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的巴列維王朝為什麼被推翻?

是因為觸犯宗教的利益了么?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老虎君今天給大家仔細講講1979年伊朗的這個春天到底發生了神馬。


伊朗這個國家有點奇葩。一方面,「共和國」、「革命衛隊」這些詞語看起來挺進步;另一方面,伊朗又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老虎君原來也不太明白這些詞語是怎麼揉到一塊兒去的,搞明白之後才覺得非常有意思,所以今天要給大家分享一下。

伊斯蘭革命前的伊朗——巴列維王朝

先簡單介紹一下伊朗的基本情況。地理上,伊朗東西方向是陸上連接中東和中亞的必經之路,南北方向則毗鄰波斯灣和裏海,可謂是地處海灣地區戰略要塞;人口將近八千萬,比海灣地區另外兩個大國伊拉克和沙特加起來還多;種族上,波斯人佔到60%以上,其他少數民族包括亞塞拜然人、庫爾德人等;宗教上,大約99%的伊朗人信奉伊斯蘭教,其中90%屬於什葉派,這種宗教的單一性也構成了我們後面要講的伊斯蘭共和國的基礎;資源上,幾乎跟其他海灣國家一樣,伊朗富產原油。

伊朗地理示意圖

關於什葉派和遜尼派是什麼,請大家跟老虎君默念:

伊斯蘭教有兩派,遜尼派和什葉派;

遜尼派佔大多數,帶頭大哥是沙特;

什葉一般為少數,除了伊朗伊拉克。


老虎君之後會專門出一篇詳細介紹什葉派和遜尼派相愛相殺的歷史,先打個廣告。在此之前,大家要是看到看不懂的地方,就暫且先多把這首打油詩念幾遍。

什葉派與遜尼派分布示意圖(綠:遜尼派;藍:什葉派)

接下來進入正題。太久遠以前的歷史我們就略過去了,總之在伊斯蘭革命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伊朗都是實行的君主制,他們的國王用波斯語講叫做沙阿。這個君主制的國家在西方工業革命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大家動動腳趾頭也能想得到:屢次遭到列強入侵,最終淪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以後的事情跟其他類似的國家差不了太多,就是各種列強的直接間接控制,這其中最主要的境外勢力是英國和俄國。當然了,其他後起的帝國主義國家也對這塊土地垂涎不已,比如德國和美國。於是英俄這哥倆為了避免後患,就在1907年一商量簽了個協議把波斯給分了:俄國控制北部,英國佔據南部,只留下中間一小塊地區作為緩衝區,仍然由當時的卡加王朝執政。英國人從中得到的油水也是異常豐厚,伊朗的石油業自從1913年以後就一直由大名鼎鼎的BP石油公司控制。也是在這個時候,伊朗開始建立君主立憲的制度。


然而這樣的「好」景沒持續太久,到了1921年,有個叫禮薩·汗的上校發動了軍事政變,佔據了德黑蘭。再過了幾年(1925),他取得王位建立了巴列維王朝,並在1935年改國名為伊朗。於是美帝一看摻沙子的機會來了,開始大力扶植巴列維王朝,這也保障了他們在伊朗和中東的利益。這個巴列維王朝一共有兩代君主,1941年禮薩·汗遜位,由其子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繼位,而後者也就是伊斯蘭革命時被推翻的那位君主了。


那時候,巴列維王朝對美帝言聽計從,美帝也是儼然是把伊朗當做他們在中東的乾兒子。二戰後正是世界殖民地獨立和民主運動蓬勃發展的時期,伊朗社會也是蠢蠢欲動,想要擺脫西方的控制,廢除君主實現真正的立憲。1951年的時候,有一個叫摩薩台的人出任首相,然後開始推廣改革,意圖把被美國和英國佔有的石油資源國有化,並導致沙阿一度流亡海外。結果美國中情局果斷出手,策動了一場阿賈克斯行動,在1953年把摩薩台趕下了台,讓沙阿重新回到了王位。我們上一次講的幫助伊朗搞核電站神馬的,也是發生在巴列維這個時期。


總的來講,巴列維王朝雖然名義上是君主立憲,但實際基本上是君主制,議會也就是裝個門面。如果像摩薩台這樣想太多,不僅沙阿不同意,美帝更是第一個不同意。

白色革命

其實很多獨裁政府雖然政治上穩定壓倒一切,經濟上卻還是有理想有抱負的(當然了,如果不發展經濟,維持政治上的獨裁也是相當困難噠),這個巴列維王朝也屬於這一類。在沙阿的設想中,伊朗應該建立一個發達的資本主義君主立憲國家,最好還能搞個像沙皇那樣的帝國主義國家。於是在1963年,巴列維國王宣布實行白色革命,依照美國的藍圖來進行伊朗的農業與工業改革。


說起來這個巴列維國王還是挺實誠的,自個兒就把革命的顏色定義成了白色。「白色」和「革命」這兩個詞語雖然看起來自相矛盾,但是正說明了這場運動的基本含義。在經濟上這是一場試圖建立起完善的資本主義秩序的革命,而在政治上則繼續鞏固白色的專制制度。事實上在同一時期美國扶植的眾多乾兒子當中,這種發展模式並不少見。東亞的韓國朴正熙軍政府、台灣蔣家政權,以及後來智利的那位皮諾切克,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接下來我們詳細講講這個白色革命。


首先是經濟上。為了建立資本主義工業體系,必須要徹底打破傳統的地主-佃農式的封建農業結構。這件事我們很熟悉,其實說白了就是要迅速創造出資本主義的兩極——工人階級和資本家。英國當年的圈地運動,把農民從土地上趕出來,就是如此。在伊朗,白色革命推行了土地改革,地主的土地被分給佃農。一方面,為了迅速製造出資本家階級,地主們獲得了一大筆補償金,從而可以用於投資工業,而國有企業也同時被私有化出售給地主。另一方面,農民雖然一開始分到了土地,但是這些土地很快就再次集中到了高利貸者和生產出口經濟作物的跨國公司手裡,於是大量的工人階級也自然產生了。


其次是宗教上。白色革命意在建立一個封建貴族(以巴列維國王為首)和買辦資產階級分享政權的資本主義社會。對於這二者而言,宗教勢力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因此,白色革命期間當局大力推行世俗化改革,取消了宗教領袖的特權,關閉了大量的宗教學校,給予了婦女選舉權。這一時期推行的開放型文化政策還使得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迅速湧入,衝擊了原有的宗教傳統。伊朗的伊斯蘭宗教領袖霍梅尼(也是伊斯蘭革命後伊朗的最高領袖)就因為大力反對白色革命而被逮捕,並於1964年11月4日被驅逐出境。


最後是政治上。巴列維王朝對於自己掌握一切的狀況表示很滿意,但是老百姓的民主訴求其實一直沒有停息過,這也是後來伊斯蘭革命的主要動因。為了應付這種廣泛存在的不滿情緒,沙阿搞了一個叫做SAVAK的東西,也就是秘密警察。這個SAVAK是1957年在美帝中情局的幫助之下(沒錯老虎君也想呵呵)建立起來的[1],高峰期其人數可能多達數萬[2],被用於對巴列維政權的潛在反對者進行酷刑折磨和處決,因而也被描述為當時伊朗人最恐懼和厭惡的組織。

應該說在美國粑粑的幫助之下,白色革命在經濟上的嘗試還是有很多建樹的,尤其是70年代石油危機油價暴漲帶來的收益使伊朗一躍由債務國轉為債權國。1968到1978年間伊朗經濟以年均16% - 17%的速度增長,人均國民產值從1961年的160美元躍增為1978年的2250美元,城市化率由30%提高到52%。經過十多年的快速發展伊朗初步建立起了比較完整的輕重工業體系,並進一步開始發展原子能、電子工業[3]。1976年伊朗原油產量達到歷史峰值——每天660萬桶,佔世界總產量的十分之一,在蘇聯、美國和沙特之後居世界第四位,出口量更是僅次於沙特[4]。然而,快速的發展也帶來急劇的社會分化。當年伊朗上流社會的奢靡生活被人們用「荷蘭買鮮花,法國買礦泉水,東地中海買野味,非洲買水果」來形容,而普通工人和農民卻仍然生活在貧困之中。特別是1975年之後,由於過度投資和國際石油價格下跌導致的嚴重通貨膨脹,城市居民的生活受到很大衝擊。

