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自體心理學是精神分析中的一種么?地位怎麼樣?為什麼很少聽到?煩請告知。多謝!!?


回答題主原本問題的正確姿勢,可能是檢索中文資料庫和外文資料庫,統計相關論文的發表和引用情況,看循證醫學對自體心理學的評價,看相關教材與培訓是否受歡迎、有多少研究基金被投入到這個領域,等等……但是一方面我對這些資料的來源不是很熟悉,另一方面我懷疑這些資料是否能為題主和其他人產生價值。


我是個接觸自體心理學不過三個月的心理學本科大四生,出於學習的目的搜索「自體心理學」,於是看到這個問題。不請自答,是希望自體心理學被更多人所知。自體心理學的理論比較貼近經驗:


為何我們極其迷戀一些人,又或者需要去迷戀一些人?

為何我們希望被人溫柔對待,被人聆聽;為何感覺自己不被愛的時候會如此痛苦?

為何有時控制不住憤怒,忍受不了壓力?

自體心理學為這些問題提供了一種視角,描寫了這些感受。生活在這個爭分奪秒、不歡迎脆弱的社會中,知道有一個理論了解自己的這些糾結,多多少少會為人們帶來一些安慰。


寫這個答案時我面臨著一個矛盾,一方面不希望造成信息的丟失或曲解,一方面不希望讀者覺得太枯燥或者沒有現實意義。為了照顧不同的需求,答案被分為三個部分。精確性從高到低,閱讀難度從難到易,分別是:(1)對wiki上面self
psychology頁面的(渣)翻譯。原地址:Self psychology 選擇它是因為中文wiki沒有自體心理學的內容,而百度百科的讀起來又比較生澀。(2)對相關書籍的推薦,並摘抄中間的段落對wiki中沒有提到的內容作補充。(3)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看法。


順帶一提,相關的中英文名稱是「自體心理學(self psychology)」,在國內出版的一本教材自身心理學 (豆瓣) 里也被譯為「自身心理學」,小心不要與經典弗洛伊德的「自我心理學(ego pschology)」混淆。如果你有勤勞的雙手,可以跳過這篇文章直接去百度、微博甚至外文網站檢索相關內容,你可以找到許多前輩寫的好文章。我不搬運是防止有做廣告的嫌疑。同理,不對國內這一塊有名的老師進行介紹……稍作搜索和閱讀就會知道的。


因為在翻譯的過程中受到一些果殼譯者的指點,這篇文章同時在知乎和果殼發布。


(1)Wiki(渣)翻譯

Wiki的self psychology頁面被標註為「這篇文章寫得像關於個人反思和觀點的文章,而不像專家的意見」。我也認為它有一點瑕疵:自體心理學的創始人科胡特先後出版了


《自體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the Self)

《自體的重建》(The Restoration of the
Self)

《精神分析治癒之道》(How Does Analysis Cure?)


寫《自體的分析》時,科胡特還未能瀟洒地跳出經典弗洛伊德體系,在表達自己意見時需要努力跟祖師爺沾上邊,向祖師爺表忠心,所以寫得特別艱難。讀者讀起來也難受。偏偏這篇wiki引用的大部分是《自體的分析》的內容,也許未能很好地展現自體心理學的風采。但是這篇wiki有提到大部分重點概念,也搜集了一些似乎較為偏門(對我而言……)的資料,因此瑕不掩瑜。我對一些英文術語進行了保留,方便對照,但去掉了引用等格式,要查觀點來源請點原鏈接。錯漏之處歡迎指正。以下為正文:

自體心理學

自體心理學是現代精神分析理論流派之一,它的理論框架及臨床應用由海因茨?科胡特(Heinz Kohut,台譯漢斯?赫特)在二十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在芝加哥提出,至今仍作為精神分析治療的一種當代形式在持續發展。在自體心理學中,諮詢師所作的努力是通過替代性內省(vicarious introspection),設身處地地感受他人經驗來理解來訪者,並把解釋(interpretations)建立在對「自體(self)」這一人類精神核心的理解之上。


有幾個對理解自體心理學必不可少的概念,它們是共情(empathy,也被譯作「神入」)、自體客體(selfobject)、鏡映(mirroring)、理想化(idealising)、另我/孿生移情(alter ego/twinship)和三極自體(tripolar self)。這些概念會在下文被逐一介紹。


雖然自體心理學也承認弗洛伊德經典精神分析理論中的某些關於驅力(drive)、衝突(conflict)和情結(complexe)的說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現實情況,但是它用一個完全不同的框架去理解這些概念。


起源

在二十世紀40年代,科胡特因學習神經病學和精神病學而接觸精神分析,對弗洛伊德及其理論的敬仰便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且因其在該領域的活躍而被稱為「精神分析先生(Mr Psychoanalysis)」。隨後在二十世紀60年代中期,創造力的迸發讓科胡特開始表達屬於自己的觀點,他通過新的方式來探索自戀(narcissism),並由此發展出自體心理學。


概念

自體

在1977年,科胡特解釋道,在他寫的所有關於自體心理學的著作中,他故意不給自體下一個定義。以下是他給出的理由:「自體……就像所有現實(reality)一樣……在本質上是不可知的……我們可以描述自體展現出來的多樣而又具有內在聯繫的外在形式,可以說明組成自體的各種成分……解釋它們的起源和功能。我們可以做到上述的一切,但我們仍舊只知其表象而不知其本質。」


共情

科胡特認為,父母無法對孩子共情,以及孩子對這種失敗的反應是幾乎所有心理問題的根源。失去重要他人以及這個人提供的「自體-客體」(self-object,後來去掉了橫杠,變成selfobject,自體客體)功能,會令個體變得情感淡漠、嗜睡、對生活感到空虛和失去活力,簡而言之,就是抑鬱。


對嬰兒而言,自體從「誇大自體(grandiose self)」成長為「內聚性自體(cohesive self)」的過程,是一個讓全能幻想逐漸破滅的緩慢過程(a slow process of disillusionment with phantasies of omnipotence),而父母在這個過程中起著媒介的作用:逐點累積失望的過程需要嬰兒的照護者對嬰兒需求的共情同調(empathetically attune)


相應地,為了在心理諮詢與治療中處理先前失敗的幻滅過程,科胡特強調共情,認為它是心理諮詢與治療中最好的工具,能夠在來訪者和諮詢師之間創造一種能夠緩解早期自體問題的關係。


