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中國》是如何拍攝的?
很好奇 製作組如何恰當地分配時間 我覺得美食的完成具有一定的偶然性
前 財經天下 記者有篇文,現在轉來回答樓主的問題吧。
這篇報道關於《舌尖上的中國》。它獲得了《財經天下》周刊編輯們不錯的評價,也得以變成鉛字出版,但尚未大量印刷,已經印出的一部分雜誌即被主管出版社統統招回銷毀。重印之後,那期雜誌里不再有這篇文章。
這篇稿子採訪了央視不希望採訪的人。而且,我連續採訪了她九個小時。
事情是這樣的,央視紀錄片頻道最初拒絕了我的採訪(事實上,它幾乎拒絕了所有市場化媒體採訪),當我告訴他們我已經採訪了總導演時,他們態度積極了很多,主動要求我採訪他們。然而當我發去了採訪提綱,他們似乎又為難了,不再直接回復我。
他們已經想到了另外的方法。在我等待的時候,他們直接通過國家出版總署找到了我雜誌的主管單位黃河出版社。通過這層關係,他們看了我的稿子,並發來公函,提出了幾條修改意見。有幾處事實上的錯誤,比如把陳曉卿的在紀錄片的職務寫錯了,但這類意見是可以改的,唯有一條意見,難以把握,從而也決定了這篇稿的命運——「輿論導向有問題」。
我見過那封公函,那裡面並沒有提出撤稿要求。發出回收雜誌指令的人,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他是黃河出版社——即租給我們雜誌刊號的主管單位的負責人。
這個稿子就這樣死掉了,知道它最終命運的那晚,我大醉了一場,在地上哭得打滾兒。主編請所有同事吃了飯。
那時我剛進媒體半年多,後來我才知道,比我慘得多的記者大有人在。我職業生涯至今也只遇上過這麼一次。
現在我在亞洲周刊,再沒有什麼人,能夠以「非技術原因」撤我的稿了。
兩年過去了。《舌尖上的中國2》熱播,今天,我只想把這篇稿子的初稿發出來。
【正文】
這個事實已經無需詳述,《舌尖上的中國》,在2012年的這個初夏,火得一塌糊塗。在央視的平台上,第三輪的重播已經結束。你或許已經看了一遍,兩遍甚至更多。然而在鏡頭之外,有你所未見的故事。
一支體制外人士領銜的主創團隊,與央視正規軍攜手,完成了這個作品。這過程里,有堅持,有抗爭,有妥協,有難以想像的艱辛,但無論如何,最終的作品,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這或許不是一篇嚴格意義上的商業報道,然而我們想講述的一切,都與商業相關,與中國電視紀錄片產業的現狀相關,與這個時代相關。正如我們的總主筆李海鵬所說:它們是我們乘飛機經過這個時代時,通過舷窗看到的大地的孤獨的閃光。
如一台蒙塵已久的巨大引擎緩緩開動起來,中國電視紀錄片產業,攪起的聲響正在逐漸變大。
早在2010年10月底,國家廣電總局就出台了《關於加快紀錄片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明確提出,國產紀錄片是形象展示中國發展進步的重要文化傳播載體。
而啟動加速按鈕的時刻,始於2011年,這一年裡,中央電視台紀錄頻道、北京高清紀實頻道及中國文獻紀錄片頻道紛紛建立,紀錄片頻道達到8家,中國紀錄片首播量高達16000小時。紀錄片開始大量出現在網路平台上,中國網路電視台、搜狐、新浪等視頻網站均開設了紀錄片頻道。
根據《2011年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只計衛視與紀錄片專業頻道,在2011年市場總投資就有8 億元。該報告的負責人張同道調研發現,此前全國紀錄片每年的總投資不過是4億。央視紀錄頻道成為紀錄片投資領域的絕對主力,2011年投資接近2億元。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舌尖上的中國》得以出爐。與央視之前出品的同樣高水準的紀錄片《大國崛起》、《故宮》相比,它另闢蹊徑,完全脫離了宏大敘事,講的是美食,而鏡頭對準了普通人的生活。
不管你是不是一個紀錄片愛好者,你都可以把接下來看到的故事,當成一部關於《舌尖上的中國》從無到有的歷程的紀錄片。
讓紀錄片重回黃金時段
從2011年1月創立,央視紀錄頻道已經開播一年多了,觀眾收看規模已達6.6億人,日收看觀眾人數最高突破9400萬,並成功實現收視份額一年內增長200% 。這是唯一的全國播出 、全球覆蓋的高端專業紀錄片頻道。
然而《舌尖上的中國》首播,並未選擇紀錄頻道,而是影響力更大的中央一套。播出時間,亦是晚10點半的黃金時段。其實這早有鋪墊,4月16日央視一套晚間節目全面改版,《魅力紀錄》欄目取代了電視劇,已經播放了三部BBC紀錄片。而《舌尖上的中國》,即是《魅力紀錄》播放的第一部中國原創紀錄片。
「讓紀錄片重回黃金時段」,這是紀錄頻道總監劉文的一個夢想。在他的心中,整個過程是循序漸進的:先搭建一個國家級平台;聚攏一批專業化隊伍;再建立包括選題、生產流程、定價等在內的一系列行業標準;最後是吸引廣告的大量投放。
歷史、人文類紀錄片是央視紀錄片最常見的類型,此次選擇美食為主題,點子來自陳曉卿。他是央視記錄頻道的副總監,也是《舌尖上的中國》這個項目的全權負責人,而他更為人知的身份,是美食專欄作家。
「以前沒有紀錄頻道,這個都立不了項,沒有充足資金,拍不好,就一點點錢,實現不了。現在只要有好想法,能保證拍攝質量,就能得到支持。」於是,陳曉卿在他最擅長的領域裡申報了選題。
立項獲批後,在2011年4月,陳曉卿從紀錄頻道之外請來四位導演,擬作為主創團隊。這與紀錄頻道投資的大多數紀錄片不同,那些是由央視之外的製作商通過競標來完成,而《舌尖上的中國》,是由紀錄頻道的運營團隊把持整體方向,控制成本預算,統領外聘人員完成製作。按該片執行製片人朱樂賢的說法,叫做項目制。攝製組出差,需要報項目,住宿、餐費,都是有嚴格的標準。
