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聾啞的文盲，他也會思考嗎？怎樣思考的？

問題來源於知道在地球上思考被認為是人類的特性之一，思考又是源於語言和文字。當這兩種能力都失去的時候（相信在古代並不罕見），這些人還有思考的能力嗎，還能與只知求生的動物之間有差別嗎。

思考總是對於某事物的思考，用語言文字思考就得用語言文字去指向事物。很顯然指向事物的方式不止一種，你的問題其實就是問：是不是只有語言文字這種指向方式才能產生出「思考」？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應該先問：語言文字這種指向方式的根本特徵是什麼？有沒有可能別的某些方式也具有同樣的特徵？如果有的話，那麼不具備語言文字的人也可以思考。

大體上講，指向事物的方式可以分成三種[1]：
第一種是圖像方式。例如你在紙上畫一個月亮，別人看到這幅圖像就知道它不光是紙上的一堆顏料，而是指向現實世界中的月亮。即使他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月亮，他也知道這是指向現實世界中的某樣東西，那樣東西看起來跟紙上的圖像很相似。
第二種是指號方式。例如你畫個箭頭指著天上的月亮，別人會知道你想讓他關注的不是箭頭本身，而是月亮。另一個例子，發令槍響，運動員就知道起跑，這個槍聲也是一種指號。箭頭指向月亮，槍聲指向起跑動作，但是箭頭跟月亮、槍聲跟起跑動作一點都不相似，這就是指號跟圖像的區別。
第三種是符號方式。你說出或寫下「月亮」這個詞，這個詞也指向了現實的月亮。符號顯然不同於圖像，因為你發出的聲音或畫出的筆畫都跟月亮本身不相似。符號也不同於指號，指號只能指向具體事物，而符號不但可以指向具體事物，還可以指向其它符號，從而創造出抽象概念和語法結構，這樣就可以把符號組合成語句，人就可以思考了。

以上三種方式，前兩種是動物也有可能理解的，但是第三種是人類（可能還要加上某些人科動物）獨有的。寵物經過訓練可以理解指號，懂得遵循主人用聲音或手勢做出的指示，但是再聰明的鸚鵡也不知道它說出的那些「話」的符號意義。

語言文字之所以能夠用來思考，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它們具有符號的特徵。光有圖像和指號產生不出語法，也就不能思考。我們看到有些人因為大腦發育不全或嚴重受損，雖然懂得用指號方式告訴別人自己想吃東西、想上廁所、想看電視等，卻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不能跟別人進行更複雜的交流，這樣我們也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他們會思考。 但只要是心智比較健全的人，就一定能夠掌握符號，那怕說不出話，認不得字，也總有別的辦法形成一套符號系統，用來表達抽象概念，構造語句，進行思考。一些聽障人士，雖然沒有誰去教他們手語，可是他們自己也學會了比手劃腳，這種方式效率不高但仍足夠與人交流，從交流中看得出他們是能夠思考的。

有人提到圖像思維，這也許是可能的，但圖像思維絕不可能僅僅依靠圖像，還必須能夠把一些圖像當成具有符號性的東西，這樣才有可能形成有意義的結構。不然的話就只是一堆圖像毫無秩序地堆砌在一起而已，因為不具有符號性的圖像就不能用來指向其它圖像，只有符號才有這種「自指」的功能。所謂「圖像思維」，其實是圖像和符號的綜合運用，一個人只有先學會運用符號能力，然後才有可能學會圖像思維。

所以，說到底，能不能思考取決於能不能形成一套符號系統。那麼，一個人是怎樣形成符號系統的呢？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完全的解答，但至少我們知道一個必要條件是：他必須處在人類社會中。被野獸叼走養大的人，就不能形成任何符號系統，儘管他的大腦具備產生符號的能力，但他沒有與人類交往，這種能力就始終沒能發揮出來。據說腓特烈二世曾把一群小孩從小就跟其他人隔絕開，他幻想這群小孩不受人類語言污染，將會說出上帝最初賦予人的那種神性的語言，但結果是這些孩子全部都沒能發展出半點智力，沒能學會說話。[2] 可見，與人類社會接觸，是形成符號系統的必要條件。一個嬰兒只有不斷接觸大人，接觸到已經存在於社會交往活動中的符號系統，才有可能逐漸形成自己的符號系統，成為一個會說話、會思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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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關於圖像（picture），指號（indication），符號（sign）這三者，參見索科拉夫斯基，《現象學導論》，武大出版社2009，第76—84頁。
[2] 參見Language deprivation experiments，這個殘酷的實驗可能並不真的是腓特烈二世做的，因為記載這件事的是他的反對者。但實驗內容應該不是完全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