被科胡特稱為「替代性內省」的共情讓諮詢師能夠更快地與來訪者達成共識,兩人之間會有更強的聯結,來訪者會更多地感到自己從根本上被理解。科胡特認為,共情本身就具有潛在的療效,但他同時告誡道:「精神分析師……應該能夠對共情的態度收放自如,不損傷自己的智能和專業性;共情可能棲息於分析師自身未解決的全能幻想上,當它被對「立馬見效」的期待所包圍時要尤其注意。


對共情概念的引進並不是一個「創舉」。心理學中共情時刻(empathic moments)的概念在科胡特提出前早已存在。然而,科胡特認為共情應該成為一種強大的診療工具,他拓展了共情的涵義,使之不再僅是若有若無的「感覺」和含糊其辭的「猜想」……他使共情現象得以被科學描述、傳授,並積極使用。


自體客體

自體客體是這樣一種客體:他/她/它雖然是外在的,卻是個人自體結構(self
machinery)的一部分。「也就是說,那些不會被經驗為與自體分離或不相干的客體。」他們是使自體得以完整和正常運作的人、物品或活動。科胡特認為嬰兒與照料者的早期互動和嬰兒的自體及自體客體密切相關。


來訪者的自體客體聯結(selfobject connections)進行觀察,是自體心理學的其中一項基本任務。一個人獨特的生活習慣、對教育和工作的選擇以及在擇偶方面的偏好,對這個人而言可能有著自體客體的功能。


「自體客體」在科胡特的理論中隨處可見。它彷彿包羅萬象,從諮詢與治療中的移情(transference,也被譯作「轉移」),親屬關係中的依戀到對物品的依賴(例如
Linus van Pelt和安全毯 ),涵蓋了所有被溫尼科特(Winnicott)稱為過渡性客體(transitional objects)的現象。當人們感到自己屬於某個團體——例如說國家——該團體中的作家、藝術家和政治領袖等人就起著文化自體客體(cultural selfobjects)的作用,他們提供了多樣的自體客體關係,支撐著成人自體的內聚性、活力與和諧。


如果心理問題的病理因素能夠被解釋為自體的「不完整」或「殘缺」,那麼自體客體也許就是自體所需要的「修復」。

科胡特認為,自體客體功能(即自體客體為自體所做的事)被當作是理所當然且處於「盲區」。在和自體客體的關係破裂前,這種功能通常不能被觀察到或意識到


當我們和一個新的自體客體建立關係,兩人之間就有了很強的羈絆(……),這份羈絆牽扯著兩人,對自體和自體客體都產生影響。強烈的移情(或反移情),就是這種現象的一種例子。


恰到好處的挫折

當自體客體被需要卻又不可得時,就會造成自體的潛在問題,這被稱為「挫折(frustration)」——也即「在希望和需要父母親接納的正常階段,遭受到創傷性的挫折(traumatic frustration)……這讓自戀強烈受挫」。


作為對比,科胡特提出了「恰到好處的挫折(optimal frustration)」。他如此考慮:「就像兒童在之後要接觸的社會環境一樣,在早期母嬰關係中最重要的方面是『恰到好處的挫折』這一原則。可以忍受的失望……促使內在心理結構的建立,為自我安撫提供基礎。


與此同時,科胡特認為有技術的分析師可以依據恰到好處的挫折這一原則來進行分析。

並非恰當的挫折,以及隨之而來的適應不良,可以與弗洛伊德的創傷(trauma)概念以及他提出的解決俄狄浦斯情結的方法相對比。然而,恰到好處的挫折的作用是使自體得以重塑,而非解決戲劇性的衝突。


理想化

科胡特把理想化看作早期自戀中最重要的方面。「全能客體(omnipotent object,或者說『理想的父母形象』,idealized
parent image)的治療性激活……也被稱為理想化移情(idealizing transference),是在精神分析過程中發生的,和理想化客體建立聯結這個早期願望的復甦。

「理想化移情這一術語可能和克萊因學派(kleinian school)中的『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有重疊之處……」

對年幼的孩子而言,「理想自體客體(idealized selfobjects)」提供了一種體驗,這種體驗中包含了來自理想他人的冷靜、力量、智慧和美德。


另我/孿生需要

另我/孿生需要(Alter ego/twinship needs)是在早期發展階段中感到與他人相似的需要。弗洛伊德在早期提出,「成雙的念頭……萌芽於無盡自愛的土壤,這種自愛來自統治著孩童心智的原初自戀(primary narcissism)。」拉康強調道:「普通交互情景中鏡像時刻(mirror
stage of a normal transitivism),攻擊他人的孩童說他自己受到了攻擊,看到他人跌倒的孩童自己也會哭「在1960年,「亞羅(Arlow)注意到,』根據成雙心理學(psychology of the double),能夠反映自體的他人為我們帶來了一種孿生、被鏡映和成雙的體驗。」


科胡特指出,「對另我或者孿生兄弟姐妹的幻想(或者對類似關係的有意識的願望)經常能在對自戀型人格的來訪者的分析中遇到」,並把這種移情激活稱為「另我移情」或「孿生移情」


個人成長後,會變得能夠接受與他人之間存在巨大差異這件事。


三極自體

三極自體(tripolar self)與雙相障礙(bipolar disorder)無關,它由三個極組成:


誇大-暴露」需要

對理想全能意象的需要

另我需要

科胡特認為,「在分析當中,誇大自體會以三種形式復甦,這些形式分別對應發展的不同階段:(1)經由誇大自體的擴張而融合。(2)比前者成熟的另我或孿生移情。(3)最成熟的鏡映移情。


與之相應,自體心理學家把自體客體移情分為三組:(1)受損的抱負這一極會企圖引出自體客體的肯定-贊同回應。(鏡映移情)(2)受損的理想化這一極,會試圖尋求可以接受其理想化的自體客體。(理想化移情)(3)受損的才能與技能這一中間地帶會去尋找一個能夠為其提供本質上相似的安慰體驗的自體客體。(另我移情)


在生活中與重要他人的互動時,這些需要可能會被喚醒或抑制、滿足或受挫,這些結果影響著三極自體的構成。


文化意蘊

自體心理學的一種有趣應用,體現在對弗洛伊德和榮格友誼的破裂及其後續影響的解釋上。有人提出在他們關係最好的時候,弗洛伊德正處於自戀移情,他把榮格看作一個理想化版本的自己。另一方面,榮格則處於對弗洛伊德的理想化和對自身的誇大這兩者的混合中。