這與一般意義上的制播分離不同,但這種模式並不意味著落後,以香港無線電視(TVB)和亞洲電視(ATV)為例,如今依然養著龐大的節目運行班子,大量節目依然自己製作,部門之間既依照上級指令行事,但又能按照市場價格體系商業化運作。
然而這一切的開始並不順利,第一天開會就有一位導演退出了。剩下的三位導演,意見也不相同,有人說就按著既定方案去拍,有人則認為文案行不通。
《舌尖上的中國》最初的文案,與播出時呈現的版本,毫不相干,是按茶米油鹽醬醋茶劃分七集,從周口店猿人遺址說起,有很多歷史的考據。其中還設置了一些小橋段,比如醋那一集,有房玄齡和唐明皇因為女人吃醋的故事;說到鹽,有潘冬子給紅軍送鹽的故事。
陳曉卿也覺得這個既有方案確實有問題,不太適合電視表現,他想以吃的角度來反映現代中國人生活發生的變化。「我需要在這個片子里,看到中國人和食物的關係。」在和導演開會時,他強調。在他的說服之下,即將要散掉的幾股繩子又重新擰了起來。
此後的一個月里,大家討論了多次,全班人馬還跑到杭州去和美食家沈宏非開過三天策劃會,新的想法不斷出現,有些被採納了,有些被否決。
在分集導演中,任長箴是意見最強勢的一位,甚至敢於衝撞領導。有一次,陳曉卿說了個想法,用名人來串場,第一集用小瀋陽,第二集用張朝陽。話還沒說完,任長箴就打斷了他,「要這麼拍,我絕不做!我絕不拍名人!」
「名人怎麼了,名人加美食才有收視率!」
任長箴回道:「如果小瀋陽,作為一個東北人的兒子,出現在我的片子里沒有問題,但他如果作為紅人兒出現在我的片子里,我覺得太邪惡了!」
這些行為在有些人看來或許是十分刺眼。但這些業務上的衝突,陳曉卿都能容忍了下來,並且聽取了意見。
另一位導演閆大眾覺得任長箴性格直了一些,但她的觀點值得認同。他認為這就是外聘制的好處,掛職於央視體制的人,在觀點表達上多些顧忌。
在框架設計上,陳曉卿和任長箴的共識是,「茶」這部分很難做,與前面六種不在同一個鏈條里。他們想過一些替換方案,比如做一集叫做「素」,講素齋的,或是「鮮」,講海鮮的。但無論怎麼替換,內容很難分布平均在七集中,難免深一腳淺一腳。大家始終感到不滿意。
最大轉折出現在了2011年5月初。任長箴接到央視方面的電話,對方說,「我現在通知你一件事,你可能會不高興。」
「不讓我幹了?」任長箴腦子裡第一時間冒出的想法。
「恰恰相反,讓你做執行總導演。」這是陳曉卿的決定。作為紀錄頻道的高層領導,他很忙,除了日常的事務性工作,他同時負責三個台重點項目,還得出國調研,參加各種活動。
任長箴認為,這次放權對日後的片子至關重要。「總導演怎麼說,我們只能反對,但我們不能改革。但我現在可以提出整個的想法了。」閆大眾知道這事後,也認為自由度變大了。
她決定把之前的框架全部拋棄,重新制定。她找來了台灣田野調查雜誌《漢聲》的前任編輯龔瑜。後者又找來幾人,一起當調研員。
他們沒有任何捷徑,下足笨功夫,從淘寶上一批一批地買中國出版的地理雜誌,這些雜誌最後堆起來,竟有三人高。大致讀完之後,他們再分揀、撕書、按地域入冊。在看完這些資料之後,找選題變得輕而易舉。
「在調研進行的時候,框架已經定了。從總到分,再到細分的過程。當我定下來,第四集是風乾、晾曬、腌漬、腌臘這個小框架後,對於風乾的部分,是做風乾海帶還是風乾牛肉啊,就是分集導演的任務了。」任長箴介紹。
現在,缺的是人了。作為一個龐大的系統,央視不缺人才。
官窯出來的工匠
「我是官窯出來的工匠。」任長箴是一名自由職業者,她強調了她對體制內外劃分的看法,「我的關係是體制外的,但我的頭腦、我的訓練、我的手藝是央視標準的。」
15年前,任長箴大學畢業即進入央視工作,之後調入央視的紀錄片欄目《人物》工作了6年。直至2005年離開央視前,她已經是《人物》的編導中堅。此後,她擔任過《生活萬歲》、《留住手藝》等幾個大型電視紀錄片的執行總導演,在央視和地方台均有過合作,皆是以自由人身份。
她承認,央視做紀錄片,一定是地方台無法超越的。因為全國很多優秀的人才和可用的資源,都依附在中央台。紀錄片頻道雖然為新設的,但是央視的各個頻道,幾乎都有紀錄風格的欄目,早已培養了大量的人才。
閆大眾也是原《人物》的編導,離職後和任長箴保持了多年的合作,兩人是黃金搭檔,任做導演,閆做攝影。陳曉卿找他來本是做分集導演的。任長箴後來把他變為首席攝影師,「因為我覺得他文案能力稍弱,攝影能力更強。其實這不是一種降格,這是工種的轉換。因為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強項。」
如果是這樣,最初紀錄頻道請來的四位導演,只剩兩位了。鄔虹成了第六集導演,任長箴領下第一集。人手顯然還是不夠的,任需要繼續招兵買馬。
張銘歡是《人物》的編導,他最先被任長箴推薦加入了這個團隊。任長箴在《人物》認識他時,他還只是個實習生。六年過去,當年的實習生,已經成了三十歲出頭的業務骨幹。倆人保持著很好的朋友關係,平常見面很少談吃喝玩樂,大多是聊怎麼拍片子。
他被分配第四集——當時的名字還叫「鹽」,即講述腌制的一集。這集可選的內容極多,腌肉就有很多種了,所以作為分集導演,大量的工作是篩選梳理,需要是特別認真的人。任長箴覺得張銘歡能擔此任。果不其然,後來大家各自呈交搜集的資料時,有的導演只交了3頁,張銘歡交了110頁的文案。
任長箴深知一點,這片子是講全國各地飲食的,不是在城市裡周旋的,是關於鄉土的,所以一定需要有鄉土經驗的導演。CCTV-7是農業節目,她覺得人選應該來自那裡。於是她鎖定了CCTV-7的節目,連續看了好幾天。好在看的過程中,她也發現了不少好玩的故事,比如山東怎麼儲存姜,四川如何摘辣椒,但是,片子的敘述風格都比較老舊。她安慰自己,要實在找不著導演,找點選題也行。
直到有一晚她看到了科教片《水生世界》,連續看了幾集,很有意思,讓她耳目一新。「不是站在農業的角度看海洋,而是生態環保的角度看海洋,我突然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片子。」她等著字幕出來,總導演是楊曉清。
楊曉清當時已經是科技苑的主編了,平時很少做小片子了,主要是幫導演改稿子。當她收到任長箴的邀請簡訊時,倆人還完全不認識。但是楊曉清毫不遲疑迅速同意入伙了。