白色革命期間伊朗GDP變化情況(藍:伊朗;紅:伊拉克;數據來源:世界銀行)

資本主義快速發展的同時,工人階級也在快速地發展和壯大起來。到伊斯蘭革命前夕,單是伊朗的製造業就容納了大約兩百萬工人,交通和其他產業還有七十多萬工人。新產生的工人階級也在後來的伊斯蘭革命中成為了運動的主力。


總的來說,白色革命試圖以經濟發展來鞏固巴列維王朝的君主統治合法性。然而,取消宗教特權觸動了僧侶階層的利益,激進的世俗化改革又遭到許多伊斯蘭教徒的反對,西方文化的湧入和貧富差距的加大則推動了人民的民主訴求,秘密警察SAVAK更是為人民所唾棄。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白色革命在社會意義上完全失敗,並引發了另外一場革命——伊斯蘭革命。

伊斯蘭革命

巴列維王朝的危機在七十年代末期開始集中地爆發出來。從1977年底開始,伊朗出現了大規模的群眾抗議活動,反對國王統治和要求民主權力。由於巴列維政府之前對於宗教領袖的打擊和對宗教傳統的摒棄,很多抗議活動以宗教的名義出現,群眾抬著霍梅尼的畫像,高呼「打倒國王,建立伊斯蘭教國家」的口號。1978年9月,國王巴列維更換內閣,宣布對首都德黑蘭等12個大城市實行軍事管制,並出動大批軍警鎮壓反對者。關於這些衝突中的死傷人數可以說爭議不小,例如在德黑蘭宣布宵禁當晚有五千人上街示威,軍警開槍打死了64人,然而次日流亡在外的霍梅尼就表示有四千無辜平民被屠殺,這又進一步引爆了更大規模的抗議[5]。

沙阿的統治最終引爆了革命(標語:沙阿是美國的傀儡)


到1978年秋季,全國各地大規模的示威和罷工造成石油工業停產,交通中斷。十月底,學生也加入了示威的隊伍。這場革命在十二月(也是伊斯蘭曆的穆哈蘭姆月)達到高潮,12月2日有超過200萬人聚集在德黑蘭的自由廣場要求罷免沙阿及爭取霍梅尼返國[6]。一周後的12月10日及11日,反沙阿示威者「總數達600至900萬」,也就是全國人口的10%[7]。


最終,1979年1月16日,國王禮薩·巴列維被迫出國「長期度假」,此後再也沒能回到伊朗。2月1日,霍梅尼結束長達15年的流亡生活,由巴黎回到德黑蘭。當天他受到三百萬人空前盛大的歡迎,宣布廢除君主立憲制度,成立伊斯蘭臨時革命政府。2月11日霍梅尼任命馬赫迪·巴扎爾甘為伊朗總理正式接管政權,巴列維王朝滅亡。4月1日,伊朗經過全民公投以98.2%的支持率通過新的伊斯蘭共和憲法,廢除君主制,改國名為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年底,霍梅尼正式成為伊朗的最高領袖。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新的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制度建立起來了。

漫畫:萬人迎接霍梅尼回國

霍梅尼一個人的革命?

如果光是看上面的伊斯蘭革命概述,好像整場革命都是在霍梅尼這位宗教領袖的指揮之下取得勝利的,「沒有霍梅尼就沒有新伊朗」。也正因為此,很多人把伊斯蘭革命單純地看做一場宗教革命。然而正如革命的最終成果——「伊斯蘭共和國」——所表達的,這場革命絕不僅僅是宗教意義上的革命。我們前面講了沙阿白色革命製造出了數量龐大、組織嚴密的工人階級。而伊斯蘭革命正是新興的工人階級首次在伊朗歷史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對於民主共和制度和更好的生活和工作條件的訴求,是革命的主要動因之一;他們有力的參與,則成為了革命的核心力量。


1978年秋季的革命高潮正是由一波全國性的工人罷工引爆的。9月9日,德黑蘭主要煉油廠的9700名工人開始罷工。兩天後,其他五個城市的煉油工人也加入罷工。9月13日,德黑蘭中央政府僱員也加入罷工。到十月底,全國性的總罷工開始,幾乎所有主要工業部門的僱員都離開了工作崗位。這些核心工業部門——尤其是石油業和印刷業——的癱瘓給統治階級造成了致命的打擊[8]。


更重要的是,工人階級無畏的鬥爭,直接導致了秘密警察組織SAVAK的瓦解。事實上早在示威行動剛開始的時候,工人和青年就敢於在街頭挑戰SAVAK這一被稱為有史以來最強力的國家機器。有意思的是,當群眾運動進入高潮的時候,這個強力機器幾乎沒有太多抵抗就自行瓦解了。許多成員主動拋棄了自己的制服,加入了人民的隊伍。

霍梅尼在革命中成為了符號化的領袖


霍梅尼最終「一統江湖」,其實也並不完全是眾望所歸的。伊斯蘭革命不僅有大量的工人階級參與,也有許多工人和左翼組織的領導,包括民族民主陣線、穆斯林人民共和黨以及伊朗人民黨等。其中伊朗人民黨也就是當時的伊朗共產黨。之所以這場革命在外人看起來幾乎完全是宗教性質的,是由於在此之前其他這些反對沙阿的革命組織都被禁止了,因而人們經常在清真寺聚集舉行反對沙阿統治的集會。許多阿訇和毛拉(即伊斯蘭學者)利用佈道的機會傳播反對沙阿的思想。

現在回頭看當時的情況,其他這幾個政黨畢竟還是有點naive。人民黨當時認為伊斯蘭革命是一場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因此選擇支持霍梅尼領導的革命政府,先發展資本主義,再開展社會主義革命(這聽上去是不是有點耳熟?)。其他幾個政黨也都沒有反對霍梅尼。


相比之下,霍梅尼則要心狠手辣的多。在革命剛勝利的時候,工人組織仍然存在,他也不太敢輕舉妄動。但隨著這位大阿亞圖拉(什葉派宗教領袖的稱號)站穩腳跟,對這些「異端」組織的清洗也就隨之開始。1979年3月初,霍梅尼聲稱「不要用『民主』這個詞語,那是西方的模式」[9]。8月,民族民主陣線被禁止;1980年1月穆斯林人民共和黨也被封號。1983年,在徹底瓦解了工人組織之後,霍梅尼又抓住機會取締了人民黨。四分之三的黨員及許多支持者被逮捕(這些人很多死於1988年的大處決),少數幸免於難者大多流亡歐洲[10]。


伊斯蘭革命後的伊朗


接下來我們來講一講革命之後到底建立的是一個怎樣的伊朗。按照新的伊斯蘭共和國憲法,伊朗的最高領袖為伊斯蘭大阿亞圖拉,在當時也就是霍梅尼,現在則是哈梅內伊。這個最高領袖對於伊朗五大政權機構——總統與政府、議會、司法總監、國家利益委員會、憲法監護委員會——具有人事權力和政策建議權與否決權。也就是說,雖然總統和議會由全民選舉產生,但是要經過大阿亞圖拉的任命。

這種神權統治和民主共和混編的制度,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很難講相比於原先的君主制度進步了多少。但是比較明確的一點是,這一新生的伊斯蘭共和國,幾乎就是對之前的巴列維王朝和白色革命期間的政治經濟形態在主要方面取反:經濟上跟美國斷絕聯繫,不再依賴西方;政治上從獨裁走向民主共和(當然具體操作另外說);宗教上卻從世俗化社會走向政教合一。


