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軒詞豪,東坡詞曠」,王國維這句評語是否精準?能用別的字形容這兩個詞人嗎?

我想了幾個
東坡:透(含義模糊),烈(更像邊塞詩),冷(蕭索了),綿(不似)
稼軒:寒(晚年風格),放(王老果然很講究,放不如豪),削(片面)
總的來說,一字概括的話,似乎很難選出更好的了
大家覺得呢?


謝邀。

挺精準的。

要知道,每個大師都不是單面的。比如杜甫總被人說沉鬱,其實他「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何其揮灑,「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何其雄壯。又比如李清照總被人說婉約,但「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何其氣勢?所以,你本來就只能取其大要。辛棄疾豪,蘇東坡曠,本來就是他們的主打風格,而已。

如果非要給他們別的風格的話,辛棄疾的話,兩個字:爛漫;一個字:
舊文一篇:

辛棄疾文武全才,天下皆知。有宋一朝,人填詞,基本苦在四件事:一是相思不得,二是年華空老,三是朝廷不用,四是打不了仗。南宋朝第三四條很流行,因為連女流如李清照都「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了,你們這幫爺們還好意思閨閣脂粉嗎?說陸遊一輩子寫了三萬首詩,按比率算,他連詩帶詞,嗷傲嚷著要打仗的怎麼也得幾千首。

辛棄疾底氣足,是因為真打過仗,萬軍縱橫,渡江南來。他聊兵戈戰事,和范仲淹復讀機的「塞下秋來風景異」,是有第一手材料的。好比別的作家寫非洲叢林純屬意淫,海明威寫非洲叢林打獵比較有底氣。蘇辛並稱豪邁,但蘇大鬍子是空曠洒脫,辛棄疾就古拙雄奇。這倆一個浮游半空找跟UFO聊天,一個劈里啪啦拍欄杆,不是一路。

但是辛棄疾也不只是喊口號。因為他是純爺們,不用貼假胸毛,所以閑散下來,也疏懶,也傲嬌,也偶爾自嘲,於是便賣萌。蘇軾和辛棄疾都善自嘲,但蘇軾愛講高級文人冷笑話,辛棄疾就質樸得多。

世傳蘇大鬍子以詩為詞,辛棄疾以文為詞。劉辰翁說過一個意思很好,說某幾句話,以前填詞人填了,就讓人掩口笑;辛棄疾一填下去,就橫豎爛漫,就賣萌成功了。所以辛棄疾除了愛國啦、慷慨啦、排比用典故啦,其惡意賣萌的一面才是他的本心也。


《摸魚兒》下半闋: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閑愁最苦。
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中間兩段取個意思,大致可以說是:
陳阿嬌哪怕花千金跟司馬相如買了《長門賦》,也不一定勾得回郎君心啊。可是,你們別得瑟!你沒見著,玉環飛燕最後都是浮雲嗎?
「君莫舞」約等於「你別來勁!」「你別得瑟!!」「你甭得意!!!」正排比著典呢,忽然給你當頭一句「你別得瑟!」其萌如此。

《西江月·醉里且貪歡笑》:
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功夫。
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
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這首是老牌賣萌詞,末尾兩句集傲嬌呆萌於一體,如見其聲。但耐琢磨的地方不只此。《詞譜》里說《西江月》上下半片,開句都是仄聲。仄聲音重,得有分量。所以只有蘇辛兩人愛填。
這詞的萌點是醉態橫斜,哪得工夫,全無,醉態迷離但爽快灑利。下半片有一處是我喜歡的小筆法:醉倒是仄聲,何如是葉平,你反覆念,就顯得前一句前俯,後一句後仰,搖搖擺擺的醉勁,出於音韻,最後還挺胸仰頭「我醉何如」,又是醉勁。


還是《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現。

以前上學,大家開玩笑說,下半片一扭句序,該是:
「天外七八個星,山前兩三點雨。路轉溪頭忽現,社林邊,舊時茅店。」
寥散清疏的鄉村散文,舊時茅店這個的清暖之意,不下「牧童遙指杏花村」。當然我們那時只顧指摘:這廝端的厚臉皮,散文換個語序,湊上韻,就成詞啦!

《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

和上一首一樣的鄉村賣萌詞。下半片順口溜化了。

基本上《清平樂》、《菩薩蠻》、《西江月》、《鷓鴣天》都是句序比較整齊(雙數字句不像單數字句那麼容易發力)又偏短的段子,所以辛棄疾專愛拿這些詞牌賣萌。國家大事拍欄杆什麼的,就留給《水龍吟》、《永遇樂》們去了。

《菩薩蠻》有著名的「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

《清平樂》有「繞床飢鼠,蝙蝠翻燈舞。」
有「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床頭初熟。」——這句老讓我想到蘇軾的「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和「明日東家當祭灶,只雞斗酒定膰吾。」倆老萌饞蟲都喜歡算計東家。
「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別驚著那些孩子,大叔我要看!」


自信滿滿如「我見青山多撫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信手吐槽人如「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

因為慣見他悲歌慷慨吳鉤英雄氣,印象里總是憂世傷生鬍子拉渣大臉。所以看到紅巾翠袖,什麼花向粉面勻,什麼自笑好山如好色,都覺得老臉擦新粉,惡意賣萌。

辛棄疾老來也賣萌。比如這首: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閑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便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其口語化就不提了,「更作個亭兒名亦好」、「一人口插幾張匙」,你單抽出來騙我說是明小說里的我也就信了。但這詞最萌的是名字:
《最高樓·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

《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是辛棄疾為陳亮而寫的,天下皆知。但其實,這二人因緣,又不只這一闋。陳亮是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的男子漢,八百里奔走,來見辛大哥一面。兩個憤怒中年彼此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住一起時很歡樂,離別後來回了許多詞。摘錄:

辛棄疾寫了《賀新郎》:所謂「佳人重約還輕別。鑄就而今相思錯。」
陳亮回說,咱倆確實投緣:「只使君,從來與我,話頭多合。」
辛棄疾再回詞,感念倆人住一起時的往事,連陳亮半夜裡的事都提了:事無兩樣人心別。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

終於,在陳亮念出「嘆只今,兩地三人月。男兒何用傷離別」後,辛棄疾回了壯絕千古的《破陣子》。


俠骨柔情,鐵血丹心。誰說男兒只重家國天下?只是倆人一直安慰彼此「重約輕別」、「何用傷離別」「我最憐君」的柔情,被語文課本生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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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的話,一個字:流,行雲流水的流

