定變成了肯定,才能成為文學的語言,而不是政治的語言,從而再現了它超越概念的美學意義。這也是一句經典的詩人名言:「每個物里都睡著一支歌,一旦被那個魔術般的詞命中,它就歌唱起來。」


詩人的職責是捍衛語言。他要告訴世界人,藝術的語言才是崇高的語言,太陽不屬於某一種意識形態,某一種教條,「詩是一場大火」,它要燒掉壞的語言,誕生好的語言, 只有在語言的烏托邦里,詩的王國里,人類才能重新奪回太陽的控制權力。


海子一直站在辛福的對岸想像美好。

滿身都是負能量,卻又嚮往陽光。所表達出來的字字是溫柔,也不能掩蓋骨子裡的壓抑。


我為海子塑像
麥 靜
掬一捧泥土,那帶著麥子香氣的泥土,你曾深深熱愛過的中國大地的泥土,我為你塑像。不,泥土太冰冷,不能貼近你熾熱的靈魂,請摻進我的眼淚,我的夢與愛,我為你塑像,我的瘦哥哥,海子。
那如同黑暗中灼亮的煤炭的,是你的眼睛,它們所散發出的詩性光輝,洞燭著已被塵埃覆蓋著的中國大地。在工業時代的鋼筋森林,我們早已迷失,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像一隻盲目的驢子,被物質與慾望驅使著,重複著生活的苦役,日復一日。只有你的眼睛依然明亮並且真誠,夢的烈焰在你的瞳仁里不滅。「我要做物質的短暫情人和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在你的眼瞳里,我看見了因夢而生的勇氣,看見了生命的高貴意義與希望所在——夢想。懷著夢想,懷著生的痛楚,懷著像海子一樣的堅執與赤誠,我們方能抵達更高遠的天穹,超越物慾橫流的塵俗。是你永恆的眼神,引領我們飛升。 那如同深海中自由的游魚的,是你的嘴唇,它們厚而柔軟,猶如盛開的花朵般吐露絢爛的詞句。或許如顧城所言,「每一個詩人都是醒著微笑但痛苦的靈魂」,即使你總是有著天真而溫暖的笑容,但內心是否已被痛苦的潮水淹沒?你的痛苦來自於你的赤誠,來自於你的孤獨,更來自於你對人類深深的悲憫。「從明天開始,做一個幸福的人/關心糧食和蔬菜/喂馬、劈柴,週遊世界」,這看似有著純粹的溫暖的詩句背後,是極致的悲慟。即使今天我們是如何的絕望而無助,但從明天開始,我們依然可以做一個幸福的人。希望,那是你放置在我們心臟里的小小火焰。海子,我的瘦哥哥呵,你把希望與祝福給予了所有人,卻惟獨忘了你自己。
再捻一點泥土,我便塑成了你的頭顱。然後,你是否要將它放在黑色的鐵軌上,任碩大的車輪碾壓而過,任血液噴薄如同熾烈的太陽。在夢想與現實的裂痛中,你選擇了毀滅肉體,奔赴死亡。你將生命獻祭給了詩歌,在詩的天國,你看見了什麼?是像千年前起了大火的森林一樣的敦煌,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都不重要了,1989年的3月,你卧在山海關的鐵路,告訴了我們,世界上總有著超越生死的東西存在——那是一種對於內心的堅定信仰。你的一生,是詩歌的一生,以夢為馬,奔向太陽的國度。若然如米蘭·昆德拉所言,尼采所說的永劫回歸併不存在,那麼只能活一次的我們有什麼意義?在歷史長河中如砂礫般卑微的我們所存在的個體價值又是什麼?海子,你以生命寫出了答案——堅執於夢想,始終懷著希望,追尋更高遠的精神境界,這就是對於我們個體生命的意義所在。

我的瘦哥哥,海子,我為你塑像,然後,把它打碎,讓它的每一個碎片,都嵌在我的靈魂上。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週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讀很多遍後我發現,其實這是海子的遺書。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的背景,寫於1989年1月13日,兩個月後,海子在寫了最後一首詩《春天,十個海子》,在山海關附近卧軌自殺。
年輕時,語文老師告訴我們,這是一首寫「理想自由」「熱愛生活」的詩,構築了每個人精神上神往的世外桃源。現在慢慢覺得,這首詩被世俗誤讀得太多了,這不是一首積極明快的詩,不應該當作文藝青年的簽名,海子在寫這首詩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在反覆思考一件事情:死亡。這期間他把這種思考寫進詩里,能在他詩里讀出死亡的意象。
死亡是這個世界一個很嚴肅的話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裡面有一種對生命的超脫感。海子的詩里有「春天」「大海」「村莊」「麥地」這些美好而純粹的東西,現實卻是冷靜走向死亡。
死亡是海子對這首詩最大的注釋。


一.

