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還記得天涯的《我和bf的那九年》?

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天涯那篇催人淚腺的《我和bf的那九年》?


稍微有點主人公的影子,所以也說一下吧。

他是我高中同學,我小學同學,也是我鄰居,我和他性格不同,他外向,我內向,他有自己的小圈子,我那時只有他一個小夥伴,並不算玩的來,但是經常一起回家。他是那時單純的我認定的第一個朋友,他第一次來我家寫作業的時候,他寫得很認真,那時候他胖胖的,大鼻子,我只是高興地盯著他看,一點也沒有寫作業的心思。他四年級結束的時候,不辭而別,一走了之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失落感,我問爸媽,他們說可能只是搬走了吧。從他離開到初一的三年時間,我總是隔三差五地放學在他原來的家門口等著,或是在附近逛逛,期待著他說不定會出現,時間消磨耐心,我慢慢結識了更多的小夥伴,也不再往那裡走。

初中懵懵懂懂就過去了,看著大家蠢蠢欲動,期間也嘗試著喜歡女生,結果不了了之。

1

高中是寄宿學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軍訓安排在高一開學前的暑假裡,同屆有很多人,我 有天在校園路上遇到了他,四目相視,擦肩而過,看他斜斜的眼神,心想雖然有點痞,但長得還挺清秀,不過完全沒有認出來就是他,軍訓結束的剩餘暑假,總在想著那個人,想著開學之後會不會再遇到。到了9月,我拿著自己的學號在教務處門口名單尋找自己的班級和寢室,不料發現了他的名字,而且是同班,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巧合擊暈了頭,再確認了幾遍自己不是看花了或者看錯了,直到確定就是他,欣喜若狂,不想這麼久沒見,會是什麼樣的場景,他或許也不認識我了吧,這樣想著加快了腳步趕去寢室。到了宿舍,他就在寢室門口向我打招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我暑假多看了倆眼的那個人!他瘦了很多,也帥了很多,和過去判若兩人。他和我一個班,同一個寢室,上下鋪。寢室很小,住8個人,宿舍每一層樓有一個大的盥洗室,見面的時候寒暄了幾句,激動在談話中慢慢沖淡,他說他軍訓的時候就看到了我,但是沒好意思找我聊什麼,我沒有在乎這件事,也沒有說小學他走之後的都發生了些什麼,沒多聊,畢竟5年的斷層,不知道從哪說起,隨後他就被和他一起考上來的同學叫走了,還是和以前一樣,他有自己的小圈子。高一的時候,我只是課上偶爾瞄到他,然後就多看幾眼。我不知道從那天開始,給他寫一些看似有用的哲理和廢話,偷偷塞進他的抽屜里,可能是出於終究還是要做朋友的關係,希望他也稍微浸染一點我的思想,但是他看了竟然覺得很有道理,讓我有空再寫一些給他,現在想來真是白痴一般的舉動。

和他猶如熟悉的陌生人,開學之後就沒有主動說過話,雖然是過往的同學,如今卻像剛剛認識,那時候我睡得早,睡前總見不到他人,熄燈之後他才回來,常常伴隨著一陣喧鬧。我不是那種和大家打成一片的人,只有同桌、前排後排稍微有些接觸,對於接觸其他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有時候下課會看著他,和同學打打鬧鬧,是件很開心的事。一個人呆久了,就會想走走,在學校花園逛,總能碰到他和他初中一起上來的同學,我一般一看到他就會覺得尷尬然後掉頭就走,因為興趣不同實在沒什麼話聊,我喜歡看書,聽歌,他喜歡打球和吹牛,上高中之後,雖然又是同班又是同學,但是明顯不是一類人。每次不小心碰見都是這樣,他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看到我做出伸出的姿勢讓我等等,不過趕不及我轉身的速度。後面開始我有了綽號,他就叫我綽號,他總是會試圖喊住我,我一般就當做沒聽見,走遠之後莫名其妙地高興,我一開始也不覺得總不至於每次都碰到他,後面發現他經常和他初中同學在那聊天,有時就故意過去捉弄他,聽他喊一遍我的綽號。

他打完球,換過的衣服總是堆著放在盆子里,又是在我床底下,不知道哪天心血來潮,順帶幫他洗了衣服,這些事情在家有時候也會幫忙,所以就沒多想,就當是過去的情誼吧。直到他發現,然後有天晚上自習回來拉我到陽台上不好意思地問我怎麼把他衣服洗了,我說嫌臭,他說那你也不能把我內褲也洗了啊,我才意識到,不過其實我並沒有想那麼多,然後兩個人都笑了,那之後我也就很少幫他洗衣服,或者是只洗衣服,他因為不好意思,也洗得勤快起來。

2

和他關係的分水嶺是高一結束的時候自己和同桌鬧了點小彆扭,想想自己也沒啥朋友,升高二的那年暑假,我想不如就把小夥伴的關係重新撿起來。高一的時候他老是吹自己新家能看到海,我特別羨慕,他說還能去爬山,摘楊梅,有空叫我一定要去。

暑假臨近的時候,我說和他說不如去你新家一趟吧,他一口答應,一路上吹著他新家的好。兩個人坐在公交上,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高興,時而望望風景,時而看看坐在旁邊的他,他就指著窗外和我說這是哪哪哪,我在心裡默默地記著路線。時隔這麼久,確實有些恍惚,人變了,家也搬了,但是他的大鼻子,卻沒怎麼變。他家搬到了一個山腳下的工廠,他爸開的,他說他其實每年過年都還是要回到原來的地方去,這裡其實只是一個臨時的家,我怪他當初走的時候,怎麼沒早說過年會回去,害我白等那麼久,他沒有問我為什麼要等他,當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就傻傻地笑,這件事也就一筆帶過了,當時看著他,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愉快的感覺。

3

沒有「海」,自然很讓我失落,他指著一個乾涸的泳池對我說,這就是海,害得我哭笑不得,他說現在是旱季,春秋的時候,山泉會灌滿這個泳池。雖然是依山而建的工廠,卻不可以上山,山被當地的農民承包了,楊梅樹隔著籬笆,幾步的距離,我們只能獃獃地望著鮮紅的果實,一瞬間來之前的所有幻想都化為烏有。

南方的夏天濕熱,蟲子也多,走過泳池的過道,就是他家的工廠,我和他走在落滿枯葉的泳池旁邊,心裡想著自己家和他家的差距,雖然早有聽聞爸媽說起他家的財富,在我們村也是有錢人,但是見識過才知道。我和他並排走著,突然一直蟲子飛過,他大喊一聲,拽我的手臂,也把我嚇一大跳,我問他怎麼了,他怯怯地說有蟲子,我看著他笑得不行:你一個大少爺還怕蟲子啊,怕蟲子怎麼了,他故作鎮定,趕緊放開手,那時候我居然開始想著如果多拽一會多好。隨後見識了他家的壯觀的工廠,見過他媽媽打了聲招呼,他媽見我也沒有特別熱情,寒暄了幾句,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爸沒見到,後面幾次來的時候一起吃過一頓飯,照過幾次面,來去匆匆,父母一起經營這樣的工廠必然沒太多時間。

整個暑假,我總想著什麼時候去找他玩,每次出門總是弄弄乾凈,平時我也幫著家裡的活,有時衣服會不幹凈,特地換一身,我媽就說「長大了」開始注意形象了,這提醒我電視劇里只有倆個人戀愛的時候才會注意形象,我暗暗地問自己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但是馬上打消了這個想法,兩個男的怎麼可能。當時不知道哪來的想法,騎著平時上學的自行車,從我家到他家,頂著夏天的太陽一路騎過去,也不感覺累,後來上了大學,自己查百度地圖,才發現一趟過去就是7公里,來回14公里。我和他畢竟不是一路人,他家除了那個空蕩蕩的泳池,也沒什麼好玩的,有的時候一個下午,就是一起坐在電腦面前聊天,不玩遊戲,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我們各自的初中,小學裡他的玩伴,他初中同學是怎麼被他騙到我們高中來的,還有我們湊巧又碰到一起的事。他媽有時候讓我留下來吃飯,或者乾脆住一晚上,我總是推脫,想著我媽訓導的不要麻煩別人。

我有時會在qq上和他說,我要過去,有時故意到了才和他說,一次傍晚的時候,心血來潮,騎著車就直奔過去了,也不想著一定要見到他,到了他家門口就回來,權當鍛煉,那時候的夏天,總是有用不完的時間和精力。山間透露出通紅的火燒雲,我知道快到了,他家附近的山腳下有很多工廠,日暮降臨的時候,機器的喧鬧聲全部被蟲鳴取代,祥和又靜謐,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遠遠就看見他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心裡樂開了花,加快了速度騎過去。我「刷」地從他旁邊路過,喊了一聲,繼續往前騎,他有點嚇到,又有點驚喜,笑著叫我名字,讓我停下來,我沒有回頭,聽見他從背後跑過來,他拉住我慢慢滑行的車后座,一把坐了上去,我猝不及防調整好重心把車停來,突然感覺背後沉甸甸的,我轉過身,他就靠在我背上,我們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我挺著背讓他靠著,夜幕降臨的蟲鳴聲中,第一次感受到後背的溫暖。

4

暑假很快就結束了,回到學校,我又做會了那個不善言辭,沉默寡言的自己。他似乎還沉浸在之暑假的親密之中,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只是淡淡地回應,他鬱悶地說我怎麼不說話了,可能是一到集體中,我就習慣性地緊張吧。高二分文理班,我們又在一起,當然也非常順利地分到了一個寢室,這次只有4個人,其中一個不是我們班的。他第一個到學校,早早安排好了床位,讓我睡他上鋪,留我鬱悶著不能挑自己想要的床位。

我和他不溫不火,也不再給他寫東西,想著高二了,不能鬆懈,他的成績其實一直比我好,也讓我有些嫉妒,就打算這一年好好學習。期中考的時候,因為平日的用工,順利地上了年級前十,他比我差了10名左右,這給了我很大激勵,卻讓他備受打擊,我一直很害怕和別人比較,尤其是和自己走的近的人,生怕因為攀比影響到彼此的關係。我提心弔膽怕他什麼時候說起這個事情,但是又不得不努力備考。

一次在他家吃飯,他特意在他爸媽面前提起了這件事,說我考的比他好,他爸媽自然是拿我鼓勵一番,然後數落他怎麼不好好學習,這讓我很不是滋味,如果自己再努力下去,恐怕他會變本加厲地嫉妒。那之後,我從宣傳委員變成了學習委員,換了新的班級,因為是文科班,只有10個男生,和外向的女生相處起來倒也輕鬆,大家都大大咧咧的,和內向的女生相處起來,因為懂得她們的心思,也完全不會尷尬。之後的生活雖然還是一如既往,時常想到他說的那句話,學習時常常心不在焉。這件事我至今沒和他說過,其實是因為自己當時就已經喜歡他,所以特別在意他的看法,後面成績一路下滑,我也很清楚,只是已經不能自拔。

那時候,班主任說中間留一排固定不動,專門給想要學習的同學用,其他幾排,每兩周必須移動一次位置,以防視力疲勞,或者因為反光看不清黑板。班主任問有沒有自告奮勇的,我當時沒顧那麼多,一心想著安心學習,就主動走了過去,我以為他也會一起上來,結果和大部分男生一起留在了最後一排。我時常能聽見他在教室後面和其他男生打鬧的聲音,也有和女生打鬧的聲音,結果不管是哪個都讓我不開心,或者說嫉妒吧,我甚至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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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沒過多久的時候,寢室里的另一個其他班的同學搬走了,搬了一個本班的男生進來,我不認識,卻也是他之前的初中同學。趁著這個契機,我提出了換床鋪的要求,因為每天爬上爬下實在不方便,寢室一共6張床,其實只有4個人,我只是怕他不高興,所以一開始也就默認了他的安排,他很反對我搬,我一搬,他上鋪就空了,其他理由不得而知,他也實在沒有更多的理由阻止我,搬走的那幾天他都顯得不太高興,我才偶然發覺和他的關係有些奇怪。新的床位剛好隔著過道對著他,雖然位置不好,但好歹也是下鋪,就將就了。但是從那開始,每天都能看到他入睡的樣子,我也愈加懷疑自己的狀態。

他會叉著腿在床上平躺著,平日打籃球的緣故,他體型算比較勻稱,熄燈之後,有種說不出的誘惑。我平時並不在乎自己究竟側哪邊睡,但是發現自己只要朝著他,就不能控制地盯著他看,後來養成了對著牆睡覺的習慣。他偷偷地帶了手機進來,那時候搶車位非常流行,他經常玩這個,偶爾也和其他帶了手機的同學聊天,我自然是沒有手機,只有一個mp4,晚上聽聽歌,當然這些都是違禁品,只有在熄燈之後用。我睡前總會轉過身確認一遍他睡了沒有,他喜歡躲在被窩裡,這樣也不容易被發現,有時候看見他那邊沒了光亮,我也就睡了。