舊文一篇:
蘇軾考試時有個著名典故,就是杜撰了個典故,被梅聖俞問起,就說「意其如此」。後來想這事,覺得耳熟。《紅樓夢》里,賈寶玉見林妹妹時就說西方有石名黛,被探春批出是杜撰。當時寶玉態度估計老爺看了不喜,大意是除了《四書》之外,杜撰的別太多呢。
  
  前幾天又看了一段。蘇軾初到黃州時住過臨桌亭:
  「臨桌亭下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
  林黛玉後來說過,「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了,天下水總歸一源」,云云,寶玉聽了發痴。林姑娘這話,和蘇軾也有點相似。
  
  寶玉的為人,賈雨村和冷子興聊,所謂「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而寶黛其實算一路。當時舉例道:「陶潛、米南宮、 秦少游」,陶淵明算蘇軾的偶像,米、秦這倆其實和蘇軾都算投契。所以,蘇軾其實也是這等聰俊靈秀風流人物——當然,乖僻邪謬就少得多了。
  
  
  
  
  
  楊萬里《誠齋詩話》記個段子:
  徽宗嘗問米某:「蘇軾書如何?」對曰:「畫。」「黃庭堅書如何?」曰:「描。」「卿書如何?」曰:「刷。」
  
  吳可《藏海詩話》記個段子:
  東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餘,而於淵明則為不足,所以皆慕之。
  
  如果按詩與字通意的話,蘇大鬍子字肥而尚意揮灑,黃山谷如描而出奇致拔,各有所長。
  
  蘇軾的字肥,被人說是墨豬,但趙孟頫也誇過他「余觀此帖瀟洒縱橫,雖肥而無墨豬之狀。外柔內剛,真所謂綿里裹鐵也。」
  (當然這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就好比我跑去誇林嘉欣:真甜真漂亮,一點都不像沒有腰的肥妹子……)
  
  還是吳可的紀錄:
  東坡詩不無精粗,當汰之。葉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齊不整中時見妙處為佳。」
  又,人都認為蘇軾不善音律,但陸遊認為:蘇軾「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
  
  說到底,還是個喜歡不齊不整自然而然的悠遊勁兒。

  
   蘇軾以前一直是聰明人,寫各種論商君、論留侯什麼的散文,寫「春宵一刻值千金」這樣的「流麗詩」(楊萬里說的)。而且還愛講冷笑話吐槽人(這毛病至死不變)。歐陽修早在蘇軾中榜後就認定他要天下無雙的。但因為太聰明,愛出事。馮夢龍寫過《王荊公三難蘇學士》,說蘇軾不知道黃州風吹花瓣落,擅改王安石「昨夜西風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之句,結果被王安石一筆流配黃州。這與大多數以蘇軾為主角的民間故事類似:無非講蘇軾「過於聰明」,終於吃了一個教訓,以告誡世人聰明不可過於外露等等。


他到黃州時,也非年少氣盛時節了:時年44,長子蘇邁已21。父親蘇洵見背14年,眾口傳誦的念妻詞《江城子》已在是他五年前作品。
38歲時,他寫了《密州出獵》,那時他「老夫猶發少年狂」,「鬢微霜,又何妨?」38歲,頭髮有些白,但還琢磨著「何日遣馮唐」。而到44歲,他已經「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已經「我為聰明誤一生」了。
  
      
   
順聊下禪宗。
  鈴木大拙先生認為,禪宗的好處是神秘主義和包容性,許多時候直抵真理,不以言辭害意。所以儒、道都對禪宗不反感。蘇軾在黃州和和尚們交接,修了禪,但不排斥他的儒和道精神。以前南朝詩人,比如竟陵文學一黨,都愛佛,所以鍾嶸《詩品》里提南朝那幾位,大多都是「清」。蘇軾也「清」,但他不遺世獨立。所以:
  「凡聖無異居,清濁共此世」。
  
  蘇軾在黃州後期,寫前後赤壁賦,寫《念奴嬌》,寫《夜遊承天寺》,寫「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鋒芒畢露的聰明勁削了,變清澈了,但沒什麼頹喪氣。寫臨桌亭時「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其實和「唯山間之清風江上之明月此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所共適」是差不多的風味了。
    
  
  臨桌亭那裡,他來了句:「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於几上,白雲左繞,青江右回,重門洞開,林巒岔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是欣慰+自嘲了。
  
  
  
  蘇軾親自務農。黃州城東,山坡上開三間房,置十餘畝地。給孔平仲寫詩說:
  「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對草蓋雪堂,日炙風吹面如墨。」
  揀瓦礫,種樹,蓋房子,臉吹晒黑了。於是就「東坡」了。

他剛去黃州時窮得要死。為了斬斷自己購物的手,每月初拿四千五百錢,分三十份掛房梁,每天不敢超過百五十錢。要用時以畫叉挑取一塊。於是:
  「從來破釜躍江魚,只有清詩嘲飯顆」。
  「小屋如漁舟,瀠瀠水雲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
  「送行無酒亦無錢,勸爾一杯菩薩泉。」
  
  他開始鬧東坡肉,一半原因也是黃州的豬肉「價賤如泥土」。所以「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他就開始琢磨吃肉。主要花招還是耐心水煮,火候足時他自美。估計讓他娶到宋蕙蓮來煮豬頭,一定拍手大笑。此人嗜豬肉過頭,每天早飯都要吃豬肉漱口。真油膩也。杭州雖然有東坡肉做各館名菜,本源實在黃州。
  
  我私人的琢磨:
  黃州遠不如陶淵明的桃源勝境美好,但半封閉,有山樹,臨江,氣候濕潤。簡單說,有水氣。蘇軾的文章、詩畫淋灕水氣,在這裡沒斷絕過。
  
  
  蘇軾於諸子百家無一不窺,是為真才子。但去黃州前,還有點儒家氣。寫《晁錯論》時還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可是他性格和他爺爺蘇序類似,熱情豪邁,寫東西行雲流水。這性子本身是箍不住的,到黃州,於是便水氣飄散了。開始修禪,修道。他去安國寺洗澡,寫:
  「豈惟忘凈穢,兼以洗榮辱。默歸毋多談,此理觀要熟。」
  
