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托女性人物寫的詩詞,比起前代的女性詩人詞人來看水平如何?


直接上結論:這個問題本身幾乎沒有可比性。


前代女詩人的詩,是詩歌本身,是需要窮盡水平去寫好而且不需要考慮其它因素的。小說中的詩,其作用不是為了讓作者炫技,而是用來推進情節發展、塑造人物形象的。失敗的小說家行為是把小說作為自己炫技的平台,此處重點點名批評《鏡花緣》,各種詩詞歌賦酷炫無比,反而妨礙了小說主體。
從這個意義上看,《紅樓夢》中詩歌的運用是最好的,沒有之一。曹先生沒有放任自己去炫耀詩歌水平,而是讓每一個書中人物寫出符合她水平、性格和風格的詩。這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懂裝懂不容易,懂裝不懂更不容易,尤其不僅要裝得水平有落差,風格還要迥異。作者能做到這一點,其對文字的理解與運用基本上已經突破天際了。

空口無憑,試看以下幾個例子:

1.1 大觀園題詠

元春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築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曠性怡情匾額-迎春
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
文章造化匾額-惜春
山水橫拖千里外,樓台高起五雲中。
園修日月光輝里,景奪文章造化功。
萬象爭輝匾額-探春
名園築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
精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
文採風流匾額-李紈
秀水明山抱復回,風流文采勝蓬萊。
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台。
名園一自邀游賞,未許凡人到此來。
凝暉鍾瑞匾額-薛寶釵
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
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
文風已著宸游夕,孝化應隆歸省時。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世外仙源匾額-林黛玉
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杏簾在望-林黛玉(代寶玉作)
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
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大觀園題詠的背景是元春省親,命姐妹們作詩慶賀。這種場合做的詩,歷來只能說好,要說景物風致,又要寫皇恩浩蕩,還不能寫得太露骨,那就成了拍馬屁,就落了下乘。所以詩中都要提「日月光輝」「盛世」「恩寵」字樣。
元春身份特殊,寫出的詩是以上待下的口吻,順便賜名。迎春、惜春水平最低(詩社打醬油的),而探春、李紈次之(探春是詩社常寫詩的,李紈是裁判),黛玉、寶釵水準最高(詩社魁首)。海棠詩社未立之時,作者就已經在用她們的作品告訴讀者書中人物的水平高低了。其中尤以黛玉代寶玉作的一首杏簾在望為最佳。通過黛玉為寶玉捉刀並且寫的比自己交上去的還要好這個事情,來展現黛玉的才華和寶黛之間的親密。從風格來看,寶釵的詩穩重而黛玉的詩嬌媚,也符合她們本身的行事作風。

1.2 香菱詠月詩三首:
  其一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其二
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簾看。
其三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第一首十分粗鄙,第二個首已經細緻很多,第三首全詩無一字言月,又字字言月;句句寫月,又句句傳情言志。這三首詩展現了香菱不斷進步的過程,其中第三首已經是詠物詩的佳作。作者不僅帶給我們一首質量非常高的詩作,還通過詩作塑造了一個美麗、清純、高潔、進步的少女,實乃詩與情節發展、人物塑造交相輝映的典範。

1.3 廣為流傳的兩首柳絮詞:
唐多令-黛玉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逑,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臨江仙-寶釵
白玉堂前春解舞, 東風卷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這兩首柳絮詞不僅水準極高,而且表現了黛玉和寶釵不同的性格與志向,被各方引用的頻率極其高,不再贅述。

此外曹先生借筆下人物的詩作,來暗示情節走向和人物結局,更非一般小說家能及。隨意舉一例:

南柯子-探春(上闋)、賈寶玉(下闋)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借探春和寶玉合寫的一首詞來暗示探春遠嫁的命運。這樣的例子書中也是隨處可見的。