   我叫查海生,一個只活了二十五歲的詩人。有人說我是個天才,我知道我是個詩人。
   1964年的安徽懷寧,我出生在農村。我是個典型的「鄉村知識分子」,無論走向何方,來自鄉村的記憶總是佔據著我的內心世界。這種潛意識升華為詩歌,即是海市蜃樓般的鄉村烏托邦。
   有人說我筆下詩意的鄉村楚楚動人,我知道自己最喜歡筆下的土地與麥子。因為我有一本詩集,名字就叫《麥地之瓮》。

  二.

   1979年我考入北大,那一年我15歲,讀的是法律。在寧靜的湖光塔影之間,我開始寫詩。多年之後,有人說這是些純粹的詩歌。
   我迷戀荒涼的土地,腦海里擠滿了幻象。一些天才影響了我,我感覺自己受了刺激,來自比如:雪萊、葉賽寧、荷爾德林、韓波、克蘭、狄蘭、席勒、普希金......

  三.

   1983年我畢業了,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起初在校刊,又轉到哲學教研室。我給學生們開過控制論、系統論和美學課程,那一年我才19歲,還是個孩子。
   我的美學課好象很受歡迎,我清楚地記得在說到想像時,我舉了一個例子:「你們可以想像海鷗就是上帝的泳褲!」,以說明想像是隨意的。

  四.

   後來的六年,從一個秋天到另一個春天,我一直住在昌平——一個距北京城三十多公里的小城。
   在這裡,我夢想著麥地、草原、少女、天堂以及所有的遙遠。但是,我卻沒有幸福地找到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那幾年如果你曾去看過我的房間,會發現那裡沒有電視機、錄音機,甚至收音機。
   我在貧窮與孤獨之中寫作,我不會跳舞、游泳,也不會騎自行車。然而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生性內向的人,我清楚地記得曾有一次,我興高采烈地向朋友講小時侯如何在雨天里光著屁股偷吃地里的茭白。
   我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愛乾淨,有時有點傷感,有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不過我從不曾「純潔地以45度角仰望天空」,更不會一半明媚而同時一半憂傷。我只知道別人說我像個孩子。
   我也這麼想,我是一個麥地里的孩子。

  五.

   我的生活相當封閉,我一直堅持不結婚,而且勸朋友也別結婚。在昌平的生活非常寂寞,我渴望與別人交流,因為我有時是太寂寞了。
   記得有一次,我走進一家小飯館,對老闆說:「我給大家朗誦我的詩,你們能不能給我酒喝?」他說:「我可以給你酒喝,但請你別在這兒朗誦。」
   我覺得很受傷。
   多年之後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因為害怕被人拒絕,我總是先拒絕別人。我覺得說的就是我。

  六

   而且,我的作品發表的也不順暢,我長期不被世人理解。
   1989年3月26日,我懷揣《聖經》,去了山海關。那一年我二十五歲。
   我寫了三封遺書,給父母的那封說有人要謀害我,要他們報仇。但我身上帶的那封卻顯得相當清醒:「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但我知道,那只是一句寬慰自己的話。
   醫生居然診斷我是「精神分裂症」,實在是奇蹟!還好我已經無須爭辯了。這個世界,唉......
   我想我保持了一顆聖潔的心。
   我覺得:詩就是把自由和沉默還給人類的東西。

  七

   我叫查海生,別人叫我海子。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舊作一篇,就海子詩中桃花意向,淺談幾點。

桃花已逝 時節未了
在我讀過他的桃花系列詩的夜晚,讓我很長時間內無法舒展自己,在我眼前頻繁出現一片繁盛的桃花,準確地是,明艷到讓我睜不開眼的血色花海,我幾乎可以嗅到一絲潮濕血腥的氣味,但似乎,還有一種情慾的迷香,有一種誘惑的力量在裡面。