  去黃州那年中秋,他寫詞,開頭就是: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說他那幾首詞與文。
  《念奴嬌·赤壁懷古》盡人皆知。這詞寫時,他到黃州已兩年多。他的性子,根本不在乎黃州赤壁是否原址,隨口就唱上了。
  這詞妙處極多,但有黃州特色的是:「大三工東去」開門,「淘盡英雄」、「江山如畫」的俯仰天地之後,飄然一收,收到了末尾的「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這清空蕭散的一收,是蘇軾與以往決定性的不同。不是「會當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那個密州蘇軾了。如是,詞前大半部分呈現出一種高亢清越、開闊雄渾,這是蘇軾的豪放與才情所決定;但末尾感傷、沉鬱又不失曠達蘊籍,以及貫穿全詞的高遠氣象,這種能發而復能收的自如,大可以說,是在黃州的兩年經歷帶給蘇軾的。
  
  
  《前赤壁賦》和《念奴嬌》同年夏寫就。以賦為名,有韻,但不拘泥駢四儷六。有散文筆法,長短參差,散韻結合,汗漫暢達。名句如雲不提。
  妙的也是後半部分。
  如果只到「托遺響於悲風」為止,則此篇境界,還只是「高古」。全文精髓,乃在「蘇子曰」到結尾。《前赤壁賦》的後半部分,境界達到了蘇軾文章的新高度:「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這一段,有超脫凡俗,上抵宇宙的玄思;而「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則是當初「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的後續。
  《前赤壁賦》是化身為二,「客」和「蘇子」的對話,其實更像是自問自答,而最後「蘇子」勝出,以樂始以樂終。比起《念奴嬌》結尾的自嘲,《前赤壁賦》結尾更明亮圓潤得多,所以結局是「客喜而笑」,是「不知東方之即白」的明亮。
  話說,後半部分蘇軾所表達的,正是他在黃州遊走於佛道、賦性自然而達到的天人合一的精神結果。樂天知命,從心所欲,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到此至矣盡矣。


《後赤壁賦》成於1082年冬十月,距《前赤壁賦》三個月,時序歷秋入冬,如文中所言,「霜露既降,木葉盡脫」。其文與《前赤壁賦》又大有不同。
  《後赤壁賦》則重敘事。開篇談到酒與魚,極有生活氣息;此後寫江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寫登高所見,狀物極縹緲。而末尾則記述自己見鶴飛去,寫夢中見鶴化為道士來與自己對答,更趨向敘事文。《後赤壁賦》中,「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頗有「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凄冷之概,很有孟冬肅寒之感。
  結尾寫鶴,寫鶴夢為道士,有莊子夢骷髏、夢蝴蝶的手法在其中。這是中國道家式的神秘主義,常見於諸筆記小說,以求玄妙之境、慕仙之意。但此處妙在,記夢境時,只是記鶴道人以飄然姿態與自己的簡單禮儀揖對,並沒有借鶴道人之口叨叨闡發哲理。揖笑而別,揮灑從容,餘韻悠長。
  
  
  赤壁三首有個很神的共同點:每到結尾,都會超然拔出虛空,自己跟自己玩。我以前開過個玩笑說蘇軾就是滿天數UFO。《念奴嬌》是「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前赤壁是半夜裡自說自話,後赤壁是遇到個鶴道人。

《夜遊承天寺》很短,也就一條微博長,但其妙處甚多。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質樸得像一小學生日記體,時間地點人物動機。妙在「月色入戶,欣然起行」,開始風雅了。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和古詩十九首一樣的秉燭夜遊勁兒,又有點王獻之所謂「興起、興盡」雪夜訪戴的事情。張懷民亦與之靈犀暗通,於是倆大老爺們一起散步去。當然此文不能深推敲,疑似有姦情。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經典禪意比喻句不提。然而和赤壁三首一樣,把月亮和積水空明一比,又進入赤壁三首末尾那種清空浮游之意。順便,也是他自己所謂「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止」的味道。
  
 還是統計一下他的心路變化。
  剛去黃州時: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凄涼得很。
  
  
  住了段: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下半段又是一個人倚杖聽江聲,瞎琢磨,想就此江海寄餘生算了。這時自嘲蕭散隨意勁兒已經出來了。
  
  又住了段:
  落日綉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已經覺得有了浩然氣就無所謂了,縱橫往來,風流倜儻。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著名的擺造型詞。此詞前有注曰:「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三月,即《前赤壁賦》動筆前四個月。姿態也差不多,「何妨」、「誰怕」、「任」。都出來了。
  
  再之後,赤壁三首和承天寺,已經進入雲水風月,「造物者之無盡藏也」的境界了。

蘇軾到此地步,有些陶淵明,但沒完全離群索居;還保留著聰明勁,但自然而然;挺歡樂,挺自嘲,挺甜美,風風流流,清清澈澈,隨心所欲。所以蘇轍認為他哥哥黃州之後的文,「余皆不能追逐」。打個比方,嚴子陵還是「山高水長」,蘇軾那時已經飄遠了。「雲無心而出岫化」了。
  馮班有個好比喻,說,字如米,文如飯,詩如酒。我按此推論比方,則蘇軾去黃州前,是清冽濃香;到黃州後,變澄澈了,清可見底,有些玄酒化,但後勁超逸至醇,大致如此。
  
  王國維先生說比宋詞於唐詩,蘇軾猶如太白。他們倆都是開放、瀟洒、豪邁、愛酒、愛世間一切美好事物、高高興興不愛受拘束的人,末了,他們都是四川人。余光中寫黃河歸了李白(將進酒),長江歸了蘇軾(念奴嬌)。川中山水靈秀,端的天下無雙。李白愛和神仙妖怪諸位先賢外加月亮雲海流水打交道,蘇軾到赤壁期間也進入這境界。只是他們都不清寒。蘇軾自己說上可以陪神仙,下可以陪百姓,李白亦然。他倆都是隨心所欲,不用特意擺架子,去哪都行的可愛人兒。


王國維可謂慧眼如炬。

蘇辛同是大手,又同是豪放派,能用這樣精準的兩個字分辨兩人的風格,精微至斯不復他求。

稼軒詞豪,豪在何處 ,豪在辛棄疾不經意就戳到到男人的腎上腺上,讀辛詞,總有一種小宇宙爆發的快感,讀罷周身如火,所以男人晚上不能讀辛詞,讀了註定是要失眠的。而讀別人的詞很少有這種感覺。