至於怎麼把這位科技苑的主編從農業頻道調出來,倆人還商量了半天。任長箴寫了個申請,楊曉清拿去反覆修改了幾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倆都覺得一定可以打動楊的頂頭上司——一位女領導。但最後這番精心策劃,完全沒有用上。CCTV頻道之間的調令不過是幾句簡短的話:「茲調楊曉清同志……請批複為盼。」
楊曉清加入不久之後,就跟任長箴提出,第四集腌漬和第三集發酵的故事有點混淆。她建議找她的一位同事過來,是生物發酵專業的,給大家辨析一下。
那人來了之後就說:「你們寫的文案太可笑了。腌漬是物理反應,發酵是化學反應。」大家讓她具體講講,她於是用形象的語言嘲諷了腌漬,「多難看啊,弄一個缸弄點鹽,把那菜弄得皺巴巴的,毫無談論的可能性,不過就是鹽的大分子置換了植物中水的小分子,最後風味發生了改變。發酵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個美妙的過程。」
任長箴覺得這個人對發酵是充滿了感情的,而且她恰又不僅僅是發酵專家,而且是電視編導。「這姑娘之後用兩天時間迅速寫了個新文案,把發酵體系一下子就理順了。植物蛋白的轉化就是豆腐,動物蛋白的轉化就是乳酪。你一下就覺得這人腦子太清楚了。」
任長箴跟楊曉清商量,這人,咱們得把她弄進來。那已經是臨近開機前兩個星期了,於是唯一理工科背景的導演馬羽潔,也加入了《舌尖上的中國》。
就這樣,像日本電影《七武士》,一個個背景不同的人,先後加入,組成了一個團隊。除了陳曉卿統領,沒有一個人來自於紀錄片頻道,但所有人都有過央視工作的背景。
所有人都看重的,是紀錄片頻道這個平台。沒有人是真正沖著錢來的,一個分集導演的酬勞是稅前8萬元,雖然在央視紀錄頻道而言,已經算是給出頂薪,但對於這群平均年齡超過35歲的中年人來說,只是一個最基本的收入,意味著他們要全力投入一年甚至更長時間。
「我們的分集導演,在各自的領域裡,都是尖子。」任長箴感到很驕傲。
此言不虛,比如第二集導演胡迎迎,曾擔任過楊瀾主持的《天下女人》的執行製片人,已經有了自己的製作公司,也把公司的事務先放下,主動請求加入攝製組。
「手已經夠好了,要選槍了」
任長箴是技術控,很喜歡研究攝影設備。她注意到SONY新品F3即將面世,她知道相對於央視常用的大型攝影機HDW-750P,F3小得多,便於攜帶,更重要的是,可以換單反照相機的鏡頭,這意味著一次外景拍攝,可以帶多個鏡頭,拍出不同感覺的東西。
她向總導演陳曉卿提出了這個想法。這在央視是前所未有的——不用台里提供的設備,購買另外的設備,陳曉卿回絕了她:「你記住,拿槍的手永遠比槍重要。」
一台F3,需要約8萬元,對於全片的500萬元預算而言,價值不菲。
「手已經夠好了,要選槍了。」但任長箴不認這個理。她和SONY溝通,對方同意她不付款的情況,試用F3一個星期。於是她拍了一段10分鐘的樣片,交給陳曉卿。
陳曉卿是攝影專業畢業,他馬上能看出影像品質上的區別。他告訴任長箴,會幫她爭取,他要任長箴寫了一份申請購買設備的報告。之後,陳曉卿把報告修改了幾輪,把一份過於專業化的評測報告,改成了領導能看懂的版本。8月份,上頭批下來了,一共買3台F3,七集導演輪著用。這是F3第一次在國內的紀錄片中使用。
使用能換單反鏡頭的F3,確實帶來了成功,大量的高清淺景深鏡頭得以完成。譬如第三集里的毛豆腐,置於前景的豆腐纖毫畢現,而後面的景是虛的,儘管兩點之間距離很近,但是畫面突出了重點,顯得很好看。
並不是解決了「槍」,就能實現所有的拍攝效果,比如航拍。
在中國做航拍,手續是很麻煩的,一般來說,需要由軍方提供飛機。而費用對攝製組來說,也是不能承受之重,陳曉卿曾表示,一次拍攝可能需要60萬元。在國外的紀錄片里,熱氣球也是航拍的重要工具,尤其對於低空拍攝而言,可以很穩的獲取畫面,然而在中國,這同樣難以實現。
BBC大中華區銷售總經理張告訴《財經天下》周刊,航拍需要很大的開銷,所以央視有時會以購買素材的方式,來使用這類鏡頭。
在第七集的城市農夫故事,攝製組希望拍到四合院里的天台種植全景。他們打聽到,可以用遙控飛機裝上攝像頭,完成這個航拍。攝影閆大眾在網上發現有一幫孩子玩遙控飛機,還把視頻傳上去了,於是就聯繫他們過來。但是折騰了大半天之後才發現,因為過程中躲避飛鳥和楊樹,拍攝的鏡頭不完美,沒法用。
「這是中國紀錄片拍攝現狀,你們以為央視投資就多有錢呢,跟BBC他們一比,也就是草台班子狀態。」任長箴說,「如果是我控制經費,我死活要完成一組遙控飛機的航拍,用到某一個故事裡。」
所幸,這個片子還是獲得了一次航拍。在黑龍江九三農場拍攝時,需要從高視角拍攝機械化收割麥子。閆大眾聽說農場有灑農業的飛機,就請求調用那個飛機。「農場方面也很激動,因為央視來了,說咱們玩一個吧。」
閆大眾沒有任何航拍經驗,綁著一根麻繩當安全帶用就上了飛機。最後,那唯一的航拍鏡頭用到了片子里。「回想一下,挺危險的。所有人都後怕。」
「中國紀錄片終於要一反陳詞濫調了」
陳爵,你或許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但他是電視紀錄片界的頭腦級人物。這個行業因為遠未市場化,並且播放渠道有限,絕大多數優秀的從業者,從未享有與能力相齊的聲名。
還在《舌尖上的中國》的籌備期時,任長箴給很少聯繫的陳爵寫信,請他來參加策劃會。她在電子郵件中寫了一段解說詞,是關於一個蒙古族家庭和酸奶的故事。
「清早,那日松推開家門,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今天他家的氈房要轉移到下一個地點。妻子正在為這場轉場準備著一天的乾糧,酸奶已經做好了,乳清和蛋白自然分化,這種酸奶,是城市人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因為城市中的乳凝劑,已經使乳清消失掉了。酸奶是那日松一家轉場最重要的熱量來源。」