伊斯蘭革命的主導者構成複雜,目標也各不相同。僧侶階層希望建立神權的絕對權威;民族資產階級希望建立獨立自主的經濟體系;工人階級則希望建立更加平等的社會。特定的歷史環境讓這些在此前受到打壓的階級聯合在一起參加了伊斯蘭革命,其結果就是打碎了原有社會的表面形態並取其反面,從而才有了奇葩的伊斯蘭共和國的政治形態。

伊斯蘭+共和國:你投票,神決定


革命前君主立憲制的伊朗由以國王為代表的貴族勢力和西方資產階級共同控制,這個權力在革命之後以伊斯蘭共和國的形式轉移到了僧侶階層和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手中。工人階級雖然作為主力參與了革命,但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但這場革命還是有其進步意義的。雖說建立的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但是民主選舉的制度畢竟第一次在伊朗實行了。儘管近年的選舉中也存在許多爭議,一般還是認為伊朗的選舉制度能在相當程度上反映民意。而且雖然宗教領袖具有對政權機構的監督否決權,但是最高領袖本身也是由人民間接選舉產生的。憲法規定最高領袖由一個88名伊斯蘭教法學家組成的選舉領袖委員會協商指定,而這個選舉委員會則由全民選舉產生。

伊朗政治結構示意圖

此外,沙阿時期激進的世俗化改革,也使得伊朗的神權統治總體上相對寬鬆。舉例來說,雖然性別不平等仍然存在,但是婦女選舉權和接受教育的權力還能得到較好的保障。15-24歲婦女識字率從1979年的42%上升到現在的近99%[11]。今天伊朗大學裡超過60%的學生為女性,這個比例在科學和工程學科更是高達70%[12]。目前伊朗議會中也有多位女議員。當然伊朗婦女真正平權還是前路漫漫,有婚前性行為的婦女會被罰款、鞭打甚至是處死。但想一想其他穆斯林國家,比如遜尼派帶頭大哥沙特,婦女連開車都不允許,不能拋頭露面,不能參加體育比賽,凡此種種,就覺得伊朗這樣的已經算是比較開明了。


對於伊朗人民而言,幾十年來他們自身的利益常常被其他的紛爭所掩蓋,革命前他們的訴求被宗教捆綁在了一起,革命後他們的利益又成為了反帝的需要。我們在上一篇伊核的文章中已經講到,1979年的春天過去了三十多年,伊朗人民卻仍然生活在貧困之中。只有等伊朗人民真正看清了社會主要矛盾的時候,才是他們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而現在,隨著其他矛盾的解開,這一時刻似乎也並不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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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ibrary of Congress Country Studies (pp 276) (http://www.loc.gov/rr/frd/cs/pdf/CS_Iran.pdf)

[2] Dilip Hiro, Iran under the ayatollahs (1987), p. 96

[3] 教義與民意:伊朗政體的雙重結構

[4] Petroleum industry in Iran

[5] Iranian Revolution

[6] Iran between two revolutions,第521-522頁

[7] The Unthinkable Revolution in Iran,第122頁

[8] Ritter, Daniel. "Why theIranian Revolution was Non-Violent".

[9] Bakhash, Shaul, The Reign of the Ayatollahs, p. 73.

[10] Tudeh Party of Iran

[11] Iran - Literacy rate

[12] BBC NEWS | Middle East


轉自沙梨熊的帖子,女權主義者可以自動略去相關辭彙。

第一章,憲政革命

  世上是否真有巧合?小熊本不相信。但仔細研讀波斯史之後,發現真是無奇不有。19世紀末,統治波斯的卡加爾王朝,和同時期的大清朝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同樣屬於異族入主文明古國(卡加爾人本是游牧在土庫曼草原上的突厥人,在族源上和亞塞拜然人,土耳其人等等是近親,和屬於雅利安人種的波斯人無關)。同樣都是被歐洲列強用炮艦轟開大門,同樣都失去了傳統藩屬和關鍵小島(阿富汗和巴林島),同樣經歷過一次國內另類宗教勢力的大規模衝擊(巴布教徒起事),同樣有過一次不成功的體制內變法(革新派最後走向刑場)。在20世紀初,同樣面臨被瓜分的命運(北有沙俄,南有大英)。

  1905年對於波斯,清朝以至於亞洲各個希望找到一條活路的古老國家們來說都是個關鍵年份。就在這一年,日本以一介莞爾小國擊敗了當時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沙皇俄國。這對其它東方國家造成了巨大衝擊。「立憲國擊敗專制國,憲政優於專制,立憲是強國之路」成為當時有志人士們的共識。立憲運動在各國的聲勢一時無兩。清朝當時就有新政,「如果一路走下去,再加上光緒不死,那會怎樣」?也是日後許多不贊成暴力革命的人士,喜歡YY的經典命題之一。當然這都是題外話,那現在回過頭來看看,當時堅持走這條立憲之路的波斯,到底會有怎樣的命運?

  波斯能相對順利的走上立憲之路,是和當時各方面環境氣候分不開的,日俄戰爭後的國際思潮影響,上文已經說過。至於國內,一方面,立憲派得到了英國人的支持,另一方面,朝局剛好來到了一個分水嶺,老國王年事已高,王儲野心勃勃預備接班,王儲的最大對手是屬於守舊派的老首相,為了順利登上王位,王儲自然就和首相的對立面---立憲派走得近了。至於病魔纏身的老國王,也實在無心再去管朝廷上的路線紛爭,只求能安心走完自己最後的人生,就算圓滿了。一番較量下來,最後的結局,老國王簽署完立憲法案,然後沒幾天就駕鶴西遊去了。王儲聯手國會,擊潰老首相,成功繼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連身在日本的康梁都很高興,《新民叢報》上更是連篇累牘報告來自波斯的立憲喜訊,目的無非一個,就是由人推己,憧憬自己未來「後死帝繼,東山再起」的好事。

  但現實是殘酷的,走上立憲道路的波斯,並沒有從此就過上了傳說中的幸福生活。舊的對手一去,新的問題就來。度過最初合作的蜜月期,國王與議會自然會就權力的再分配而產生矛盾(這也是歷史上的屢見不鮮的常事)。矛盾發展到最後,無非就是圖窮匕見。國王號召各地擁護王室的宗親汗王們進京勤王,國會也打出護法的旗號,徵集民兵,立憲革命爆發!幾年戰爭下來,國王戰敗,被迫退位,國會擁立未成年的太子為傀儡,實行虛君共和。期間,廢王回土庫曼老家徵召同族子弟兵,妄圖再起,又被擊敗,至此卡加爾突厥勢力事實上已經從波斯出局,餘下的小國王,無非俯首國會而已。

  國會獨大,進行近代化改革,應該幸福了吧?可天偏不從人願。基於民族主義立場,波斯國會天生難與英俄共事,於是引進第三方勢力,就擺上了議事日程。邀請美國人會辦協理波斯財政,並成立了以瑞典人為教官的新軍——財政憲兵隊,以區別於由俄國編練的哥薩克師,和英國人訓練的南波斯步兵隊。英俄都是老江湖了,哪能由著波斯人自強坐大,於是聯手干預,美國人被逼走,小國王在兩大強國支持下親政,政局一變而為王室與國會共治的二元格局。