當通往本我的道路被阻斷之後,最直接的解決辦法是什麼?是利用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去破除重重阻礙,海子或許並不能從正常的渠道來獲得這種力量,於是他選擇了赤裸裸的暴力方式,與眾不同的是,他將暴力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桃花開放
  像一座囚籠流盡了鮮血
  像兩隻刀斧流盡了鮮血
  像刀斧手的家園
  流盡了鮮血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像一座雪山壯麗的燃燒

  我的四籠起火
  我的牢房坍塌
  一根根鎖鏈和鐵條 戴著火
  投向四周黑暗的高原

  ——桃花(其一)
  1987.11.1草稿 1988.2.5改
有人說,在這裡海子是一個既堅強又殘酷,卻沒膽量的人,因為他沒有魄力去剝奪他人的存在,所以他把刀斧伸向了自己。而在我看來,海子在這裡是對自我矛盾的剝離,是一次帶有現身性質的嘗試,「囚籠」和「牢房」的構成原本就矛盾,並且是一種無法調和的矛盾,這樣的矛盾形成的是一種令他無法忍受的囚禁感,他需要的是把自己敞開,哪怕會因此而血肉模糊。這種嘗試性的敞開是殘酷的,因為是在清醒意識下進行的,自己是執行者又是承受者,矛盾與統一的結合。一面他又在奔向「四周黑暗的高原」,另一面「四周黑暗的高原」也在迎接著他的到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次可以算得上他與死亡的一次遙遠的觸碰。

在海子的詩中,桃花是一個系統的意象,由此,我不得不涉及到其他的「桃花詩」。

如果桃花作為一個一般的意象,只是扮演著明艷、柔美的形象,那麼在海子的筆下卻完全顛覆了這一點,他向人們傳達出令人驚嘆的異想,這也是為何吸引我的重要原因。當然,在一開始,我也產生了桃花對情慾愛欲的反映這一類的猜想,事實證明,桃花也的確代表了情慾的意想,於是情慾與死亡,在桃花的依託下,倒也顯出一種絕艷的美。

桃花時節

桃花開放
太陽的頭蓋骨一動一動,火焰和手從頭中伸出
一群群野獸舔著火焰 刃
走向沒落的河谷盡頭
割開血口子。他們會把水變成火的美麗身軀

水在此刻是懸掛在空氣的火焰
但在更深的地方仍然是水
翅膀血紅,富於侵略
那就是獨眼巨人的桃花時節
獨眼巨人懷抱一片桃林

他看見的 全是大地在滔滔不絕地縱火
他在一隻燃燒的胃的底部
與桃花驟然相遇
互為食物和王妻
在斷頭台上瘋狂地吐火

乳房吐火
掛在陸地上

從笨重天空跌落的
撞在陸地上 撞碎了頭撞爛了四肢
在春天 在億萬人民中間 在群獸吐火的地方
她們產生了幻覺
群獸一排排 肉包著骨 長成樹林
吐火就是花朵 多麼美麗的景色

你在一種較為短暫的情形下完成太陽和地獄
內在的火,寒冷無聲地燃燒
生出了河流兩岸大地之上的姐妹
朝霞和晚霞

無聲的在山巒間飄蕩
我倆在高原 在命運三姐妹無聲的織機織出的牧場上相遇

1987初稿
1988初改
1988底再改
1989.3.14再改

在《桃花時節》中,我把海子的意想看做是一種對原始慾望的幻想:他從「太陽」中脫離出來,作為「陽」的代表,而燃燒著的「火焰」尋找的卻是「水」,目的是把「水變成火的美麗身軀」。「陽」以一種侵略者的姿態企圖去駕馭「水」,於是幻想在這一刻體現出來了:因為「水」是無窮盡的,「在更深的地方仍然是水」。 「他看見的 全是大地在滔滔不絕地縱火」,這幾乎是一種很明顯地情慾燃燒的象徵了,並且在「乳房吐火」的時候抵達了情慾和意識的高峰。燃燒是美麗的,「群獸吐火長出了花朵」傳達著一種奇異的美妙和愉悅感。但在燃燒過後,灰燼散盡,顯露出來的是赤裸裸的真相——離開了「太陽」,唯一能去的只有黑暗之城,儘管「朝霞和晚霞」是對燃燒的一種延續,可對於他來說,也只能成為一種記憶或者哀悼,因為他明白「陽」的生命意志已經逐漸暗淡,在通往黑暗之城的途中,最美好的事情不過是與水的一次「相遇」,但也僅是「相遇」而已,已成定局的事實,沒有誰有能力去改變。 直到這裡,我似乎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我倆在高原/在命運三姐妹無聲的織機織出的牧場/上相遇 」中「命運三姐妹」其實就是死神的象徵,這也更進一步強調了,海子已經放棄鬥爭,坦然地面對死亡了。也就是說由桃花衍生出的種種死亡意象都在一層層加重桃花的死亡意蘊。