當榮格在和弗洛伊德關係破裂後遭遇中年危機,可以認為與自戀鬥爭這件事在他那些難熬歲月里佔據了核心:對理想化他人的喪失和對自體的誇大,最終導致了自戀暴怒(narcissistic rage)。只有當榮格跨越了這一階段,感覺自己是一個與弗洛伊德分離的人,他才能以用自己的方式成為一個獨立的理論家。


批評

科胡特在芝加哥被虔誠的崇拜所環繞,但他同時也被批評和反對所包圍。對他的批評至少來自三個方面:驅力理論、拉康精神分析和客體關係理論。


在驅力理論的視角看來,科胡特似乎對分析技術作出很大貢獻……但是他同時也是個誤人子弟的理論家,宣揚動搖驅力理論根基的假設。作的假設越多,其帶來的解釋力就越小。在科胡特那本「不值一讀到令人驚訝的程度」的《自體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the Self)中,他沒有為經典分析方法帶來任何進步,只是簡單地把所有的童年難題歸咎於父母,無視孩童固有的驅力衝突:如果說經典弗洛伊德學派在任何東西之中都能看到「性」,那科胡特學派就是在任何東西之中——哪怕就是「性」本身,都能看到「不夠共情的母親」。


在拉康學派的視角看來,科胡特只關注想像界(the imaginary)而把蘊含著「被討論的不僅僅是來訪者的自戀,分析師的自戀也包含其中」的象徵界(the Symbolic)排除在外。有一種危險是顯而易見的:自體心理學中「富有同情心和共情能力的分析師」這一概念,把人引入「成為樂於奉獻與助人的完美者」的歧途,忽視了概念自身的虐待本質。

在客體關係學派看來,科胡特認為內部決定因素毫不重要,斷言人們的心理問題由不同調(unattuned)的父母引起,一切都是外在他人或世界的錯(all the bad is
out there),所以自體心理學的理論其實紮根於偏執(paranoid)
。同時,分析師的任何對「成為更好的父母」的嘗試都可能引導甚至誘惑來訪者去利用分析師遭受的負移情(negative transference)。


隨著時間推移以及元敘事(grand narrative)的衰亡,我們更多地看見不同精神分析理論成為互補的搭檔,而不是激烈競爭的對手。驅力心理學、自我心理學、客體關係心理學和自體心理學各自都對21世紀的臨床醫學貢獻了重要的洞見。(wiki完)

(2)書籍推薦及摘抄

看完上面的介紹,你已對自體心理學有一個初步的印象。接下來會對自體心理學的相關書籍進行推薦,並展示上面的一些段落,也許可以幫你釐清一些概念,順便感受一下書中的語言。

前面提到,科胡特出版過三本書,他們分別是:

自體的分析 (豆瓣)

自體的重建 (豆瓣)

精神分析治癒之道 (豆瓣)


這幾本書先後出版於1971年、1977年和1984年。其中,第三本書是對前兩本書帶來的質疑的回應,以及科胡特對他自己提出的理念的進一步澄清和討論,個人感覺特別重要。這三本書都可以讀,但不推薦一上來就啃原著考驗自己的學習熱情。入門的話推薦以下兩本書:

漢斯.柯赫與自體心理學 (豆瓣)

自體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 (豆瓣)


《漢斯.柯赫與自體心理學》的目錄如下:

第一章
維也納裔的芝加哥人

第二章
柯赫思想的源流

第三章
早期的論文

第四章
邁向自體心理學

第五章
自體的分析:第一部分 理想化的雙親影像

第六章
自體的分析:第二部分 誇大自體

第七章
自體的重整:第一部分 理論中的新意

第八章
自體的重整:第二部分 臨床上的考慮

第九章 Z先生的兩次分析

第十章
分析如何治癒?:第一部分 理論的省思

第十一章
分析如何治癒?:第二部分 治療過程的重新考量

第十二章
終語

第十三章
評論與結語


可以看出,這本書是對科胡特學術生涯(從早期對弗洛伊德的忠誠到他生前的最後一次演講)和學術成果(前面提到的三本著作還有著名的論文「對Z先生的兩次分析」)的梳理。書中有許多表格和圖片幫助讀者理解自體心理學的理念,通俗易懂,入口即溶,老少咸宜。而《自體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則更多地是面向諮詢師。在這裡特別要提到,自體心理學的其中一個貢獻在於,在它出現以前,精神分析學家們認為自戀型人格和邊緣型人格的來訪者是無法被治療的,因為對這些來訪者的分析都會受到不可戰勝的阻抗,但自體心理學推翻了這種觀點。這個貢獻在這本書中尤其得到體現。這本書收錄了大量來訪者對諮詢師感到憤怒或失望的例子,分析出現這些情況的原因並展示怎麼樣的做法能讓諮詢走向「成功」或「失敗」(這裡加上引號是因為,諮詢的成功或失敗不是那麼能容易被斷言的),堪稱諮詢師的「艱難時刻應對手冊」,其台版更附有科胡特的年表和自體心理學的術語表。下面將展示書中的一些片段,希望能鼓勵到大家去閱讀原作,因為我這裡全部都是名副其實的斷章取義,很有可能造成誤導。(如出版方感到版權被侵犯請知會,馬上刪除。但同時也希望能網開一面讓這些好書得到宣傳……)


首先要介紹的是在心理諮詢領域,來自於自體心理學的家喻戶曉的名句,它便是:「不含敵意的堅決,不含誘惑的深情。」(歡迎前輩提供外文原文)第一次聽說這句話時,我以為它說的是諮詢師與來訪者的邊界問題,但其實它說的是「恰到好處的挫折」這一概念。在《漢斯.柯赫與自體心理學》的P74-75有如下描述:

在孩童的經驗里,創傷與恰到好處的挫折只是程度上的差別。它的不同點就如同一個母親尖銳地喊「不!」,而另一個則是溫柔的說:「不。」或者說一個是激烈的禁令,而另一個則是具有教育性的禁止的經驗之間的差別;它的不同就如一個父親對孩子的大吵大鬧還以敵對的叫囂;而另一個父親則以堅定卻不具攻擊、充滿愛卻不誘惑的方式抱住孩童、並加以安撫的差別;它的不同就如只強調孩子不能有什麼或做什麼的這種毫無妥協的禁令,與對被禁止的東西或活動提供可接受的替代品之間的差別。(Kouhu and Seitz,1963,pp.369-70)