「中國紀錄片終於要一反陳詞濫調了,要按照英美的路子做片子了!」這是陳爵的評價。在策劃會上,他激動地說:「我看到的不是一個那日松和奶渣的故事,我看到的是,一群中國人,他們在吃著什麼,他們在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們每天重複著一種動作,但其實他們堅守著一種信仰。」陳爵的這句話堅定了任長箴的判斷。
這種平實而又充滿人文關懷的解說詞,在最後的成片中得以延續,也獲得了良好的傳播效果,仿「舌尖體」在網上風行。溫暖、感人,是很多人看完此片後的感受。
這得益於主創團隊的目光並未緊緊盯在美食本身。「做紀錄片,文化的東西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光講吃,不就跟美食欄目一樣了?」陳曉卿說。在他看來,記錄如何將自然的饋贈經過捕獵、採掘、加工、製作成食材,比像食譜一樣事無巨細地記錄美味佳肴的做法更加重要。
任長箴對此有著更強烈的感受:「這些美食,對食客來說,是珍饈美味,但對於獲取它的人來說,只是勞動對象。我恰恰是在把它當成勞動對象上,花了很多筆墨。因為我的情懷是這樣的,我只是想說,它無非是什麼,你看到的,是食材跟人有關的故事。」
基於這些理念,《舌尖上的中國》除了講美食,還有豐富的生活故事,甚至還展現了那些出場人物日常生活中的食物,比如漁民林紅旗在船上吃的速食麵,種筍者老包把市價貴出20倍的冬筍替代春筍做的腌篤鮮、職業挖藕人勞作一天後吃的簡單飯菜。
張銘歡認為,難能可貴的是,主創人員的人生觀、價值觀都差不多,能夠迅速達成共識。
在每個分集最後,都有出場人物的笑臉鏡頭,那是任長箴給分集導演的規定動作,在前期拍攝就定好了。「我就是對勞動者表達致敬,沒別的。」這種人的表情直面鏡頭的回放,恰恰能把觀眾情緒,推到最高點。
任長箴2005年離開央視時,接拍的第一個合同是耐克的廣告,給當時尚未成名的李娜、劉翔等人剪輯一個訪談。她最初的版本,都是這些人在談人生理想之類的。但對方告訴他,不要這些。「你得拍李娜喜歡戴叮叮噹噹的耳環,你得說她喜歡穿粉紅色的衣服。」
最開始,任長箴對這些要求並不適應,但她後來明白,要學會去抓普通人最樸素的願望和有質感的生活細節。這種表達方式在《舌尖上的中國》有著充分的體現。
《時間的味道》一集中,有一位香港大澳島做蝦醬的老奶奶。本來這不在導演張銘歡的拍攝計劃中,但老奶奶在和他聊天時,突然哭起來,她想到了去世不久的丈夫,夫妻倆做了一輩子的蝦醬。「當時我就想,這故事我一定得拍,可能這蝦醬不是特別吸引人,但這裡有人的情感以及時間的味道。」張銘歡說。
許多觀眾這樣表示,《舌尖上的中國》中的溫情是很多電視紀錄片所缺乏的。有不願透露姓名的主創人員認為,該片的成功在於創作組的堅持。「不然所有人看到的完全不會是這樣的,會是另外一種價值觀。」
以往,紀錄片的目標受眾是中年知識群體。而這次,更多年輕人被吸引到屏幕前面。「你們每集里都有喵星人,看來你們都是貓控。」一些類似這樣的留言,出現在主創團隊微博和博客里。
外宣定位
在近一年的製作過程中,陳曉卿給了任長箴充分的信任。雖然倆人有過激烈的爭吵,但是僅僅限於業務層面。「陳曉卿可以叫停,可以換人,這都是他輕易可以做到的。但他還是接納了意見。創作上有分歧,太正常了。」閆大眾說,「這個片子能達到現在的位置,要感謝陳曉卿。從最初的立項,到最後送到央視一套去播,他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任長箴也說:「給我這個舞台、認可我的方案、同意我用F3,這些我要感謝他。我找來的所有分集導演,他沒有質疑,他是相信我的。」
雖然在拍攝中,陳曉卿沒有到過現場。但在後期,他投入了很多努力。導演胡迎迎記得,陳曉卿有次來她工作室一起剪樣片,一直忙到了夜裡三點。
陳曉卿的代表作有《森林之歌》、《龍脊》等,多次獲國際、國內電視節獎項。有著多次帶著大集團作戰的經驗,他有自己的方法論。在《舌尖上的中國》,他堅決不按地域劃分導演,讓每個導演只負責自己的鏡頭。這個做法,讓投入經費變大,但取得效果非常好。
《舌尖上的中國》立項之初,就定位於面向國外市場。陳曉卿曾反覆強調,要展示國家形象,要讓外國人能看懂。
任長箴在講香格里拉松茸的故事裡,寫過一句解說詞,「蘑菇這種東西在雲南只叫做菌,而不是叫做蘑菇」。她覺得這個挺有意思的,但這句解說詞被陳曉卿認為毫無意義,刪掉了。「對於外國人來說,你這翻譯來翻譯去,不就是Mushroom嗎?」
外宣的定位,也難免讓內容上的審查更加嚴謹。
在第一集《自然的饋贈》最初的版本中,任長箴放置了一個八渡筍的故事:廣西去年因為大面積乾旱,潮濕炎熱的環境消失,八渡筍歉收,羅文才經營了10年八渡筍合作社沒收到訂單。在看樣片時,有好幾位導演覺得特別好。「前面是天時地利人和,大家都喜歡轉折之後的故事。」任長箴對於這個設計很得意。
但陳曉卿建議把八渡筍的故事剪掉,領導不喜歡災難。任長箴認為這故事對於整體結構至關重要,堅決不改。「這個都不算災難,它就是一場乾旱而已。我是為了表現主題,自然不是什麼時候都給你饋贈的,有時候也會收回他的饋贈。」
因為所有素材都在任長箴家裡的電腦里,陳曉卿無奈之下提出了應對方法,如果不改,第一集只能挪到系列片的後面。「愛放哪集放哪集!」任長箴態度強硬。
但最後這故事還是被刪掉了。在任長箴的講述里,這情節頗像電影。「陳老師讓我交50分鐘版本,我以為大家都交50分鐘版本呢。其實別的導演只交48分版本。那兩分鐘的故事就被陳老師親自刪掉了。」
今年4月份,《舌尖上的中國》被央視送往第65屆戛納電影節參展。公眾對電影節的固有印象是為了評價而設,但實際上,電影節也是為各國影片的交易提供了一個國際平台。央視的良苦用心收效顯著,《舌尖上的中國》是中國所有參展紀錄片中問詢量位居第二的片子。
央視旗下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負責該片的國內外的發行,公司海外發行部主任張琳表示:「《舌尖上的中國》有信心在發行上創造近年的一個高峰。」央視紀錄片頻道總監劉文透露,已與德國、韓國、日本、美國等2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傳播機構達成銷售協議或意向。