高二之後,宿舍那邊總是很吵,每層十幾個宿舍連在一起,各個班的男生打成一片,晚上有釋放不完的學業壓力和荷爾蒙。我經常踩著熄燈的點回來,然後一個人去盥洗室洗漱,這樣也不用搶位置。他有的時候在隔壁寢室玩得晚了,會和我一起兩個人在盥洗室里,黑燈瞎火的,他喜歡開玩笑,把盥洗室的門關上,大聲奸笑說,小林哥,就我們兩個人哦,我就一邊吐著嘴裡刷牙的泡沫一邊笑,心裡想著「傻子」。「小林哥」是他給我起的外號,一開始他叫我「林子」,我和他都覺得難聽,後來他叫我小林子,感覺就是在叫喚太監一般,最後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改口叫我小林哥。他有時還會趁我一個人在裡面洗漱,偷偷進來,把門關上,然後悄悄溜到我旁邊,一起刷牙洗臉,大概是習慣了平日里沉默不語的我,我們也不說什麼,洗漱完就一起出去。

6

周末放學的時候,我偶爾因為他的需要載著他去車站,想著這不是戀愛電視劇里才有的情節嗎,心裡隱隱有些警惕自己的狀態,但一路上還是覺得開心。送完他之後,然後自己騎車回家,我和他完全是兩個方向。我早些年就知道有「同性戀」這樣的東西,但是從來沒想過居然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一開始的時候又急又慌,查找網路上一切看起來行之有效的辦法,但是我也不敢確認自己是不是喜歡他,我和他可能只是比較好的朋友,他也只是喜歡開玩笑。那段時間每次回去之後,我開始拚命地在網上搜索,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這期間《我和bf這九年》也差不多完成了,可惜我沒有看到。大致看了百度知道上的說法,有說變態,也有說正常。

我英語比他好,有時他課間會過來問我問題,他總是說自己明白了,但是一看就是不懂裝懂,我則去問他數學問題,但也經常聽不懂他的解釋。他喜歡打球,下午放學到晚自修這期間時間比較長,他就會約上一圈小夥伴在球場上奔跑,我從小學因為一些事情對打籃球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後來我也曾讓我同班的同學教我,可惜沒堅持太久。不管是什麼時候路過球場,我總是習慣性地看看有沒有他的身影。我下午放學有時會回寢室洗洗衣服,休息一會,然後去洗澡,寢室人不多,相對於學校的其他場所顯得十分安靜,尤其這個點的男生宿舍,大家不是忙著洗澡、吃飯,就是打球。

日子過得平靜,不過也算張弛有度,我慢慢放下緊繃的神經,做暑假裡他見到的我自己,和他的朋友也稍微認識了一點,大致知道了他身邊都有些什麼人。自從搬到了下鋪,他就常常坐在我的床上或者半躺在我床上,不管是下午放學,還是晚自修之後。我說他有自己的床不滾回去,非要在我這躺著,他就讓我去他床上坐著,或許在他心裡,我和他早已是兄弟或者是好朋友的關係,不在乎這麼點事,但我總感覺這樣的親昵怪怪的,堅持還是要在自己的床上坐著,他就裝作沒聽到,有時攆他幾下,他就乖乖回去了,後來學會賴在床上,想著也不是什麼事,畢竟在別人看來,我和他也不過是比較要好的同學,我要是再催著他,他還不走,不外乎是打情罵俏了。我放著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他看我沒理他,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玩手機。再後來看到他躺半在我床上,我就讓他挪一挪,給我騰點坐的地方,然後做自己的事情,明目張胆如此,也只有他了吧,如果沒有任何人,那樣的場景,或許早發生了些什麼,可惜我們寢室總是特別熱鬧,一是因為少了張床,寢室空間比較大,容得下人,二是他尤其能呼朋引伴。

7

有天晚上我回來已經熄了燈,寢室里的其他人都安靜地躺在床上準備睡了,他卻和往常一樣地躺在我床上玩著手機,腰帶解了一半像是弓著腰的蛇,這意味著他已經洗漱完了。我在床上坐了一會,然後看看他,他感覺到我在看他,也疑惑地抬起頭望望我,他這樣半躺著無外乎是在勾引我,我雖然早想抱他,卻總是找不到時機,我和他的肢體接觸除了那次他被蟲子嚇到,幾乎都沒有再碰過,當然我一直都很克制,他總是借著各種機會故意挑逗我,我有時懷疑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玩笑,一直用理性控制著自己。但是那天晚上,突然一股腦熱,我看著他有點呆住了,輕輕地說了聲「我……」,他抬起頭,眨巴著雪亮的眼睛,沒反應過來,我接上斷了的話,「我能抱抱你嗎?」,他聽得很清楚,其他人或許聽見了,或許沒有,他們在我說出的那句話的一刻彷彿突然被黑洞吸走一般消失安靜。我的緊張,馬上被他的奸笑給打消了,他看著我輕輕地壞笑著說「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擦,他老早就在算計了吧,我問他要把解開的腰帶繫上嗎?他站起來,利索地系好腰帶,那一刻突然覺得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性感,我也站起來,低著頭不敢看他,他一把攬住我,我也順著慣性抱住了他,他比我只高了一點。兩個人站在一起,從來沒有這麼近過,他的體溫和心跳,我的緊張和興奮,還有一陣眩暈的幸福感。但是他突然開始拍我的背,劇情和畫風在我心中瞬間崩塌,他拍的很用力,我差點喘不過氣,心裡開始苦笑,這時候對面女生寢室的熄燈鈴突然響起,女生宿舍熄燈比男生宿舍晚15分鐘,大概是照顧她們愛乾淨的生活習慣吧。我望著窗戶,看著幾十盞燈在我眼前一同熄滅,他也停了下來,只是抱著我,時間凍結,世界上彷彿就站著我們兩個人,緊緊地抱著,我感受著他的呼吸以及和我一樣砰砰跳動的胸膛,那一刻我只想著時間能像0累加到無限大一樣,從一秒鐘變成永遠。

雖然寫的有點多,但是其實也不過幾十秒的時間,抱完之後,人恍惚從另一個平行世界穿越回來,他說睡覺吧,我點點頭,一個人去踉蹌地走到盥洗室,腦子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洗漱完關上寢室的門,其他幾個同學似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沒有人過問,寢室里靜悄悄的,他已經躺進了自己的被窩,我才驚醒過來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錯覺。我躺在床上回想著剛剛眼前的一切,他的身體和溫暖,止不住的喜歡和開心,可能「心花怒放」就是用來形容這種感受吧,轉過身看他還是平常一樣,沒多想,帶著心滿意足睡了。

即使只是這樣,我也從未想過,這其實是痛苦的開始。後來的幾周時間裡,我總是天天想著這件事,我們誰也沒有提過,我和他還像往常一樣,他打球,我看書,包括可能看見了一切的寢室同學,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他一如既往有空就往我床上坐著,我雖然還是有那些肢體上的衝動,不過我沒有再提想抱他的事,後悔和自責漸漸在我心裡滋養,因為在我看來,這已經不僅僅不只是同學關係了。

8

高二臨近元旦,學習氛圍慢慢消解,每年的11月開始是我們學校的文化節,從籃球賽到班級擺攤,都需要團隊的力量,學校平日的監管氛圍也鬆懈了很多。文藝匯演那晚上,我們班鼓足了勁,派出十多個女同學去跳Gee Gee Gee,我在上次回家的時候特意帶了相機過來,只在表演當天的時候用。當晚體育館裡的表演我沒有碰到他,記錄完之後就匆匆離開,到處打聽他的下落,沒想到他居然和一圈小夥伴在體育館旁邊放孔明燈,我和他說我把女生跳的舞蹈拍下來了,他突然興奮地跳起來,讓我把相機給他,他一把拿過相機,和他的一圈朋友圍著看起來,我看他看得興緻高昂,心裡卻如同潑了一桶冷水。

差不多又到熄燈的時候,我從教室幫忙布置完回去,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昏暗的路上感受著簌簌落葉的聲響,大概是被寒風吹得失了魂。回到宿舍,依舊很熱鬧,還沒進寢室,就聽到大家大聲地吼著,他喜歡A,A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女生。我並沒有太當回事,因為這再正常不過了,她長得漂亮,成績也好,是我們班上最被好看尖子生之一,他喜歡,理所當然。熄燈之後,我依舊像往常一樣在盥洗室里,心裡隱隱作痛。那裡彷彿成了我們唯一能說話的地方,他和平時一樣安靜地進來,「別聽他們瞎說」,他突然和我說,一如平日的沉默,嘩嘩的水聲淹過他講的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特意和我說這個,因為他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有說這個的必要,還是只是作為大家起鬨的辯解。那一晚輾轉難眠,我聽著歌,想起日常里和他的小打小鬧,暑假裡的無話不說,他到我家第一次寫作業,小學等了3年的杳無音信,早已習慣一起放學的我,在他離開之後一起丟失了一小部分的自己,見面後我想責備他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為什麼回來了也不去找我,我對他的想念,早在那時就埋下了種子,如今的澆灌已經讓友誼變成了佔有和喜歡,曾經沒有任何感覺的旋律突然變得有血有肉,每一句都扎進我的胸口,又如溺水般讓我窒息疼痛,我沒有流淚,但是終於不再掙扎,我喜歡他。

忍不住 想要愛你的衝動

不確定你屬於我 會有點寂寞

9

從那之後,我也再也無法忍受他和任何人的親密舉動,他和同學間的打鬧曾讓我放鬆又開心,如今只會讓我心煩意亂。我的情緒變得捉摸不定,他和其他人走得近的時候,我煩心,對他十分冷漠,有時賭氣一連幾個星期都不和他說一句話,他挫敗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即使是這樣的時候,我們依然會在盥洗室里遇到,還是一起洗漱,他依舊會開一些惡趣味的玩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大聲地說「今天又只有我們哦」,他意識到我沒有像平日里一樣笑他傻,他就知道這件事還沒完,我有時故意不等他,早早回去,回寢室之後,他又會站在我的床前,無奈又可憐地叫我的名字「硂宇……」,如果是正常的情侶,下一句通常就是「我錯了」吧,按照劇情,一陣打鬧過後也就相互原諒了,只可惜這種事永遠不可能發生在我們這個熱鬧的寢室里,只要他還尚存一點理智,也不可能說出如此曖昧的台詞。我通常只會低著頭,裝作沒聽見,或是躺在床上聽歌。

賭氣的一方往往不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施加給對方的壓力有時只為了試探關係的牢固程度,但是在原諒對方說出自己的願望之前,卻又忍不住窺探他是不是按照自己想的那樣做,如果把握不住這個度,這樣的對賭很有可能演變成為兩個情侶分手的導火索。我在那期間,偶爾會故意拿著習題轉過身問後桌,我後桌成績是班上的佼佼者,沒什麼能難得住他,他因為這樣常常顯出好為人師的自大,只要我有問題,後桌總會沉浸不能自拔地解釋給我聽,而我很多時候其實只是借這個機會,偷偷瞄幾眼我喜歡的他究竟在幹什麼。他大部分時候如往常一樣嬉笑打鬧,但有時候望過去四目相對,他直勾勾地看著我這個方向,眼裡分明是疑惑和懇求,如同犯錯的小狗讓人心生憐愛,通常到了這裡,我就心軟了。我會主動找機會和他隨便說兩句,可能是班上的八卦,或是之前沒有幫他解答的習題。這樣的機會有時是他在走廊休息的時候,在宿舍里,或是路上遇見,他總是越挫越勇,不管我怎麼不理他,他總會變著法子過來逗我,我似乎完全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原諒他,因為他總會在那裡。只要我被逗笑一次,或者是主動去找他,就說明我輸了,他會開心得像小孩子一樣。同樣的事情直到畢業總是不斷地上演,我很清楚只要自己還喜歡他,他也同樣有耐心,這樣的賭氣我就永遠不可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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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從高一末的時候和同桌鬧了矛盾,我撿起我哥留給我的《心理學與生活》,那些還睡在他上鋪的日子裡,我總是一個人啃著那本晦澀難懂的書。在書里我意識到,不管是什麼性別,喜歡一個人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轉眼已是年關,我從貼吧上看到不少故事,有造作的,苦情的,美滿的,各式各樣的故事讓我開始擔心起來。他總是故意捉弄和曖昧,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我感覺到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有人痛苦。他的突然出現讓我安寧的高中生活變得凌亂不堪,我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喜歡他,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他已經不用再依靠對話就能確認彼此的想法,我和他之間的對話從來都不多,甚至少得可憐,上課時我接觸不到,下課後他忙著打鬧,放學他在球場我在寢室,熄燈後即使洗漱,也沒從未多說幾句話。明明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通過眼神和舉手投足卻往往就足以表達我們所有要說的話,從他的眉頭,我就能知道他究竟是高興還是煩心,他也同樣如此,我思考和他之間究竟是心照不宣,抑或只是寂寞的共謀。

真正意識到自己喜歡一個人,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從欣喜開始,而是從心痛開始。和他之間的曖昧不清讓我糾結,我時常疑惑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為了打發單調的高中生活和我之間的一場遊戲,我還無法確認自己就是同性戀,也不可想像把這樣的標籤打到他頭上。在這場說不清的關係中,他始終是球場上的進攻方,我必須繃緊神經防守他突如其來的小動作。