孩童會以父母對驅力管束的態度複製於內在。假如這些態度不導致創傷,孩童就能以平順與愛的態度、而不是以反擊的方式去滿足自己的驅力。這些不會導致創傷的經驗使精神的一部分不會受制於防禦機制的障壁。柯赫和塞茲描述這些經驗:


恰到好處的挫折的經驗導致驅力管束(中和化)結構的形成;這結構本身是由中和化的記憶的痕迹經由中和化的精神內在力量之協助所形成的……


然而一個功能良好的心理結構最重要的來源是父母的人格;特別是他們能否用不帶敵意的堅定、不帶誘惑的情感,回應孩子的驅力苛求的那種能力……,假如孩子長期暴露在父母不成熟、敵意的、誘惑的回應中,這將會引起強烈的焦慮與過度的刺激,導致精神成長的貧乏,因為他有過多的驅力被潛抑,而無法參與精神的發展。(Kohut and Seitz,1963,pp,370-71)

然後是關於自體和自體客體這兩個核心概念。估計讀者在看第一部分wiki裡面對自體的介紹時會感到哭笑不得:「道可道非常道?他到底在說啥?這麼含糊其辭的描述,是不是本質上還是精神分析的自體心理學露出了大忽悠的尾巴?」我認為恰恰相反,這種寫作風格體現了科胡特的科學精神與開放性。以下一個很長的片段摘自《精神分析治癒之道》P40-42,各位看官自行判斷:

……是堅持概念的一致性還是根據讀者的需要去作必要的調整,此類兩難問題總會出現在我們必須簡要地使用術語的時候。分析師們,遠甚於自體心理學家們,習慣於——或許有時還特別樂於——概念的模糊。我當然很願意指出那些模糊不清的地方,特別是當一個觀點在術語的遮蔽下被曲解的時候。


在傳統精神分析的框架內,一個最好的模糊而無害的例子是「移情」這個術語,一個最好的模糊但是有害的例子是「驅力」這個術語。由於我這幾年討論過很多有關「驅力」這個術語被偽科學地應用所造成的有害後果(Kohut,1978b,1:205-232),我在這本書後面的部分會再次談到它們,在這兒就不多說了。這裡我要簡短地談一下「移情」這個術語。我們處理「移情」概念不一致的方式與我們如何使用「自體-自體客體關係」這個術語類似。


「移情」起初作為描述複雜心理狀態的心理學概念在精神分析中有其特定位置。既然它被界定為心理機制中兩個領域之間的加工過程——潛意識對前意識的影響(Freud,1900,1953,vol.4)——很明顯它是一個通過內省與共情獲得的數據進行抽象與概括得到的心理概念。我不必告訴分析師們,事實上任何從事心理工作的人都知道這個起初並不模糊的概念現在變成了什麼。如同大家所知道的那樣——現在移情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事情——即分析情景中的分析師與被分析者之間的事情。結果是,很多人在被告知「舌尖現象」和歇斯底里—轉換(hysterical-conversion)癥狀是移情現象時,都感到迷惑;當他們被告知「夢是移情的結果」時,就會以為這是指患者直接夢到分析師的情形。


很容易就能說明「移情」的意義從精神分析到社會-心理意義的轉變是完全無害的,特別是在它錯誤卻被廣泛使用的用法在科學界被釐清之後。現在讓我們轉回討論「自體-自體客體關係」這個術語的模糊性。


我對使用這個術語的合理性的判斷依據是基於與上文同樣的原因。不過,在這個例子中,如果我的解釋能被理解,那麼它在防止誤解方面比「移情」概念的情況可能更有效。我在給一位質疑我「自體-自體客體關係」用法的朋友的信中寫道(Kohut,待出版):


【雖然這種說法很不準確,我相信我的意思是清楚的。如果我在表達自己的意思時不是相信讀者能作必要的斟酌,而是一味地試圖使概念精確化,想想我的敘述將會多麼笨拙、複雜,最後又會變得多麼混亂。我說過「自體-自體客體關係存在於人的一生。」但是如果出於精確性的考慮我就必須說「在一個人的一生中,他會把自己經驗為一個在時間和空間上統整、和諧、鑒定的單元,這個單元連接著他的過去,並有意義地指向一個富有創新性-創造性的未來,但是條件是,在他生命的每個階段他必須經驗到人類環境的代表著們對待他的回應是愉悅的,提供給他理想化的力量和冷靜的源泉是默默存在的但又是在本質上愛他的,以及能夠或多或少精確理解他的內在生命以便能夠給予與他需求相一致的回應——當他需要這種支持時。」】


在信中我強調:


【我寫上面那些不是為了諷刺對精確性的要求,只是為了說明,總是要求精確是沒有好處的——反而有諸多不便。上面這種句子只在一個地方適用,即如果我們討論的焦點是自體-自體客體這個單元的支持作用的定義的話。但是,如果討論的重點在其他方面——如在我的例子中,討論自體對自體客體的需求將貫穿一生——那麼完整性和精確性就變成不必要的負擔了。】


在盡我最大的努力澄清上述指責後,我現在回到更為本質的,即貼近經驗(experience-near)的觀點——它激發了上文對於概念形成和術語的探討。這個觀點是:人從依賴(共生)到獨立(自助)的轉變是不可能的,正常心理生活的發展特徵是自體及其自體客體之間關係的性質變化,而不應被理解為自體客體被愛的客體替代或是從自戀過渡到客體愛

看到這裡,我想你大概明白了「為何我們極其迷戀一些人,又或者需要去迷戀一些人?」這個問題在自體心理學視角下的答案。特別地,科胡特提到一些人在極端缺乏自體客體的情況下,會想像出一個自體客體來陪伴自己。如果你看過《三體》第二部,知道羅輯這個人物,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


最後展示的段落要回答的是「心理諮詢是如何起作用的?」這個問題,以及它的反面——「怎麼樣的心理諮詢不起作用?」。這裡可能有放地圖炮之嫌,我要強調這些只是自體心理學的視角而非真理。

……論證「逐漸得到與成熟自體客體的共情性聯繫是精神分析的本質」這個闡述所包含的解釋力是一個龐大的任務。但我相信這個任務是能夠取得成功的,我很希望我的同事中有人可以完成這個任務。現在,我自己只能描述這個任務的大概輪廓。