  延至一戰,國內這團亂麻還沒有理出頭緒,號稱「波斯的勞倫斯」的德國公使,就又跳了出來,他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波斯人由他口中得知全體德國人在德皇威廉二世的帶領下,已然集體加入了伊斯蘭教,並且願意幫助波斯人反對英俄的壓迫。如此一來,無論是出於民族宗教感情,還是現實利益,波斯國會自然而然站在德國一邊,「哈只威廉」(朝覲者威廉)的大名傳遍了波斯大地,在所有的清真寺里,毛拉們都在為德國的勝利祈禱。接下來英軍,南波斯步兵隊開赴德黑蘭,控制了國王。德軍游擊隊,國會,財政憲兵隊轉進聖城庫姆,俄軍,哥薩克師南下與奧斯曼土耳其的軍隊在波斯的領土上會戰,然後俄國又爆發內戰,紅軍追擊白衛軍入境,在北部扶植起一個波斯蘇維埃共和國。。。。。。這通熱鬧,開兩桌麻將都有富餘了。

  戰後塵埃落定,英國在南,蘇俄在北。德黑蘭政府面臨兩大難題,一是《英波條約》,還有就是《蘇波條約》,兩個條約都和中日的21條沒什麼兩樣,波斯國會那個都不願簽,也不敢簽。只好每日坐困愁城。與此同時,北方的亞塞拜然,南邊的胡澤斯坦,突厥人和阿拉伯人都各在自己的老闆慫恿下,謀求獨立,政府也是束手無策。

  正所謂否極泰來,一個突發事件,改變了一切。哥薩克師原本是沙俄編練的新軍,戰後隨著沙皇倒台,事實上已經屬於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的孤軍了。英國人控制的政府也不管他們,欠餉成為家常便飯。於是在禮薩,一個曾經的放羊娃的帶領下,起兵進京,最初目的不過是討薪,但不成想政府原來如此虛弱,丘八們輕輕一推,政府就轟然倒地。禮薩由此走上了歷史前台。其後通過一系列折衝,英蘇雙方都覺得和一個政府打交道,容易過和形形色色各種地方勢力講斤頭,於是雙方各退一步,默認了禮薩統一波斯的平叛戰爭。有了戰功累積,禮薩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波斯大英雄。國王也好,國會也罷,都很清楚現在遊戲的規則是由軍頭來制定的了。人家無論做大總統,還是大皇帝都可以,至於虛君,共和,憲法等等,那都讓它們隨風去吧!

 第二章,王權革命

  也許會有人問,王權不是專制嗎,那還需要哪門子革命?但對於出身草根的禮薩家族來說,為了構築家天下,的確需要一場革命!自從驅逐了卡加爾王朝的末代小皇帝,依照禮薩的本意,就是效仿土耳其的凱莫爾,建立世俗體制的共和國。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服膺什麼民主制度,他就算是當總統,也是終身兼可遺傳的。之所以擬定共和制,最重要的目的無非一個,就是通過世俗制度抑制國內的宗教勢力,尤其是對於像他這樣出身寒微,與宗教界沒有歷史淵源的草根軍閥來說,黑色傳統勢力對他的統治構成了極大威脅。

  事與願違,禮薩最終還是不得不向宗教界妥協,不取共和制而用王制。雖然如此,但禮薩依然努力採取一切措施,儘力建設一個世俗化的新國家。接連打出三張牌,第一張,托古牌,采古代安息王朝時期的帝號,自稱自己的家族原本是顯赫的巴列維王室後裔,鞏固政權的正統根基,第二張,民族牌,改波斯國號為伊朗,把波斯的歷史與古雅利安人相連接,並且藉由火神崇拜扶植本土的拜火教復興,抵消伊斯蘭教的影響,第三張,就是世俗牌,大規模的進行西化改造,並且進行文化革新,尤其是在傳統服制上,嚴禁伊斯蘭教的儀軌,禁止男子戴頭巾,女子戴面紗等等。尤其可惡的是廢除了一夫四妻制,代之以雙妻制,而且男人娶第二個妻子之前,還需要得到大老婆的首肯。。。。。。(小熊是個斯文人,行文至此也要破例說一句,安拉見證,懲罰想出這個主意的罪人吧!)

  其餘方面,在外交領域,作為一個秉持民族主義的政府,禮薩同樣採取了引進外來第三方勢力,制衡傳統敵人英蘇的政策。尋尋覓覓中,還是和同為雅利安人種的第三帝國最有共同語言。從30年代後期開始德籍專家顧問開始大批進入伊朗,伊朗迎來了一個繁榮時期。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隨著二戰爆發,禮薩國王好運算是到頭了。戰爭初期,由於有蘇德條約的保障,伊朗的戰略物資可以經由蘇聯運往德國,但到了蘇德開戰,德軍逼近高加索。身處四戰之地的伊朗,一下子就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雖然國王宣布中立,但是南邊的英國,北邊的蘇聯,還是要求禮薩交出在伊朗服務的大批德國專家,並與德國劃清界限。禮薩不肯答應這種有違國際公法的最後通牒,他的方案是把德國專家禮送出境,送往土耳其。兩下談不攏,於是英俄聯手,南北對進,直逼德黑蘭。禮薩被逼退位,流放英屬模里西斯群島。王位由他的長子巴列維繼承。至於是非之源,那批德國專家的命運堪稱冰火兩重天,一半被蘇聯俘虜送往西伯利亞,還有一半交給英國,流放澳大利亞。

  新君巴列維國王的人生,就像一齣戲劇般曲折離奇。未繼位時他是個出名的花花公子,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二世祖,沒人看好他的治國能力。繼位初期,國家又被蘇英美三國共管,蘇軍在亞塞拜然,庫爾德斯坦扶植衛星國,又支持伊朗人民黨(伊共)在內部搞風搞雨,英國在南部建石油公司,大發橫財,美國人倒是文明一點,駐紮首都,公買公賣,但也喜歡在美軍俱樂部里辦舞會,泡波斯美女。雖然當事男女兩廂情願,但此舉惹得伊朗民間對美軍的社會觀感極差。舉個例子而言,給老實男人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有下列三個選項,A,黑心無良的土地房屋開發商,B,剋扣工錢,為富不仁的老闆,C,橫刀奪愛的情敵,你先砍誰?也就是這個緣故,初來乍到的美國,後來居上取代了英俄的傳統江湖地位,在伊朗民族主義者眼中的十大惡人排行榜上,勇奪第一名。

  戰後初期,巴列維國王藉助美英的勢力對抗蘇聯,御駕親征亞塞拜然,撲滅了當地獨立勢力,接下來庫爾德斯坦,胡澤斯坦也被一一平定。大夥一看,咦,高衙內搖身一變居然成了豹子頭。由此他擺脫了尷尬的過渡人物身份。初步掌握了實權。但平息了外患,內部又起紛爭。一個更受西方青睞的首相,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摩薩台首相,典型的前朝舊臣,西化新貴。摩薩台的父親曾是卡加爾王朝的財政大臣,母親是卡加爾王朝的公主,早在老國王禮薩廢黜卡加爾末代皇帝時,他就投過反對票,因此在老國王時期一直被冷藏,但此君又有留學西方的背景,深受外國人的好評,在戰後由美國人支持出任首相。

  摩薩台實質上就是吃前朝的飯,辦西方的事,一心要推翻巴列維王朝,實行西化共和制的代理人。美國人擺明了支持他。突破口是石油國有化政策。摩薩台硬把一頂英國代理人的帽子扣到了巴列維國王的頭上,50年代初,國王發動了一次不成功的兵變,想要剷除首相,失敗後被逼出亡羅馬。眼瞅著王權衰微,共和將至。結果天無絕人之路,蘇聯無意中幫了國王一個大忙。就在國王出奔的次日,由伊人黨策劃的行動開始,他們推到了廣場上的國王塑像,呼喚大民主。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想重複當年蘇共上台的故技,實現由封建國王---臨時政府---蘇維埃的三段式跳躍。而摩薩台的本意,是由看守內閣平穩過渡到共和政府,伊共現在玩這種手段,擺在共和派面前就只有兩條路,要麼按伊共的節奏走,最後陪上自己的老命,要麼與國王妥協,把所有的一切重新納回王權軌道。兩害相權取其輕,第三天,在共和派的默認下,前天已被鎮壓的保皇黨重獲自由,再度進行王權革命。燙手山芋重新回到了巴列維國王手中。