但反觀國內,《舌尖上的中國》的走紅,更像一場偶然事件。為一部紀錄片開首映式,是央視前所未有的舉動。但2012年5月10日,《舌尖上的中國》首映式並無引起太多報道,百度新聞搜索,只有寥寥幾家媒體提及。
然而,從5月14日晚10點半在央視一套播出以來,這部片子就成了網路上最熱的話題。首輪播出的平均收視率達到0.5%,超過一套之前同時間段電視劇的收視30%。這一切,對於紀錄片來說,實屬難得。
很多人是在首播當天,陳曉卿發了一條微博,才注意到有這樣一個片子。陳曉卿當時有約16萬粉絲,其中不乏意見領袖。微博上的快速傳播,和片子本身的口碑效應相結合,讓片子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網購也間接讓這紀錄片升溫。不少網店賣家鄉特產時,已經打著「舌尖」招牌了。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是,在第一集介紹了雲南諾鄧火腿之後,一個賣諾鄧火腿的淘寶店立即產生了33筆訂單,其中32筆都是在當晚11點後產生的。淘寶商品熱賣的同時,也免費為《舌尖上的中國》做了宣傳。
沈宏非作為該片的總顧問,參與了前期策劃討論和後期文字潤色工作,他認為晚上10點30分的首播時間,恰好契合了人們「午夜發吃」的習慣,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
在5月10日和30日,紀錄頻道舉辦的首映式和研討會中,央視領導和總導演陳曉卿均有參加,但現場並沒有其他主創成員的身影。「我們周圍這些人都不知道,只在微博看到這事。」攝像師李繼松說。
從商業運作的角度上考慮,這或許是可以理解的。就像企業在領取榮譽的時刻,站出來的一定不會是公關公司。紀錄頻道意欲製造品牌效應,必然會主推其核心成員。陳曉卿成了當仁不讓的名片,CNTV專為他設立了名人工作坊。而任長箴等人,只是鐵打的營盤上流水的兵。
任長箴臨時組建的團隊已經解散了,《舌尖上的中國》只是他們的職務作品。胡迎迎和閆大眾去了青島拍企業宣傳片,楊曉清、馬羽潔回歸農業頻道,任長箴則在家休息。
「我們也願意參與到這場巨大的勝利里,我們從沒經歷過,我們有權經歷。」任長箴說。
我一向後知後覺,最近才想起來看看這個火了很久的紀錄片,正好找到一篇文章,現在轉來回答這個問題。
【正文】
你所不知道的《舌尖上的中國》專訪製作團隊
執行總導演任長箴眼睜睜地看著團隊博客的訪問量,從800漲到片子開播前的6720,最後漲到七集全播完後的35萬。
這個博客名為「舌尖上的中國播出前的日子」,用大量圖片配以文字,記錄了從2011年8月2012年5月央視一套播出前,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拍攝團隊的不完全拍攝記錄。看了博客你才會知道,一幫將鏡頭對準美食的紀錄片工作者,有時在路上只能以速食麵充饑。
北京人張貴春火了。他是第七集《我們的田野》里的主人公。劇組開拍的第一個場景,拍的就是他在屋頂陽台上種菜的情景。央視一套播出這一集的時候,任長箴的助手給張貴春打電話,「我正在接受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採訪,待會再說」,張貴春在電話里回答。後來,他發了一個很長的簡訊給劇組,說祝劇組全體成員「吉祥如意,萬福金安」,以表示感謝,雖然他跟劇組已經很熟了。任長箴和攝像師去貴春的菜園,經常東摘個黃瓜,西摘個柿子「跪安吧,小春子」,任長箴回復張貴春的簡訊。
這套片子還傳播到了海外。旅日作家毛丹青給他課堂上給日本大學生們放了第二集和第五集,其中一名女生說,她今天回家就想試著做黃饃饃,還說這個節目改變了她對中國的看法,毛丹青問她改變了什麼,學生回答「我現在才知道中國原來是很容易讓人理解的國家。」
「有人問我是不是想展現中國美好的一面?我既不想表現光明,也不想表現陰暗,做黃饃饃的老人,采松茸的丹珍卓瑪這算是光明面么?這就是人家的生活。我們的片子就想展現普通人。輸出正能量,這是我要做的事。」任長箴說。
寧波年糕的製作過程
1前期準備
「以一種比較慢的節奏去吃東西、去生活,食物都是最本初的那種食物,最乾淨、最樸素、最具有自然韻味的。」
如果你看過《留住手藝》、《北京記憶》這兩部紀錄片,那麼就不難理解《舌尖上的中國》的敘述風格了。《留住手藝》是任長箴十年前的作品,片中按地域劃分,紀錄了中國近30種傳統手工技藝和製作匠人,內蒙古的「奶豆腐」等都有涉及。「(《舌尖上的中國》)片子里有《留住手藝》的影子」,總導演陳曉卿說。當年任長箴是《留住手藝》執行總導演,片子在央視播出後好評如潮。後來,任長箴擔任《北京記憶》系列紀錄片主編。雖然這是改革開放三十年這樣宏大的主題,但是選擇了以普通人的生活點滴為切入點,描述北京人第一次裝電話機、買私人轎車的細節。「我始終是這種情懷」,任長箴說,她把前兩部作品看作是「前世」,而《舌尖上的中國》則是「今生」。
總導演陳曉卿看重的,或許正是任長箴的這一點。一開始,陳曉卿向台里申請選題的時候,臨時選了個名字叫做「柴米油鹽醬醋茶」,後來一度叫過「舌尖上的旅行」,最後劇組討論才定下了《舌尖上的中國》這個名字。「去年紀錄片頻道成立,一個紀錄片頻道應當播放各類紀錄片,自然的、歷史的、文化的,反映社會現實的,當然有美食旅遊類的需求。所以,我向台里報了這個選題」。陳曉卿在央視工作了二十多年,《舌尖上的中國》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的選題。
「拍《舌尖上的中國》,要展示人和食物之間的故事,透過美食來看社會」,這是陳曉卿給任長箴的「命題作文」,從一開始,陳曉卿就沒打算局限在「菜系」的範圍之內。
