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歡余光中的哪首詩?
我還是在多年前讀他的詩了,當年最喜歡的是《蜀人贈扇記》。一首充滿纏綿情思的長詩迤迤邐邐寫將下來,近結尾處以四行規整的七字短句將漫溢的感情收攏住,方收攏,卻又從末一行化用古典的長問句中噴薄而出。放斂之間形成巨大的藝術張力,曾令年少的我反覆吟誦,不知倦怠。
蜀 人 贈 扇 記
——問我樂不思蜀嗎?
不,我思蜀而不樂
十八根竹骨旋開成一把素扇
那清瘦的蜀人用渾圓的字體
為我錄一闋《臨江仙》,金人所填
輾轉託海外的朋友代贈
說供我「聊拂殘暑」,看落款
日期是寅年的立秋,而今
曆書說,白露都開始降了
揮著扇子,問風,從何處吹來?
從西子灣頭嗎,還是東坡的故鄉?
眺望海峽,中原何嘗有一發?
當真,露,從今夜白起的嗎?
而月,當真來處更分明?
原非蜀人,在抗戰的年代
當太陽旗遮暗了中原的太陽
夷燒彈閃閃炸亮了重慶
川娃兒我卻做過八年
挖過地瓜,捉過青蛙和螢火
一場驟雨過後,揀不完滿地
銀杏的白果,向溫柔的桐油燈光
烤出香熟的嗶嗶剝剝
夏夜的黃葛樹下,一把小蒲扇
輕輕搖撼滿天的星斗
在我少年的盆地嘉陵江依舊
日夜在奔流,回聲隱隱
猶如四聲沉穩的川話
四十年後仍流在我齒唇
四十年後每一次聽雨
滂沱落在屋後的壽山
那一片聲浪仍像在巴山
君問歸期,布穀都催過多少遍了
海峽寂寞仍未有歸期,恰似
九百年前,隔著另一道海峽
另一位詩人望白了鬚髮
想當日,蘇家的遊子出川
乘著混茫的大江東去
滾滾的浪頭永遠不回頭
而我入川才十歲,出川已十八
同樣的滔滔送我,穿過巴峽和巫峽
同樣是再也回不了頭,再回頭
還有岸嗎,是怎樣的對岸?
揮著你手題的細竹素扇
在北回歸線更向南,夏炎未殘
說什麼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對著貨櫃船遠去的台海
深深念一個山國,沒有海岸
敵機炸後的重慶
文革劫罷的成都
少年時我的天府
劍閣和巫峰鎖住
問今日的蜀道啊行路有多難?
詩人死了
人間的絕色只剩下
劍氣
月光
盈於李杜詩篇上
繡口吐不出盛唐
白雲千載
招來仙人黃鶴
越過老去江南
海峽淺淺
將鄉愁
葬於九州后土
小時候的舊船票
母親墳墓里
今生今世
哭聲已用盡
冥河邊上
放著一壺酒
是蜀中的佳釀
少時藏於黃桷樹下
一別就是一生
巴山煙雨
白眉道者踏江而來
長歌送魂
紅塵十丈響徹
布穀卻沉默
昆崙山上飛來青鳥
卷著三百詩篇
悠悠千帆
亘古清風
當我死時 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 白髮枕著黑土 在中國 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 睡整張大陸
————2017/12/14日————
今聞余光中先生逝世,思緒萬千。高中時被余先生散文所折服,我最喜歡的一段:
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裡面是中國嗎?那裡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裡呢?