第三章,白色革命

  復辟後的國王,面臨國內各種勢力,又該何去何從?為了避免爆發更大規模的外來紅色革命(伊人黨),和本土黑色革命(宗教界),那他只有一個選擇,進行自上而下的白色革命,也就是加深伊朗的世俗化,現代化程度。白色革命的核心,就是土改。整個一套改革,毋庸多說,很多國家轉型時期都用過的老辦法而已,由國家出面贖買大地主的土地,然後有錢了的地主進城轉變為工商業資本家,帶動現代工業,至於農村土地再由國家低價出售給農民,並提供各方面保障,促成貧僱農轉化為小自耕農等等。

  方案當然很好,初期效果也很不錯,但到了後期,事情慢慢就會起變化。農村土地分配問題的解決,紅色煽動分子固然失去了一塊陣地,但是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土地不增,人口增,到了77年底,伊朗全國人口中不到16歲的佔了一半,30歲以下的佔了全國總人口的三分之二。其中又有一多半生在農村。國王也作了相應補救,一是拚命擴軍,二是加快工業化,招收大批產業工人,但農村總還是有大量剩餘人口,這批人就只有湧向城市,成為朝不保夕的民工。至此農村社會分裂為兩大陣營。藉由土改而興起的富農與小自耕農(有地農民),以及從軍的農村子弟(領餉農民),忠於國王。另一部分則是心懷不滿的進城務工人員。他們和城鎮中受到現代化工商業衝擊而破產失業的傳統巴扎商人,小手工業者構成了城市邊緣人群。只有宣揚平等,博愛的宗教能讓他們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在城鎮之中,十餘年改革下來,也有分化。中產階級興起,這是一批要求深化改革,與擁護國王的官僚買辦爭鋒相對的自由民主派。除此而外,在大批工業企業中,由伊共控制的各類工會,打著為工人謀取最大利益的旗號也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崛起。(伊朗當時雖然號稱新興發達國家,工人生活條件不錯,但得分如何比了,一個普通工人月薪450美金,海歸工程師3000美金,官方經理4500美金,美國高管9000美金,有這麼大的落差,再加上有失業危機,自然就有了伊共活動的空間,而且說來搞笑,伊共的左翼骨幹分子,幾乎全是當年白色土改的受害者----大地主的二代子女們,剛好與同時期天朝那些反對紅太陽的走資派的狗崽子們相映成趣。只要自身利益受損,一邊是由白入紅,一邊是由紅入白)。

  就在整個社會的分化重組,即將進入第十六個年頭之際,國王一次錯誤的外交選擇,敲響了自己的喪鐘。在76年度的美國大選中,國王貿然把大量石油美元投注在共和黨的福特一邊,不想新上台的居然是民主黨的卡特。這就尷尬了,伊朗國王趕緊出訪盟國,想去給卡特拜個晚年,但在白宮例行的歡迎活動中,由卡特事先導演好的伊朗海外反對派們還是上演了一場好戲給巴列維國王欣賞。從此後開始的一段時期內,美國政府頻頻給伊朗國王施加強大壓力,盟國認為既然伊朗在經濟上已經躋身發達國家行列,那在政治上也要有與之相適應的制度。由此引申要求開放黨禁,報禁,讓伊朗改革派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國王無奈,只能做出讓步,撤換了保守派首相,換上了更傾向於改革的新人。政治環境一旦寬鬆,自由派自然要不失時機的出場。穩健一些的是當年摩薩台創立的民族陣線,更激進的還有自由運動。而遊戲一旦開了頭,沒有道理只讓共和派一家參與。紅色的伊人黨,黑色的毛拉們也都躍躍欲試。國王的老對手,宗教領袖霍梅尼也自流放地發來最高指示,要求全國信徒投入到反對國王的運動中去。領袖本出身於一個來自克什米爾的宗教世家,自小就皈依真主,在60歲以前一直服務於宗教聖城庫姆的神學院,桃李滿天下。之所以入世扛起反對世俗王權的大旗,其實源於一次偶發的事件。早在白色革命前夕,伊朗地方選舉中就有過讓無知婦人參與的法例,領袖認為這與宗教教義不符,於是出來仗義執言,由此走上與王權對抗的道路。並且在長年鬥爭中,以最貼合伊斯蘭原始教義的什葉派理論為基礎,逐步建立了一整套能夠付諸於實行的思想體系。

  同時期,國王的親戚們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天下人的箭靶。根據當時各路坊間消息,國王的孿生姐姐,長公主阿什芙爾,擁有當時海灣地區最大的賭場,以及鴉片種植園區,而且面首無數,黃賭毒俱全。王后法拉,更是一絕,她自幼喪父,與母親寄居在舅舅家中。後來留學法國學習藝術,課餘時光是兼職於當時首相公子在巴黎開辦的高級俱樂部的應召女郎。時來運轉,恰逢國王當時剛剛失戀(前度女友是個好萊塢女星,沒嫁給巴列維而是轉投摩納哥親王的懷抱),正處於感情空窗期,法拉乘虛而入,藉助援助交際的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新皇后酷愛奢華,而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國舅一家壟斷了伊朗所有公共工程招標,王后自己的內廷辦公室是國內最大的珠寶分銷商。至於王后的老媽,更是搞怪。原本德黑蘭大學所有學生伙食全由王家贈與,但自從這位老太太主理後勤之後,所有大學生的免費伙食,全都被老太太送去黑市倒賣,變成了國王丈母娘的私房錢。。。。。。總之山雨欲來風滿樓,到77年底,伊朗又一次來到了十字路口。

第四章,黑色革命

  77年底,以著名自由派人士巴扎爾甘為首的五十名律師聯名上書,抗議國王政府干預司法獨立,緊接著一批作家,知識分子簽署宣言,要求享有言論自由,廢除新聞檢查制度。作為回應,同年,國王的新書出版,在新作《走向偉大的文明》中,國王寫到:「在我們的民主生活中,個人的自由是同秩序和社會紀律不可分割的。每一個公民享有最充分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權利。。。。。。我們的民主是一種合法自由,合法政治,經濟和社會權利。不是無政府主義,不是破壞和謀反。。。。。。他們正在從事針對他們國家的破壞,甚至謀殺等行徑,這自然有利於外國利益,認為製造混亂也是他們「英勇使命」的一部分,顯然這些人的活動。。。。。。都不會有任何結果。。。。。。」云云

  78年初,局勢向著更加不利於國王的方向發展,從一月初開始,以宗教聖城庫姆為中心,爆發了一系列反對國王的宗教遊行。二月,在亞塞拜然首府---大不里士,以及庫爾德斯坦,同時發生了當地少數族裔原住民與國王軍隊的衝突,並多有死傷。三月,德黑蘭加斯而監獄裡的政治犯們開始絕食。

  在經歷過頭一個季度的動蕩後,四月,國王的御用黨,號稱有2千萬黨員的復興黨,在大不里士舉行了支持國王的反制遊行,鄭重向世人宣告亞塞拜然的天是變不了的。從五月到六月,國王開始反擊,拘捕了一大批反對派要人,關閉了各大城市的市民集會場所。並且任命了一位出身於宗教世家的新首相,希望由他來平息局勢。

  在渡過了相對平靜幾周後,國王在接受美國周刊的記者採訪時表示,自己得到70萬軍隊,全體工人和絕大多數伊朗人民的支持。並且展望伊朗在自己帶領下,有望於10至20年時間內成為一個完全先進的國家.