任長箴很快開始工作,「所有的場景和人物選擇都是執行總導演任長箴,她帶了一個很紮實的調研團隊」,陳曉卿說。
任長箴最初對美食並不是很了解,接到任務後,她從網上買了一萬多塊錢的書,全部都是關於美食。「一個四層的書架子上全都裝滿了,包括我的調研員的書架子上、分集導演的書架子上都是」,任長箴說。這些書,他們基本都翻過,但是仍舊找不到「思考問題的方向」。
直到一本名為《慢食運動》的引起書出現。這本書作者卡羅·佩特里尼是義大利美食專欄作家和社會活動家,「慢食運動」創始人。這本書中提到西方美食學的概念,「美食學與下列領域有關,第一植物學、遺傳學以及其他自然學科,就是多種食物進行分類、給予它們保護;第二物理學、化學,選擇最好的產品,研究如何料理;第三農業、畜牧業、作物學,關心優質生產和原材料的多種多樣;第四生態學,因為人類在生產、運輸、消費過程中改變自然、人為所用……」任長箴受此啟發,根據這個定義來劃分《舌尖上的中國》每一個分集。「比如說他第一條提到了植物學,那就是涉及到物種、自然、土地,我就從這一條當中延伸出《自然的饋贈》」,任長箴舉例說,「第十一條就涉及到藝術、工業、人的知識,尋求以昂貴的代價和處理保護、保存食物的方法,其實這個就衍生出《廚房的秘密》」。
而其中最重要的理念後來在《舌尖上的中國》里以「記憶中的味道」呈現,「以一種比較慢的節奏去吃東西、去生活,食物都是最本初的那種食物,最乾淨、最樸素、最具有自然韻味的」。任長箴說。
劇組所有人都收到了任長箴推薦這本書的簡訊。第七集導演楊曉清是第一個打電話反饋的人,楊曉清有著從事農業類電視節目十幾年之久的背景。「這本書對我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是從食物的角度來看農業」,楊曉清對任長箴說,後來,第七集「我們的田野」是最早確定的分集名字。
任長箴並沒有把這個概念教條地硬搬,「慢食」的概念里並沒有點名「主食」,但任長箴把第二集安排成了「主食的故事」,「我是融進了食物消費這個概念,人消費食物的最根本就是吃飽,所以導演組專門單把主食拿出來做一集,其他的這些食物都是副食,所以我把主食的地位放得是很高的。」任長箴說。
大框架確定之後,內容需要填充。在與中國烹飪協會的座談中,劇組得到了一本《中國烹飪大全》。這是一本類似《辭海》一樣的工具書,羅列了和烹飪有關的所有素材,如道具、調料、菜系的師徒譜等等,「這書經年累月地放在烹飪協會秘書長的桌子上,翻得有點舊了」,任長箴複印了書中很多關於「醬板鴨」「調味料」「湘西臘肉」具體的材料,後來還讓三、四集的兩位導演在網上各自買了一本,專門研究裡面的「轉化的靈感」和「時間的味道」。
不光這些,「前期調研分三個部分,文獻考察、網路收集和最後的實地調研」,前期調研員龔瑜說。調研員的概念來自BBC,提前去踩點、找景、找到合適的拍攝對象。龔瑜現在是中央美院實驗藝術系的在讀研究生,任長箴看重龔瑜的,是龔瑜之前在《漢聲》雜誌工作的背景,「她認真到幾乎可以把這個片子寫成一本書了」。去年,龔瑜考研之後空閑下來,剛好有時間參與《舌尖》的調研工作。
任長箴還從淘寶上買來1995年至今的《國家地理》雜誌,堆滿了辦公室的一個衣櫃。「只要看到有吃的東西,就加上條以方便檢索」,「地理雜誌圖片非常豐富,它已經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視覺的東西,人文的故事也是我們所喜歡的,所以地理雜誌是我們參考的一個特別重要的前提」,任長箴說。去年的「五一」三天假期,任長箴和調研員龔瑜等人把這些資料按地域劃分,彙集成表格。後來覺得還是麻煩,就把所有雜誌全撕了,整整撕了兩天,把雜誌里有用的資料裝進20多個活頁夾子,每個夾子都是用省份來命名。費了這麼大的周折去查資料、調研,她覺得自己「都是在用最笨的方法做事」。
2人與食物
「這些鏡頭顯得無意,但其實它都是體現人情味的,要比一個人孤單單地在那個地方存在要有意思得多。」
調研沒有那麼順利。因為拍攝周期的原因,當龔瑜8月份到內蒙調研「蕨菜」時,只看到家家戶戶曬的快乾的「蕨菜」,因為蕨菜在當地的生長時間為4月到5月。
按照最初的設想,第一集《自然的饋贈》分別要展現「高原」、「山林」、「湖泊」、「大海」的饋贈,這個架構下的故事分別對應著「卓瑪采松茸」、「老包的冬筍」、「嘉魚縣採蓮藕」、「林紅旗捕魚」等故事。最後,「蕨菜」這一個「草原的饋贈」則在片子中沒有展示出來。
第一集是七集紀錄片的重中之重,「領導審片,肯定先看第一集」,因而這一集也特意安排了任長箴和程工二人共同擔當編導。去年8月,任長箴在雲南香格里拉調研拍攝採集「松茸」的「卓瑪」。這也是第一集中最先拍攝的部分。她用了兩天時間,早晨六點就起來在市場中挑選拍攝人物。之前雲南的調研員已經幫忙聯繫當地的松茸協會,確定好了幾個「松茸市場」。
「你得挑眼睛有光的、有神的,一看戲不錯」,任長箴說,加上語言溝通的原因,她在距離香格里拉縣城一小時車程的建塘鎮吉迪村中選中了一位有過在城裡打工經驗的「單珍卓瑪」進行拍攝。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雲貴高原上,任長箴和她劇組的成員拍攝了一周的時間,給了卓瑪一家一千多塊錢的「誤工費」。除此之外,「你佔用人家一天時間拍攝,人家本來這一天采完松茸能賣200塊錢,那你不把人家的松茸買下來啊?」任長箴說。
事實上,如片中所說,卓瑪一個小時只能採集一顆松茸,或是更少。按照這個速度,完成拍攝可能需要任長箴和她的隊友半個月的時間。於是,劇組就把挖好的松茸掩埋在土裡,進行「擺拍」。如果是真挖出來的松茸,而鏡頭對焦沒對好,「就把松茸埋回去再拍一遍」。
「對於紀錄片來說,只要松茸是在山林里,只要是這個松茸,是卓瑪在采,就是真實的,我一切的工作服務於我要拍攝的這件事」,任長箴解釋說,這也是紀錄片拍攝的慣用手法,不足為奇,「N H K拍大鯊魚,那鯊魚都是屬於水缸里養的,BBC拍大草原,草都是在燈光室里拍的」。「觀眾也不了解,這是紀錄片拍攝的技術方式,全世界都是這樣的。」