這個工作與臨床和理論領域都有關係。對於臨床領域,那些想要論證假設正確性的研究者,通過大量詳細的臨床資料,必須顯示那些起初被限制在自體-自體客體關係的古老模式內的患者——在兒童期他們人格的這個部分在邁向成熟時受到了阻礙——在成功分析治療的過程中,是如何逐漸激發成熟自體客體的共情資源並得到它們的支持的。利用現有的臨床報告和未發表的臨床資料,研究者必須特別表明,在由於害怕自體客體共情失敗導致二次創傷——在自體客體移情中分析師的共情失敗來自他錯誤的、時機不對的,或是無情而粗魯的解析——而對治療產生的阻抗被克服之後,自體與自體客體之間如何通過一種獨特的波動方式開啟一條聯繫兩者的可靠的共情渠道。簡言之,他必須指出,在分析早期自發建立的朝向分析師的自體客體移情所提供的支持性源泉,會一再地被分析師無可避免的、暫時性的、非創傷性的共情失敗——即他的「恰到好處的失敗」——所破壞。面對分析師的誤解,或是錯誤和不當的解析,被分析者暫時從對共情的信任回到對古老自體客體的關係依賴(如重新動員與古老的理想化的無所不能的自體客體相融合的渴望,或是調動對立即的完美的鏡像的渴望)——這個古老自體客體在最初自體客體的分析移情中被暫時拋棄了。在一個操作恰當的分析中,分析師會注意到被分析者的回撤,搜索任何他可能犯下的錯誤,在確認這些錯誤後坦然承認(通常是在被分析者的幫助下),然後非批判性地向對方解釋他們回撤的原因。通過這樣的方式,分析師與被分析者之間起初由自體客體移情開始的共情交流重新動員起來了。從而患者的自體再次從一個與他共情性協調的自體客體源泉那兒獲得支持。(《精神分析治癒之道》,P53-54)

總之,對於一個成功的分析來說,被分析者早先的對古老自體客體的古老需求被共情性共鳴(mpathic resonance)(成人生活中安全感的主要來源)的經驗所超越。這期間,不斷加強的表達能力,擴展的洞察力,自我功能的自主性的強化,不斷增強的衝動控制能力,都可能隨之發生,但它們並非治癒的本質。治療成功源於自體被分析過程的動力所推動,被分析者能夠在自體客體移情中重新激活在童年期被拋棄的自體的需求。在分析情景中,這些被重新激活的需求保持活躍,並被一次次地暴露在恰到好處的挫折的變動下,直到或者獲得能夠憑藉環境中的自體客體環境而支持自體的可靠能力。也就是說,根據自體心理學的觀點,精神分析治癒的本質是患者掌握了新的能夠發現和尋找恰當自體客體的能力——包括鏡像的和理想化的自體客體——只要它們存在於他的現實環境里並一直支持他。


那麼什麼是結構的形成呢?是否以自體結構取代自體客體就是心理健康,從而也是精神分析治癒的本質呢?如果我的答案必須是「是」或「否」的話,那麼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我回答「是」——這比較符合傳統精神分析的看法——代表了經驗科學家的態度被道德家的態度取代了。的確,精神結構是在精神分析中獲得的,同時自體也變得更堅固了。但是這種增加的穩固性並不能讓自體獨立於自體客體,它只是增加了自體依靠自體客體生存的能力,包括選擇自體客體的自由度的提高。當然,如果一個人在好的自體客體環境中長大,那麼在他之後的生活中他將幸運地擁有一個自信的內核,這個內核伴隨有核心的抱負、價值和目標。但是光靠這些內在資源是不夠的。就如同我們必須擁有一個健康的生理機制來利用環繞在我們四周的氧氣,但離開氧氣我們無法生存,我們一方面必須擁有可資利用的核心的自尊和野心,另一方面也要有核心的理想和目標,以尋找鏡像自體客體並用它們對我們的回應來滋養我們,也才能尋找理想化的自體客體並以我們從它們那裡感受到的熱情來鼓舞自己。分析師對患者的持久而不懈的理解努力導致了兩個與兒童的正常發展類似的結果:(1)分析師的偶然失敗構成的恰到好處的挫折,促使自體結構的形成;(2)他充分而持續的了解使患者逐漸意識到,與他童年期的經驗不同,在這個和世界確實存在共情共鳴的支持性回應。


某些不懷好意的人會得意地告訴我,上一段敘述讓我露出了馬腳,表明我也相信「矯正性的情緒經驗」的治療效果,並把這些經驗與精神分析等同起來。對此我的回答是:就算是吧。……(此處省略)……無論最終我們用什麼名字來稱呼它,這個概念——不考慮它的出處帶給它的虛假意義——是有價值的,我們不應因為對它的合理使用而感到害羞。


無論如何,不論我們是否願意把病人逐漸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共情共鳴的支持性回應」的過程稱作「矯正性的情緒經驗」,這個認識過程不會促使病人永遠依附分析師。被中斷的成熟動機,在童年期被阻礙的成熟動機,將在分析中以自體客體移情的形式重新激活,重新開始這個成熟過程。分析師會維持這個指向建立、鞏固和維持有活力的自體的基本動力,讓成人通過恰當的回應,即非分析師恰當的理解、恰到好處的偶然誤解,將會促使患者建立他的內部結構,並得到自體客體更廣泛的支持、穩固和維持。因此,在不被分析師推走的情況下——無論是想要快些結束,還是面對不可更改的結束日期——患者將自然地從分析情景外獲得越來越多樣的自體客體支持,從而過度到新的支持模式。(《精神分析治癒之道》,P62-63)

很多分析師長久以來所做的,包括那些他們依靠傳統技術取得的成功,實際上都能在自體心理學的概念框架下得到很好的解釋。換言之,雖然指導分析師評估患者心理病理以及理解治療過程的理論可能有錯誤,但依靠特定的分析情景和分析師對患者的可靠回應,也能夠獲得好的——即使不是最好的——治療效果。