  八月,伊斯蘭傳統齋月開始之前的頭一天,一個看似荒誕不經的謠言在伊朗第二大城市伊斯法罕到處流傳。謠言說國王已經從以色列借調來了猶太突擊隊,預備對國內清真寺動手。當晚,大批青年攜帶自製汽油彈進入市中心,攻擊當地警局,銀行和電影院。暴力浪潮升溫。

  九月初,德黑蘭爆發大規模群眾集會,13日,黑色星期五,中心廣場。人群遭遇軍警鎮壓,釀成流血事件。屋漏偏逢連夜雨,同月,伊朗的霍拉桑地區突發災難性的大地震。

  十月,伊人黨也跳了出來,號召全國大罷工。伊朗局勢轉入軍警與大型工會對峙的新階段。十六日,國王迫於壓力宣布進行有限特赦,釋放一批政治犯。改組御用復興黨為新社會黨,並且成立反腐中心,撤換了一批部級官員,局勢暫時緩和下來。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日。阿莫爾,一座位於裏海邊上的濱海小城。有謠言說薩瓦克(直屬國王的內衛機構)毆打了一個當地青年,於是從當天中午開始,學生和青年們手持棍棒走上街頭,衝擊當地的薩瓦克執法機構,開始自發的抗暴鬥爭。

  在隨後兩個月中,阿莫爾模式成為伊朗的主旋律,國王無奈,授權成立軍政府。十二月隨著一份王室家族及各級高官在伊朗國家銀行秘密存款清單突然被銀行內部職員偷出來公佈於眾,德黑蘭再次爆發有數百萬市民參加的大規模示威活動。當坐著直升機的國王從空中俯視地面人潮時,與軍政府首相艾資哈里將軍有了以下對話。

  國王:「市內擠滿了抗議人群,那些擁護政府的人都去了那裡?」

  將軍:「報告陛下,他們都在家裡。」

  同日,美國與溫和民主派達成協議,由民族陣線的巴赫蒂亞爾出面組閣,而王室退居二線。

  如果說78年只是個小場面,那79年才是真正大戲開演的正日子。

  79年1月,國王出奔。政權交到了民族陣線的巴赫蒂亞爾與仍舊忠於國王的陸軍將領們手中。與此同時,激進民主派----自由運動的巴扎爾甘,與霍梅尼及伊人黨結成白黑紅三角同盟,自組臨時政府。伊朗國內出現看守內閣與臨時政府對峙的局面。當月底,支持臨時政府的空軍士官生與忠於看守內閣的帝國衛隊爆發衝突,美國決定再次換馬,壓迫前高級軍官團出走,為期37天的巴赫蒂亞爾內閣倒台,政權轉入以激進民主派為首的三角同盟手中。巴扎爾甘出任臨時政府總理。

  共患難易,同富貴難。圍繞即將舉行的,事關伊朗未來前途道路選擇的全民公決,三角同盟破裂。兩派理念的根本分歧在於,若把此前十五年的經濟改革比做一場賽跑,代表新興中產階級的民主派認為,前國王政府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是造成比賽不公的關鍵因素,但比賽本身沒錯,現如今驅除了黑哨,比賽可以繼續深入進行下去,但以最高宗教領袖霍梅尼為首的宗教勢力認為,比賽本身就沒有舉行的必要,只要有比賽,就會產生勝負兩極分化,有違伊斯蘭教里人人平等的本義初衷。領袖的主張是所有人回到起點,重新一齊出發。至於紅色的左翼勢力,基於現實權力鬥爭考量,選擇與白色繫結盟。

  2月初,由自由運動牽頭,白紅聯盟在德黑蘭舉行紀念前首相,西化先驅---摩薩台逝世二十周年的大型集會,這又是一次抬死人壓活人的經典案例。最高領袖並沒有理會世俗派的挑釁,而是緊鑼密鼓的把大批武器下發給德黑蘭的城市邊緣人群---外來民工和失業青年,並以他們為主力組成了新興武裝----伊斯蘭革命衛隊。

  3月8日,當1.5萬名長舌婦再次在世俗派授意下,以女權主義為旗號,進行挑戰人類良知,男人底線的傷風敗俗大遊行時,手持衝鋒槍的伊斯蘭革命衛隊如神兵天降,整個世界立刻清靜了!全民公決如期舉行,領袖的主張獲得了廣大窮苦,失意男人的一致擁護,4月1日,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成立。

  新成立的共和國是個特殊的結構,主權歸於安拉,司法與檢察,秉承傳統教法,屬於宗教法學家,立法與行政,則來源於人民意志的體現,經由普選產生。而三權又都需置於最高宗教領袖裁斷之下。在79~80年度,第一屆正式總統選舉到來之前,最高領袖決定對以巴扎爾甘為首的過渡政府施以最後一擊,年底,趁巴扎爾甘率外交使團出訪阿爾及利亞之際,伊斯蘭宗教學生以美國收容流亡中的巴列維國王為名,突襲美國大使館,扣押人質。不出所料,世俗派的巴扎爾甘緊急回國,並毫無意外的身處兩難困境之中,最後被迫請辭。黑色系旗開得勝。但在接下來的選舉中,隸屬自由運動的經濟學家,前過渡政府的外交部長巴尼薩德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勝選,世俗派又扳回一城。

  80年代初,兩伊戰爭爆發。巴尼薩德爾藉機向有著世俗化傳統的軍隊滲透,組成總統衛隊,世俗派居然也想搞軍事政變。幸好被最高領袖及時發覺,政變流產,世俗派大批流亡歐洲,白色系勢力從伊朗出局。黑色系的毛拉政委們逐步控制了軍隊。隨著神權體制下保障平民的公共福利社會的建立,紅色左翼勢力也逐漸被邊緣化。左翼分子急了,於是開始恐怖襲擊,不到半年時間,屬於黑色系的伊斯蘭共和黨遭受重創,總統,總理,司法總監,部長,議員相繼被炸身亡,然後就是黑色反擊,紅色的人民聖戰者組織被驅趕出伊朗,去伊拉克發展了。自此,伊朗國內完成了大一統,大革命時代暫時告一段落。

第五章,玫瑰革命

  一場革命的結束,其實就是下一場革命的開始。八十年中後期的伊朗,同樣也不能免俗。在當年的黑色革命同志內部,又有三股勢力開始興起。趨向於保守主義傳統的毛拉集團與希望變革的改革派在議會和政府部門裡彼此憎恨,在二者之間,是取穩健立場,搞經濟漸進雙軌制的務實派,總統哈梅內伊,總理拉夫桑賈尼是務實派的代表人物。而作為最高領袖指定的接班人---蒙塔澤里卻是改革派的旗手。

  86年,身處兩伊戰爭不利局面中的伊朗,通過秘密渠道與美國達成了一筆軍火交易。但是儲君與首相間的瑜亮情節,想必大家都能明白。獲悉內幕的蒙塔澤里授意屬下把此事在國外的一家報紙上披露,伊朗門事件曝光。務實派總統哈梅內伊由此陷入國內保守勢力的圍攻之中,幾乎不保。幸有最高領袖出面救火,才涉險過關。三年之後,領袖春秋日高,伊朗內部隨之暗流涌動。2月初,蒙塔澤里發表了一篇傾向於世俗自由派的演說,預備為自己的未來執政之路奠定基調。結果不出小熊所料,在當年六月,最高領袖歸真的次日,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八的平方日,悲哀的宿命降臨到了這位儲君的頭上,接班的新任領袖是穩健的哈梅內伊,而不是他。對蒙塔澤里來說,大熱倒灶,長達數十年軟禁生活開始了,此時此刻全球大概只有另一個倒霉蛋能和他心心相映。