曖昧讓人受盡委屈

找不到相愛的證據

何時該前進何時該放棄

連擁抱都沒有勇氣

超過了友情

還不到愛情

遠方就要下雨的風景

想太多是我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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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裡的南北大道失去了昔日的平靜,路上見到他總有難以抑制的開心,痴痴地笑,旁人一眼就能察覺我們之間的異樣,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的場景,每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提前繞路,他也不傻,我偶爾會在小道上被他逮個正著,躲什麼,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像極了路上打家劫舍的小混混,我低著頭不敢面對他,一個人該如何面對自己喜歡人的眼睛解釋這種沒有膽量直面彼此內心的卑微。然而答案,在這樣的場景中早已昭然若揭,他卻故意這般帶著他的小圈子朋友一起堵我的路,這樣的尷尬讓我無所適從,別說洞了,如果有縫,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會拚命鑽進去。我往往駐足不過幾秒,然後徑直繞過他們離開,不留任何解釋以及和他發生對手戲的空間,我很清楚他和我玩的把戲。後來這常常成為我們關係緊張的緩和劑,我不再躲著他,而是變成了別人眼中低著頭走路的怪人,一個人變得奇怪,遠比正大光明的兩個人遭受周圍厭棄來得好,如果每一次我都順著他的套路走下去,總有一天會散發出旁人看來的酸臭味。我也無法想像當所有人指著我們說變態,會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這些在異性戀之間的小打小鬧全變成了我和他之間的折磨,他不厭其煩地故技重施,我多數時候會配合不至於他的套路變成我身邊的空氣炮最終傷到他的自尊心,但有時實在忍無可忍也會對他使出呵呵臉,他常常一怔,隨後情緒低落好幾天。

我很希望把話說清楚,好不容易逮到他一個人的機會,話提到嗓子眼又轉眼吞了下去,他常常使著眼色壞笑讓我快說,我經常被他氣的不行,一掌打到他背上讓他叫苦不迭。一次在寢室里,他玩打球帶著七八個人進來,我一個人拿著mp4看動漫,女生多的班級往往腐女也多,我和她們關係通常也比較好,其中一個經常給我推薦一些奇奇怪怪的日漫,我只挑我喜歡的看諸如火影之類。他初中的同學突然問他,我怎麼老是不說話,我假裝戴著耳機什麼都沒聽見,埋著頭繼續看著手中mp4,他突然走過來輕挑了一下我的下巴,說「小林哥喜歡我,害羞了,是不是」順著就坐到了我的身邊,這句話輕浮的話瞬間就激怒了我,一記重拳打在了他的大腿上,當然故意避開了頭或者是身體,挑了一個相對不容易受傷的地方,大概是壓抑了很久,早就有揍他的衝動,一聲悶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改我昔日里安靜無害的形象。

我抬起頭,大家有驚訝不知所措的獃滯,有幸災樂禍的暗笑,也有心領神會的理解,全場沒有一個人立刻跑過去安慰他,大家或許心中早已清楚,我和他之間,不需要任何人多餘的插嘴,也容不下其他人,這隻屬於我和他之間的事情。看他欠著身體捂著大腿,我意識到自己下手過重了,他埋著頭,我懊悔、心疼又自責,抓住他的手示意放開讓我揉揉,問他是不是太痛了,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可是他那時候緊緊地捂著大腿,想必是生氣了,我沉默,他緩了幾秒鐘,沒說話,故作正經地站起來,半瘸著腿向他們走去,彷彿是在尋求援助,我站起來扶著他,看他頭上冒著冷汗,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大家開始紛紛圓場:誰讓你招惹小林哥,他苦笑憋著疼痛面露難色,沒有說話,其他人一面幫他揉著腿一面繼續說著為我解圍的話,我好氣又好笑。但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他還在氣頭上,即使不生氣,我又怎麼能堅持過去給他揉腿,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親昵要誰都能馬上能明白什麼叫打情罵俏的典範。我只好借口離場,心裡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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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他就又活蹦亂跳了,可見雖然當時疼痛難耐,但確實沒有傷到要害。他痛苦的表情讓我記憶猶新,我時常後悔當時沒有控制住自己,心裡暗暗發誓決不再讓他難過。愧疚讓我夜裡經常輾轉難眠,加之我體質並沒有他好,冬天來臨不免感冒生病。平日里的小病,一般能撐著就撐著,但是一天晚自修實在疲憊難熬,我向班主任請了假早點回去休息,找他一起陪我回寢室。平時里我很少會主動找他,尤其在教室這種地方,我的主動讓他開心不已,他蹦著答應了。我很少在校園裡和他走在一起,平日里躲都來不及,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哼著歌,輕鬆自在,我很少看到他這樣開心的樣子,可能自從確認自己喜歡他之後總是對他冷漠不語,我也是一個非常厭惡麻煩別人的人,凡是自己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會扔給別人,我的虛弱和主動大概激起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照顧欲,看他這幅樣子,病痛似乎也緩和了一些。送我回到寢室之後,我讓他趕緊回去上自習,他有些不舍地問我,不要再多陪陪你嗎。說實話,平時弔兒郎當又有些流氓的他,突然嚴肅起來關心我,著實感動了我一把,我堅持讓他回去,畢竟也是男的沒有這麼嬌弱,當然還有可能就是他想借這個理由不去上晚自習,他沒有多說什麼,讓我好好休息,輕輕地關上了門。

寢室寂靜無聲,大家都還在自習,宿舍樓幾乎沒有人,我和他為數不多的發生點什麼的機會總是這樣悄悄溜走,即使他留下來做出過分的舉動,我憑著這麼虛弱的身體也只能任其擺布,可能出於心疼和照顧所以什麼也沒有做,我也曾一度懷疑他沒有一直堅持留下來說明他並不喜歡我,或是和我一樣迷茫,不敢輕舉妄動,從朋友到噁心的同性戀,往往只有一次衝動的距離,萬一不是彼此想的那樣,今後的同窗生涯只會難捱難熬。

13

09年年底,《這9年》已經開始書寫後續,作為網路原住民的90後的我很少會去天涯論壇,老舊的樣式一眼就能認出互聯網的早期風格,我依舊沒有接觸到只屬於繼瑜和若甫之間令人羨慕的同志愛情。他那時喜歡玩qq空間,裡面有校內的開心農場和搶車位的山寨版,我並不是喜歡玩這些遊戲的人,但是為了博取一點共同話題,周末回家總是迫不及待地打開頁面。他平日就有手機可以玩,不管是什麼遊戲排名都遠遠超過我。同出騰訊一系的qq頁游非常注重社交,總能在最醒目的位置找到玩家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多虧了這些遊戲,我才在腦海里建立起他和他眾多朋友的關係網。他的行動其實都在我密切的注視之下,他有可能喜歡誰,誰可能喜歡他,我都一清二楚,為數不多的情況,就是對方可能找上我,向我打探他的情況,我自然是沒好意地說了一通缺點,人自私起來確實可怕。

其中最搞笑的莫過於一個轉校生H,長得其qi貌chou不wu揚bi,穿著金光閃閃,一頭五顏六色的頭髮,大大咧咧的甚至有些東施效顰,喜歡模仿愛情劇中的一些情節,當著別人的面做一些曖昧的橋段,惹得我們班上的同學十分尷尬。我們學校是市裡的次重點,同學們一度猜測她究竟是以什麼手段進來的。坤(還是給個名字吧)是一個來者不拒的人,從來不會當著人家的面打擊別人,又喜歡交朋友,很快認識之後,他的不拘小節自然使H得寸進尺,大家也起鬨讓坤從了她,算是收了班上的妖孽,雖然在別人眼中只是玩笑,H卻很當真,我知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幾乎是天方夜譚,但還是很羨慕,即使長得不好,也可以大方地表達自己的愛慕。他常常拉我做擋箭牌讓我扮演壞人,時而插入他們瓊瑤劇的表白對話中。一次我照常和後桌討論問題,看到坤緊急求救的眼神,我心領神會趕過去,H莫名其妙躺在地上,她說她被馬車撞了,需要阿哥去扶她,我和坤只能相視苦笑。H不壞,雖然為人誇張,也算也敢作敢當,她這種性格自然經常惹得別人不愉快,好在她每次捅了簍子就會認錯,她其實很清楚坤完全不會對他產生任何興趣,曾在班上大聲地宣誓自己一定要變得漂亮動人,讓坤娶她。我們所有人都知道是她的一廂情願,但還是很擔心H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出來。不過沒多久,她就常被她在外面的朋友帶著逃課,或是莫名消失,到高二上學期末,她頻頻違反校規迎來了勸退。H走後也讓我鬆了一口氣,我有段時間擔心坤會因此學壞,好在他雖然比較愛玩又弔兒郎當,這種事情還是拿捏得很清楚。

或是因為我,或是出於家中的訓導,他高中里沒有談過一個女朋友,他的容貌和身材也算中上,而且就以他認識的人之廣,追求到一個女生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像我這樣特立獨行,和近的人聊起天來沒心沒肺,自然沒有什麼追求者。和我玩的比較好的三個女生都大大咧咧,但是待人禮貌,不論是才情還是學識,都遠遠比我豐富,她們經常一起開玩笑,問我喜歡他們三個中的哪一個,甚至問我是不是喜歡坤,就以我和他之間在公開場合的剋制程度來說,居然能看出端倪著實讓我佩服她們的冰雪聰明。大多數時候,我都被問得啞口無言,確實如坤所言,我有時就是一根筋,在這些問題面前毫無招架之勢,這也是他特別喜歡像這樣逗著玩我的原因之一吧。

14

那個暑假過後,我不再常常去他家,他有時會找借口說電腦壞了,從來不告訴我具體的原因,讓我過去看看,去的前幾次天真地以為確實是電腦壞了,到了之後說網速慢,經常掉線,讓我看看有沒有辦法,修過幾次之後發現是他家路由不行,他在我一次又一次解釋之後仍然假裝不信,我無奈,只好讓他下次出了問題再來找我,誰讓我攤上你這個冤大頭。通常沒幾分鐘我就能確認他又在騙我,剩下的時間裡,他會使勁求我留下來。他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在家沒有周圍的朋友,但是親戚很多,當一家家族企業做得足夠大,往往會引來各色的親戚前來投靠,隨親戚而來的還有表兄妹,年齡都比我們小很多,有的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我過去經常是和他一起做保姆,陪著和小孩子打鬧。

「下次還是這種事我可不不幹」

「你不來我打死你」

「……」

他不是會打架的人,這種威懾毫無震撼力,況且還吃過我一拳,雖然看起來痞,但其實在我心裡只是一個怕蟲子愛欺負我的流氓。他對於掌控感的需要比我多得多,即使認識了更多的人,他也不會離開他熟悉的圈子,因為那裡有他的話語權,而我並不在裡面,我是他的特例,也是他的軟肋,他的朋友在我面前永遠都不能拿我怎麼樣,我打他也好,罵他也好,他的朋友都不會出手相助,當他沒辦法在我身上尋求到控制感的時候就會威脅我,我知道他不會真的那麼做,所以時常像這樣故意試探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想控制我。寒暑假裡面,最難耐的莫過於等他的消息,他總在我吃飯、刷牙、寫作業,走在路上的時候頻頻佔據我的腦海。他手機經常掛著qq,頭像一直亮著給人在線的錯覺,但是找他說話,往往過個幾天才會有回應,他不在乎社交網路上的聯繫,日常裡面只要能找到一個玩伴,他就會把網路統統拋在腦後。假期里我有時在家作業寫的煩了,走神了,會隨便練練字,經常寫著寫著就不知不覺滿滿一頁都是他的名字,回過神來之後趕緊撕得乾淨,以免被爸媽發現。

15

我被他影響,已經不再對人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和男生的關係自然不用多說,班裡的女生或是被我利用調查坤的關係,或是因為學習委員的工作有過接觸,文科班級里的大部分女生都比較害羞靦腆,我懂她們的心思,不會像普通男生一樣故意刁難或是捉弄她們,給她們留下了好印象,一個學期下來,已經認識了分班之後的大部分同學。我是班委裡面唯一的男生,班級里的事她們很少找其他班委商量反而常常會來找我。高二下的時候班委換屆,班主任私下和我商量,提名我來當班長,A當副班長,我有點不敢相信,不知不覺我果斷的執行力已經在班裡有了很高的聲望,同時也讓老師們看在眼裡。從小到大,除了文娛、體育之類的班委我沒有當過,剩下的就是班長副班長了。這是每個人學生時代充滿榮譽而且讓人羨慕的頭銜,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當了班長就意味著要在班會甚至其他公開場合發言,而我一直極力避免這種讓自己緊張的事發生,坤也很清楚我這一點。而且以我的成績來說只能算中等,遠不如A那麼優秀,從小到大,往往都是成績最好的那一個才有資格擔任班長,這樣做顯得不自量力,而且可能讓A不好過。

