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蛇咬傷後堅持做記錄的蛇類科學家是誰?

有一位蛇類科學家,一次被蛇咬了,想著反正活不了與其求救或等死不如記錄人體反應,於是他看著時間記下了自己被蛇咬後的生理反應,直到寫不動,這科學家是誰?


卡爾·施密特博士(Karl Patterson Schmidt),著名爬蟲學家,1890年出生,1916年大學畢業後進入紐約的美國自然史博物館工作,1922年轉到芝加哥的菲爾德自然史博物館,多次前往南美洲各國收集標本,1941年升任菲爾德博物館動物學部主任(Chief Curator),1955年從主任位置上退下來,1957年9月26日因毒蛇咬傷去世。菲爾德博物館裡現在還有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爬蟲學圖書館。 參見菲爾德博物館兩棲與爬行部的館史,施密特的貢獻在其中佔了很大篇幅。

施密特博士年輕時的照片,雙手捏著好幾條蛇:

你說的情節出自小學語文課文《血染的實驗報告》(教科版四年級下冊),又名《一次特殊的實驗》(西師大版四年級上冊)。但這篇課文與事實有很大出入。施密特當時並不是無法求救,而是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沒有採取措施。課文說施密特被蛇咬傷後僅5個小時就死亡,實際上是超過24小時。

施密特去世後,《芝加哥論壇報》在10月3日至5日一連三天就此事刊登了數篇報導,詳述事件始末,包括施密特同事的敘述和醫生的檢查結論。10月3日還刊載了施密特本人在被咬傷後寫下的筆記原文,報導中稱這份筆記為「死亡日記」,10月5日的報導中又補充了後來找到的另一些筆記片段。
DIARY OF SNAKE BITE DEATH (October 3, 1957)
Diary Records Dying Hours of victim from Bite of African Snake (October 3, 1957)
DIARY IN SNAKE BITE DEATH TO BE GIVEN JURY (October 4, 1957)
DEATH PROBE WRITES SNAKE BITE HISTORY (October 5, 1957)

之後施密特的同事克利福德·波普(Clifford H. Pope)又將這起毒蛇咬傷致死案例寫成論文發表在次年的學術期刊上:Pope, C.H. 1958. Fatal bite of captive African rear-fanged snake (Dispholidus). Copeia 1958(4): 280-282. doi:10.2307/1439959. 論文當中也引用了施密特的筆記原文,與《芝加哥論壇報》10月3日刊載的筆記內容相同。

拿那篇課文跟以上這些資料中施密特同事的敘述以及施密特本人的筆記內容相對照,就會發現,課文除了人名、地點和年齡屬實之外,其餘內容幾乎都是胡編亂造。

1、課文說事發時間是下班以後,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施密特一個人在實驗室。

實際上事發時間是9月25日下午1:30,而且施密特也不是獨自一人。事情的起因是林肯公園動物園的一個人送來一條蛇請求鑒別,事發時他跟兩位同事以及動物園來的人正在一起討論這條蛇的種類。

2、課文說咬傷施密特的蛇是一條「南美洲毒蛇」,「非常大,是灰色的,蜷在籠子中,像盤著的繩子,足有五六圈」。

實際上肇事的是一條非洲樹蛇。雖然成年非洲樹蛇的長度可達1.5米,但這條蛇要小得多。據林肯公園動物園的園長說,這條蛇還沒有他的小指頭粗。施密特在筆記中描述它有鮮艷的花紋,長約30英寸(波普的論文說事後實測為26英寸,即66厘米)。既不是灰色的,也不是什麼非常大的蛇,事實上它只是一條未成年的幼蛇。正是因為這一點,施密特和他的同事們才會掉以輕心,釀成悲劇。

非洲樹蛇的典型樣子:

《芝加哥論壇報》10月3日的報導配發的照片,林肯公園動物園的園長手持肇事的那條非洲樹蛇向記者展示:

3、課文說施密特「抓住蛇頭」把蛇從籠子里拿出來時被咬傷。

實際上這條蛇當時被施密特的一位同事拿在手裡檢查。經常跟蛇打交道的學者都清楚應該抓哪個部位,沒有人會去抓蛇頭。這位同事正握著蛇的脖子上安全的部位,施密特想從同事手裡把蛇拿過來仔細觀看,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是一時心不在焉,他沒有按照習以為常的安全方式交接,而是不慎抓在了同事握著的那個部位後面一點,當即被蛇咬傷左手拇指根的側面。

4、課文說施密特被咬傷後立刻出現嚴重的癥狀,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快死了,所以抓緊時間開始做記錄。

實際上當時施密特看到只有兩處牙印,且只有一顆毒牙完全刺入,因此並未在意。雖然傷口流血,但他只是用力吮吸傷口止血,未採取進一步措施。據《芝加哥論壇報》的報導,當時在場的同事也都判斷沒有危險,還提議說把癥狀記錄下來,施密特也非常認同,因為爬蟲學家從來不放過記錄病例的機會,何況這還是親身的第一手體驗。

施密特和同事們的判斷是基於他們的常識經驗,有多方面依據。首先,非洲樹蛇屬於後毒牙類型(rear-fanged),這類蛇雖然有毒,但絕大多數不會對人體造成危險。其次,這條蛇是幼蛇,毒液的量可能並不多。而且這條蛇被關了好幾天,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蛇毒的量和毒性都會下降。第三,施密特當時並沒有出現通常應有的急性中毒癥狀,如腫脹、沿手臂向上延伸的疼痛等。因此,他和同事們一致判斷這只是一個輕微的咬傷,沒有危險。施密特雖然已經67歲高齡,但健康狀況和精神狀態一直很好,一個小傷應該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在當時的情況下看來,這可以算是合理的判斷。

施密特沒有考慮使用抗蛇毒血清治療,除了因為他覺得癥狀並不嚴重之外,還因為當時有一派看法認為抗蛇毒血清有時可能比蛇毒本身更糟,施密特較傾向於這一派的主張。此外,據《芝加哥論壇報》的報導,即使施密特同意使用血清,也無法及時取得,當時美國國內並沒有針對非洲樹蛇的血清。

由於並不認為自己有危險,施密特把這次事故當成了觀察人體對蛇毒反應的難得機會。他以工整的筆跡一絲不苟地記錄下自己身上出現的癥狀以及可能影響癥狀的因素。次日上午10:30,博物館館長在電話里問施密特是否看了醫生,施密特回答說:「不,那會干擾癥狀」,並說他不認為這樣一條蛇會造成多大傷害。

可見,施密特並沒有料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對科學事實的追求勝過了對自身健康的擔憂。正如波普的論文中說的,施密特寫下這些筆記是「出於科學的好奇心和典型的樂觀精神」。既然施密特並不認為自己有生命危險,那他就不可能抱有課文所體現的「不甘心就此死去」的動機。波普在論文末尾將這起事故總結為對非洲樹蛇的毒性完全缺乏經驗造成的悲劇,是非常恰當的評價。

5、課文對中毒癥狀的描寫更是幾乎沒有一處正確的,就不逐一對比了。根據同事的敘述和施密特的筆記,實際過程如下。

下午2:30,開始出現明顯的中毒表現。拇指略有腫脹,被咬處出現直徑約半英寸的發黑區域,按壓有痛感。施密特和同事們仍然判斷情況不嚴重。下午4:00,施密特開始感到有點發冷,4:30他告知同事,於是兩位同事陪同他乘坐市郊列車回家。路上惡寒逐漸加重,並開始反胃。同事經過討論,仍然認為只是輕微的休克,向家人建議卧床保暖。之後施密特在筆記中做了如下記錄:

9月25日
下午4:30—5:30 乘市郊列車去往Homewood路上,強烈反胃,但沒有嘔吐。
下午5:30—6:30 強烈寒顫,隨後發燒到38.7℃,但並未持久(毯子和加熱墊)。約5:30口腔粘膜開始出血,明顯主要在牙齦。
晚8:30 吃了兩片牛奶吐司。
晚9:00—早12:20 睡得很好。睡前尿中無血,但尿量很少。早12:20排尿,幾乎都是血,不過量不多。兩邊嘴角有幹掉的血跡,表明嘴裡持續出血。
腹痛嚴重,主要由於脹氣,持續至早1:00,噯氣後僅部分緩解。
斷斷續續睡到早4:00,用了一支灌腸劑(前一天未能排便)。
早4:30喝了一杯水,隨後劇烈噁心嘔吐,胃容物是未消化的晚餐。感覺好多了,一直睡到早6:30。
9月26日
早6:30體溫36.8℃
早7:00早餐吃了麥片、水煮蛋配吐司、蘋果醬、咖啡。
腸子現在輕微出血,肛門頻感不適。無尿,每3小時排出約1盎司血(而不是期待的幾盎司尿液)。嘴和鼻子持續出血,量不太大。

施密特的筆記就到此為止。據《芝加哥論壇報》的報導和波普的論文,早餐後施密特自我感覺很好。早晨7:30,他的夫人打電話給昨天送施密特回家的同事,說施密特感覺良好,不過今天會待在家裡休息。上午10:30,施密特給博物館館長打電話,說次日會去上班。不料中午吃過午飯之後情況迅速惡化,令人來不及反應。飯後施密特開始嘔吐,不久開始呼吸困難,逐漸加重,最後整個房子里都能聽到他竭力呼吸的聲音。施密特夫人急忙叫來家庭醫生和人工呼吸小組,但搶救僅帶來短暫的好轉。送到醫院時已是將近下午3:00,很快醫生便宣布施密特已死於呼吸停止,時間是下午3:15。次日屍檢發現,蛇毒導致了腸、腎、大腦、小腦、眼、胸主動脈等多處出血,脾增大,死因被歸結為最後的幾處腦出血。

課文描寫的「四肢麻木,身體不能動彈」實際上根本沒有出現,那種癥狀是神經毒素的表現。蛇毒主要有兩類毒素:神經毒素和血液毒素。雖然這兩類毒素經常會同時存在,但往往是其中一種佔主導地位。非洲樹蛇的毒液主要是血液毒素,破壞血細胞,破壞凝血功能,破壞血管內壁,造成血液滲出。但課文的「血從鼻子和嘴裡淌出來」也是過度誇張,讓人以為是快速、大量的出血。實際情況是緩慢、持續、廣泛、少量的內出血,遍及全身多個器官。

應該說課文的立意並沒有錯。卡爾·施密特博士臨終留下寶貴的第一手觀察資料,確實是為科學獻身的典範。但是要紀念他首先就應該學習他對待事實的嚴謹態度和追求知識的好奇心。課文作者不做任何查證工作,罔顧事實,虛構情節,把整件事改編得如同劣質驚悚片,實在是對逝者極大的不尊重。要是孩子們發現施密特博士用生命換來的癥狀描述被課文作者篡改得面目全非,他們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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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記錄:
2016-11-21 最初寫答案時,由於無法查閱《芝加哥論壇報》的報導原文,只能依據波普的論文,一些細節無法核對。最近偶然發現《芝加哥論壇報》的檔案開放查詢了,遂根據報導補充了一些內容。評論中屢屢提出的「為什麼不就醫」的疑問現在有了更進一步的解釋。


這和欺詐沒有任何區別阿


湖南郴州宜章的陳遠輝蛇博士,發現莽山烙鐵頭,巨毒蛇,有幸跟陳遠輝前輩同坐一桌吃飯。當年他為了拍被烙鐵頭咬過的手指錯過了最佳急救時間,幸好是條小蛇,毒性不強,鋸掉一截手指


國內類似的欺詐性教育文章還少嗎?


小時候看過一本書,用童話的形式講科學故事,其中一個就是這個。
印象中講的是死神派了那條蛇去咬科學家,看到他被咬了後還在記錄,還以為是遺言,就好奇過去看。
然後死神就被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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