因為松茸稀少,所以不得不擺拍,而至於片中「湖泊的饋贈」里出現的在湖北嘉魚的職業挖藕人,沒有擺拍的必要,但也曲折不少。事先,湖北咸寧電視台的編導陳玲已經幫劇組摸好了情況,但10月份,劇組到了現場才發現,這「兩個湖又小又不漂亮」,於是,劇組打聽了一個私人的湖,而且「第二天有三百人一起下湖挖藕」,便臨時換了拍攝地點。
光三百人一起下湖的鏡頭,攝影師就拍了三天。因為在野外光照太強,拍攝的時間只能集中在上午九點之前和下午四點半之後。在淤泥中作業,對於挖藕人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工作早已經把他們的腿部鍛鍊出發達的肌肉,可從淤泥中脫身,他們還要雙手撐地才能出來。而對於手裡拿著攝像機的攝像師來說,在淤泥下拍攝完成工人挖藕的整個過程後,先要把攝像機遞給攝影助理,然後兩個挖藕人把攝影師腿邊的爛泥鏟掉,兩個人再合力把攝影師拉出來,「一個上午能拍三五個鏡頭就非常了不起了」。
這一集中,聖武和茂榮兄弟「代表」了三百多位工友,茂榮說,「我家裡蓋房子的錢、孩子上學的錢,全是我挖藕掙的,」聖武說,「這個活需要身體素質好,身體素質差的,一鍬土下去,沒這個體力。」而事實上,任長箴之所以挑選他們倆,是因為他倆在工人中相對「乾淨、文弱」。「這是紀錄片導演的一個感覺,因為對於這樣艱苦的一個工作,如果你想讓觀眾內心還有一點動容的話,我不會去找一個特彆強悍的形象」。
或許更重要的是,他們是一對兄弟。「你如果有心的話你會注意到我的每個故事基本都不是一個人,都是有一個人際關係在裡面,因為人際關係本身就有意思,這是紀錄片導演的一個技術處理」,任長箴說。製作油燜冬筍的老包和製作柳州酸筍的阿亮的故事都是單個人,「它就顯得弱」,但是他在吃腌篤鮮的時候鏡頭露了他老婆一臉,阿亮的部分也故意在他們家集體工作的時候露了全家人的鏡頭,任長箴說,「這些鏡頭顯得無意,但其實它都是體現人情味的,要比一個人孤單單在那個地方存在要有意思得多」。更顯眼的是,第一集《自然的饋贈》中,丹真卓瑪是母女兩人一起出現,製作諾鄧火腿的樹江也是父子齊上陣。
這一集的最後,是由程工導演的團隊拍攝了林紅旗出海打魚的故事。夜晚,在海面上打魚的船員們一次次失敗,迎著驚心動魄的海浪,最後終於撈上來大魚群。這也是這一集最有「氣勢」的部分,這一點,任長箴早就想好了。
或許你也有疑惑,自然對於人類而言,既有饋贈,也有災禍。第一集中原本有一個「廣西田林縣八渡筍」的故事:去年,廣西田林八渡筍這個地方全面乾旱,使得筍大面積歉收,羅文才(音)經營了十年的八渡筍合作社沒有收到訂單,但是經驗告訴文才在山林的低洼地區、相對潮濕陰暗的地方還是有筍在生長,於是文才就把這個地方的八渡筍收走了。
最後播出的片子中,這一段被總導演陳曉卿刪掉了,因為這個故事「並不光鮮」,涉及乾旱。但是戲劇性的是,正式播出的片子結尾處,所有片中人物會出現在一組笑臉中,這裡面就有羅文才(音)抱著八渡筍的鏡頭。於是,有細心的網友問任長箴:那兩個人是誰?他們是空降的嗎?
3五味雜陳
「當你真正到田野里去了以後才發現,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概念是被演繹出來的。」
5月24日,毛丹青在日本神戶外國語大學,用投影儀給他的學生放映了《舌尖上的中國》的第五集《廚房的秘密》。
用毛丹青的話說,「學生們都看傻了,怎麼會有『村宴』這樣的東西?」課堂上立馬引發了討論。學生們去查這個「村宴」,順帶查出來「堂會」這個詞,這讓毛丹青興奮不已,「這部片子對海外傳播中國來說,它的縱深感很強。從解釋學的角度來說,它不像之前的紀錄片,比如新中國成立慶典,那個看完後學生是無感的。」毛丹青說。
第五集著力講了飲食中的「蒸煮」,還講了很多廚具、刀工。「日本的學生反應很快,中國的刀都是方刀,用肩膀力,日本刀是細長的,講究腕力。」毛丹青說,「有一個學生提出,中國做飯講究『蒸』和『煮』,都需要漫長的時間,而日本的料理全部都要在短時間內結束,他們不在時間的延長線上誇菜怎麼好吃。比如壽司就是這樣,從來不會過夜的。我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
第五集《廚房的秘密》中,本來除了「蒸煮」之外,還要講「烤」,調研定下的素材就是內蒙古的「烤全羊」。而當龔瑜打電話給當地宣傳辦,「人家就說我們這裡最好吃的羊是水煮羊,就叫手把肉,只要把一頭羊放到清水當中去煮,加一點鹽就好了」,龔瑜感到奇怪,「為什麼他們都沒聽過烤全羊呢?然後他們說烤全羊有,那是在旅遊景點有,但是普通老百姓不吃烤全羊,然後我們就傻了,就覺得怎麼偏頗這麼大?」龔瑜說。
到了牧民家裡,龔瑜才明白。牧民跟她說:「你想我們草原上木材資源不豐富,要搭起篝火來是不容易的。這麼鮮美的羊,我們把它烤了,烤得黑糊糊的,怎麼還好吃啊?是不是不健康啊?」後來,龔瑜還懷疑,是不是牧民們不願意讓外人看。最後,專門接待漢族遊客的飯店員工跟她說,「篝火烤全羊都是你們漢族人自己演繹的,根本不是我們蒙古族人吃羊的方式」。
「當你真正到田野里去了以後才發現,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概念是被演繹出來的,」龔瑜說。央視一套播《舌尖上的中國》的時候,她每天盯著電視看,給編導們發簡訊。播出第五集的當晚,龔瑜給第五集編導劉藝樂發簡訊說「今天看你的了!」
劉藝樂是劇組編導中唯一的八零後,也是進劇組最晚的人。他說,第五集播出之後,受到了不少觀眾的批評,「原來涉及廚房的秘密是專門講廚房當中的技術以及人的知識,以及處理和保存食物的方法,是專門這麼設計的,可能現在表現出來的不是特別到位,但是原始設計是這樣。」任長箴說。細心的觀眾或許會發現,第五集講述廣東順德均安鎮「村宴」的時候,村宴廚師歐陽廣業製作「均安蒸豬」本來是零碎的五花肉,鏡頭轉到鍋里的時候,卻變成了「整豬」。