A是我初中隔壁班同學,初中時期就已經是班上的佼佼者,而且大方的性格,經常在各處都有聽到她的名字,中考失利才進入我們高中,不過她對這件事倒並不太在意,初中我和她並不是很熟,高一不在一個班,和她認識也是分文理班之後的事情,她的性格在班上並不十分討好,人雖然漂亮,成績也好,但是嗓門特別大,課間經常能聽見她和閨蜜間的吵鬧,在女生中間時常有流言重傷她說話自傲傷人,我對這些流言通常不聞不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衝突,更何況還有之前文藝匯演起鬨說坤喜歡A,讓我不得不考慮這件事可能最終對坤造成的影響。我問坤要不要主動放棄這個名額,他強烈反對我這麼做,他大概知道只要他讓我放棄我必定就會照做,但是我還是希望他到時候不要投我的票,他點點頭。當事情流傳出去之後,我才知道班上對這件事呼聲很高,我自知有很大概率當選,私底下和寢室里的所有人照應不要給我投票,以免票數落差過大給現任班長的A帶來不堪,而大家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投票規則也很簡單,最高票當選班長,次高票的當選副班長,每個人除了自己之外可以投兩票,班上一共54個人,一個候選人最多可以獲得53票。而班會當天一共有三個實際候選人,大概是為了讓唱票時不至於太過無聊,或只有兩個人的話就不需要走這個形式了,班主任才又多拉了一個人過來,讓整個過程看起來比較民主。班主任因為有事沒有參與班會,唱票由A自告奮勇擔任,也算是最後盡到一次班長的責任,記「正」由文娛委員擔當。票數唱到一半的時候並不出人意料,我比A多出幾票,另一個候選人的票數少得可憐立馬就被淘汰了,剩下的票數已然變成了我和A之間的較量,我緊張、期待又擔心,手裡攢著一把汗,我轉過頭看他,他居然站在那裡,眼中也是充滿了緊張和焦慮,不知是擔心我選不上班長,還是擔心A選不上。而後我才知道他其實並不喜歡A,我擔心因為A影響到他一直是多餘的。當票數我和A的票數變成32:40時,我鬆了一口氣,能當上副班長就已足夠讓我的高中生涯完滿。

但意想不到的是,事態急轉直下,隨著唱票的繼續,A的票數開始凍結,接下來的每一次唱票幾乎都沒有A的名字,43!44!45!大家齊聲喊著,夾雜著呼聲,後排的男生激動地站起來起鬨大叫,我左邊的女生滿臉通紅,接下來每一次唱到我的名字,她都喊得非常大聲,右邊的女生竊竊地對我笑,這下你逃不掉了。A站在講台上一邊看著手裡的票,一邊故意停頓不喊出來,對所有人使著眼色,我尷尬不知所措,大家都聚精會神地期待著A喊出紙上的名字。每個人的兩票是分別寫在兩張紙上的,如果一開始就把投票寫在一張紙上,到32:40時就已見分曉,而現在的票數已然進入白熱化,剩下的每一次唱票都有可能給票數帶來變化,剩餘的票數將是決定鹿死誰手的關鍵。A手中那幾張剩下的紙打了雞血般的給力,一直唱出我的名字,每喊一次就是一陣嘩然,我的票數已經達到了49,意味著我的支持率達到了90%,遠高於我迄今見過的任何一個班長的支持率。結果已經毫無懸念,下課鈴聲響起,A在台上大聲吆喝,剩下還有3張票,聽到這的時候,我想到如果剩下的票都是我的,坤或許將成為唯一一個沒有給我投票的人。A的臉上洋溢著興奮和激動,絲毫看不出不堪或者難過,大家還緊張激動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見證奇蹟。林硂宇!A喊道,她眼神掃過班級,鴉雀無聲,大家都焦急地等待著下一張票,門口路過的同學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我們,但是沒人關注外面發生了什麼,我們即將見證一場民主和人心的力量,一場名為三10班的小宇宙的爆發。這時班主任出現在門口,顯然也被這樣的場景震驚到了,他站在門口沒有說話示意A繼續,林硂宇,A喊道,大家還是坐著不走,但是因為班主任的出現而剋制了沒有大喊,班裡一片輕聲的「喔」,只剩一票了,如果還是我的,我或許會將成為在場所有人都不會忘記班長之一,如果不是我的,也不會覺得可惜,達到這樣的票數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奇蹟。林硂宇,A笑著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終於鬆了一口氣,A和文娛委員走下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班主任的總結。班主任非常嚴肅地走上講台,我猜想可能是剛剛起鬨影響到了其他班級,他是我們的政治老師,也是校領導之一,平日里嚴肅冷峻,對於班級紀律要求很高,我猜想這下完了,剛上任班長可能就要被訓。但是他突然笑了,「我帶過這麼多班級」,他講話像領導人一樣停頓,「還是第一次」,「見識人民群眾的力量」,大家被班主任的反差逗笑。隨後他說了幾句恭喜我擔任班長的話,示意我上台演講,我走到講台前,緊張得腦子一篇空白,站在台上很清楚地能看到坐在後排的他,他眉頭緊鎖,並沒有開心的樣子。我緊張地只說了句「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就如我平日的作風,大家沒有起鬨讓我再多講一會,我鞠了一躬,掌聲熱烈,我趕緊下台,心裡咀嚼著他剛剛的表情。

如果不是坤的那一票,我將成為大家看得見的滿票班長,而現在只有我和他知道。我感激在我和所有人說過之後,只有他遵守了約定,雖然沒有當面確認過,但心裡堅定地相信,因為我們之間的默契早已不容我懷疑。為了排除自作多情的可能性,晚上的時候還是和他確認了一遍。

「那一票是你的嗎」

「……」他沉默,埋著頭不看我,好像做錯了事

「謝謝你」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我說完也低下了頭

他有些驚訝我沒有怪他, 馬上就壞笑著說,「都老夫老妻了,還謝什麼」

想起在講台上看他的時候,他大概是沒有想到最終只有他一個人沒有投我票而後悔懊惱吧。我對他笑笑,老夫老妻,是啊,我和他早已形成了很多默契,就如同老夫老妻一樣,當所有人都不以為意的時候,他卻很認真地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知道這是個玩笑,哪怕是這麼形容,我已經習慣了他經常說一些曖昧的話,但是永遠都不能當真,以免在心裡留下他確實喜歡我的暗示,最終導致自己做出衝動的事情,高中階段絕不表白已經成了我的底線。

16

擔任班長之後,我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多變化,經常要向班主任彙報班級的情況,班會上組織大家有序地發言,調解班委之間的矛盾,當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必須第一個站起來找出方向,在班級沒辦法達成一致的時候,總結出一個讓大家接受的方案,無論何時,大家都在期待著我。各種各樣的事情像脫韁的野馬在我腦海里奔跑,我有的時候暴躁,有的時候疲憊到誰都不想理,每天唯一的慰藉就是看他睡覺的樣子,平靜而無慮,我開始羨慕他,甚至開始怨恨他當時沒有讓我放棄,把我推向了自己最厭惡的位置上,他原本只要說一句,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放棄班主任的提議,毫無愧疚地做我自己,度過波瀾不驚的高中時光,然而為了不讓他失望,我也同時不能讓所有投我票的人失望。現在看看我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無時無刻表達著自己的看法,卻又不能表達自己真實的態度,做出大部分人認可的決定之後還必須忍受反對我的聲音,在別人看來,決定一個提案最終方向的並不是坐在下面的人,而是我,我作為意志的執行人,卻不能有半句怨言。而我清楚身邊有很多人比我更適合做班長,那些性格強硬,外向開朗的人,但是不管是好是壞,這個職位落到了我的頭上,我就必須負起責任。人一旦成為某種權力的代言詞,他就必須殺死原來的自己,個人情感和應盡的義務產生衝突的時候,必須是後者獲勝。

我們班的女生,安靜的喜歡和安靜的在一起玩,大大咧咧的女生也有自己的閨蜜圈子,一小團人經常同進同出,不過也會明顯地分成幾派人馬,有時聽聞走在一起的女生鬧矛盾的事情,我其實並不喜歡不打聽女生之間的八卦,坤在這方面遠勝於我,從他口中得知女生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團結,經常相互嫉妒和比拼。我一次在班級人沒到齊的場合傳達老師補課的消息,讓大家相互轉告一下。不在場的女生認為我偏袒平日里和她們作對的那些人,很多平日里人畜無害的女生開始在課間躲著我,我開始感覺到異樣。一天早自修,大家都在安靜地看書,突然一個坐我背後的女生拍著桌子跳起來,叱罵我喜歡班上的某某女生,故意不把消息告訴她們,禽獸不如,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讓我震驚不已,我轉過頭,她滿面通紅,所有人都看著我,我被這一幕怔還沒回過神,本能讓我趕緊說了一句對不起,她繼而朝我大吼,「一句對不起有用嗎!你別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說完她重重地坐下去,我的同桌紛紛勸我不要理她,我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以為女生之間會相互傳達這個消息,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我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失職,也沒有偏袒,但是卻突然遭受惡語相向以及莫須有的指責,而且還是個女生,既不能生氣也不能動手,面對她的挑釁像激怒的獅子一樣跳起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對峙反而正中她的下懷,無異於在宣告我確實和那個女生有一腿,而且也間接承認了她對我的所有控告。我只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心裡壓制著中燒的怒火繼續看書。我意識到在女人扎堆的地方,古裝劇里的宮廷鬥爭並不是虛構的劇本,平日里看似嬉笑打鬧,背地實則暗潮湧動。課間坤主動找我去走廊談心,讓我不要理那個同學,我點點頭,他清楚我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只是以防萬一。好在這件事最終以那個女生道歉收場,也使我對於人性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17

高一同班的M邀請我和坤去他家玩,坤問我想不想去,我其實從來沒有和坤出去玩過,心裡滿懷期待,但是M是個自大又自戀的人,喜歡沒有限制地挑戰別人的下限,如果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和坤玩得比較來,我也不會認識他。我和坤其實都不是很喜歡M的這種性格,M一直以來都被蒙在鼓裡,自以為有兩個非常支持他的朋友。我有些猶豫,他說如果我不去,他也不去,我知道他在耍性子,他是想去的,他喜歡和朋友在一起,不管對方性格如何。他也非常渴望把我拉進他們的圈子,可我並不是享受被一圈人圍著的人,也不喜歡圍著別人轉,即使我已經擔任班長,也不能改變我骨子裡的事實。每當他感覺到我的抗拒,而且又特別想帶上我一起的時候,就會耍性子,當然,輸的總是我。

M家在山上,靠風景區旁邊,出發的前一天我才得知,出行的並不只是我們三個人,M會帶著一個交往中的女朋友,而這意味著我會有很多和坤獨處的機會,這個消息讓我晚上興奮地睡不著覺。第二天6點就得出發,畢竟景區在山裡,必須趕早出行,不然可能趕不上回來的公交。第二天我因為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家裡做的飯也沒吃就匆忙出門了。他老早就已經到了車站,平日里總愛捉弄我的他,第一次破天荒地給我買了早飯,我接過袋子,裡面還是熱的。袋子里是自己最愛喝的蛋奶和一個飯糰,我從來沒和他說過自己喜歡真鮮奶吧的東西,學校里也沒有這些,不禁懷疑起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溫熱的奶香滑入我的喉嚨和心裡很快打消了這些懷疑,我們坐上公交出發。

我坐在坤的旁邊昏昏欲睡,尤其是喝了一瓶奶之後,濃濃的睡意更是難以阻擋,可惜故事沒有像小說的公交車橋段那樣,一個人靠在另一個人肩膀上,被靠住的一方為了不打擾對方的美夢,讓他一路靠下去。一路顛簸時常驚醒半睡半醒的我,完全沒有機會下手,他也因此顯得煩悶,一直看著車窗外面。輾轉近一小時的車程終於來到了山腳下的車站,我和他兩個人下車像是剛蹦完極,臉色蒼白。M沒有帶我們馬上上山,而是先去他家吃了點東西,緩過讓人噁心的車程,見過他的家人和女朋友才一起出發,長輩們叮囑一定要注意安全,山雖然不高,但是有些地方特別聳。我想這是M故意安排的運動,越是危險的地方越能體現出男人的價值和尊嚴,向女人證明什麼才是可靠。

路途沒有我們想像的困難,只要一路向上就能到達山頂,但是坤走的比我慢很多,他平常打的籃球並沒有增長他的耐力,而我從初中就保持著跑步的習慣,爬山也自然不在話下。沒出幾步,他就喘著氣笑著讓我等他,M看此情景,和我商量他和女朋友走一路,我和坤走一路,最後在山頂匯合,M這算盤打的讓我不得不佩服,我笑笑,因為這其實也是我想的。分道揚鑣之後,我和坤兩個人慢吞吞地走到快到山頂的地方,一路上都沒有看見M。登頂的地方有一道岩石峭壁,三四米高,幾乎呈90度角,我們準備攀登的區域大概能容下 10個人,出了這個區域就是沒有護欄200多米的懸崖和一條上來的路,前人在這裡做了一個小梯子,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攀登者可以選擇在這裡回去,或者繼續向上爬。到達這個地方的只有我和坤兩個人,沒有看見M的身影,想必他早已憑藉自己熟悉地形的優勢上去了。我想著讓坤先上去,自己在下面可以讓他安心一些,他萬一要是掉下去,還有我墊著,雖然掉下去也最多也就4米的高度,不會真的掉進懸崖。但是他提議說讓我先爬上去,看看這個梯子牢不牢固,我哭笑不得,平時流氓得要死,爬個幾米高的梯子卻嚇成這樣,我說好,但是他必須得上來,不可以逃回去。三四米的高度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只要不想著自己掉下去,就和平時爬梯子是一個感覺,我從上面往下望,示意他上來,他還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猶豫不決。上面的風不大,已經是山脊,只要順著繼續走,很快就能登頂。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納悶地問了路人才知道還有另外一條輕鬆的路線,大部分人都從那裡取道,而M特地挑了一條證明自己是男子漢的路線,我倒無所謂,只是可憐了坤。我沒有催他,而是坐在梯子前面等待,過了一會他的頭總算冒了出來,我趕緊過去抓住他的上臂,他也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他從來沒有抓的這麼緊,我知道他很緊張,早知道還是應該堅持和他一起上來。他的膽小有些超乎我的想像,讓我心疼又失望,我想即使他真的喜歡我,大概也沒有膽子說出來吧。