  在西川寫的《死亡後記》中,曾具體寫到了海子的死因,其中提到一點,海子的愛情生活是他自殺諸多可能的一條重要原因。羅列他的桃花詩,會發現這些就是在他自殺前夕做了最後的修改的,尤其是《桃花時節》,經過一改再改(1987年初稿,19988年初改,1988年底再改,1989年3月4日再改)我們用再簡單不過的思維都能想到桃花與愛情之間的關係,海子的愛情事件是他死亡的導火索,而桃花,分明是他早就把愛情與死亡聯結在一起的一枚徽記。而桃花在詩中所表現出的情慾意象剛好也是對愛情的絕佳體現。


要理解海子,《海子詩全集》是一個好的入口。

貼一篇我的專欄書評:[每周讀書 八十四] 太陽詩人海子 (《海子詩全集》——西川編) - 每周讀書 | 楓言楓語 -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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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周讀書中所說,詩歌是非常注重形式的文體,音樂、意境與形式都是詩歌的特點。誠然詩歌若沒有一定的深度則流於表面,但輕視詩歌的形式同樣是不可取的。海子的詩歌傾向於樸素,沒有何其芳式的優雅艷絕,沒有戴望舒式的音律翩躚,沒有顧城式的哲學思辯,海子的詩為什麼會出名呢?

即使不讀詩,大多數讀者也都聽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聽說過海子卧軌。實際上,正是 1989 年 3 月 26 日這個沉痛的日子,才讓海子成為這個時代的神話。在他之後,5 月好友駱一禾病逝,93 年顧城自殺,詩壇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陰雲之中。這些詩人的死都有不可抗拒的無奈,但是這段時間也有些迷失的青年,盲目地追隨他們而去,自殺在媒體的傳播下似乎成了成名的自我獻祭。在海子生前,壟斷文化傳媒的所謂「作協」並不承認海子,當時自稱為「作家」的人們批評海子寫長詩,甚至有無恥之徒抄襲海子的作品四處發表,令人髮指。在那個時候,海子只是位鬱郁不得志的教師。

他就是因為卧軌而出名的。

但他的自殺是複雜的,從他的詩歌中你可以感受到海子內心的澎湃與現實的抑鬱之間巨大的矛盾與衝擊,他不過是個孤獨的詩人,他選擇結束生命的初衷已隨他而去,無人知曉。眾說紛紜之中我更相信他的好友西川在《懷念》與《死亡後記》中所說的,海子的的死是由他內心的積鬱所致,他與初戀的偶遇成為悲劇的導火索。

至於《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完全算不上海子的代表作,甚至跟他大多數作品截然不同。這首詩平平無奇,不說技巧,內涵上也不過是苦悶詩人的幽嘆。我想或許是因為海子是一個時代的神話,有收入教材的意義,但是編寫教材的人又希望收錄的是陽光積極的作品,於是選擇了這首看似明亮的詩。我已經忘記中學課堂上老師是怎樣解讀這首詩歌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說,這首詩歌真正的意義要比字面上黑暗得多。「從明天起」、「願你」、「我只願」……這些詞語分明道出他在昌平小屋裡的寂寞與苦痛,詩歌里的敞亮的世界,其實是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海子的詩歌很少用修飾,辭藻也相對貧瘠,意象多用村莊、月亮、秋天、麥地、水以及死亡,所以他被成為「麥地詩人」。這與他早期多年的農村生活有關,但是海子的想像力彌補了技巧上的平淡。我最喜歡的是海子的短詩,樸實透著張力,抽象但不空虛,《春天,十個海子》一詩就比春暖花開要好得多。但是海子最重視的卻是他的《太陽》史詩。這是一部體量巨大的詩作,海子仰慕歌德,希望寫出《浮士德》一樣的巨著。但是很可惜,《太陽七部書》非常難讀,詩中充滿莫名的憤怒和奇詭的氛圍,缺乏技巧讓這部長詩缺乏可讀性,來自耶穌、但丁、佛陀等各種陌生文化以膚淺的角度生生插入詩中,無法給讀者留下深刻的震撼與思考。歌德的《浮士德》寫了 60 年,貫穿詩人的一生,這部皇皇巨著是詩人一生千錘百鍊的結果,是詩人離世前的反芻。而海子一生追求的太陽,卻無奈地沒能達到這層高度。