辛棄疾實在太懂什麼叫男人的浪漫,李清照不是沒有豪放語,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氣魄何其大也,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讀至此兩句就不由得令人翹嘴角了:畢竟只是個女人。豪則豪矣,會感嘆,會扼腕,然而不會


蘇東坡不是沒有豪放語,

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畫面何其壯觀,然而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一句「為報傾城隨太守」,不由得令人啞然失笑:畢竟只是個文人。

辛棄疾不然,他的《破陣子 ·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起手一句「醉里挑燈看劍」,已經戳中無數男人的淚點。「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多少男人一輩子的夢想;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男人就該有攻擊性;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男人該有的浪漫;

」可憐白髮生「,男人的遺憾。

辛棄疾實在太懂男人要什麼了,男人無論富有還是貧窮,帥氣還是丑逼,心裡都住著一個武人,所以秦武王貴為國主,也要去舉鼎;明武宗九五至尊,最想做「威武大將軍朱壽」。

無聊否,無聊;蛋疼否,蛋疼,可誰讓我們有個蛋蛋呢。

因而稼軒詞,換個詞就是,就是性感

而辛棄疾能寫出這樣的詞,蓋因他就是這樣的酷哥,他不是自詡英雄,他是真的英雄。他二十二歲就拉起兩千人的隊伍,二十三就帶一哨人馬闖入敵營,擒敵酋,招叛軍,決然南歸。

稼軒之才可謂驚艷絕倫,宋人謝枋得曰「使公生於藝祖、太宗時,必旬日取宰相。」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旬日取丞相的男人,因著南宋的偃武修文,只能沉居下僚,遠離他熱愛的事業,混跡官場,一力主戰最終「不為世人所容」,這是怎樣的痛苦。

幾許鬱悶,「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幾許憂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幾許怨恨,「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幾許悲憤,"短檠燈,長劍鋏,欲生苔。雕弓掛壁無用,照影落清杯。"

幾許回憶,「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僕姑」

幾許自戀,「我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看我應如是」

最終釀成了自嘲,「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


然而心畢竟未死,曾經也有懂他的,陳亮,同樣的主戰派,同樣的豪氣干雲,策馬來見他,路過石橋「三躍而馬三卻」,陳亮怒而拔劍斬之,辛棄疾望見陳亮,滿眼都是年輕時的自己。兩人盤桓十數天,多方唱和。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因著這樣的同類,辛棄疾發出這樣的感嘆。

然而

「陳亮夜思稼軒沈重寡言,醒必思其誤,將殺我以滅口,遂盜其駿馬而逃。」

早年慷慨激昂的辛棄疾在南宋壓抑太久,已然沉重寡言,碰到陳亮方釋放出自己全部的激情,想來二人相處的十多天,一定批判了朝廷種種缺失。因著早年辛棄疾殺伐果斷的威名,陳亮深恐殺他滅口,盜馬夜遁。也許英雄註定跟刺蝟一樣,不能離得太近。

既然「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的陳亮都不能理解我,那就這樣吧,就這麼孤獨下去吧,我註定只能酷到沒朋友吧。

那就這樣吧,假如生活欺騙了我,我辛棄疾還是不想沒有出息的哭哭啼啼,我還是選擇熱愛它。畢竟這世界還有: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

這是一個英雄最後的出路,現實已然無希望到極致,他依然選擇了用最浪漫的方式來傾訴,此豪之謂也。

再說蘇軾,蘇軾何人,一言以蔽之,聰明人,具體點,學霸

別人還在苦哈哈的皓首窮經的時候,他已然進士及第,時年21。

然而光讀書厲害就算了,詩詞歌賦文,樣樣精通,不惟當時儼然文壇領袖,放眼中國文學史,他都是最頂尖的之一,然後高智商的學霸總是不會囿於在一個領域稱霸,於是書法,宋四家蘇黃米蔡有他老人家一號,繪畫,他是南派始祖之一。

你以為這樣就完了,你真是圖樣圖森破。他連美食也不放過。我想蘇軾同時代的人一定很鬱悶,怎麼到哪都有你?

但是你以為他是在使出全力跟你比賽?你呀,還是圖樣圖森破,他只是在玩。「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看看,人家隨便玩玩就虐你了,你不服不行。

高智商人士普遍有個特點,愛思考而思維跳脫,蘇軾也一樣。

他的詩詞文,動不動就不知不覺地思考到人生、宇宙,所以他的詩有理趣,詞亦然,因為智商高,所以想的多,也惟其智商高,所以想的。(題主所提三個字,如果換一個字來代替曠的話,我會換這個透字)。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

明明是好好的寫景,他一跳就跳到寫景,寫景你就好好寫吧,忽然一下子又開始思考歷史和人生了。抱歉,照顧一下我們這些學渣吧。

我最不能忍的是,他的史論。蘇東坡的史論,可以一言以蔽之,胡扯淡。但是,你看的時候卻完全沒有胡扯淡的感覺。看完以後你琢磨過來味兒了,然後去找他毛病,居然發現還有理有據,我竟無言以對!這樣一本正經的胡扯淡你竟拿他沒辦法,你被他耍了他還躲在一邊偷笑呢。

而蘇學霸一向是有前科的,他應禮部試的《刑賞忠厚之至論》,當時主考官是文宗歐陽修,一見就驚為天人,但是懷疑是自己的弟子曾鞏做的,就給個第二。這還不完,文中有兩句:

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

歐陽修也是大學霸,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是出自哪裡。不過學霸就是學霸,不會死要面子,不懂就問。蘇軾說在《三國志·孔融傳》中,歐陽修趕緊翻書,可翻了半天,沒有。歐陽修以為自己讀書不細,繼續不恥下問,蘇軾怎麼說的?