那麼,如果硬是要把書中在詩詞方面最出色的少女——林黛玉,和前代女詩人比呢?個人覺得最多比不了李清照罷了,比起歷來以詩才著稱的謝道韞、薛濤、魚玄機、朱淑真等等,黛玉是不差的。詳見黛玉高水準詩作《詠菊》、《問菊》、《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風雨夕》等,由於篇幅過長,不一一引用。
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的可以去看隔壁的答案,有人在一一對比中。
此處特別說明,並沒有黛玉力壓寶釵等人的意思,只是她的詩作極多,可以作為紅樓夢眾少女的代表而已。

曹先生曾有個朋友說他最好的是詩才而不是小說,忘記出處了,如有人記得還望告知。可惜除了書中留存詩作,曹先生獨立於小說之外的詩詞幾乎一首也沒有了。


有過之而無不及
曹雪芹同志詩詞曲兼工,從正冊副冊又副冊的達意判詞來看可以認為是中國古代詞的巔峰之作。
曹雪芹借黛玉之口表現出他推崇唐詩,而唐代著名的女詩人並不多,作品流傳也比較少,其中也不乏一些所謂通俗歌手,總體來看盛唐的女性詩歌作者不如曹雪芹。
寫到這裡突然發現原來題主在默默的挖了一個坑,那我也只好比一比了 。
先說謝道韞 :別人家的孩子就是有才 。
人所謂有詠絮之才,從小便聰穎過人,在成為王羲之的兒媳婦之後竟然看不上自己對象,說你們老王家哥幾個各個都是才子怎麼你這麼弱雞(人家王凝之寫字也很好好嗎)。但是總體來說謝道韞更擅長寫文,詩歌流傳較少把她不怎麼寫詩的拿來和整個海棠詩社比講道理的話我覺得不如後者。
後邊慢慢寫。


也不定全是曹寫的,畢竟多少有些回憶的影子


木心先生有一個很精彩的比喻:紅樓裡的詩,想水草。放在水裡,好看;取出來,不好看。
具體說,紅樓中詩詞主要有三種,一種是詩人自述,例如「滿紙荒唐言」;第二種是人物判詞;第三種是借人物之口寫的詩。題主問的主要是第三類,那就不說前兩類了。這類詩在文章中的作用很大,即要借詩來表現人物性格,又要在詩中埋下伏筆。因此來說,難度還是很大的。但是單將詩拿出來與詩人的詩比較,無疑是要差一點的。因為作者既然要兼顧到人物性格,情節等因素,是無法和單純創作相提並論的。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紅樓中的詩詞和其他古典小說中的詩詞相比,還是相當有水準的。


半路子學了點文學,畢業寫了篇論文專門就紅樓夢裡的歌行體做的分析。前代女性詞人倒是很少寫歌行體的,而曹公假託林黛玉所寫的歌行體從體裁上,倒是跟她相配得很!

若是從詩學角度來看,聲律曲調多姿,婉轉悲吟;語言流暢質樸,靈動生輝;結構層疊迴環,一唱三嘆。周汝昌在《紅樓奪目紅》「湘雲之才」一篇中也曾贊道:「黛玉擅長的是七言長歌行,如《葬花吟》、《秋窗風雨夕》、《桃花行》三篇,堪稱風調獨絕、超邁等倫——別人一篇長歌體也未見有所表現。」不過從整個文學史來看,這些作品就算不得什麼了,多少能讀出《代悲白頭吟》這些經典之作的影子來。

其實我覺得題主這個問題是有問題的,本身我認為拿紅樓夢當中的詩歌單獨出來做詩學分析意義不大,更遑論比較,這些作品更應該稱之為「按頭制帽,詩即其人」的藝術精華,終歸是為人物服務的。


推薦閱讀:

紅樓夢裡面,算不算是寶玉害死金釧的?
通過數據挖掘能分析《紅樓夢》各回的真偽嗎?
如何評價好妹妹樂隊的《紅豆詞》?

TAG:紅樓夢小說 | 中國古代文學 | 詩詞賞析 | 曹雪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