  進入90年代,一直都是由務實派的領袖與總統,雙轅馬車繼續帶領伊朗前進。但從中後期起開始,伊朗似乎又回到了77年國王專制末期的歷史原點。作為代表廣大城鎮平民階層,下層宗教學生的真主黨保守勢力認為經過十餘年的務實派變革,伊朗事實上已經逐漸遠離當年伊斯蘭革命的初衷,社會重新出現了貧富兩極分化,這是對信仰眾生平等的宗教傳統的褻瀆(伊朗是自前赤色陣營紛紛崩盤或是轉型之後,仍一直在對全體國民的基本生活實行全包式財政貼補的社會福利國家)。而代表新興中產階層,世俗知識分子的改革派要求加快變法的力度與幅度,儘快和西方接軌。要說二者身上有何共同點,簡而言之就是對國家的未來都有期望與理想。相比之下,務實派就相當於當年的國王,他們屬於新貴族,既不願意和真主黨人一樣堅守信念,過真正的清教徒式生活,也不願意過份變革,最後喪失特權。因此務實派採取比當年國王更有技巧的政治手段,就是釋放一定的資源,把行政權力在左右手輪替,自己隱在幕後,專做仲裁者與操盤手。

  90年代中,來自於改革派陣營的希望之星----哈塔米,逐漸走上前台。作為學者出身的哈塔米,既深受務實派老人的賞識,又在主張改革的青年,知識分子,婦女人群里有非常旺盛的人氣。因此有連任兩屆總統的傲人成績。但對於小熊來說,這是一個要把自身家庭生活不幸加諸到全體男性身上的人間敗類(身為伊朗男人是很幸福的,法律規定可以有四位妻子,而且女子沒有JJWW的許可權,但天下事總有例外,哈塔米卻是個主張女權解放,男人從一而終的另類。當然這和他本身際遇有關,哈太太是前最高領袖霍梅尼的孫女,絕對的強勢女性,哈塔米大概是自己得不到幸福,就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

  03年的暑假,藉助一個偶發事件,各派在新世紀開始第一次正面交手。當年六月,德黑蘭大學支持改革派的學生以食堂伙食外包過程中存在腐敗為借口,開始抗議浪潮,緊接著德黑蘭市民加入到學生一邊,時任總統哈塔米也藉機做出溫和同情姿態,長期流亡海外自由派分子紛紛回國參與運動。而修鍊了十幾年的蒙塔澤里也有禁中談話流布市面,而所有這一切的矛頭直指最高領袖哈梅內伊。

  改革派的打算是向貪腐的務實派發難。政教大業一時面臨巨大的危機,但就在此時,美國國務卿賴斯跳了出來,公開表態支持伊朗國內反對派。但這個黑女人錯估了形勢,東歐國家的顏色革命模式,並不適用於伊朗。因為東歐政府有先天原罪,東歐執政如果想用西方代理人的大帽子來抹黑打壓自由派,轉移焦點,那首先倒霉就是當局自己,因為俄國代理人的尷尬身份始終是附著在他們自己頭上的詛咒。而伊朗這樣的國家就沒有這個問題,反倒是美國的表態,坐實了改革派媚外的罪名,務實派順勢祭出反美民粹大旗,宗教基本教義派雖然也一樣不齒於貪腐分子,但世間萬物,真主至大,人間萬事,反美為上。於是真主黨也出場了。哈塔米總統陷入兩難。第一次玫瑰革命由此無果而終。而且在哈塔米任滿之後的總統選舉中,改革派失勢。

簡而言之,伊朗也好、中國也好,這些老牌的文明古國,在轉型時要解決的問題都比其他國家要更複雜,這要求執政者具有高超的智慧和掌控能力,同時更需要國際形勢和大國角力的配合,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盤皆輸。從西至東能夠保持民族獨立又完成現代化改造的也只有土耳其而已,可見凱末爾之偉大。


參見回答:怎樣評價伊朗伊斯蘭革命?
與其說是觸犯了宗教利益,不如說是激進不切實際又過於世俗化的社會改革觸及底層人民利益
王權統治脫離民眾又滋生腐敗,被宗教抓住了機會而被推翻。封建王朝的敗亡往往都是量變引起質變的過程,總可以找到類似的因素或似曾相識的影子。伊斯蘭革命的特點,應該說是宗教在與世俗的對峙中佔據了主導。
當然,對這一歷史事件或者說轉折的解讀實在是太多,對於根源和起因亦是眾說紛紜。任何答案都只能代表部分的觀點或見解。


巴列維國王倒台的外因是美國政府決定放棄伊朗,停止對巴列維國王的支持,同時開始參與推翻巴列維王朝的活動。日本外務省國際情報局前局長孫琦享在《日本的情報與外交》一書中給了爆發革命的根本原因,並不屑於卡特政府和布熱津斯基所做的解釋。

2008年6月,已退休的孫琦享出席了伊朗外交部附屬機構舉辦的一次研討會,駐伊朗的中國前大使也出席了這次會議,他回憶「1979伊斯蘭革命時這位中國大使就在大使館工作,他給我了以下說明:①美國在伊斯蘭革命發生前曾在巴黎與霍梅尼有過接觸,雙方已達成共識,美國承諾,受到美國強大影響的伊朗軍隊不會參與鎮壓逼迫巴列維國王下台的運動。②在巴列維國王遭到驅逐前10天,北約副司令休塞曾到訪德黑蘭,先與伊朗軍方高層見面,隨後才去見巴列維國王,並要求國王必須在10天後離開伊朗。早在1978年11月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與伊朗特別小組負責人喬治·鮑爾副國務卿提交了一份報告,『與霍梅尼的秘密聯繫渠道已經建立,巴列維國王必須將所有的非軍事許可權移交給非軍事聯合政府』。1979年1月6日,美英法首腦在瓜德普魯召開會議,達成了同意將巴列維國王驅逐處境的共識。」

至於美國為什麼放棄伊朗原因有幾個方面:
①伊朗在石油政策上開始採取獨立路線,嚴重損害美國利益。
②卡特總統認為蘇聯威脅下降,開始調整政策,不在支持為防止與蘇聯一戰而允許存在的獨裁者。
③美國希望擴大伊斯蘭原教旨勢力在中東的影響。
④美國的大戰略政策,幫助壯大中東地區伊斯蘭宗教勢力,影響相近的中亞和高加索地區的伊斯蘭勢力,喚醒蘇聯內部穆斯林的宗教意識,引發蘇聯內部的混亂,加劇蘇聯中伊斯蘭共和國的離心力。

我覺得孫琦享說的是對的,霍梅尼是個極端聰明的人,從策動民眾上街推倒巴列維王朝到與世俗派鬥爭,從與軍官團奪權到建立伊斯蘭革命衛隊,到最後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政權,每步行動都緊鑼密鼓,精心策劃,巧妙的借力打力,分而治之,跟老毛的手腕異曲同工:爭取大多數估計對手。在倒巴列維國王的過程中,他不僅把寶壓在了美國身上,也壓在了蘇聯身上,他知道僅僅依靠宗教勢力是不足以與國王權力相抗衡,還必須與當時的世俗派聯合,特別是與巴列維國王有深仇大恨的左派聯合。在國王倒台前夕,克格勃不斷在伊朗國內進行顛覆,動員左翼群眾與宗教人士聯合走向街頭,通過街頭政治的方式實現政權更迭(霍梅尼在把國王推倒後不到一年時間內迅速建立伊斯蘭共和國,同時用暴力清洗國內親美親蘇勢力,把美蘇兩國都耍了一道)

美國對待某些國家可以總結出一種模式,㈠某一時期內,由於某些原因(防止共產主義、維護美國重要地緣和經濟利益利益)受到重用,當這些原因不存在、美國認為這些領導人已經無異於美國的國家利益時,美國的支持就會停止,並開始摸索替換他們的方式。
㈡通知這些領導人的執政基礎,美國已經減少對他們首腦的支持,並告訴曾經的支持者,即使他們參與驅逐這些領導人的運動,美國也不會追究。


個人認為,這裡面有世俗勢力和傳統伊斯蘭教什葉派宗教勢力的決逐,有二十世紀中期脫離殖民主義浪潮與外部勢力對伊朗控制的摩擦,還有就是伊朗國內政治民主化浪潮(當然最後被霍梅尼的神權集團利用)與巴列維王朝二元制君主立憲體制的衝突。這些原因,共同導致了1979年的伊斯蘭革命。當然,這裡面美國卡特總統的誤判直接導致了伊朗軍方面對衝突的中立與不作為,使得巴列維王朝瞬間土崩瓦解,王室出逃。