「曹操滅袁紹,以紹子袁熙妻甄宓賜子曹丕。孔融云:『即周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驚,問出於何典,融答:『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想當然,這就是胡扯淡的文雅說法。我能想像這貨把大學霸騙了以後,那種得意到飛起的嘴角。

但是要知道,歐陽修是主張寫文「言必有出處」,蘇東坡居然捏造了個典故,這是公然在挑釁他的文學理論。不過大學霸就是大學霸,歐陽修非但不怪他,蘇軾依然當進士,還說「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

這就是高智商人士的第二個特點,嘴賤!愛吐槽,愛開高冷的玩笑。

蘇東坡還干過很多這種事。

他日國忌,禱於相國寺,伊川令供素饌,子瞻詰之曰:『正叔不好佛,胡為食素?』正叔曰:『禮,居喪不飲酒食肉,忌日,喪之餘也。』子瞻令具肉食,曰:『為劉氏者左袒。』於是范淳夫輩食素,秦、黃輩食肉

這是吐槽道學先生程頤,(我很懷疑某人只是饞肉)不過程頤道學是道學,畢竟是一代宗師,不會跟他計較。蘇東坡就是這樣,時時不忘吐槽,還愛在別人擅長的領域吐槽,比如跟佛印各種論禪的段子,還有各種民間與蘇軾鬥智的段子,總的來說這些吐槽都是善意而無傷大雅。

然而有人不這麼認為,不是每個人都有一顆欣賞幽默的心。

在蘇軾的人生中,不能不提烏台詩案。

王安石變法後,為官者大致分為兩黨,新黨和舊黨,蘇東坡這個人,有人歸之為舊黨,但其實他哪黨都不算,他作為大宋知名段子手,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可樂的事,新黨犯錯,他會編個段子,舊黨犯錯,他也趕緊寫首詩,反正丫有才,不像段子狗一樣吭哧吭哧憋半天,他玩得不亦樂乎。

然而他不知道,有人是開不起玩笑的,

蘇軾於當年移知湖州,照例上表謝恩。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指其「愚弄朝廷,妄自尊大」。這原本是件小事,宋代御史的責任我們知道,主要任務就是噴人,不噴人不能立功,不能陞官。皇帝也噴,宰執更噴,越是位高權重名望高的越挨噴。所以「御史大法好,噴人有逼格」,沒事就逮誰噴一下,何況蘇東坡是文壇領袖,噴他絕對沒錯。按他以往的作風,再寫一兩篇文章自辯,在圈裡一轉發,沒準又能騙幾十萬點擊,「噴噴更健康,你好我也好」,想想還有點小得意呢。

然而關鍵的一擊來了,一個叫李定的上書:

「至於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瀆謾罵,而無復人臣之節者,未有如軾也。蓋陛下發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郡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

這個李定,他得罪過,李定媽媽病逝,按例當守孝,李定戀棧不去。蘇軾又犯了老毛病,嘴賤說他「不孝」。李定記住了。

這幾句詩評,句句都是誅心之論,但是詩這玩意,是藝術不是論文,玩的就是模糊,你怎麼解釋都行。有人讀詩是享受的,有人卻是要殺人的。所以蘇軾被捕,中間一定經過很多折磨,令他這樣想得開的主,幾次想自戕。

最後輾轉周折,蘇軾在自覺必死無疑的情況下,竟僥倖未死。

蘇東坡好就好在,儘管遭遇了不幸,依然不扭曲,他的依然是光明磊落。當通透遇上磊落,頓時化作「曠達」。蘇東坡變了,豪放變成雋永,跳脫變為超脫。

最能反映他心境的應該是

《定風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既然風雨無情,既然沒有雨具,那又何必懼怕躲避它,反正前方還是有風雨,就讓風雨來吹打我的臉吧,就讓我在這風雨中吟嘯徐行吧,既然不能反抗他,那就讓我享受它,風雨過後,別有一番世界。既然這世界開不起玩笑,我就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它。


如果說面對無情殘酷無理取鬧的生活,豪是依然選擇熱愛,曠就是依然選擇原諒;豪是尋求世間的美好,曠是遨遊天地,憐憫這些無聊的凡人;
豪是英雄的歸宿,曠是智者的幽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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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邀。一兩個字概括一個詞家太理想化了,靜安也只是基於對比為二公取了這兩個字,未必便是通指。
非要下字給個大基調,我便說稼軒詞騁,東坡詞暢。
騁者直馳,暢者無阻。
稼軒詞是遇山迎山去,遇海奔海去的,一身橫氣,會調整節奏,時能疾行時自低回,但絕不因勢趨避 。是以看他的詞,常有種碾壓感,彷彿聽見猛虎在莎草上沉腰蓄勢將躍未躍時爪下的一聲輕輕的摩擦。動摩擦因數μ雖然不大,但沒有這點兒粗糙接觸面,還真施展不出他的好處。
而坡詞則是圓轉流動,一派神行的。他的詞勿論山海園林,俱是衣袂飄舉談笑風生,真正悲歡離合能不滯於物。是以他眼前,山未必是山,海也未必是海,廣袖飛動間我們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避了還是沒避,就這麼瀟洒地行過去了——是個遵循牛一律,μ幾乎為零的詞人。坡公詞作得固在此,若有失或也在此。與萬事萬物都有接觸面,卻構不成任何阻力,故詩人獨有的一種孤勇便無處使去了。
一個是虎過山風疾,一個是龍出潭水空。這便是我對他倆的印象通緝畫像。有按圖索驥者,則誤傷勿怪。


1、先說蘇辛豪放之別。
我們說「豪放詞」,首先想到的就是東坡和稼軒。
如果讓二人分這「豪放」二字,稼軒當佔得一個「豪」字,東坡當佔得一個「放」字。
放,即觀堂先生所謂「曠」。
先說豪。稼軒之豪,即孟子「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的浩然之氣。
次說放(曠)。東坡之放(曠),即莊子「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以游於無窮」的不待萬物之性。
曠,什麼意思?《說文》段注曰:廣大之明也。引伸爲虛空之稱。
可見,東坡之曠,是看得開,正因看得太開,多多少少有流入虛空的意思。
豪,什麼意思?
俊也,英也,俠也,強也,健也,帥也。
(《玉篇》:俊也,帥也。《正韻》:英也。《廣韻》:俠也。《韻會》:強也,健也。)
若說英雄,稼軒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東坡,不是英雄,卻是智者。東坡感興趣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而是人與天地萬物的對話;不是一種豪邁、而是一種超脫。
「老夫聊發少年狂」、「大江東去」,雖看起來豪氣干雲,而究其根本,還是一個曠字。
觀堂先生之評價盡矣。


2、題外話。
把詞分為豪放和婉約,雖然簡單明了,但多多少少有點外行。
這個分法,是明朝的張綖提出的。
張綖這個人厲害,厲害就厲害在,他以一個詞學門外漢的身份,影響了詞學史上的概念。
其中之一,就是「豪放體」、「婉約體」的分法。
張綖還好,他只是說「詞體大略有二」,但因為這個概念太有衝擊力了,後人遂把詞人也以豪放婉約劃分,這就大錯特錯了。
李易安的《漁家傲》,不可謂不豪放。而蘇子瞻的《蝶戀花》,不可謂不婉約。
說豪放、說婉約,終究是不關內里的話。
張綖的第二個錯誤,就是把詞叫做「詩餘」。張綖之前有很多《XX詩餘》,那是因為前人編詩集,把詞作附在後面,所以叫《XX詩,余》,張綖乾脆來個創新,直接把「詩餘」單拎出來,表示詞的意思,後來,「詩餘」就成了「詞」的別名。
以一個外行的身份,能如此深遠地影響詞學上的重要概念,不可謂不厲害。
而此種現象,又豈詞學獨有?