或者所謂春天 余光中
或者所謂春天也不過就在電話亭的那邊
廈門街的那邊有一些蠢蠢的記憶的那邊
航空信就從那裡開始
眼睛就從那裡忍受
郵戳郵戳郵戳
各種文字的打擊
或者那許多秘密郵筒已忘記
圍巾遮住大半個靈魂
流行了櫻花流行感冒
總是這樣,四月來時先通知鼻子
回家,走同安街的巷子
或者在這座城裡一泡真泡了十幾個春天
不算春天的春天,泡了又泡
這件事,一想起來就覺得好冤
或者所謂春天
最後也不過就是這樣子:
一些受傷的記憶
一些慾望和灰塵
一股開胃的蔥味從那邊的廚房
然後是淡淡的油墨從一份晚報
報導郊區的花訊
或者所謂的老教授不過是新來的講師變成
講師曾是新刮臉的學生
所謂一輩子也不過打那麼半打領帶
第一次,約會的那條
引她格格地發笑
或者畢業舞會的那條
換了婚禮的那條換了
或者淺緋的那條後來變成
變成深咖啡的這條,不放糖的咖啡
想起這也是一種分期的自縊,或者
不能算那麼殘忍除了有點窒息
或者所謂春天也只是一種輕脆的標本
一張書籤,曾是水仙或蝴蝶
書籤在韋氏大字典里字典在圖書館的樓上
樓高四層高過所有的暮色
樓怕高書怕舊舊書最怕有書籤
好遙好遠的春天,青島
的春天,蓋提斯堡
的春天,布穀滿天
蘋果花落得滿地,四月,比鞋底更底
比蜂更高鳥更高,比內戰內戰的公墓墓上的草
而回想起來也不見得就不像一生
所謂童年所謂抗戰
所謂高二
所謂大三
所謂蜜月,並非不月蝕
所謂貧窮,並非不美麗
所謂妻,曾是新娘
所謂新娘,曾是女友
所謂女友,曾非常害羞
所謂不成名以及成名
所謂朽以及不朽
或者所謂春天
午飯時分,被一則突發消息刷屏且震驚——
台灣著名詩人、《鄉愁》作者余光中先生今日辭世,享年90歲。
余光中先生,當代知名文學家、詩人、散文家,祖籍福建永春,1949年隨父母遷居香港,次年定居台灣。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裡,余光中先生創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尤其是海內外華人耳熟能詳的經典之作——《鄉愁》。
十幾年前,我在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讀本科。播音系的學生有項看家本領是朗誦,眾多朗誦作品中有個保留節目就是《鄉愁》。那個節目是經過精心編排的,用普通話和閩南語雙語對誦,模擬海峽兩岸遙遙對話的感覺,背景音樂用的是羅大佑的《鄉愁四韻》。深情的詞句、哀而不傷的音樂,加上自帶故事背景的兩種語言,最後一段「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一出,情感被推向最高點,聞者無不落淚。
曾經我記得,這個節目還被我們播音系的同學,和台灣世新大學、輔仁大學的學子共同完成,並在人民大會堂獻上演出。連我在內上下幾屆的學生,人人都會說一點「閩南語」,我們最熟悉的閩南語辭彙,都是來自於《鄉愁》這首詩。
如今詩人遠去,他的鄉愁留在原地,依然感動著分布在海峽兩岸乃至世界各地的華語人士。
余光中先生一生創作甚豐,這些作品,或深情,或古雅,或厚重,或諧趣。我憑記憶選了一些自己特別偏愛的,列在這裡供大家一起欣賞和懷念吧:
俠氣十足氣象萬千的《尋李白》是我的摯愛: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柔美溫文的《春天,遂想起》也是我們播音系朗誦節上的保留節目: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詩里的江南,
九歲時
採桑葉於其中,捉蜻蜒於其中
(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蘇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蓮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吳王和越王的小戰場
(那場戰爭是夠美的)
逃了西施
失蹤了范蠡
失蹤在酒旗招展的
(從松山飛三個小時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還有那綿密動人的情話《第三種絕色》: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余先生2015年相對較新的作品《盧舍那》則用典工巧,渾厚深沉。
「除非盧舍那,佛陀的化身
盧舍那,佛陀修鍊成正果
華嚴凈滿,光明乃能普照
背負著圓光,火焰紋升騰
只見他,寬額豐頰,螺髻高戴
眼瞼微垂著慈祥,目光
隱隱,俯接信徒的仰望
至於佛身,通肩的衣紋
弧線疏疏若漣漪展圈
雙手已斷於歲月,但手勢
引據之間,施無畏或與願
仍可想見。」
我甚至記得他寫過一篇犀利風趣的雜文《開你個大頭會》,光是標題就已經讓人忍俊不禁:
「世界上最無趣的莫過於開會了。
大好的日子,一大堆人被迫放下手頭的急事、要事、趣事,濟濟一堂,只為聽三五個人逞其舌鋒,爭辨一件議而不決、關而不行、行而不通的事情,真是集體浪費時間的最佳方式。僅僅消磨時間倒也罷了,更可惜的是平白掃興,糟蹋了美好的心情。會場雖非戰場,卻有肅靜之氣,進得會場來,無論是上智或下愚,君子或是小人,都會一改常態,人人臉上戴著面具,肚裡懷著鬼胎,對著冗贅的草案、苛細的條文,莫不咬文嚼字,反覆推敲,務求措詞嚴密而周詳,滴水不漏,一勞永逸,把一切可鑽之隙、可趁之機統統堵絕。」
如今詩人已去,讓我們再讀一遍《鄉愁》,說一句:先生,走好。
《鄉愁 》余光中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剩下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希望大家能看到這句,帥爆,這是我高中時代看完余老的詩集後,腦子裡不斷逡巡往複的一句話。
睡不著的時候,我幾乎都會想到起,
滔滔,在側左
滔滔,在右頰
失眠的人頭枕三峽
一夜夜轟轟聽大江東去
糾正個概念,余老還在世,希望大家愛上詩歌,喜歡的話,抄下來背。
最喜歡 碧潭
十六柄桂漿敲碎青琉璃
幾則羅曼史躲在陽傘下
我的,沒帶來的,我的羅曼史
在河的下游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憂傷的側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憂傷就滅頂
