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做為突厥語族話者的集體意識是什麼時候產生的?

同許多大的現代民族,例如漢、德意志和大和產生的過程一樣,在這個集體意識產生之前,「突厥」只是操同語族語言眾多部落其中之一。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突厥」做為一個超越各個部落的集體概念得到確立呢?


這個問題比較有趣,現代突厥語民族出現突厥的集體意識的原因是什麼呢……其實總結髮現,是別人這麼叫你,你聽得多了就接受了,的確如此。

最早自稱突厥的,是阿史那部的一個小部落,此後阿史那部迅速擴張,建立了強大的突厥汗國。突厥汗國中除了有語言和突厥人迥異的粟特人、古韃靼人、契丹人等等,還有不少語言和突厥人相近的族群,這個族群在漢文的史籍中叫」鐵勒諸部「,在古突厥碑銘中叫做「烏古斯人」。但要注意的是,鐵勒的含義更廣,包括突厥部以及一些非突厥語族的部落;而烏古斯的含義較為狹窄,只包括回鶻為首的各類突厥親緣部落,但不包括突厥。
他們是多個不同的族群,譬如我們熟悉的曾幫唐朝消滅東突厥的薛延陀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回鶻人、土耳其人集體意識中正統的祖宗塞爾柱人等等,是現代意義上的突厥語民族的最大來源。可以說如果這些烏古斯人或者鐵勒人仍然堅持著他們的自我認同,那麼突厥語族這個詞就不會存在了。換句話說,現代突厥語族,其實就是由各個不同族群組成,被統稱為烏古斯的部落擴張繁衍而來,跟突厥汗國唯一的關係,就是用了這個曾經輝煌過的名字作為整個同語言族群的統稱。

中亞各民族是什麼時候有了突厥的集體意識呢,肯定不是突厥汗國時期。突厥汗國對汗國國民的最初認同是不同的:
1、建立突厥汗國的阿史那部落極其最初的同源親戚,叫藍突厥人,是一等人。
2、投降的早、生活習慣和長相近似就被認為是突厥人,譬如源於波斯古游牧民族和蒙古人種游牧民族混血的康里人比起鐵勒來說本應該較為疏遠,但由於投降的早打仗出力多,而且生活習慣和長相上類似突厥,所以被認可為突厥人。是二等人。
3、強大之後再投降過來的同源游牧民族,哪怕這些人語言外貌和我相同,而且同源同祖。這些人只能叫突厥別部某某人,譬如鐵了心要造突厥的反,可跟突厥人區別不大同源同祖的薛延陀人、回鶻人為代表的鐵勒諸部。基本上算三等人。
4、明顯是外族的其他人種,由於突厥人及其同源的鐵勒人都是混血的游牧民族,所以明顯就是白種人的商業族群粟特人、明顯是黃種人的游牧族群的契丹人、古韃靼人就很容易被區別出來。這些部落在突厥汗國地位應該比較低,甚至藍突厥貴族中出現了長得太像白種人而遭歧視的例子,譬如阿史那思摩,長得太像粟特人,就因為長相關係在藍突厥貴族中被剝奪了帶兵的權力。

從唐朝活躍的突厥武將來看,他們也是各自有各自的認同。阿史那藍突厥出身的,他們一般都認為自己是突厥人。而非藍突厥出身的,則肯定會標榜自己的小族群,甚至會討厭別人稱呼自己是突厥人,譬如名將哥舒翰,他是咄陸諸部之一的突騎施人。