山頂上,M和他女朋友已經等候多時,他們詢問我們遲到的原因,我們責問M為什麼不帶我們走簡單的路線,說著說著拌起嘴來,輕鬆的氣氛打消了坤剛剛的緊張。下山的時候路過一口山泉水,裡面有很多的硬幣,我知道這是祈求幸運的路人自發投下的,我和M也各投了一個,坤不信這個,我其實也不信,只是既然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是自私地向大山索要點什麼吧,哪怕只是一個願望。坤問我許了什麼願,我沒告訴他是祈求我們兩個高考順利。M也沒有告訴我他許的什麼願,大概能猜到是和他當時的女朋友在一起。而我開始放棄最終能和坤走到一起的想法,坤攀崖時的猶豫讓我深刻意識到他沒有十足的勇氣。托互聯網的開放,我看過的故事告訴我,兩個男生在一起並不是一個人敲鑼打鼓的事,這往往會嚇跑另一個人。一個人努力維持這段關係變得長久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必須有同等的心理準備,或者一邊痛苦地接受自己一邊準備。我永遠都不希望坤遭受被人唾棄的痛苦,他的精心織起的圈子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安全感、他的話語權和他的世界,如果有一天他的圈子因為我散了,我永遠都彌補不了他。

18

向日葵萊萊總是顯得無精打採的,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只好勸他,白天要努力的進行光合作用哦。可是萊萊有著自己的小秘密,每天晚上它會獨自看著月亮,用誰都聽不見的聲音說:「可我就是喜歡你呀」。

放棄一個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容易的,而放棄一件還沒得到的東西,就要常常要和自己在腦海里打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學著對他冷淡,置之不理,一連幾個星期都不去理他。他在路上看到我躲閃,就會馬上跑過來站在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他以為我只是生氣了,還是往常一樣過來逗我,我低著頭這次沒有停下來,立刻繞了過去,我能想像到他的疑惑,只是我和他平日里這些捕捉愛的小遊戲,不應該再玩下去了,他眼中的遊戲,是我內心的折磨。高中生活三點一線,教室、食堂、宿舍,對他來說還有球場,即使我躲過了在路上的他,也沒有辦法在其他場合避免,宿舍尤其如此。盥洗室里,他還像往常一樣,我們其實在很多地方都達成了奇怪的默契,我只要生氣 了,他就能在這些場合替我解開,我日常里並不和他多說話,生氣了、煩悶了、累了,我也同樣不會告訴他,可是他每次都能很精準地察覺到。他陪我洗漱完,全程沉默,他坐在我床上,像是在等我開口,像是在求我和他說幾句話。他還是像無賴一樣等待著我原諒他,我腦海里浮現出自己拿起枕頭瘋狂地打他的場景,當著他的面大聲地吼,為什麼明明喜歡女生,卻對我這麼好!為什麼我不管怎麼生氣,不管怎麼冷漠,你還是要過來找我!為什麼把我推到班長的位置上!為什麼不能像普通同學一樣對我,總是故意耍流氓!為什麼閃躲不解釋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為什要我的原諒,明明是我喜歡你!他獃獃地看我吼出所有的話,我沒有力氣地癱坐在床上。我不是一個喜歡把事情搞得戲劇性的人,我控制住自己的火氣,平靜地拉他的手臂,「回去睡吧」,他一動不動,我使了點勁,他不情願地站起來,輕輕喚我的名字「硂宇……」,我沒有看他的眼神,我不敢看他,只要對視一秒,我就不能把這場戰爭堅持下去,他誤以為是我和他的冷戰,但這是我自己的戰爭,或者說是一場撤退和逃避,我已經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他每次的曖昧和進攻,不斷揣度早已耗盡我的心力。我不奢求「我也喜歡你」幾個字,變態,噁心都好,只想要他一個明確的回答,告訴我他對我的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我的白日夢,我的幻想,讓我不用每天提心弔膽左顧右盼,對他的所作所為抱有期待。

喜歡這件事,一直是他在暗,我在明,我為他當上了班長,為他洗衣服,督促他好好學習,不插手他和他的圈子,放縱他的愛玩和任性,不允許別人說他的壞話,他只要需要,我就能隨叫隨到,我已經喜歡他到忘了自己喜歡他,有些關於他的決定我總能快速找到最佳的結論,最正確,最理性,最複雜的做法,等不及我梳理其中的原因。在高三同學提醒我之前,我其實沒有意識到自己每天都低著頭走路,在教室里和其他人有說有笑,對他平靜異常看起來只是話不多說的好朋友,直到畢業也沒有人真正察覺。高三的時候班主任有天突然找我說是不是對他們太寵溺了,讓我震驚,我沒有意識到自己依靠班長的影響力,經常做一些偏袒男生的班委決定,對他上課鈴響後的打鬧置之不理,甚至暗地裡掐滅了所有關於他的流言蜚語,這些事情都是我後來才一點點梳理出來的結論。

真正愛你的人,做不到死纏爛打。
因為自尊不允許。我們一直深信,愛就是把最好的一切給予對方,包括尊嚴。
多少淺淺淡淡的轉身,是旁人看不懂的情深。

19

當我意識到自己喜歡坤之後,也試想著自己會喜歡其他男生,學校里的男生有比坤帥的多的,也有結實的多的,清秀的多的,可是看著他們我只是欣賞沒有一絲衝動。我和坤之間早已經不只是單純的吸引,更像是一種精神寄託和羈絆。和他之間,沒有煙和酒,沒有開房,沒有肉體,甚至沒有多餘的對白,喜歡、思念、勾引都在偽裝之下,如果這是一部暗潮湧動的諜戰劇,可謂是棋逢敵手,雙方都使盡渾身解數查找自己在對方心中的證明。10年的暑假正是世博舉辦的日子,坤勞動節就已經去過了,而我馬上也要出發。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出過自己的家鄉,那一年是第一次來上海。盤綜交錯的立交和鱗次櫛比的高樓讓我驚嘆中國的發展和自己短淺的目光,世博本身更是讓我大開眼界,短短5天的行程讓我拚命地呼吸現代和科技的氣息,晚上常常到閉館的前幾分鐘才出來,清晨早早地起來前往世博,我不是在公交上,就是在園區里,其實都算不上和這個城市有真正的接觸,我只有乘著去世博的班車窗外才有機會一覽上海的景色。

世博的幾天時間裡,我常常路過自助的紀念牌機器,99元一個。出行的時候家裡給了不少費用,100元在那筆錢裡面其實無足輕重,但是萬一他們詢問起來,這一百元的最終去向被發現是給朋友帶了一個毫無意義還刻著我和他名字的紀念牌的時候,父母會作何感想,每當想到這,我都只能加快腳步。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總是不停地找機會向世界宣告對方已有所屬,首爾塔上的愛情鎖就本身來說並不值錢,但是當上面寫上了兩個人的名字,它就不再是一把鎖,它是關於愛和一生一世的象徵,互相寫上姓名的那一刻即使是在景點買的地攤貨突然也變得無價起來。我最終還是克服了所有的顧慮,刻了一塊,在暑假裡給他帶過去,父母沒有我想的那樣對這筆錢斤斤計較,讓我鬆了一口氣。

他看到我給他帶了禮物,很是驚喜,但是打開盒子的那一刻,連連抱怨我字寫得丑,我只能笑著承認。親愛的,其實寫得怎麼樣有何關係呢,你知道它遠不止是一塊難看的紀念牌,只要你喜歡,這樣的牌子你要多少我都會寫給你,直到你找出滿意的那塊為止。紀念牌上的空間是比較大的,可我寫到一半才發現他的名字佔據幾乎了全部的空間,實時雕刻技術讓我沒有後悔的餘地,只好在右下角的小角落裡刻上了自己姓名拼音縮寫。他問我小角落裡的幾個字,確實,就是那麼幾個字母我都沒有寫的很整齊,我讓他猜,他沒有多想,表情反而有些凝重起來,我知道他猜到了,看他突然安靜,我開始害怕他馬上把這塊紀念牌扔出去,一邊罵我變態一邊掃我出門,這個想法不過1秒鐘,他就把盒子收起來,放到他家客廳的書櫃里,那裡放著他們家工廠很多重要的資料,工商註冊證也在裡面,唯獨看不到書的影子。我有些驚訝他居然把這個東西放在這麼醒目的位置,我沒有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其實沒有發生我想像中的事就已經很讓我欣慰了,其實就算有人看到了,恐怕也很難注意到上面的兩個名字,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自己的房間沒有儲藏私人物品的地方。他自己房間是沒有書櫃的,或者說他住的地方更像是一個過道改建的房間,一張床,一個衣櫃,還有兩扇門,其他什麼都沒有,我曾一度懷疑他爸媽究竟是怎麼對他的,把他變得這麼膽小,渴望控制感,走路還一直聳著肩膀。

我和坤之間很少有相互交換的禮物,他的高中時期的諾基亞N81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寢室里的所有人,什麼叫富二代。我有時甚至會想,如果他的性格再強勢一點,我和他還真有可能上演霸道總裁愛上我狗血劇情。90後的我們,父輩已經完成了相當的資本積累,南方沿海已經很少有貧苦的人,再不濟也達到了小康的水平,完全不同於若甫的出身,假設若甫和繼瑜背後的家庭背景和物質基礎並沒有那麼大的差距,或許故事會失去很多的苦情戲碼,結局也會完全不同,變得和大多數人一樣平庸。雖然我和坤之間確實隔著中產和中產偏上的經濟差距,好在我沒有更多的物質需求,他也不需要我在物質方面給予他什麼,在這個方面,我們是相對平等的。

20

一個人在房間里寫作業,有時會想到他,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想起來以前他住的地方,鄰居家有隻和我們一樣高的鬥牛犬,眼睛很小,嘴邊掛著口水,關在髒兮兮的鐵籠子里。我每次放學去他家玩,隔壁家的狗就會撲過來狂吠,錚錚作響的鐵鏈警告我趕緊離開,如果我和坤一起回來,我就會躲在坤的背後,但像周末的時候,我從來不會在他家門口喊名字,以免那隻狗什麼時候會衝出來嚇我一跳,就連他後來搬家,我也沒有膽子喊過。我去找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我只是想告訴他,今天在路上撿到了5毛錢,告訴他自己有了新的小夥伴,告訴他今天在草堆里發現了蝸牛卵,告訴他門口2塊錢的「小禮包」裡面抽出了一隻怪獸玩具,告訴他同桌用鉛筆扎我的手,我也想問他傍晚天上划過的一條條線是不是發射的宇宙飛船,想問他停電了害怕的時候能不能去他家一起睡,想問他隔壁的狗是不是還在,想問他考上了哪所初中,想問他究竟什麼時候回來。現在每當他不在身邊的時候,腦子裡就會召開緊急會議,這次可不能再失去他了啊。

暑假裡,我有時候看著坤的qq頭像發獃,真想不出來一個NBA狂和一個動漫宅能聊出什麼,但還是想找他說兩句,不管什麼都好,哪怕我發一個「嘿」他回一句「嗯?」也好,不為什麼,只是想你了。真的喜歡一個人,喝白開水都能笑出聲。

21

高三我們再次換寢室,學校為高三的學生單獨建了一棟現代化的公寓,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空調,房間里鋪滿了瓷磚,和原來的寢室天差地別。學期伊始我期待著高三生活會有所改變,沒想到依舊還是坤來的早。

「睡我上鋪」他命令我。

「為什麼?」我問,一句為什麼在我們之間遠沒有字面上那麼簡單。

我在問你如果不喜歡,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我在問你如果不喜歡,為什麼總是要照顧我的情緒?

我在問你如果不喜歡,為什麼還要一次次勾引我?