八點半。弔橋還未醒
暑假剛開始,夏正年輕
大二女生的笑聲在水上飛
飛來蜻蜓,飛去蜻蜓
飛來你。如果你棲在我船尾
這小舟該多輕
這雙漿該憶起
誰是西施,誰是范蠡
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
聽唐朝的猿啼
划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發,在神話里
就覆舟。也是美麗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織你的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從上個七夕,到下個七夕
鄉愁四韻
——余光中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愁的芬芳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當我死時》
余光中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
從前,一個中國的青年曾經
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
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
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
余老,一路走好。願您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披髮當風 鼓琴而歌
《春天,遂想起》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詩里的江南,
九歲時
採桑葉於其中,捉蜻蜒於其中
(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蘇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蓮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吳王和越王的小戰場
(那場戰爭是夠美的)
逃了西施
失蹤了范蠡
失蹤在酒旗招展的
(從松山飛三個小時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濱一漁港,想起
那麼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過柳堤,那許多的表妹
就那麼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噴射雲三小時的江南)
即使見面,她們也不會陪我
陪我去採蓮,陪我去采菱
即使見面,見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問酒家何處)
何處有我的母親
復活節,不復活的是我的母親
一個江南小女孩變成的母親
清明節,母親在喊我,在圓通寺
喊我,在海峽這邊
喊我,在海峽那邊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風箏的江南啊
鐘聲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
「任伊老去的江南」
「復活節,不復活的是我的母親」
每讀之,不禁潸然……
唯有《項脊軒志》里「庭有枇杷樹,吾妻死時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亦」可比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
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會曉得
我說也沒用
但這兩次哭聲的中間
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蕩了整整30年
你都曉得,我都記得
寫給未來的你
文/余光中
孩子,
我希望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你可以是農民,
可以是工程師,
可以是演員,
可以是流浪漢,
但你必須是個理想主義者。
童年,
我們講英雄故事給你聽,
並不是一定要你成為英雄,
而是希望你具有純正的品格。
少年,
我們讓你接觸詩歌、繪畫、音樂,
是為了讓你的心靈填滿高尚的情趣。
這些高尚的情趣會支撐你的一生,
使你在最嚴酷的冬天也不會忘記玫瑰的芳香。
理想會使人出眾。
孩子,不要為自己的外形擔憂。
理想純潔你的氣質,
而最美貌的女人也會因為庸俗而令人生厭。
通向理想的途徑往往不盡如人意,
而你亦會為此受盡磨難。
但是,孩子,
你儘管去爭取,
理想主義者的結局悲壯而絕不可憐。
在貌似坎坷的人生里,
你會結識許多智者和君子,
你會見到許多旁人無法遇到的風景和奇蹟。
選擇平庸雖然穩妥,但絕無色彩。
不要為蠅頭小利放棄自己的理想,
不要為某種潮流而改換自己的信念。
物質世界的外表太過複雜,
你要懂得如何去拒絕虛榮的誘惑。
理想不是實惠的東西,
它往往不能帶給你塵世的享受。
因此你必須習慣無人欣賞,
學會精神享受,學會與他人不同。
其次,孩子,
我希望你是個踏實的人。
人生太過短促,
而虛的東西又太多,
你很容易眼花繚亂,最終一事無成。
如果你是個美貌的女孩,
年輕的時候會有許多男性寵你,
你得到的東西太過容易,
這會使你流於淺薄和虛浮;
如果你是個極聰明的男孩,
又會以為自己能夠成就許多大事而流於輕佻。
記住,每個人的能力有限,
我們活在世上能做好一件事足矣。
寫好一本書,做好一個主婦。
不要輕視平凡的人,不要投機取巧,
不要攻擊自己做不到的事。
你長大後會知道,做好一件事太難,
但絕不要放棄。
你要懂得和珍惜感情。
不管男人女人,
不管牆內牆外,相交一場實在不易。
交友的過程會有誤會和摩擦,
但想一想,
諾大世界,有緣結伴而行的能有幾人?