謝邀。這個說法基本還是不錯。當然這種感悟式的點評也不能理解的太死。事實上一個大詩人往往都不局限於一種特定的風格,比如陶淵明,我們都說他「繁華落盡見真淳」,但是他也寫了像《詠荊軻》那樣的慷慨悲歌的作品。所以我們說一個作家的風格怎麼樣,往往是就典型風格而言的。一方面是他的大多數作品呈現出來的風格,另一方面是從文體的演進的角度來看,比較有意義的風格。
蘇曠辛豪這個說法也是。這個是在豪放派與婉約派兩分的前提下討論。至於這種分法是否合理,那是另一個問題。不過這個表述確實說出了蘇、辛二人典型風格的不同。同樣是開拓了詞的表現內容,但二人也有明顯的不同。
隨便舉兩個例子說說吧。
關於蘇,比如《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晚年寫過一首詩:「心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這個雖然有自嘲的意味,但也是很洒脫、曠達的了。這種心態在《定風波》中表現的就比較典型。
對下雨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表述,蘇在這裡有意選用了穿林打葉這個說法,這就渲染了氛圍,給人一種急促的感覺。而且我們感受到下雨,一般來說主要是靠視覺、觸覺,而作者確實從聽覺著手的。那麼在穿林打葉這樣一個緊張的氣氛中,作者是怎麼做的呢?何妨吟嘯且徐行。這個吟嘯,有學者強調是用了《世說新語》里謝安在船上的那個典故。我們今天看魏晉名士,他們的言行帶有很強的表演色彩。不過在當時人看來,這很大程度上是真性情的流露。這個拔高了說,就是非湯武而薄周孔。當然,這裡面又有魏晉玄學兩派的問題,這裡先不說。不過同樣是在危險中吟嘯,蘇軾和謝安不同。
太晚了,要睡了,明天繼續~


不知怎的 突然想起射鵰

東坡如同老頑童周伯通,有股子頑皮勁兒,如老夫聊發少年狂 如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而且遇事看得開,從不拘泥於得失起落,如一蓑煙雨任平生,如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他是魚鳥之性,對世俗世界並無太多粘連,一脫即開。

稼軒如同郭靖,正氣凜然,熱血倔強。責任心深入骨髓里,苦熬死等,但想都沒想過擺脫。直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仍是男兒到死心如鐵。即使游于山林間,看到的仍是長身十萬松,隱居於帶湖,想的卻是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

他們都是一飲千鐘的好酒量,

東坡是疏闊,酒在風中散去。

稼軒是豪放,酒凝郁在血里。


每一個詞人並非都只是一面,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對生活的態度也會隨之變化,但如果棄輕取重,取其大要來看王國維先生的評價是精確的。 兩者雖同為豪放派詞人,但風格迥異。如果讓筆者用字。我會用竑」 「逸」分別形容稼軒和蘇軾。


辛棄疾生於公元1140年,時隔靖康之恥已有十餘年。那時中原已淪為金國佔領區。其祖父辛贊為知開封府,可以說是辛棄疾的精神導師。筆者個人認為稼軒的一生是圍繞「抗金」二字展開。


蘇軾生於公元1037年,當時為宋神宗趙頊執政,神宗算是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皇帝。當時的天下還是太平的。但世道的太平並不意味著政治的太平。在蘇軾那個時期發生過一個很重大的歷史事件,史稱「熙寧變法」(一般指王安石變法)。蘇軾當時的政治立場是站在司馬集團一邊。其後的「烏台詩案」 被貶黃州 惠州 儋州說到底還是因為政治立場問題,這裡不做贅述。所以筆者個人認為蘇軾則可圍繞「黨爭」二字進行分析

稼軒與蘇軾的一生都是歷經坎坷的,但筆者個人認為家國之事與個人升遷不是一個重量級別,它對人的壓力與影響是不能放在一起談的。這也不難解釋稼軒的詞每每讀的時候豪放中有一絲沉重在裡面。蘇學士就如梁啟超先生所評說的那樣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無論你一貶再貶 我自安然處之,執政為民。

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辛棄疾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辛棄疾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鷓鴣天》辛棄疾

前兩首詞為稼軒壯年所寫,其中的豪情壯志 保家衛國之志早已躍然於紙上。後兩首為稼軒晚年所寫,滿紙的悲憤卻又無可奈何。英雄遲暮這四個字形容此時的他再好不過了。

而我們再去反觀蘇軾被貶黃州時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定風波》蘇軾。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蘇軾 蘇軾對於貶謫的態度此時我想到是這個表情包
兩位詞人的作品風格與其崇尚的思想也是密不可分的。眾所周知,蘇軾與佛印禪師私交頗深,而禪師對蘇學士的悟性也是給予了肯定。蘇軾對道教的文化也有研究。可以說蘇學霸是儒釋道的集大成者。其作品也將儒釋道的思想糅合與其中,所以我們讀蘇軾的詞或賦有種周庄之境和禪意 。用「逸」字來形容這種超脫世俗的洒脫 筆者認為是貼切的。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和子由澠池懷舊》蘇軾


哎呀我寫過一篇這個的作業那就答一個吧……
先說這兩個字真是蠻好的……作為概括能包住大部分了,還很傳神。

要另外找的話,稼軒暫時想不出來,想說他又隨便,又實在,又誠懇——但是這好像字已經太多不符合題主要求了……

東坡的話,寫作業時寫的是「超逸」。
想來和「曠」和「游」也算是一路的吧,想得開,胸懷廣,不拘束不凝滯,大致是這個意思。

多說一點的話,東坡寫詞,心眼常清,身常欲閑,愛做夢說夢,隨遇而安,到那兒都能找到歡喜。活在兩個世界裡,眼前一個,心上一個,卻又將兩個世界聯接得很好。寫詞這種文藝創作,就常常是從眼前的世界說到心上的世界,就成了一個超逸。