那麼從什麼時候,這些非藍突厥的人會對自己是突厥人而產生認同呢?這大概是在喀喇汗王朝之後。
喀喇汗王朝建立之前,突厥已經被回鶻汗國推翻,回鶻汗國的國民基本上是除了中亞諸部外的原突厥汗國國民的集合,基本上而言,原先剛剛因為突厥汗國而對突厥產生認同的人,忽然就變成了回鶻人,此後還會因遼國的崛起變成契丹人、蒙古的崛起變成蒙古人,游牧民族的認同就是這樣的,失去了政權和文化,是極容易被新的拳頭大的部落同化的。
喀喇汗王朝具備了兩個促進民族認同感的因素,一個是較為鞏固而長期的政權,一個是伊斯蘭教的文化。而且由於喀喇汗王朝建立之初就是由回鶻殘餘、葛羅祿、同羅等原突厥汗國時期的二等、三等人組成,至於他們的認同也不是什麼民族,而是穆斯林。突厥人的認同,是中亞的阿拉伯人、波斯人、塔吉克人叫出來的。就像我們中國人在明朝稀里糊塗地把葡萄牙人稱呼為佛郎機人一樣。此後的中亞各族群經過長期融合分化,但操突厥語的鐵勒人後裔一直是中亞的統治階層,哪怕是在蒙古入侵之後,所以中亞發展到現在,除了建立過薩曼王朝對抗過突厥的塔吉克人之外,其他族群都有突厥認同感。
此後西進的突厥人,雖然他們的自我認同還是部落和小族群,對其他的突厥人僅僅抱著的是一種親戚的感覺。就像征服波斯的塞爾柱人,他們一直自稱是塞爾柱人,而非突厥。
鐵勒人在回鶻汗國建立之前的確跟突厥人是敵人,但他們到底是同源,也並不妨礙他們逐漸產生突厥人的認同感。但這其中還有一個阻攔,那就是阿拉伯人的奴隸貿易。阿拉伯人喜歡蓄養突厥人為奴隸,培養突厥僱傭軍作戰,而這些被阿拉伯人蓄養的奴隸,基本上都是脫離了部落的人,他們很可能自己是什麼部落也不知道,只能統稱為突厥人,這時候突厥人的身份似乎就成了一個賤稱。其中帶來的最大影響就是,稱霸西半球的奧斯曼帝國,明明是對突厥有過集體認同的族群,可卻非常蔑視」突厥「這個字眼,他們對鄉下的窮人乃至於一些困苦的庫爾德人都稱為」突厥人「,而對上層貴族,則堅持自稱奧斯曼人,使用土洋結合既不是突厥語也不是希臘語的一種書面用語做官方語言,對民族的認同上,自認為是特洛伊人或者赫梯人的後代,對突厥人身份的認同,是比較曖昧的,不承認也不否認。

至於土耳其人是什麼時候有突厥認同,並強化至全國乃至現在成了泛突厥的核心的,這個得問土耳其的國父,據說還是希臘裔的凱末爾先生。


謝謝@吳帆兄弟的葯。
我覺得樓上兩個回答說的挺好的了,但@關毛君最後一句話說得不對,一是凱末爾老師雖然出生在希臘但是土耳其人;二是凱末爾老師造就的並非作為「突厥人」的集體意識,而是作為「土耳其人」的集體意識。
「土耳其(Türkiye)」和「土耳其人(Türkler)」是一個現代化的概念,並且現代土耳其語是用拉丁字母拼寫的。而po主所說的「突厥」,則是一個歷史概念,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時期,突厥語(或者說古代土耳其語)是用阿拉伯字母拼寫的。
凱末爾老師締造的現代土耳其,是一個儘力保持世俗性的、西方化的伊斯蘭國家,從另一個方面說,其實這個國家的文化和認知是有一些撕裂的。既有極端保守勢力的存在(包括訓練XX獨立的恐怖分子之類的),又有非常進步的女權運動的存在。將近二十年來,土耳其一直沒有放棄加入歐盟的努力,這也是現代土耳其希望 通過「脫亞入歐」來實現真正的現代化。
但是近年來,土耳其保守主義回潮嚴重,有右轉趨勢。關於這點,我在http://15yan.com上寫過一篇文章。
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土耳其要先走
而突厥文化,狹義來說,在中國語境下,只是現定於隋唐時期中國西北的那些鬆散的部落的一種文化。他們未必擁有一個真正的統一的集權國家,但是至少是有作為「突厥人」的認同的。個人認為其對於自我「突厥」的認知,集中體現於《闕特勤碑》的碑文上。在這篇碑文中,著重強調了可汗毗伽的權力的正統性(「由天而生」,與「君權神授」非常相似),並頌揚了先祖與自己的光輝業績。更重要的是,將「漢人」,也就是他們口中的「Tabagatch(有點像……拓跋xx)」作為了自己的對立面。這種對於他族的排斥性的描述,反過來也是對自己族群的一種認同吧?
並沒有直接的史料表明,古代突厥人是現代土耳其人的直接祖先。考古表明突厥人更多擁有蒙古人種的特徵,而現代土耳其人,很明顯地已經混雜了相當多的阿拉伯人血統。這或許與突厥人遷往阿拉伯半島以後成為阿拉伯人僱傭兵的歷史階段有關,這也充分證明了現代土耳其人其實與古代突厥人的關係不大。
現在我們說的「突厥」概念,更多是一個語言概念,用於表述「突厥語系民族」。但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概念,因為這就和我國西北某自治區的一個敏感問題有關係了。
現代土耳其人是受到民族主義影響非常深重的民族,由於歷史上曾經是個龐大的帝國,在民族主義驅使下,為了「復興」往日輝煌,有人甚至提出了建立「泛突厥斯坦」的概念。這個概念,即是號召所有突厥語系的民族聯合起來,成立一個國家(或是鬆散的邦聯)。突厥語系包括哪些語言呢?基本上西北某自治區的所有少數民族的語言,都算是突厥語系。
所以你是否能明白某個敏感問題為什麼會出現在西北某自治區的某少數民族身上了吧?
其實土耳其算是那個問題的老巢之一……

希望我的回答對理解這個問題有點幫助。


答案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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