讓我通過一個例子來說明我的意思。多年之前,在一個國際會議的非正式工作坊上,在發表正在進行的分析治療時,一位來自拉丁美洲的分析師報告說,在某次談話結束時她告訴她的患者她會在近期取消一次會面。當患者再來時,顯得沉默而退縮,對分析師鼓勵她說出自己的感受也無動於衷。最後分析師以一種明顯的溫暖而理解的語調對她說,她感到自己即將離開的宣告決定性地改變了患者對她的基本看法。分析師說,之前她是好的、溫暖的、哺育的乳房,但現在她變成了壞的、冷酷的、不能哺育的乳房。她補充說,患者已經對她這個壞乳房產生了強烈的虐待狂式的暴怒(sadistic rage):患者想把分析師撕碎,但為了抵抗這些咬和撕碎的衝動,患者抑制了自己的活動,特別是口腔的活動(即,通過「咬」字來說話)。讓我驚訝的是,對患者心理狀態的這種牽強的解析竟然引發患者非常好的回應。她開始更自如地談論,說她現在意識到自從上次會談後她的咀嚼肌非常緊張,也能說出一些對分析師的「撕咬」幻想以及言語責備,在談話結束時她再次與分析師和好了。因此分析師和患者都欣然同意,分析師已經恢復為經歷這個短暫干擾前的好乳房了。


雖然我選擇解釋這個案例的理論碰巧屬於精神分析中一個特殊而著名的學派——克萊因學派,特別是克萊因學派的拉丁美洲分支——但我並不打算藉此批評這個學派。如果分析師告訴患者,她退縮是因為她把分析師取消會面體驗為母親為與父親性交而把房門鎖上拋棄她,問題的重點同樣如此。為完整期間,我需要補充說明一下,如果分析師在回應中用的是自體心理學中有關自戀性人格障礙的術語,上述說法依然是真實的。例如分析師可以說患者此時的自尊遭到貶低,就像是在其童年期,她冷酷而有距離感的母親突然辭退了那個友好的允許她在廚房幫忙併對她讚賞有加的廚師時,她因為失去支撐自體的自體客體而體驗到空虛、枯竭和缺乏活力。我想說的重點不僅在於,在所有這些案例里,患者或許都感到被理解了,我更想強調的是,在所有這些案例里,患者覺得自己被理解的感受與事實並不衝突


熟悉我觀點的讀者,不會因為我上面的論述而懷疑我是一個反對精神分析理論教條的徹底的虛無主義者,不管是貼近還是遠離經驗的。我確實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甚至,我相信上述三種解析中有一種最接近事實,雖然就我對此患者的了解我無法決定最接近的是哪一種。……(此處省略)……事實上,這三種解析都不怎麼切題。它們是「野蠻精神分析」(wild
analysis)的例子,因為他們並非來自分析師對患者的長久共情,也沒有遵守一個有效的規則:用傳統的說法就是,在進入精神的深層次和過去經驗之前,解析必須先關注心理的表層,或是以自體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在一個對患者自體的精確解析和重構之前,必須先有一個精確的對患者的了解的階段。
但是,需要再次聲明的是,我在本文中並不是要解釋在這個例子中分析師錯在何處,相反的,我要說的是她為什麼對。格羅夫(Glver)在討論他所謂的「不正確的」解析的治療效果的著名文章里(Glover,1931)的結論是,在這些案例中患者通常意義上的易受暗示性導致了解析的虛假成功(pseudosuccesses)。遺憾的是,在此我必須承認,雖然他是我的精神分析成功之路上的英雄之一,除弗洛伊德之外,我從他的作品裡獲益良多,但我幾乎完全不同意這個觀點。換句話說,我認為因為患者的易受暗示性就否定他們對諮詢師的積極反應,是一種錯誤。


我在分析生涯中學到這樣一堂課,也就是,患者告訴我的可能是正確的——很多次我認為我是對的而我的患者是錯的,但往往事實上,經過長期的探索後發現,我的正確是表面的而他們的正確是深層的。


這些想法對於我們此處討論的案例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患者積極地回應分析師的解析——即她經歷了從好乳房向壞乳房的轉變——那麼有沒有可能,即便這種解析的內容是錯誤的,但解析本身仍然是正確的呢?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我相信,解析的正確與否取決於對於患者來說它的本質信息是什麼。它的特定內容實際上不很重要,應當被當作傳遞本質意義的媒介


這是什麼意思?傳遞給患者的信息是易於理解的。不論表達信息的模式是什麼,對於患者來說分析師想要說的無非是:你對會面被取消一事感到深深的焦慮。我相信,這個簡單但是充滿人性化的信息在患者聽來充滿了人性的溫暖——不論它說的是壞乳房的古老經驗的移情的重新激活,還是對因為被趕出父母卧室而造成創傷性的力比多衝動受阻的移情的反覆,又或者是對在突然失去支持自己的鏡像自體客體後自尊嚴重受損的移情的重複。從反面來說,如果分析師不能把自己對患者不幸狀態的正確共情以恰當的方式——如何時的語言、語調,以及其他許多我們不太了解的溝通方法包括身體動作或輕微的身體氣味等——傳遞給患者的話,那麼她可能在說出同樣的話之後並不能得到患者的積極回應(《精神分析治癒之道》,P74-75)

而對於何為「不起作用的心理諮詢」:

如果一位受過訓練的精神衛生從業者願意試著幫助病人減輕他的焦慮、低自尊、無助感和被所愛的對象拋棄的感覺,那麼至少必須幫助他減輕一些痛苦,並且恢復一些對未來的希望。既然治療師將成為病人的需要與渴望的提供者,那麼這種減輕痛苦和產生希望的過程可以被視為滿足了讓人活下去的最低要求,同時也提供了一些滿意感。……(此處省略)……


在科胡特(1982)最後一篇文章中,他解釋了為什麼在23年前,即1959年的時候,他總結過精神分析需要採用內省-共情的姿態。他引述了自己對於亞歷山大(Alexander)強調驅力的生物學方面,包括指向依賴的、以驅力作為燃料的退化這一觀點感到不舒服。科胡特也對哈特曼關注社會心理學概念中的適應與依賴而感到惋惜。


科胡特指出,在這些觀點的影響下,分析成為了一種道德體系。結果,精神分析變得不太像是以對動力學與起源關係的探索和理解為基礎的科學,而更像是一種設定目標的教育方法,並且這些目標是「未被承認且未經質疑的」(「unacknowledged
and unquestioned」,科胡特,1982,p.399)。根據科胡特所說,病人不僅被導向這些目標,而且還因為一些類似於「他的移情中未被承認且未經質疑的方面」,甚至自己努力嘗試去實現這些目標(p.399)。