你要明白朋友終會離去,
生活中能有人伴在身邊,
聽你傾談,傾談給你聽,就應該感激。
要愛自己和愛他人,
要懂自己和懂他人。
你的心要如溪水般柔軟,
你的眼波要像春天般明媚。
你要會流淚,
會孤身一人坐在黑暗中聽傷感的音樂。
你要懂得欣賞悲劇,
悲劇能豐富你的心靈。
希望你不要媚俗。
你是個獨立的人,
無人能抹殺你的獨立性,
除非你向世俗妥協。
要學會欣賞真,
要在重重面具下看到真。
世上圓滑標準的人很多,
但出類拔萃的人極少。
而往往出類拔萃又隱藏在卑瑣狂盪之下。
在形式上我們無法與既定的世俗爭鬥,
而在內心我們都是自己的國王。
如果你的臉上出現諂媚的笑容,
我將會羞愧地掩面而去。
世俗的許多東西雖耀眼卻無價值,
不要把自己置於大眾的天平上,
不然你會因此無所適從,人云亦云。
在具體的做人上,
我希望你不要打斷別人的談話,
不要嬌氣十足。
你每天至少要拿出兩小時來讀書,
要回信寫信給你的朋友。
不要老是想著別人應該為你做些什麼,
而要想著怎麼去幫助他人。
借他人的東西要還,
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恩惠。
要記住,別人的東西,再好也是別人的;
自己的東西,再差也是自己的。
雖然做起來很難,但相當重要,
這就是要有勇氣正視自己的缺點。
你會一年年地長大,
會漸漸遇到比你強、比你優秀的人,
會發現自己身上有許多你所厭惡的缺點。
這會使你沮喪和自卑。
但你一定要正視它,
不要躲避,要一點點地加以改正。
戰勝自己比征服他人還要艱巨和有意義。
不管世界潮流如何變化,
但人的優秀品質卻是永恆的:
正直、勇敢、獨立。
我希望你是一個優秀的人。
哪次讀先生的《五陵少年》不是熱血沸騰?願先生走好。
颱風季,巴士峽的水族很擁擠
我的水系中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黃河太冷,需要摻大量的酒精
浮動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譜
喂!再來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淚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聲
傳說祖父射落了九隻太陽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嚇退單于
聽見沒有?來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賣行的櫥窗里掛著
當掉五花馬只剩下關節炎
再沒有周末在西門町等我
於是枕頭下孵一窩武俠小說
來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傷風能造成英雄的幻覺
當咳嗽從蛙鳴進步到狼嗥
肋骨搖響瘋人院的鐵柵
一陣龍捲風便自肺中拔起
沒關係,我起碼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靈在作祟
雨衣!我的雨衣呢?
六席的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闖六條無燈的長街
不要扶,我沒醉!
余老走了。
一早醒來看到這個消息,愣了許久,恍然有如回到了三年前,周老先生逝世時那般無措。
我最敬愛的兩位詩人,余光中,周夢蝶,藍星詩社的兩名成員,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人世。
其實我喜歡余老的詩,還在周老之前。小學讀《鄉愁》,背是能背下了,可分量有多重,總歸於懵懂,大概比我背上的小書包沉上一些吧。
後來上高中,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才後知後覺,原來精神上的革命與遙思,如追憶,如相思,如眷念,似輕如鴻毛,卻承受不起。
余老有一首《或者所謂春天》,裡面有幾句,貼在我百度馬甲的簽名欄,足足三年。
所謂蜜月,並非不月蝕
所謂貧窮,並非不美麗
所謂妻,曾是新娘
所謂新娘,曾是女友
所謂女友,曾非常害羞
所謂不成名以及成名
所謂朽以及不朽
或者所謂春天
所謂詩和遠方,並非不苟且,或者遠在遠方的風,是年少時的夢。
還記得高中時跟同學志趣相投,加入了一個文學社,名喚「燃冰」,每日寫寫畫畫,有趣的很。
稚氣未脫的年紀,為賦新詞,總喜歡添上些草莽氣,好像筆下一揮,紙張一抖,就是一座江湖。
那些年月,讀余老的詩,仰的是他的氣度,敬的是他的洒然。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剩下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等到痴長几歲,才曉得,還是那座江湖,不握劍了,握著她的手,比什麼都好。
與余老的詩句久別重逢,也更偏愛,那份清亮的胸臆,和永駐的赤子心。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著皓影
上面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往後,怕是少了您筆下的,第四種絕色。
您曾說:「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這一次,該我們忘情地難過了。
《當我死時》——余光中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
從前,一個中國的青年曾經
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
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
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
有趣的靈魂,又少了一個。
安眠。
月光光
月是冰過的砒霜
喜歡《尋李白》和《十年看山》。
《十年看山》:
那片無窮無盡的后土
四海漂泊的龍族,叫它做大陸
壯士登高叫它做九州
英雄落難叫它做江湖
每當有人問起了行期
青青山色便梗塞在喉際
他日在對海,只怕這一片蒼青
更將歷歷入我夢來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余老先生千古。
《當我死時》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
從前,一個中國的青年曾經
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
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
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
—————————————————————
再放幾張余老先生的手稿
以上。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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