「就差一個環節,上鍋之前,整頭豬中間的骨頭和內臟這些東西都去掉以後連皮帶肉切成花刀,然後腌制,腌了大概三個鐘頭之後上鍋,上鍋前其實是要連皮帶肉架到一個圓鐵架上,之後再放進蒸箱。就缺一個豬放上籠架的鏡頭,但是人家很堅持,不肯重來,」劉藝樂說,「我也尊重他,因為我的紀錄片畢竟不能過多干擾它真正的流程。」這事給劉藝樂的一個很大的教訓,畢竟,一整頭豬,不像一個松茸那麼簡單。
其實不光是劉藝樂的經驗問題,也是設備不足的問題。拍這近千人的「村宴」大場面,只有兩台設備。一台設備在低處拍局部,一台設備用搖臂架在高處拍三四個小時的全景,只展現出擺宴的過程,最後用快進的鏡頭,在片中呈現了三四秒。畫面中,老人們都別著茱萸,顯示著當地尊老敬老的傳統。
「村宴」的故事是第六集《五味的調和》編導鄔虹幫劉藝樂聯繫的,因為恰好鄔虹的同學在佛山日報。鄔虹是編導中開拍最晚的一位,大年二十九,她在湛江拍攝完「鎮江醋」,返回北京。
「實際上,山西醋的知名度是超過鎮江醋的,但第二集中已經提到了山西醋,那麼我這一集就做了平衡,更多地展示了湛江的醋,」鄔虹解釋說。這一集,按照「甜苦咸酸辣鮮」的順序,展示了潮州甜食、澳門陳皮鴨、粵東曬鹽、湛江醋、四川辣椒和汕頭紫菜。
「拍攝紀錄片一個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可能就是你去拍攝之前是有準備的,你想到我要去拍什麼樣的人和故事,但是到了當地,你就會發現會有更加閃光的東西觸動你,」鄔虹說,片中講「辣」部分,她原本計劃要大篇幅地去拍川菜廚師劉俊傑。而去四川的時候已經是2011年11月下旬,新鮮的辣椒幾乎沒有了,鄔虹就到菜市場碰運氣,結果就碰見了還有新鮮辣椒賣的「素瓊」。跟著素瓊到她山裡的家,二十幾里的山路鄔虹摔了十幾跤。「她住的那裡非常美,雲霧繚繞,但是地里的辣椒卻充滿了活力,」鄔虹說。於是,鄔虹沒有局限在廚師劉俊傑一個人身上,不光增加了文案中沒有的素瓊,還增添了製作「泡椒」的陳淑芳老人「表現出辣的各種層次」。
尾聲
現在,《舌尖上的中國》還在央視紀錄片頻道播出,熱潮仍未退去。微博上,已經出現了「舌尖體」,話題已經演化成「舌尖上的××」,這裡面可以添加任何辭彙,可以是某個省份或是城市,可以是某個學校的名字,甚至針對現實中的食品安全問題,出現了內容相反的「舌尖上的毒中國」。
5月22日,陳曉卿對南都記者說,「《舌尖上的中國》續集還沒有考慮,人員也沒有,具體的計劃也沒有時間表」。但24日,紀錄片頻道總監劉文對媒體說,將會拍攝續集,「小吃」將成為主角。續還是不續,或許都還沒有定數。
「美食紀錄片是國際紀錄片市場特別好銷的一個東西,我們整個製作的模式是照著商業紀錄片的套路在做,無論是結構、影像的控制,都是發達國家媒體總結的經驗,都是借鑒過來的,不是那麼的誇張」,陳曉卿也看過不少針對這部片子的評論,「就像第三集里的一個牧民,他爺爺從小就告訴他,你能做好一個牧民就很好了。這就足夠了」。
如果你還記得那句「豆腐的出現改變了大豆的命運」,那麼,這句話的作者馬羽潔會告訴你,「現在評論這部片子還早,我希望大家都能沉靜和沉澱一段時間」。她是生物工程專業畢業的高材生,也是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科技苑》欄目的編導,她覺得自己的那句話,放在農業史上來看,並不為過。
或許你看了這部片子,開始在淘寶上「按圖索驥」,尋找你的美味。也正是這樣的需求,使得廣州一加工廠提出要跟片中的諾鄧村合作建廠。
或許你看完之後,關掉電腦或是電視,只能哀嘆現實是生活在「毒不死的中國」,但是《舌尖上的中國》劇組工作人員、紀錄片中每一個堅持著傳統工藝和味道的人,都生活在你我共有的這片土地上。
所有人問「舌尖」
1野生紫菜是否安全?
東湖村的海水在電視上顯的比較渾濁,但那裡是廣東省海洋生物研究所定點取樣的地方,並且取樣作為人工養殖紫菜的種苗。拍攝的當時,研究所的副所長和工程師也在協助劇組拍攝「食品安全的問題可以請讀者和觀眾放心」,第六集編導鄔虹說。
2第五集《廚房的秘密》最後結尾的解說詞是「廚房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這句話是美食顧問沈宏非加的,並不是第五集編導劉藝樂自己寫的。劉藝樂說,原本寫的解說詞大概是「廚房的秘密就是人的秘密」。在劉藝樂看來,沈宏非這句話是「神來之筆」,「我們結構的安排,從一開始你不知道尼西黑陶和廚藝到底有什麼關係,到中間的淮揚菜確實是很精妙的刀工、火候、油炸,落點居然是落在香港老的家庭主婦身上,其實也就是點題了」,劉藝樂說。「有的觀眾覺得被忽悠了」,「其實無非就像生活一點通或者是家庭小妙招一樣,實際上這背後隱藏著感情、情感的東西可能是我們更願意著重著筆的地方」,劉藝樂說。
3.七集紀錄片中,過多表現了雲南、江南地區的食物,對北方則涉及較少。
一方面因為片中拍攝的時間基本集中在去年下半年(周期較短),而在最初調查查資料的時候,執行總導演任長箴就整理1995年至今的《國家地理》雜誌,雲南省的內容就佔了四個活頁夾。
「《自然的饋贈》這一集里的故事,有六個其實都是地理雜誌里曾經有過的。竹筍的故事;香格里拉的松茸,但是裡面沒有藏民卓瑪;林紅旗出海打魚,因為依海而居,這些依海而居的移民的故事,地理雜誌里多了,當你的框架出來以後,我是要一個大海的故事、一個山林里竹筍的故事。」任長箴說。
花絮中已經回答了,是用滑輪加繩子把攝影師吊上去拍的。
索尼F3和佳能5D2的組合?我只能猜測
沒記錯的話有官方的花絮,我看過一點,是一次要在很高的樹上拍攝,然後導演親自上陣靠著簡陋的保護措施拍完了。大概是這樣,看完覺得他們還是挺不容易的。
有人說了 一個總導演 幾個分集導演 分集導演各自帶組。。。
第4集拍的太次了。。。。導演有點水
拍攝應該不止一年吧 每個時令都在拍 所以能恰如其分的運用食材
蟻后委派了,一群工蟻出去各地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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