但是我依然喜歡海子的短詩,儘管他認為短詩不過抒情的小作。海子生前最好的朋友是駱一禾和西川,三人並稱當時「北大三大詩人」,海子死後兩位好友傾力整理海子留下的手稿,希望能讓海子的作品發表於世。就在海子走後七十天,駱一禾亦因病作別人世,只剩下西川一人。當時的文學界對海子仍持懷疑態度,西川也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完成這本書的編撰,甚至成書後想要找出版社出版都困難重重。後來還是生活·讀書·新知上海三聯書店助力下方才得以出版。

讀這本《海子詩全編》,不僅僅是讀海子的創作,海子的故事,海子的人生,海子與駱一禾、西川的情誼,這些創作之外的故事與思考,使這本書飽滿而充實。很有幸,讀到了這本書,很有幸,認識到一個真正的海子。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
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
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
——《春天,十個海子》

15.07.18/下午
於自宅


一開始讀這首詩的時候,只體會到詩的溫暖明亮,朝氣蓬勃。後來看到海子的另一首詩《梭羅這個人有腦子》,看了梭羅的《瓦爾登湖》。再讀這首詩,就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海子詩里表現的「喂馬,劈柴,週遊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幸福都和梭羅的追求思想不約而同。詩里,海子的幸福的體現就是面朝梭羅哲學思想里的那片海。
而海子首先希望和所有人分享這種關心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然而海子也意識到,每個人的思想是不同的,(他當然會知道)所以,他給陌生人的祝福就是「願你有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這都是塵世間的人渴望的幸福圓滿。
所以,其實海子也是一個通曉世事的人,而且他不狹隘。他自己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但他只是自己默默的走,並發出聲音。
理解這首詩就好啦,面朝大海也好,獲得塵世間的幸福也好,各人各取所需。
只要你感受,就能幸福,只要你幸福,就找到了你的大海。
面對大海,春暖花開。
為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我最喜歡的兩句。


實名反對第一名大v的回答。但我不想寫答案 哈哈哈哈


詩人總是走在時間的前面,5000年前的巫師就是詩人。

巫師做法以後,用自己的頭顱血淋淋得祭祀神靈。

所以商周青銅器,鼎器為何那麼關鍵與重要?鼎器就是煮著巫師與身體,神聖的獻給神靈。

至於戰俘與犯人,是沒有資格作為獻給神靈的犧牲的。

戰俘與犯人只會在野地里,如牲畜一道屠宰,就如同耶穌死於耶路撒冷的郊外。

這是常識。

我們的時代,沒有巫師的存在的需求。

自然,不需要詩人。

如果你需要詩歌,抑鬱症就是一首生動的詩歌舞台劇。


愚見。
從詩里讀詩人是否顯得不完整。思想,特別是隱秘的思想,僅僅是一個人腦里的一個人。
哪怕我們讀者了解他的生平,經歷過相似的瑣事,讀過他讀過的書籍,但「我」還是「我」,我們無法完全了解他的所想,哪怕是其父母(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紀伯倫)。
個人覺得,讀懂詩歌與讀懂詩人是不能畫上等號的,讀懂詩人與讀懂他本人也是不能畫上等號的。
讀懂,僅僅是「我」懂和「你」懂。也許有共鳴,但應該會有異見。


關於題,我想說抱歉,關於海子的生平和詩歌我不是很了解。但憑著點滴,加上我自己的想法,一個「海子」誕生了:
他憂過
他喜過
他哭泣過
他大笑過
他是一個人
但是,又不是一個人
他是一個詩人
一個高雅的吟唱著土地的詩人
一個落魄的掙扎著鎖鏈的詩人
有逝去的人在咆哮
「我也是詩人」
也許,是的
但,你
沒有向著陽光枕著冰冷
沒有面朝大海歸於大地
沒有流淌鮮血辛勤耕作
他,在現階段是我心中的海子。也許與你的不同,但是別否定,因為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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