首先說一說伊朗社會世俗勢力和宗教勢力長期以來的衝突,這甚至可以從公元7-8世紀伊斯蘭教傳入波斯時說起。我們都知道,在伊斯蘭教傳入伊朗之前,波斯已經形成了非常獨立且完備的宗教,文化體系,當時波斯的主流宗教是祆教,而非伊斯蘭教。而且,當時波斯的語言為中古波斯語(印歐語系),不是阿拉伯語(閃族語系),在伊斯蘭教隨著大食帝國騎兵的鐵蹄傳入波斯後,波斯語才採用了阿拉伯語字母和辭彙,形成了現代波斯語。文化上,波斯人的新年(norooz)是春分,而且有一個習俗是跳火堆,而伊斯蘭教是絕對反對這種行為的。所以說,這些歷史原因導致了眾多伊朗人的某種意義上的雙重特性。一方面,他們是什葉派穆斯林,封齋,禮拜,慶祝伊斯蘭教及什葉派的重要節日(比如阿舒拉節);而另一方面,他們又認為自己是波斯人,過傳統新年,說波斯語,生活中保留了一些祆教的傳統。這兩種性格在伊朗人的價值觀念里,同等重要,缺一不可。

但是,在伊朗社會,尤其是在三線城市和廣大農村,有一個特殊階層——毛拉(mullah),通俗一點理解,類似於我們所說的阿訇。他們在思想和思維方式上更偏向於雙重特性中「伊斯蘭教」一側,但是在各個方面礙於社會原因,又不得不向「波斯人」一側妥協。然而,由於巴列維王朝的統治極少觸及社會的最基層,在廣大伊朗農村,沙阿(國王)過於天高皇帝遠,所以這些毛拉就成了他們眼中的權威。毛拉們識字,而且對古蘭經有最終解釋權(古蘭經用阿拉伯語著成,一般的伊朗人不懂阿拉伯語),所以大到解釋政策,解讀教義,小到調停鄰里糾紛,都需要毛拉出面。所以,長期以來,他們漸漸地塑造著廣大伊朗底層人民的價值觀。更重要的是,他們有著非常大的mobilization power,這就是為什麼伊斯蘭革命能夠在伊朗的農村和小城鎮地區順利展開,而且鮮有阻礙。這些毛拉一直以來反對沙阿的白色革命(現代化進程),尤其厭惡沙阿在波塞波利斯(波斯舊都)大張旗鼓地紀念波斯建國2500年(當時活動搞得很宏大,而且頗有萬國來朝之勢,中國的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郭大濕人也去了)。一旦有星星之火,這一龐大的毛拉階層會迅速將它燎原,以至於最後推翻沙阿,建立自己所期望的神權國家。

說完農村,我們再來說說伊朗的反殖民主義思潮。在1953年的時候,伊朗的民選總理摩薩台決定逐步將伊朗的石油產業國有化(之前伊朗的石油大多是由英國開採,比如伊朗石油重鎮阿巴丹就是波斯的香港)。然而,這一行為招致了英美的反對。在英國和美國情報機構的協助下,沙阿發動了政變,迫使摩薩台下台,並且對其追隨者展開了政治迫害。但是摩薩台是一位在伊朗評價和威信都很高的政治家,這一行為勢必招致眾多知識分子和中產階級,尤其是政治左傾的知識分子的不滿。長期以來,伊朗保守外部干涉之苦,早在1941年的時候,由於老國王(禮薩沙阿)有親德傾向,英國和蘇聯決定聯合干涉伊朗,一南一北入侵伊朗,將老國王放逐海外,並且分別在南北伊朗駐軍。從這一點上來說,相當多的伊朗知識階層希望伊朗在主權和政治上獨立。但是1953年沙阿的行為讓相當多的伊朗知識分子失望,儘管沙阿這麼做也是出於維護自身統治的目的。所以說,從這一點上來說,79年的伊斯蘭革命又披上了一層合法性的外衣。

最後一點,關於伊朗的mz化思潮與君憲體制的衝突。伊朗的民主化早在20世紀初,也就是卡扎爾王朝時期,就已經開始萌芽。然而,不管是巴列維王朝的老國王,還是新國王,都在某種程度上打壓民主團體,壓制異議,動用國家機器和秘密警察(savak)鎮壓不同的聲音,這一點則會導致伊朗的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對現行體制的不滿。在20世紀60,70年代的伊朗,是各種不同的思潮與意識形態在伊朗社會,尤其是大學校園裡,湧現的時代。自由派主張伊朗建立仿照英國的西敏寺議會制整體,君權虛位,杜德黨(共產國際波斯支部)主張在伊朗建立仿照蘇聯的社會主義體制,埃及納賽爾的追隨者主張建立「阿拉伯社會主義」國家,以及還有一些左翼知識分子主張建立仿南斯拉夫的社會主義國家(實則指責杜德黨是蘇聯傀儡)...etc...然而他們有一個共識,就是現在的國王過於極權,壓制伊朗社會的民主化進程,議會政治虛有其表,國王仍然有絕對權力,摩薩台就是例證。所以說,當革命的風暴來臨,這些人會迅速站到革命者的一邊,儘管他們或許並不贊同革命的初衷。

那麼問題來了,伊朗是如何在革命後迅速伊斯蘭化並且一步步走向神權國家的。1979年,那是一個冬天,有一個老人走上了歷史的風口浪尖,這個人就是霍梅尼。當德黑蘭的學生和民眾們走上街頭,美國「著名」總統卡特勸誡伊朗軍方保持中立的時候,霍梅尼也從國外回到了伊朗。由於前面提到毛拉階層的支持,而且作為異議人士,此人的威望也很高,所以此人則利用他的權威和強大的mobilization power,動員支持者和廣大毛拉階層,為其執政的合法性造勢,很快就填補了權力真空。(至於採取了什麼手段,可參考埃及阿拉伯之春後穆斯林兄弟會是怎麼上台的)。然後,他便採取了「薩拉米香腸戰術」,對對他有異議的人像切香腸一樣慢慢切掉,以反抗殖民主義和國家安全為名,清洗了親英美的自由派;在1982年又清洗了親蘇聯的杜德黨和左翼人士。注意,此時他已經掌握了伊朗龐大的,獨立於軍事系統的,伊斯蘭革命衛隊和巴斯基民兵,所以完全有能力和權威做這些事情。到兩伊戰爭結束後,伊朗的政治體制便完全掌握在了神權階層手裡,任何挑戰這種體制的努力,都會被迅速扼殺(比如2009年的綠色革命)。


摩薩台是蘇聯傀儡 簽對蘇不平等條約 割地給蘇聯 國內媒體說法是美國為了石油反摩薩台,扶持封建,然而美國在英國殖民時期就反對殖民,支持伊朗石油國有。摩薩台被判了叛國罪


沒有核心階級組成的軍隊,軍隊只有為了自己的利益才會去屠滅本國的造反賤種。


美國太短視了。扶植宗教勢力上台。

以為會比國王對待美國更親呢!

結果宗教勢力一上台,就倒打一釘耙,站到了美國的對立面!

美國一貫這麼短視,本拉登也是美國扶植的,最後不是還給美國一個911大爆炸!!!


雷頤先生在《歷史的進退》這本書里有過一篇討論巴列維王朝的文章,現在貼出來:雷頤:伊朗巴列維國王改革失敗的教訓--文史--人民網


嗦句石化
霍梅尼在革命後奪權
其手段和列寧頗有幾分相似
當然這回被砸爛腦袋的都是伊朗的左翼
所以說政治手段是不分立場的
望右翼周知


封建王朝沒有宗教改革就想跨越歷史進程那是必亡無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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