「……」你低下了頭。

一陣沉默。

「讓你睡,你就睡!」你語氣強硬,不容我反駁。

你已經察覺到了我對你的躲躲藏藏,高三最關鍵的一年,你即使犧牲掉也不願意和我分開,我不知道這究竟是自私還是喜歡,或許兩者皆有。

22

夜裡,我在有時在上鋪聽歌,看書,有時候思考這場奇怪的關係該怎麼結束,這些問題一直想到凌晨,我也總比他睡得晚得多,睡前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看看躺在下面的他是不是也睡了。他睡覺的樣子讓我著迷,他睡得很安靜,無憂無慮,眉眼精緻又乾淨,就那樣平躺著。我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也像我這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站在床前看我睡了沒,但是很快打消了這種想法,這種事情只有喜歡對方的人才會這麼做。一天深夜,他起來上廁所,我被他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之中讓對著牆的自己翻了個身,他上完廁所回來,沒有聽到平常熟悉的動靜,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好奇他在幹什麼,一個黑影出現在我眼前,我立馬就意識到是他,他湊近過來,嚇得我趕緊閉上那條縫,萬籟俱寂,他站在我面前靠得很近,我幾乎能感受到他溫柔的呼吸。自己喜歡的人看著熟睡的自己,我沒法想像比這更幸福的畫面,或許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夜晚,他也是這個樣子,或許他也早就像我這樣,看到了我。在這段錯綜複雜的糾葛面前,我們都害怕自己的衝動會毀了彼此,甚至變成互不相識的路人,糾葛雖然痛苦,但是也好過互相冷漠互不在乎。

高三的壓力比以往更重,學校調整了午休的安排,允許所有住校生午休時間回寢室,但是也不妨礙在教室學習的同學,這樣的人大多數是班上的佼佼者,我也會留在教室里,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躲他。少有幾次在寢室里,我會一直站在陽台上背書,哪怕是在陽台上,也比在寢室里好過些。

他有時在陽台上晒衣服,我不會和他說話,我也不轉身看他,他曬好衣服就會輕輕地把門關上,讓我一個人在陽台上看書。陽台外面能看到球場,坤,你還記得以前放學的傍晚,我總是能在球場上看見你揮汗如雨的奔跑,球場外傳來一陣陣尖叫,我在宿舍里洗衣服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學校到哪都是人,到哪都那麼熱鬧,我總是故意躲著你,看到你就痴痴地笑,生氣時你哄我、安慰我,你在我床上勾引我,盥洗室里逗我笑,也會催促我堅強,走出書本感受這個世界,我們一路走來,我比你成長得更多不是嗎?

坤打開陽台的門,我的思緒被他的突然來襲給打斷,他沒有說話示意我繼續看書,我也沒有多想以為只是出來收衣服。但我的背忽然被一個東西抵住,我意識到時他已經靠在了我的背上,我想起那個暑假,一路7公里我沒有間斷地騎車到他家門口,山鳥歸巢,他拉住我的車后座坐上來,背靠背,互不做聲。而這次是整個人靠在我的背上,我感受到他的重量,他剛毅的身體和肌肉,我仰起頭後腦勺剛好碰到了他,他結實的背也撐住了我,我們完整地貼住了彼此的身後,沒有說話,像抱在一起一樣溫暖。那樣安靜的時刻,他像是在向我道歉,又像是訴說對我的思念,我只要在陽台上,他就經常會這麼做,不管旁邊有沒有人,我很多次想轉過身抱住他,但理智總在腦海里告訴我不要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情。

23

高三下的文化節,我們班要派出男生參加籃球淘汰賽,作為文科重點班,我們籃球水平在20多個班級中就是一個笑話,而我作為班長,對籃球更是一竅不通。一時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認定我們穩握倒數第一的「寶座」,我們自然知道贏一場的概率如同瞎子摸魚,而我們乾脆就把目標定成了這樣一條魚,放手干,只要抓到了,我們就能挽回所有的尊嚴。

我從小學的時候就沒怎麼摸過籃球,也不清楚規則,每次和大家一起玩只會被嫌棄,經常被隊友謾罵使我對籃球深惡痛絕,決心永遠都不碰籃球。長大了,經常在走廊、路邊看同齡人揮灑汗水,自己卻還是會羨慕。

第一場比賽開始,班級幾乎傾巢出動,畢竟這一場比賽就決定了我們究竟是如大家所說的那樣沒用,還是能打破墊底的魔咒。一個前校隊籃球運動員和坤一起組成我們球隊的核心,另外三個同學的水平只能算一般,但好歹知道怎麼配合,這樣的陣容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江郎才盡,替補的剩下5個成員都是像我一樣絲毫不懂規則,除非萬不得已才上場去充個數。塑膠籃球場在兩道綠色隔離網之中,隔離網外一側是綠油油的樟樹,另一側是連通教室和宿舍的南北大道,是我通常觀賞比賽的地方,球場周圍各有過道和板凳,供同學們休息。夕陽下,拉長的人影蓋住我們比賽球場的一半,兩個班的同學把這塊420平米的區域團團圍住,像是觀看一場羅馬競技場比賽,這並不是勇者的較量而是弱者的掙扎,班上的同學和我們的隊員一樣神情沉重,猶如壯士赴死,對手班級在一旁竊竊私語,表情輕鬆,迫不及待看我們出糗。

上半場比分一如大家所料,陸陸續續有些同學看不下去離開了球場,但是分數並沒有拉開太大的距離,也就是6,7分之差,對於兩支業餘球隊來說,幾個烏龍球也許就能挽回局面,但顯然我們隊的球員已經開始泄氣。坤回來休息,他滿頭是汗,眉頭緊鎖,其他球員同樣如此,我遞了瓶礦泉水,他一把接過去就往自己頭上灌,和他的汗水一起滑落到塑膠場地上,下半場的局勢如果繼續下去,剩下的24分鐘他們就如雞蛋碰石頭般的可笑了。然而更讓我著急的是,對手班級的助威聲一直比我們大,雖然我們體育委員也帶著大家一起喊,可是號召力明顯不足,對方的班長只要一喊,同學們一呼百應,遠遠蓋過了我們的聲音。我深知這是一個班長應盡的義務,但內心對聚光燈的厭惡死死地封住了我的嘴,一有這樣的想法,腦子就一片空白,手心出汗。其實這場比賽不僅是球隊間的較量,也是班級的較量,如果我們在氣勢上輸了,也就是在間接承認自己的水平,一旦在心中立下必輸無疑的暗示,上場的隊員將更加自暴自棄。

下半場開始,比分差距越拉越大,同學們的臉色也越來越差,體育委員已經沒有力氣再喊「三十班,加油!」,每喊一次,彷彿就是一次自我羞辱。我看到坤焦急的內心和對勝利的渴望相互纏繞,他努力地奔跑,進攻,防禦,但地面似乎伸出無數的觸手禁錮住他的動作和步伐,到處都是破綻。兩個小人在我腦海一次又一次地掐架,我的手已經被汗浸濕,坤要輸了!突然這個念頭閃過,勇敢的小人扼住了懦弱小人的咽喉,我大喊「三十班!」,同學們聽到我的聲音沒有猶豫,立刻接上了「加油!」兩個字,聲音之大振蕩在整個球場的上方,隊員們眼神掃過場外,面帶微笑,他們聽到了這個懦弱班長的吶喊,還有整個班級發出的低吼,猶如一頭睡醒的雄獅。我的勇敢給班級帶來了信心,每一次我喊出口號,助威的同學開始嘶聲竭力地咆哮,吶喊聲一次次蓋過對面。球隊穩住了隊形,一個個兩分球和堅實的防守讓對方大跌眼鏡,面面相覷,亂了陣腳的他們控制不住開始犯規,為我們的罰球贏得了機會,隨著賽程進行,比分如火箭般迅速竄升,不斷拉平之前的差距,最終以6分之差取下了這局比賽,贏得了全班的歡呼。

晚上寢室里還在熱烈地討論著下午激動人心的比賽,我一個人在陽台外面吹著風,回想當天發生的一切。坤悄悄地脫離同學們的對話,走到我身邊,我和他相視而笑,沒有說話,兩個人注視著黑夜裡的南北大道和安靜的球場。

"謝謝"他說的很輕,沒有看我,但是有些不好意思笑了。

我笑笑,沒有轉過去看他,依舊注視著前方,這是坤第一次對我說謝謝。他或許如我們班上同學認為的一樣把這場球賽看成是我的功勞,包括坤自己也不知道其實是他給了我勇氣,從我當上班長開始,對他的在乎一直不知不覺地改變著自己,說謝謝的應該是我。

隨後的每一場比賽我都出場吶喊,戰績一路攀升打到了第四名,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期,讓曾經鄙視我們球隊的人不寒而慄,那一年我們因為學校規定不得參加文藝匯演,這個戰績則為我們高中最後的文化節畫上了不留遺憾的句號。

24

寒假臨近,我和同學兩個人在寢室的過道上談論著考試的事,他拎著一條黃色的袋子朝我走來,臉上帶著壞笑,我知道裡面是一些吃的,他已經把寢室的每個人都分過一遍。看他過來,我心裡早已開始防備,不管是什麼事一律拒絕。他從袋子里掏出一個泡芙放到我面前。

「我哥特意從市區帶過來的,吃一個吧」他笑著說。

「這個路邊攤的不好吃」我嫌棄。

「吃一個,不會怎麼樣的」他又說了一遍。

我搖搖頭。

「吃一個……」他又像我拒絕換床位那次一樣皺起了眉頭。

我躲開他靠近嘴邊的手,使勁搖了搖頭,一旁的同學看著我們兩個一臉尷尬。

他忽然把泡芙塞到了我嘴裡,眼神生氣又堅定好像在說「叫你吃,你就吃」。

「……」我無辜地看著他,他一臉得意。

他轉過身徑直朝寢室走去,站我旁邊的同學笑而不語,我只得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泡芙是很小的那種,裡面充滿了甜膩的奶油,整個泡芙已經軟得不成樣,但是綿綿的外皮又帶著一點點的韌勁,咬下去入口即化。後來我為了找這個泡芙走遍了整個小鎮,直到天野草莓也推出了類似的泡芙才得以放棄。

25

他有時會讓我找兩首傷心的歌給他,因為我和他的關係,自己常常沉浸在難以言表的難悲傷之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傷心的旋律佔據了我的歌單。我一邊會給他推薦歌,一邊納悶他為什麼要聽這種負能量的東西,或許他也和我一樣迷茫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嗎。我知道他壓力很大,不只是學業方面,他還有一個亟待繼承的大工廠,我們所學的和大學將要學的,其實和那個工廠都沒有關係,文科知識在工廠技術面前根本毫無用處,畢業和大學對他來說只是一項父母的任務,而連同那個工廠一起其實都是他的任務,他的生活早就失去了自我,一眼就能看到未來的盡頭。我從沒勸他放棄,即使放棄,或許也能混成一個小白領,但日子終究比不上工廠老闆,這是生活道路的選擇,其中犧牲了什麼,他自己比我更清楚。

坤的空間有背景音樂,起初我一直沒有注意到,一來是因為自己有mp4,很少在電腦上插耳機聽歌,二來是從不開音箱以免引起爸媽的注意。我一直認為他不是一個愛聽歌的人,在學校里他從來沒有主動說過讓他一起聽一聽我的mp4,手上的諾基亞作為手機的功能早已喪失殆盡,他只用來收菜和停車位。空間的背景音樂有兩首,一首是Tonight I Wanna Cry,一首是無賴,其實很早以前還不是這兩首歌,時過境遷,那些細小的東西早已被遺忘,如今背景音樂已經過期,和他的不再更新的qq空間凝固在了2010年。我聽到這兩首歌已是高三寒假,作業寫到想吐,漫無目的打開他的空間,無意中音樂響起,他曾經突襲坐在床上看書的我說「真想親你一下」,他也曾經說「兩個男的做那事真是噁心」,我想起他爬山前為我買的早餐,他在自家水池邊害怕地抓住我的手,他要我騎車送他去車站,他鼓勵我去競選班長,他在盥洗室的挑逗,他被我打的那一拳,他為我撐的傘,他故意堵我的路,他喂我吃的泡芙。讀著屏幕上映出的歌詞,那些一點一滴浮現出來,從來沒當面和他講過,我有很多謝謝和喜歡要說,可是全部都只能憋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告訴自己全部都是自我想像的幻覺,告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四下無人,自己還是控制不住地在屏幕面前嗚咽起來,眼淚悄無聲息地划過臉頰。

在地球惟獨你愛我這廢人

出錯你都肯去忍

然而誰亦早知不會合襯

偏偏你願意等

為何還喜歡我 我這種無賴

是話你蠢還是很偉大

在座每位都將我踩 口碑有多壞

但你亦永遠不見怪

何必跟我 我這種無賴

活大半生還是很失敗

但是你死都不變心 跟我笑著挨

26

高中時代不同於大學,雖然都是學生,但是發生關係的成本遠遠超過我們能承受的範圍。我和他並不是沒有想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明顯想得比我多,一天他突然告訴我說兩個男的發生關係真是噁心,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意識到我的無知立馬閉上了嘴,他驚異的眼神告訴我他知道的遠比我多得多,我並不是沒有想過那些事情,然而想得最遠的也只莫過於親吻,那個懵懂的年紀,我甚至都不知道男女怎麼發生關係,更不用提男男的性生活了。所有可能的場所和場合都在兩人不言不語之中流逝了,但沒有發生任何關係的我們,從始至終都沒有減少對彼此的關心,當時的純潔和簡單,現在看來幸福又美好。