東坡有一首很涼快的念奴嬌,也是寫中秋的: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  我醉拍手狂歌,舉懷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


清眼看清景,下筆也清涼無系,乘著風就飛走了,俗塵里的什麼事,不想了,且去水晶宮裡吹笛子,開心,涼快。

東坡特別喜歡陶淵明,在《題陶淵明二首》說,「靖節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則凡役於物者,非失此生耶?」這個問句吧,我覺得其實有那麼點在自己教育自己的味道。學學偶像啊,不要役於物,活一遭就要活好。無事是身閑,還要心閑;身不能役於物,心更不能了。看開一點,超然物外,是風雨是晴,都沒有什麼的,一任平生而已。(前兩天看到有個說法說東坡那種走到哪都看得開、走到哪樂到哪的態度,說是樂觀,其實也是悲觀,因為大處無望,所以才在細末處像什麼吃的啦之類的找樂趣。我覺得也有點道理的,不過我倒不覺得是大處無望。與其說是「無望」,倒不如說是,都一樣啦,沒什麼好指望的,吃吃玩玩,和鄰居聊聊天喝喝酒,這種快樂,多實在呀,這樣。說來張公子好像也有點像這個款。)

然後是做夢,一個古今如夢,一個人生如夢。在燕子樓夢見了盼盼,醒來就沒有了痕迹,可古時那個曾住在這裡的盼盼,不也同樣早沒了蹤影么?古和夢,又有什麼區別呢?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今日我在此為盼盼感慨,後人也會在這裡或者那裡為我感嘆。盼盼裝飾了我的夢,我裝飾了別人的嘆息。這古今大夢,在盼盼身上,在我身上,也在後人身上,又何曾有人夢醒呢。東坡就愛反思這些個,知道自己在做夢,和渾然不覺自己在做夢,還是不一樣吧?多少,是把自己超拔出了一點的。

然後他看上去很少思鄉,好像走到哪都是家鄉。元豐七年(1084)離開黃州的時候,他寫《滿庭芳》: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云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翦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


你說他真的不想家嘛,真沒想起過,怎麼劈頭就是「我偶像說快回家啊,可是我回哪啊,我家好遠,我都這麼老了……」 所以,想還是想滴,但是呢,黃州也很可愛……雖然不是家鄉,風土人情一如家鄉,我又何必思鄉啦。可惜,世事沉浮,黃州再美,還是不能就此老卻東坡,總也是要離開的。等閑離別總消魂,這下該傷心了吧?——傷心就不是蘇大鬍子!就算是,「人生底事,來往如梭」,也總不過閑看秋風,洛水清波。捨不得,那是捨不得的,但是啊,人生就是這樣子嘛,其實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命運無常,也不過是如此分離聚合周來複去的循環,悲之喜之,哭之笑之,隨時而已,隨心而已啦。風月不變,洛水長存,哪裡不是家呢,今時去,總有再時來,就是不來,黃州的父老鄉親們,不是也還在這好好的過活著么。這堂前的柳樹,就是留下的我呀,也就不必戀戀眷眷,繾綣連綿的啦。


你說他怎麼這麼想得開,他也告訴你,「此心安處,便是吾鄉」。他的詞里沒有漂泊感,是因為他的靈魂沒有漂泊感;他的靈魂沒有漂泊感,是因為他的心從來安放有處,就是這無邊日月,大千河山,每一個具體的地點,都只是他心所寄寓之處的一個具象而已。
無常算什麼,這裡那裡又有什麼不同,我就是都能找著好,天下都是我的家。