科胡特(1982)強調他同意西方文明中關於知識與獨立的價值觀,同時補充道,這些價值觀未被公開承認的影響和存在扭曲了分析師的感知,干擾了他們讓自己的病人開發屬於他們自己的核心計劃與命運的功能。科胡特(1982)堅稱這兩種價值觀干擾了我們對於自體的關鍵位置及其在人類心理性格中地位的變遷的認可。最重要的是,知識與獨立的價值觀已經混淆了當代人所持有的、具有時代特徵的精神疾病。


有一種強加於人的價值觀,就是要儘可能多地了解自己,包括了解我們最可怕的創傷,加上一種期待,就是我們應當儘可能的獨立,無論這是否可能影響到我們好的客體關係,這些都是「成熟道德」的例子。科胡特發現分析師常常不經思考地使用「成熟道德」,而這對治療師與病人的關係是具有破壞性的


如果治療師假設病人會自動地理解並接受治療師本人的「成熟道德」,並且一旦病人的行為沒有與治療師的期待相符合,就要求病人給予解釋,那麼病人往往會感到完全不被理解、不被關心。這樣的態度也會迫使病人永遠離開治療師,致使治療師深信這個病人是「無法治療的」,因為治療師確實沒有做任何事情來促使病人離開。


許多病人體驗到的共情失敗,就像他們還是個孩子時在生命早期體驗到的:就像永存於自體中的憤怒在找尋一個開放的、反應性的環境,這與人要尋找新鮮的空氣吸入鮮活的肺中是一樣的。與人類環境的割裂會被人們體驗為對自體的威脅。(《自體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P56-57)

除了我介紹的這5本,與自體心理學本身或其延伸有關的書籍還有很多,無法詳盡,還請見諒。如果你真的對這個領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請用你勤勞的雙手去尋找更多的資源吧。


(3)我的看法

出於精確性的考慮,第一部分我照搬了wiki,第二部分我照搬了書中的段落(其實已經是我主觀選擇建構出來的東西了)。如果這是一篇論文,我已經死於查重,被判抄襲。在最後這個部分,我想分享一下自己對自體心理學的一些想法。


考慮到這篇答案是發在知乎和果殼的,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可能是精神分析的污名化,有的人可能僅僅因為自體心理學是精神分析的一個流派,就認為其一文不值;有的同學可能會萌生搬出這才是心理學(第9版) (豆瓣) 中對精神分析的批評以及裡面的科學標準來教育我的念頭。但正如科胡特所言,內容正確與否是不重要的,不過是信息的媒介。他自己認為也自體心理學這一體系只是知識發展中的一環而遠非終點,呼籲其他人從不同的視角去研究他提出的東西——換言之,把自體心理學「翻譯」成其他體系的「語言」,讓精神分析領域以外的人獲知他所傳遞的信息,進行驗證和擴展。有的人可能會覺得:「其實沒有什麼心理病態,所謂自戀型人格可能是一種適應器。在遠古時期,身處沒有同伴或養育者的環境時,最佳的做法就是極端警惕、崇尚力量和自我滿足,除非你遇到了真正的同伴——當然,你心中留有了一個真正的同伴的標準以便你能夠將之識別併產生聯繫。」比精神分析的論調更容易接受,這也是科胡特所歡迎的。實際上,截止到2015年3月12日13:05,Google scholar顯示The analysis of the self已經被引用了8284次,其中帶Evolutionary psychology的有838條結果,帶Neurosciences的有224條結果,帶Empirical evidence的有1970條結果,請各位看官按需自取。


第二個想要討論的是諮詢中的氛圍。面對「自體心理學就是讓諮詢師去做老好人」的質疑,科胡特解釋道,令治療起效的並非諮詢師的同情心、愛心或溫柔,而是諮詢師對來訪者心理病態的起因和來訪者需要什麼的專業洞見。當分析師明白讓來訪者成長的並非認知的增加而是心理結構的建立,分析情景中的氛圍就會被改變。


【這裡的「認知的增加」特指傳統的分析師向來訪者解釋他的夢或口誤,令來訪者認識到自己的潛意識,並非在含沙射影地批評認知取向的諮詢師。插一個題外話,李松蔚曾不止一次地對認知取向的理念進行澄清(如:為什麼諮詢師的認知就是合理認知? - 心理諮詢
)和表達對認知取向的諮詢手法被誤用的擔憂(見他微博2014-11-25 10:48曬的案例和他後來對該案例的點評。)在認知取向的諮詢手法中並不乏對耐心和關注的強調。(見理性情緒行為諮詢實務 (豆瓣)


科胡特的意思——根據我的理解——當然不是「自體心理學對來訪者的理解最棒了其他視角都是渣渣」,他所強調的是諮詢師應儘可能地了解來訪者的真正需求。雖然「完全」的了解是無法達到的,但是儘可能地了解,又或者借用自體心理學的術語——「恰到好處的了解」,是改善諮詢氛圍的關鍵


與「恰到好處的了解」相反的情況是「自以為是的了解」,諮詢師用且僅能用他自己掌握的理論去理解來訪者——諮詢師針對他自己通過「理論的透鏡」看到的來訪者的問題,自顧自地在理論的指導下設立諮詢目標,且因為來訪者所有表達反對意見的努力都在「理論的透鏡」的折射下被扭曲成其他東西(有時甚至是「癥狀」),一旦這種諮詢目標被設立,(除非諮詢師本身具有反思的能力,否則)它就是不受質疑、不可動搖的。


心理諮詢也算是一種服務行業,來訪者的主體地位應得到最起碼的承認。第一部分的wiki中提到拉康學派對自體心理學的批評意見:即自體心理學其實體現了一種自戀,即諮詢師自虐式地希望自己成為「樂於奉獻與助人的完美者」,這一點已經在剛才得到了澄清。同時我們看到諮詢師的另一種自戀,即以專家自居,妄自尊大。這兩種自戀都是我們需要注意的。【題外話:歐文亞隆是不少人(包括我)熟悉且喜愛的存在主義大師,但是了解過自體心理學之後再回頭看1974年的日益親近 (豆瓣),你也許會覺得這本書是「在自體心理學出現前諮詢師們面對邊緣型人格的來訪者狼狽不堪」的一個典型範例。當然這不影響我們對他的喜愛。】