我說他經常聳著肩讓他看起來猥瑣很多,可能源於小時候的丑胖和家中的高要求,他和陌生人在一起的時候時常畏手畏腳,只有了解久了才會顯得自在,但在他自己小圈子裡,總是掌握著話語權。而我異常討厭被人注目的場景,連上課站起來回答問題手心都會出汗,隱匿在人群中的時候又顯得遊刃有餘。我如果和他走在一起,會不時地拍拍他的肩膀好讓他注意一下。

高三下還發生了很多事,印象比較深的是我和坤跟隨班主任一起社會實踐,留下的照片有很多,其中有一張和他的抓拍,兩個人低著頭,走在一起,像極了被狗仔發現的偷情明星。這些照片最後因為一次重裝系統失誤,再也無法找回,然而這樣也好,去者不追,對自己來說也少了些糾結的回憶。

在他家玩的時候,坤曾問我大學畢業之後想要做什麼,我說自己買一套房,搬出這個小鎮,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他不以為然,談起工廠繼承人的事,告訴我這個城鎮的好,勸我留下來。作為家族企業未來的掌舵人,父母時常帶坤出席的酒局已經教會他如何得心應手地偽裝自己,接受自己的命運,我勸他追求自由反而會使他害怕。我沒有說那套房子里住著我和他,我沒有多說一句話,不是不相信他最終可能會動搖,也不是擔心憑自己的能力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而是害怕他永遠回不去那個家,不能讓他過上比家業繼承人更好的日子。他曾告訴我最討厭我沒心沒肺地笑,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在他面前那樣笑過,他嫉妒我能做我自己,比起我偽裝成一個班長,他早就更徹底地變成了別人。我後來才想明白為什麼坤明明是班上的人氣王,我卻是當班長的那個。坤並不是真的照顧周圍的同學讓他們打心底喜歡他,他在試驗父母教給他的能力,他其實害怕最終沒有人再喜歡真正的他。

27

高考對我來說就是一場解脫,看不見他,也終於不用日思夜想,心無旁騖地執行當初計劃好的離開。我曾一度在自己空餘的時間去計算冷靜和衝動的代價,這就註定了我和坤之間不可能是繼瑜若甫故事的平行線,其實用不著計算,在那些失去的機會裡就已經蘊含了我們之間始終是一場理性主導的糾葛。

像繼瑜和若甫那樣同住一間賓館,最後控制不住跨過了兩個人之間的界限,逼迫若甫去思考和面對這段關係,是衝動和不計結果的選擇。而對於看了大量網文,一開始就知道所有故事線走向的我來說,不可避免地在每一次面對他的時候思考究竟怎樣做才可能最大程度減少對坤的傷害。繼瑜當初的冒險是一鎚子買賣,他的故事記敘了那場冒險之後兩個人的堅持和勇敢,倘若他們都住在一個小鎮上,我則無法想像會引起多大的波瀾。相隔不遠,雙方父母齊聲討伐,我和坤本就脆弱的聯接在所有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的喧鬧中灰飛湮滅,對我來說,堙滅的空洞比起曖昧的痛苦並不算什麼,而對坤來說,他在鎮上的名聲、他的事業、他的未來可能都將在這一切之後崩潰殆盡。

如果坤沒有慢慢想通,然後做好失去這一切的萬全準備,我最好的選擇就是儘早離開,離開之後順便保證他回想起當年我和他之間只有隱約的情愫,而不是將來和女朋友在一起時想起自己還親過男人。正如繼瑜所說 「愛本就是一場自私和慷慨的較量」,繼瑜是前者,我也是前者,只有我一個人的鎧甲遠不夠對抗這個世界,這並不是慷慨,而是逃跑,帶著所有清醒抉擇,隻身一人遁入不存在他的世界。當紙上所有的邏輯都清晰明了,懊惱和無奈將我卷進深深的旋渦——「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繼瑜的出發點是佔有,而我的出發點是保護,佔有所以許諾共同的未來,保護所以放棄自己內心的誓言,遵守誓言和全面放棄,前者更具有積極的意義。我一次次在紙上列出的所有依據,其實只是為了找出一個可以衝動的借口,找到一個不像懦夫的理由,明明是自己用公式計算出的結果卻沒有一次偏向自己。挺身而出是英雄的做法,預防危機是人的做法。在若甫多災多難的生活中,繼瑜是他的英雄,而在無欲無求的坤眼中,我永遠只是一個普通人。大多數看了《這九年》的讀者,既不想成為英雄,也不想成為人,反而想成為等待解救的受害者,人總是不願意接受命運,還懷揣他人幫助自己改變命運的貪婪。

28

上大學之後,我們相隔兩地,他換了iphone,我也有了自己的手機。我偶爾忍不住會給他打電話,被接起來之前的等待鈴聲常常和我的心情一樣愉悅,嘴角抑制不住笑容,焦急地等待話筒里傳出他的聲音。電話的那頭通常不會讓我等很久,我們不需要像熱戀的情侶一樣用接電話的時間測試彼此之間還剩多少感情,他接起來,常常會愣一會,我很想告訴他自己生活的變化,好的壞的都告訴他。黑夜裡一個人吹冷風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宿舍的陽台上,我不抽煙不喝酒,手裡有時候拿著一杯開水假裝是酒,但水冰涼涼的,寡淡無味,沒有濃烈和灼熱,也沒有辛辣和苦澀,我也終究學會了把眼淚往心裡流。我想確實是他鄉的月亮比較圓,大概是從前從來沒注意過,月亮原來也能映出人的臉。半晌,愣是一個字都掉不出來, 他打破沉默,輕輕地笑著說「啥事?」,就和我打他電話一樣開心,他笑的那一刻,我知道他也在想我。然而「想你了」這兩個字,從來沒有從我們嘴裡說出來過,他想找我的時候,總是借著各種無厘頭的理由,我故意不理他,他就生氣。喜歡,在我們眼裡早就已經成為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沒捅破,只因為沒有酒,沒有膽。

同性戀,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高中時,我想這是一份責任,在沒有任何書面契約的情況下自行訂立的誓言,在剩餘的人生里,一心一意,承諾生老病死,不論貧富,彼此不離不棄,在社會和親朋好友的唾罵和背叛中,堅守這份感情,也為彼此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然而這樣的感情是沉重的,偉大的,是繼瑜和若甫,我和坤還遠遠沒有到那個地步,我開始想像如果我消失了,如果我和坤沒有時隔5年再次相遇,他大概會在籃球場上俘獲某個女生的歡心,踏上普通異性戀的生活之路。不用和另一半在所有的黑暗和無人的時刻才偷偷模仿異性戀牽手,在親人、朋友、同事面前謊稱自己保持單身,無法作為親屬為愛人的醫療通知書籤字,必須結婚才能買房,只有少數能夠接受真正自己的朋友,而我沒有這個勇氣讓坤也經受一遍若甫相似的經歷,我的鎧甲不如繼瑜那般堅韌,也不如顧海那般強硬,我的鎧甲甚至保護不了我自己,只是塊還沒成型的胚料,我可以獨自衝上戰場,但我不忍心帶著他一起上。

最肯忘卻古人詩

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守著愛,怕人笑

還怕人看清

29

大一暑假,我去找他,我們依舊像高中的假期那樣,安靜地在房間里,我看他玩夢幻,他告訴我待會要和同學去打籃球,我知道還是那些人,高中生涯彷彿還沒有結束。夏天,蟬鳴聒噪,機器轟鳴,他家只有我和他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離開這麼久,很難再抓起什麼話題聊下去了,就像我們高中再次見面時一樣。

「我……」,我突然蹦出來一句,但是馬上又打了啞火,他轉過頭笑著問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我想起年初一個晚上,我們聚在一起,一幫高中同學吃完火鍋出來,他非要和我走一路,我暗自竊喜或許他終於撿了些勇氣,說不定有機會把話說清楚。他挑了一條非常小的路,烏漆墨黑,但也就一兩百米的樣子,路的終點就是車站,他得回去,我也是。他走在我身邊,一路沉默,「有話要說嗎?」我問他卻看不清他臉,「我……」他低下了頭,欲言又止,像是姑娘家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路旁的河水中掛著圓月,路上只有我們兩個,路還只是剛剛鋪了石子,踩在上面吱吱呀呀的,周圍可能過段時間還要澆水泥吧,我這樣想著。

「說吧」我又說了一句,心跳有些加快,我感受得到他也在緊張,但是前面就是路的盡頭。我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麼,其實說什麼都不重要,我有女朋友了,我想著他就算這麼說,自己也不會驚訝。

「我坐前面那班車回去吧」,聽我這麼一說,他放鬆了下來,「恩……」,我沒有看他,只顧著往前走,只想趕緊到大路上面,免得這尷尬的氣氛持續下去。

他送我上車,我看著他,他眼中的緊張還沒有散去,發動機突突突地響,我踏上車回頭看他,他還站在那,沒有說什麼,眼中是懊惱和後悔,我挑了不靠他一側的座位,失落湧上心頭。

這些場景在我腦海中閃過,眼前的他依舊沒有變,不管我和他說什麼,我們終究還是要見面的,即使以後尷尬或者老死不相往來也好過後悔,我不想讓這段糾纏變成沒有任何意義的想像,只存在於道不清說不明的空氣中,這樣想著,我還是憋足了勇氣打算用一場儀式了結這一切。然而緊張感控制了全身的每一個神經,曾經所有的一切很可能就在我幾個字之間化為烏有,就如他之前的一路沉默。

「我喜歡你!」我幾乎喊了出來,然後深深地埋下了頭,漲紅著臉。

「……」

他沒有任何反應,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似的。

「不應該有點反應嗎?不喜歡也好,喜歡也好,正常來說,不總得說點什麼嗎?」我有些著急,也語無倫次了。

他又是自顧自害羞地笑了起來,我疑惑地看著他,空氣中只剩他滑鼠和敲擊鍵盤的聲音,從急促變得沉悶,時間凝固,周圍的機器聲淹沒在夏天的燥熱中,我感受到他之前為什麼緊張到一路沉默。

面對面的時候,他眼中的光亮證明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是沒有親口聽到承諾,依靠捕風捉影又怎麼相信這光亮能持續下去。對於同性戀來說,即使一方已經準備好破釜沉舟,也難敵另一方喪失勇氣。結婚是永遠的退路,只要不愛了,不欣賞了,不耐煩了,可以不管不顧拋下另一個人留在凌冽的寒風中,沒有申訴的途徑,沒有可以辯解的餘地,如果人沒有真正接受自己的朋友,所有痛楚只有自己分攤。當所有的人都在問你什麼時候找女朋友,心裡關於他的一切浮現出來,卻不得不笑著打圓場;當身邊的異性表露曖昧,只得視而不見,見招拆招,及時把她的感情掐斷在搖籃里;當圈子裡的人把愛蹂躪成肉慾和發泄,還依然堅信愛情的可能。在別人面前裝普通,是很多同性戀必須學會的戲碼,若無其事,自作鎮定,款款而談,哪怕心裡翻江倒海,苦不堪言,還沒有從失戀中走出來。我曾設想過他的那些缺點,最終可能還是會讓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變成俗不可耐的厭惡,或許他也終究要結婚,需要我出席他的婚禮,或許我最後還是一個人,漂泊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兩個人再無瓜葛。我只是和繼瑜一樣,盼望著若甫給這段駐守的關係以糧草,兵糧寸斷之際已然全軍覆沒。

「你別這樣……」他平靜下來,但是眼睛盯著屏幕,滑鼠點擊也清脆起來,機器轟鳴,世界彷彿剛從冰河期蘇醒過來,他用我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溫柔地吐出了這句話說。

這是我設想的眾多結果中的一個,沒有明確的答覆就是拒絕,我曾一度這麼告訴我自己。

然而到這裡為止,我的內心卻沒有任何的波動,我的表白,就像沒有發生一樣,我說的那幾句話被吞噬在時空的蟲洞里。

他停下手上的遊戲,合上電腦,自顧自地收拾起東西來,我意識到,待會他還要去學校打球,而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去。

南北大道吹來久違的清香,塑膠場地,梧桐樹,足球場,一如我們離開前的樣子。

他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一點也沒變,太陽映過側臉的颯爽和乾淨,汗珠從額頭抖落到球場上散發著塑膠場地的氣息,他輕巧地繞過防守,縱身起跳划出一條清晰的弧線,球躍過對手的頭頂一擊命中籃板中心,「砰」,彷彿回到高一放學的下午。

我還在咀嚼他說的「不要這樣」,欲拒還迎,一如過去的所有回答。我曾發誓和他買一套足夠大的房子,不用理會親人和社會的紛擾,和他倒騰柴米油鹽醬醋茶。然而沒有他的決心和承諾,這一切不過是我可笑的白日夢。