說到底,還是不拘束,不凝滯,想得開,胸懷廣。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呀。

他的一隻眼睛流連著此處、此時和此身,卻永遠還有一隻眼睛看著無盡奧渺的遠處、高處和別處,因此寫出了這樣的那樣的詞。

所以是超逸。

先這樣啦~知乎第一篇長回答~


很久前寫的,應該可以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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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到李後主由 「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提高了品味,開拓了境界,自此文人士大夫開始大量創作,詞作的數量及質量不斷提高,成為了宋朝的「一代之文學」。詞分兩脈,一曰豪放,一曰婉約。婉約派詞作以抒發兒女情長、離情別緒為主,代表人物有柳永、晏殊、李清照,而豪放派則多以家國大事、詠史懷古入詞,蘇軾和辛棄疾為豪放派詞人中的領軍人物。蘇辛二人的詞大氣磅礴、有金石聲,極具感染力,但是細品起來兩者的「豪放」有著明顯不同的體現。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品評「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實乃一語中的。細讀兩人的代表作,就能理解王國維為何會有如此結論。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念奴嬌?赤壁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這兩首詞在結構上有相似的地方,辛詞明顯的借鑒了東坡詞。從起手看,兩首詞同樣以時空為大背景緊扣「懷古」主題,對過往人事作了精彩回顧。蘇詞中凸顯的英雄是周郎,他的功績是赤壁之戰;辛詞里的豪俊則主要是劉裕,其霸業是包舉殘餘江山,建立劉宋。之後他們均由追憶古之英豪而感及自身,蘇軾在寫完周瑜功績後一筆兜回現實,抒發了兩鬢斑白、功業無成的感慨;稼軒則在回歸現實後隱射南宋政府用人不當,道出心中不平。
   從具體寫作手法上看,兩者又存在明顯不同。蘇詞用的是直筆少頓挫,他的感情抒發是順流直下式的。由大江東去想到英雄人物泯滅,由赤壁想到當年的江東才俊周瑜。在追憶周郎功績後,雖然喟嘆「早生華髮」,從中並沒有鬱結之情。像周郎那樣的千古風流人物都已在無情的歷史中泯滅,自己又能如何呢,「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歷史、現實、英雄、凡夫皆為灰灰,有的是一種勘破世情的平淡。篇尾他泛舟中游且飲美酒,「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胸中塊壘一澆而盡。
   在辛詞中,則能感受到明顯的情緒起伏,詞中多頓挫,幾起幾落,穿梭古今。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叉書寫中凸顯自己的不平。開言「千古江山」是一種極目遠眺、豁然開朗的心境,但之後馬上接「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曾出現孫權這種豪傑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英雄了,這一層轉折將感嘆上升為悲壯的質問;之後奢華美麗的「舞榭歌台」「被雨打風吹去」又是一層轉折;「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到「元嘉草草」「贏得倉皇北顧」 用往昔之輝煌映照出今日的蕭條。要注意的是,詞中對孫權劉裕的描寫用的是平視視角,所以指點江山的豪氣自然而來。他的懷古無「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式的自艾自憐,有的是不平與控訴。雖然在詞的後部分少有轉折,但他心中的鬱結塊壘還在涌動。「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不平沉鬱之氣幾抑幾揚,最終崩裂,人間自有英雄,只是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
   從對兩首詞的分析,可以看到,蘇詞中的「曠」主要來自於蘇軾超然物外的處世態度。他把不平苦難當做寶貴的人生經歷, 「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問汝一生功業,黃州、惠州、詹州」,黃州、惠州、詹州是他謫貶的三個地方,但這絕不是自嘲之語。他在磨難中不斷充實自我,從而實現了精神自由,因此在他的詞作中體現出一種曠達、大氣的神貌。而辛棄疾並不是傳統的文人,他是一個慷慨救國的英雄,「壯歲旌旗擁萬夫」他的本色是武人,他一生都渴望為國家收復失地建功立業。他生長被金人佔據的中原,21歲參加耿京的抗金義軍擔任掌書記,耿京被叛徒出賣謀害後,他率五十餘騎,襲擊金軍大營擒拿叛徒。就是這樣的赤膽忠心、國士無雙的偉丈夫卻始終得不到信任,歸宋後忍辱負重的等待機會,還要被奸佞小人讒言陷害。像是矯健的雄獅始終被鎖在樊籠里,心中充滿憤慨和無奈。他不能馳騁疆場「氣吞萬里如虎」,只能在落日亭台的孤雁聲里「把欄杆拍遍」,只能將「萬字平戎策」換成「東家種樹書」。因為胸中有太多鬱結塊壘,他只能化百鍊鋼為繞指柔,英雄落魄做詞人,詞是他噴吐胸中鬱結塊壘的出口。
   蘇詞曠、辛詞豪雖各具千秋,但在我心中,辛稼軒才是豪放派中執牛耳者。畢竟「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這才是真正的豪情之詞。


東坡濫作似較稼軒為甚,不過評價一個作者應以其代表作和次優作品為基礎,劣作可不予考慮。東坡之「曠」,似無字可替代,蓋東坡無論豪放婉約,都與人心神俱曠之感;稼軒之「豪」,似可替以「逸」字,較「豪」涵括更多。東坡以神行,稼軒以氣御。


辛棄疾的年代是金人南侵,抗金一定是壯烈啊,必須啊。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蘇東坡的年代是新法舊法,各路人馬傾軋,要想過得舒坦點,一定要心胸豁達,必須啊,也無風雨也無晴。


縱觀宋詞八九成都是婉約,
縱觀蘇辛八九成都不豪放,
可是不說他們豪放就沒了。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


詞,喜歡蘇辛。
按老話講,我們常常說要知人論世。
東坡先生,當時的皇帝是準備當做儲備宰相用的。從當時的黨爭來看,先生是向著理說話的,這就有點尷尬了,保守黨上台的時候,認為先生是跟改革黨一夥的。而改革黨在台上的時候,又認為先生是跟保守黨一夥的。
從這些看,先生的政治手段應該用一個字來形容:直
講到先生東坡的詞,先生一生都跟州打交道了。
讀中國文學史的時候,當時也是年輕,曾用「文無章法 章無定論」來描述先生的詞。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曠是好的,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適合的,覺得靈字也是妥帖。
稼軒的詞豪,沒毛病


看看東坡的留侯論,就知道他根本不懂亂世英豪張良,「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其實「博浪沙擊秦」和「圯上敬履」正是一個壯士的一體兩面。同樣,稼軒賀新郎 別茂嘉十二弟中那種激烈的情緒,東坡也不會有。還有他們時代背景相差太遠了,東坡經歷的全是太平盛世,稼軒兩三歲的時候岳飛被害,風華正茂又經歷了孝宗北伐前後的戰事,所謂藝術來源於生活,正是如此。


稼軒是辛棄疾嗎 東坡詞曠這我太同意了 高中時候最喜歡的一首詞就是定風波


他敢說 你敢信

我的意思是,蘇和辛的文采如同大海般廣闊。用一個字想要概括兩人是不可能完全的,也是沒有意義的。


個人認為準確。辛棄疾詞比較豪放。比如醉里挑燈看劍這一首,寫為國殺敵的抱負,豪氣衝天。蘇軾一生坎坷,經曆數次貶謫:黃州,惠州,儋州。。。但都以樂觀的心態面對,還在期間研究養生,美食。苦中作樂,成為全才。所以曠達。詞作方面,定風波以曠達著稱。


與其這裡找人問答案,不如回家把他們的詞讀完。

稼軒傲高寒。但有軍人之凜凜。所以極熱鬧處也是極孤冷處。
比如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一般豪氣以為,不料結尾是:可憐白髮生。原來醉里挑燈,夢回吹角,全是達不成的鬱結夢幻。

以繁華寫沒落,以熱寫冷,以夢寫真,才是真正到了骨子裡的冷。

至於他真冷的,比如瑞鶴仙--梅,你們可以百度出來有多冷。


胡謅幾個:
稼軒詞熱,東坡詞冷。
稼軒詞新,東坡詞清。
稼軒詞悲,東坡詞幽。
二人詞風均不止一面,王國維拈出「豪」「曠」二字,點出二人詞風的主要特點,確為精微。


兩個不是一個級別的。辛出沙場情無解,蘇欲求仙反帶俗
下列辛兩首:


賀新郎
鳳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月?
最苦潯陽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
記出塞、黃雲堆雪。
馬上離愁三萬里,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

遼陽驛使音塵絕,瑣窗寒、輕櫳慢捻,淚珠盈睫。
推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
千古事、雲飛煙滅。
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
彈到此,為嗚咽。

茂嘉十二弟。

綠樹聽鵜鴂。
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
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間離別。
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
看燕燕,送歸妾。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誰共我,醉明月?


東坡:偽。斧鑿痕迹太重,不似他自己說的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感覺是「作」出來的。純個人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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