接下來的想要分享的是我自己對自體心理學的疑惑。


第一疑惑是在自體心理學的框架中,個人對自己的心理病理幾乎是無能為力的。我目前所接觸的關於自體心理學的書籍全部都是關於如何作為一個諮詢師去面對來訪者,未曾見過在自體心理學的框架下寫成的自助手冊(如果有前輩能推薦,我會非常感激)。


如果你問我,對於那些處在困難的人來說,除了找諮詢師(還必須是自體心理學取向的諮詢師)以外,還有什麼辦法能夠獲得一段穩定可靠的自體-自體客體關係(不是想像出來的而且是活人),現在的我只能回答「等待一段命運的邂逅」。


有人可能會反對,說和親人朋友的關係給予了他們很大的支持,我只能說如果當事人能夠從親人朋友那裡得到他/她所需要支持,一開始就不會「處於困難」了


事實上我現在正擔心人們了解過自體心理學之後,會為自己無法獲得一段穩定可靠的自體-自體客體關係一事感到絕望,因自己缺少像氧氣那樣基本又必須的東西而憤懣不平。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很抱歉讓你心情更不好了,請看一下認知取向和短程聚焦取向方面的書籍與之抗衡,它們比較強調人的自身的力量,也能提供不少幫助我們思考問題從而減少壓力的工具。如有必要,請向身邊的人或專業人士尋求安慰或幫助。


第二個疑惑由第一個疑惑延伸而來,關於我現在正做著的這件事本身,即向非專業人群介紹自體心理學的價值是否大於其潛在的風險。在這裡我必須強調,本文不對「在非諮詢情景的日常生活中該如何做」持任何立場,尤其是,本文從來沒有明確或暗中表達過類似「在生活中,如果我們看到身邊的親人、愛人或朋友處於類似自戀型人格或邊緣型人格的狀態時,我們應該去成為能夠被他們理想化並提供支持的自體客體」這種觀點。如果你認為很有必要這麼做,我只能說「量力而行,冷暖自知」。同理,如果你根據本文或自體心理學的理念去育兒、交友甚至求偶,請記得這種「自體心理學在日常生活中的運用」是你自行領悟出來的。


第三個疑惑是自體心理學中存在的性別意識。如果你讀了我剛才推薦的那些書,你會發現裡面可能會有類似「鏡映需求,就像來訪者想要從諮詢師那裡得到『母親眼中的光輝』」、「父親影響著雄心的一極,母親影響著理想化的一極」等可能暗含著性別分工刻板印象的觀點。


考慮到自戀是自體心理學的核心主題而自戀型人格多發於男性,我懷疑「這幾本書本中的自體心理學」是否更適用於男性,尤其是關於自戀暴怒的部分是否需要進行修正或補充,因為在令男性「暴怒」的相同的情況下,女性的感受或表現可能與男性不同。


在現今的社會文化中,並不乏「影響著理想化一極的男性」和「影響著雄心一極的女性」……但是就我自個兒的經驗看來,女性似乎更傾向對女性而非異性產生理想化。到底「這幾本書中的自體心理學」反映了傳統的性別觀念還是能從母嬰關係或進化心理學等視角解釋的「事實」,是我希望了解的。


最後的最後,考慮到一些人可能通過這篇文章來表達他們無法直說的話,例如來訪者把這篇文章拿給諮詢師看,希望諮詢師對自己更加共情。我想說這篇答案不是為了指責任何人而寫的,尤其是,我不希望諮詢師或父母感到這篇答案是在指責他們做得不夠好。當我是一個來訪者,我當然希望諮詢師能夠給予我更多的支持;但是當我是一個諮詢師,面對一個原來死氣沉沉因為我而煥發生機現在把很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來訪者時,還是不禁會覺得壓力非同小可(更別提學業壓力或生存壓力等同樣佔用大量認知資源的事)。當我是一個孩子,我當然希望父母給我支持和非創傷的挫折;但是當我是一個父母,一邊要維持經濟來源一邊要照顧後代工作時和在家裡都要維持好心情好臉色人是不是要瘋掉(更別說父母可能也沒有穩定可靠的自體-自體客體關係,正所謂「一個破碎的我怎麼拯救一個破碎的你」)。寫這篇答案的初衷依然沒有改變,就是讓更多的人了解自體心理學,至於之後具體怎麼做,是每人自己決定的,不是我能夠指手畫腳的事情。

——————————4月16日補充————————

在巴史克(Michael Franz Basch)的《十倍速療法》(Doing brief Psychotherapy)的導論中有一個段落描寫了與上文大相徑庭的手法:

在傳統精神分析和一般的短期心理治療中,治療師都會企圖誘發案主焦慮:精神分析師籍著在治療關係中,拒絕給予案主一般人際關係中的接納、了解和安全感,以引發案主的焦慮,來挖出他的深層動機;一般短期心理治療師也同樣鍥而不捨地探究案主所不願面對的內心」秘密「,以誘發案主強烈的焦慮。若情況順利的話,案主會在高度焦慮的壓力下,去面對平常所逃避的問題,因而領悟自己的問題根源,並得到治療的效果。這時即顯示出治療師步步相逼的態度,本意是為了幫助案主進步。

引用此段是為了強調,不同的角度對於」什麼對來訪者有益「的理解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沒有所謂」正確「的理論,要根據來訪者和諮詢情景的實際情況靈活變通。

而在其序中,提到在客體關係理論中,溫妮科特(Winnicott)提出過」有他者同在的獨處能力「(capacity to be alone/in the presence of the other),與自體客體的意義近似。

另外,其序中還整理了一些自體心理學相關書籍:

論文《The Serch for the Self》第一、二集(1978)
《Self Psychology and the Humanities》(1985)收錄了科胡特逝前數月間與Strozier的訪談
《The Search for the Self》第三、第四集(1990、1991)
《Kohut"s Seminars》(1977),為科胡特1972~1973在芝加哥大學的講座記錄
《Kohut"s Lectures》(1996),為科胡特1975~76在芝加哥精神分析學院的講座記錄


自體心理學的地位重要得很


1、是心理動力學中的一派,弗洛伊德的心理動力學看待人的視角:生物本能是內驅力。
2、自體心理學看待人的視角:有自尊的人。
3、強調早期親子關係對人自尊、價值感、獨立性的塑造。


經典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強調人有獸性。
科胡特的自體心理學強調人是尊貴的人。
都是心理動力學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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