打完球,我和他一起回去,車站前昏黃的路燈亮起,兩個人互不做聲,我走在他後面,燈光使勁拉長我們的身影,卻也怎麼也交織不到一起。

人行天橋上的風

虛無縹緲的惶恐

擔心被折磨

怕希望落空

翻來覆去的歌頌

凜冽刺骨的寒風

驅逐落葉如我一場零落

故作無謂的洒脫

粉飾太平的面孔

渾渾噩噩地生活來不及掙脫

舊世界灰濛濛

舊軀殼又太沉重

努力逃避同化卻異曲同工

我多想 不顧一切來到你的身旁

把那過去當作惡夢一場

沐浴在明亮耀眼的月光之下

將新生翅膀用力舒張

我多想 拋下所有來到你的身旁

哪怕圓滿只是幻想一場

30

我開學比他晚,假期結束之前,我答應他回學校的時候去他家送他。

早上7點,他家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他見我來沒有多說,還是一如既往地傻笑,大概早就忘了之前的事情。我幫他收拾衣服,他媽媽在在一旁忙不迭地誇我,我和坤相視而笑,心裡卻有些哽咽,有些衣服是我曾經給他洗過的,她媽曾經問他為什麼不扔了,明明可以再買新的,他說他喜歡那件,語氣堅決。開學不是離別,而我們也並不是再也見不到,離別更像是一場儀式,告訴自己該放手了。我把他的衣服仔細地整理好,疊在一起,那些整齊劃一的東西卻讓我溺水般喘不過氣,在他上鋪的那些夜晚,經常像這樣承受著遠超同齡人的考驗,每個夜晚在心底殺死一次自己對他的喜歡,在大腦里把每個該放棄的理由梳理一遍,但是一邊又在找尋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道路。胸口經常像壓了塊磐石,像是插了刀子,又像是窒息,折磨不是和喜歡的人再也不相見,而是他在眼前,我卻只能眺望。我並不是一下子就想到該怎麼做,自己做得其實比想的更快,甚至表白之後也沒想明白髮生了什麼,沒有明確的答覆就是拒絕,不過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罷了,放手哪有想得這麼容易。我對他的所有事情都掩藏在理智和表面之中,疊好的,積壓的,隱瞞的所有決定,未曾和任何人提起,他並知道我的表白意味著什麼,我的手有些發抖,不敢回看和他一起度過的高中。怎樣的放棄能做到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心平氣和,不再欣賞,不至於日後可能參加他婚禮的時候還念念不忘曾經。煢煢獨立,沒有朋友和旁人的支持,也沒任何的指導,自己憑著所有的良知和理性在黑暗的隧道里摸索著出口,這條路一個人走得太久,太累。

上大學真正接觸到了所謂的「圈子」,從孩子和我一個年紀的大叔到16歲就已經發生過關係的高中生,社會的開放程度大大超出我那個小鎮的三觀,不得不說,上海這個包容的城市讓我見識了更多。然而我了解到圈子的各種行徑,更像是擁有共同行為愛好的一群人,他們比起因為愛同性聚合到一起,更倒像是為了上同性而聚集到一起,各大app和社群不過是這种放盪組織的變體。我不曾了解所謂的「姐妹」和「biao貝」,因為總是期待著繼瑜、顧海式的「愛情」,在圈子中曆數傷害過自己的前任,沒有得到他人的同情,反而贏得陣陣嘲諷,見識了人心冷漠之後,不再相信感情,開始嬉笑怒罵,喜形於色,口無遮攔,譏諷他人器官,毫無顧忌地分享和陌生男子在賓館發生過的體驗,肆意賣弄自己的肉體,無時無刻不渴望著下一個獵物的到來,像極了紅燈區前招搖過市的小姐。即使沒有男朋友,還依然堅持不約炮、不結婚的同性戀,是所有人眼中的異類,當因為性取向的偽裝不為別人,孤身一人只為自己和他人負責之時,「同性戀」彷彿變成了蘇格拉底喝下的毒芹,布魯諾火焰中的真理般可笑,而我想,我會成為那個人。整理好包裹送你上車的那個瞬間,我好像回到了4年級你悄無聲息離開的那個暑假,這次我沒有拉著我爸媽問你去哪了,也沒有一個人在房間偷偷地哭,這2年時間我經歷了太多無眠的夜晚,眼淚早已流干,或是吞肚子里去了,我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猜測和你之間的關係,我畢業以後會到處漂泊,總之離開這個地方,但絕不是所謂的「圈子」。

在原地打轉的小丑傷心不斷

空空留遺憾 多難堪又為難

釋然 慵懶 盡歡 時間風乾後你與我再無關

沒答案 怎麼辦 看不慣自我欺瞞

縱容著 喜歡的 討厭的 寵溺的 厭倦的

一個個慢慢黯淡

當沒有人再幫你修電腦,當沒有人在山上拉你一把,當沒有人寵溺你的愛玩,當沒有人為你做班長,你要一個人學會承擔起責任,學會幫助別人,成為一個有向心力的領導,對不起了,坤,能夠喜歡上你真的太好了,至少我也變得勇敢了一些,懂得了什麼叫責任。

差不多也到了該走的時間,你坐上車。

啟動,我望著你,

你在車裡回過頭有些不舍地望著我,

我笑著和你揮手,

今後我們回到各自的軌跡上,

你可能沒有算過,

從二年級到高三,

其實走過了10年時間,

兩條平行軌跡相遇一次其實就已經很不容易,

你已經在我成長的兩個節點分別烙下了印記,

只是抱歉沒能遵守自己的諾言,

我們還會相見,

今後與你不為各自所知的故事也會越來越多,

年歲增長,或許我們也會愛上別人,

依然在這條我曾經徘徊了3年的路上,

上一次是你不辭而別,

這次是我送你出發,

下一程,祝你一路安好。

(完)

————————————————

後來,很多人問後來怎麼了,後來如果是個人,我一定要弄死他。

故事中間沒有交代的一部分是,我和他填報志願的時候,他曾勸我和他一起上一所大學。當時想著以後哪怕做朋友,也要能幫上他點什麼,而怎麼樣的學識和待人處事才能幫助一個未來的企業領導人,對於剛畢業的高中生來說並不明了,但是唯一清楚的是他選的那個學校里不可能學得到。坤在很多重要的選擇面前常常缺乏勇氣和果斷,這卻是我的長處,他對未來毫無追求和無關緊要的態度,一度讓我陷入絕望,這也是我沒有和他一起上大學而選擇放棄的真正原因。我和他的不同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很多事不會走到一塊,他無腦地在我身上施加各種套路,我會想既然喜歡就應該負責地把話說清楚,我埋怨他的懦弱、猶豫和迷茫,但是回想起來,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坤和我的身上都有很多缺點,這是《那九年》丟失的部分,一個勇敢的繼瑜和惹人疼愛的若甫,兩個主公沒有明顯的缺陷,讓這個故事看起來趨向完美。另外不可否認若甫一開始極度依賴繼瑜的物質輸出,繼瑜在文中也對此表現得也很失望,或許真如繼瑜所說,是依賴慢慢造就了他們兩個人的這份感情。《那九年》是屬於80後的記憶,那個時代背景下的機遇和融合,各式各樣的人和單純的愛情故事交織在澡堂和打水房,也有很多人在面對自己的取向面前逃避,不知所措,甚至結婚生子之後還沉浸在痛苦之中,他們留下的故事啟蒙了我們這一代。在我和坤之間不存在誰喜歡誰更多,沒有偉大的給予和索取,正因為看過了那麼多80後的故事,我更早地學會正視自己的取向,我們之間沒有衝動和傷害,更多地換回了包容和認真。

這是一條和《那九年》的平行故事線,我們剛好和主人公繼瑜相差一個地支(12年)的年紀,我的選擇也同時是繼瑜死纏爛打的反面。我感謝他給我帶來的回憶,在我將近一個月把過去梳理開來的這個故事裡,每每回想起往事還是會揪心,甚至不想寫下去,有人說我還沒有真正放下。真實的故事並沒有到此為止,而放手顯然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但糾纏和折磨總是千篇一律,所以挑了一個合適的節點作為故事的結尾。在和他沒有聯繫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意看到他發的朋友圈,一個人背對著畫面站在大海面前,心中毫無波瀾,沒了我,他聳肩的習慣還是沒能改過來。他走上了當初父母擬定的繼承人路線,我也走上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我們各自的故事還在繼續,但不會再有太大的交叉,難免偶爾想起一些片段,留下的都變成了美好和感激。

我寫這個故事是希望還在迷茫、不能確定自己取向的人,能認真對待自己喜歡的他,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或是傷害他人的舉動,也希望很多受過傷的人不要喋喋不休地述說自己的前任,把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變成怨天尤人。

你要成為怎樣的人?
你要像峙立於不斷拍打的巨浪之前的礁石。
它巍然不動,
馴服著周圍海浪的狂暴。

我聽到你說:我是如此不幸,才有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但此言差矣。
或許應該說,我是如此的幸運,未被過去的事所打到,亦不為將來之事而恐懼。
人人都會遭遇不幸,
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欣然面對。
從不妥協,毫不怨言。

——《沉思錄》


我記得!
我記得!
我記得!

我昨天把《我和BF的那九年》看完了。2000~2016。16年的時間!16年可以使一個小baby長成一個大男孩,同樣也會使一個大男孩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很平靜的看完這本書,沒有以往看同類型書的糾結難受,但心中卻泛起波瀾,一直被禁錮的思想在開始掙脫。我想和你分享文章中讓我很有感觸的話。

「記得,哪一天你要是累了,煩了,或者後悔了,或者找到了更愛你的人,記得一定要告訴我」

「男人,在我心裡,還是應該用來愛的,而不是只用來做愛。」

「你太簡單,太純粹,太執著,你已經陷一個人身上了,你愛一個人就不會再回頭」(ps我自己何嘗不是這樣)

「我是個同志,我可以不要方向,或者說我的方向就是多賺錢,讓家人在物質上活的更好,讓自己愛的人活的更好。」

「想想也是,我們身為同志,好多時候逼著自己去健身,逼著自己留鬍子,甚至逼著自己去抽煙,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男人一些,這就是不自信和虛偽吧。」

「我們整天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掩飾自己,原來一個本「正常」的男生都可以洒脫到不介意讓人知道自己愛的是一個男人。」

「我從沒有懷疑過同志之間的真愛,也沒有懷疑過同志的智商和能力,更沒有懷疑同志這個群體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感。然而,我隱隱約約的覺得,很多同志都太過敏感,也太過於糾結,甚至太過於急切。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辭彙或者合適的言語來描述很多人心裡狀態,只不過覺得很多人都在偽裝著真實的自己,欺騙著真實的自己,欺騙自己去愛一個人,欺騙自己已經被一個人愛上,幾句示好的話就可以讓很多同志感動,幾句曖昧的詞就讓很多同志相信愛的發生,這實在太過荒謬也太可悲。我們不能因為同志之愛的困難就輕易的去愛,不能因為同志之愛的稀少就虛假的愛,最不能的是欺騙自己的內心而輕易告訴自己已經愛上了。」

「趁我們還年輕,還沒有徹底失去愛的能力的時候,慢慢、認真、真誠地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個人吧!」

以上為文中內容,以下為微博內容

「兩個人相處,處到容顏看盡,失去原始吸引,最終耐以維繼的,就是人品、品格、習性,這些日常生活反映在隨地吐痰,不洗碗,小便尿滿地,和服務員爭吵等小事上。最親近的人,是第一個評價你的人,儘管當時無所謂,但日積月累,愛失去了基礎支撐。上述尤其適用於:沒有法律保護約束,不被主流祝福的你我。」

「等待堅持愛情沒錯,真愛一直都在;也只有等待堅持的人知道有多苦,所以一直不敢過多建議。一見鍾情或苦等數年,都沒錯,真心無悔就好。時光如梭卻又來日方長,珍惜疼愛每一秒華年,即使用情付諸流水,也不能叫做枉費。最後依然要感謝所有關心我和他的人們,祝福你們每一個人。我們來日再見。」

「我說,「我想找個像對你這麼好的我來跟自己談戀愛」。他笑了好久,說我自戀,又問我累不累辛苦不辛苦。真心話,一點不辛苦,並且很幸福。我對你這麼好啊,完全是因為你好啊。即使是我自己,我也無法愛我自己愛的這麼渾身充滿力氣。治得了我的人,只有你。你是我的軟肋,也是我牢不可破的鎧甲!」
也談談我自己吧,我18歲時發現自己喜歡男生,並且對女生也有感覺,我想喜歡男生這件事不是突然,或許是從小到大所有積累的爆發,以前意識到但沒往那方面想。那段時間我很痛苦難受,甚至抑鬱,後來慢慢走出來,無論怎樣都要走完這一生。時至今日我依然沒有想好未來該怎樣走,如何走。隨心?隨性?或者隨大流?但現在的我,在尋愛的旅途中。


記得,那時候半夜在床上黑著燈看,看到淚流滿面哭一會接著看。記住的天涯第一個洞主就是憶若甫,更新結束以後加了討論群看著大家還在討論他們,懷念他們,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忘記這樣一個故事。後來居然有謠言說若甫結婚了,又有說繼瑜生病去世了也是迷醉。。。再後來繼瑜開了微博,分享了幾條日常以後也不更新了。這麼多年了,想想他們那些悲傷的事情還是難過。我覺得其實愛情的結局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兩個人過得幸福才是真的。


我現在這麼努力 就是因為我想活成繼瑜


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從來沒有因為看哪本書或者哪部電影這麼傷心


記得....繼瑜.....他們一切都好


不是n年前被扒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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