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蕭寶夤?


《反叛的蕭寶夤》

01.

蕭寶夤(音yín,一作「寅」),字智亮,齊明帝蕭鸞第六子。

這個表字起得不錯,有「智比諸葛亮」之喻,比他二哥東昏侯蕭寶卷強太多。

蕭寶卷,字智藏。

02.

連廢兩任皇帝後自立的蕭鸞,臨終遺言是「作事不可在人後」,意思就是,殺人要趁早。

繼承人蕭寶卷一輩子沒聽過他爹的話,就最後這句貫徹落實的非常到位,上台後開始大殺特殺,而且在拿人頭這件事上展現出了高超的意識和操作,皆發於倉猝,決意無疑。於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明帝時代的六人核心班底,號稱「六貴」的江祏、江祀、劉暄、蕭遙光、蕭坦之、徐孝嗣,盡數被戮。有時候殺的實在太多,甚至需要搞個大赦來緩解一下。


曾經率敗北魏名將拓跋英的陳顯達據潯陽而反,聲稱要另立蕭寶卷的六弟——建安王蕭寶夤為帝,一路打到建康城,最後打到馬槊折斷,敗退時被追斬,反叛失敗。

另一位老將裴叔業,在陳顯達叛亂中鎮壓不力、實持兩端,聽聞朝中又不利於自己的消息,據壽陽降魏。來接應的楊大眼還沒到,裴叔業就病死了,最後淮水上游重鎮還是被北朝所控制。

崔慧景本來是被派去奪回壽陽的,走到廣陵就倒戈殺回來了,並且這次聯合了被殺的舊臣徐孝嗣的女婿、也是蕭寶卷三弟蕭寶玄,做內應打開外城。叛軍一度包圍宮城十二天,但被前來救駕的蕭懿平定。

蕭寶玄被抓以後,蕭寶卷專門找了幾十個人吹著號角敲著鼓圍他轉,說:「汝近圍我亦如此耳。」


南齊帝國能跟北魏作戰不落下風的三大宿將,在一年內接連反叛又兵敗。現在威脅最大的,就是救駕有功的蕭懿了。

蕭寶卷身邊的嬖臣茹法珍、王咺之進讒言:「蕭懿會向你老爹蕭鸞殺蕭昭業一樣,把你也給做掉,陛下命在晷刻。」有人提醒蕭懿到襄陽大本營避禍,但後者說:「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邪?」最終被蕭寶卷賜毒酒而死。

蕭寶寅就成長在這樣一片背叛與殺戮之中。


03.

當年蕭懿進京勤王之前,三弟蕭衍就勸他說:

「你這一去,若平叛成功,則是不賞之功。威高鎮主,哪怕遇上明君先主,也未必容得下你,而況蕭寶卷這種變態殺人狂戀足癖,何以自免!老哥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行伊尹霍光故事,另立賢君;二是自請外放,擁兵自保。一旦放棄權利,就是個死。」


裴叔業在造反之前,派人向蕭衍問計,說「天下大勢可知,恐無復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裴叔業想的挺妙,以為自己投降了北魏還能在河南前線做封疆大吏。蕭衍當場點了反對+沒有幫助,並打臉說:

「你要是沒有造反成功的把握,就應該把家人送到京城以求自保;要是有把握,就要自斷後路背水一戰。想去北魏當『河南公』?呵呵,魏國保准把你的人馬打散,然後給你流放到北部後方盯防。」

蕭衍的兩次判斷,可以說是點破了中國政治鬥爭的核心,如果想要穿越到古代,一定要反覆品讀這兩段話。只可惜蕭衍老了以後,把這些全給忘了;而蕭寶寅之後的故事,竟然實現了一個反例。


04.

蕭寶卷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蕭衍。結果蕭衍不僅識破了暗殺,還在飯局上對刺客說:「朝廷派你來整老子,今日閑宴,正是下手的好機會啊。」刺客被蕭衍的氣度所折♂服,反而向蕭衍效忠。

南齊永元二年,公元500年,蕭衍在江陵立蕭鸞第八子、南康王蕭寶融為帝(齊和帝),公開討伐蕭寶卷。早從多年以前,蕭衍就秘密伐木準備造船零件沉在江底,此時大旗一舉,水軍即刻就位,順江而下進圍郢州。

雍州刺史張欣泰聯合內臣也準備配合蕭衍反勢,當時蕭寶卷派馮元嗣救援郢州,寵臣茹法珍、梅蟲兒及制局監楊明泰來送。張欣泰等人帶刀赴宴,手起刀落,馮元嗣的頭直接掉進了果盤裡;梅蟲兒挨了一刀,手指頭全掉了。譙城太守王靈秀帶人在石頭城找到蕭寶寅,把手推車卸了腿,拿剩下的板抬著蕭寶寅,往建康內城去了。

此時的蕭寶寅,是建安王爵、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名義上職務高的嚇人,但實際上就是個任人擺布的十六歲小孩兒。

南京老百姓一聽說要換皇帝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時有數千人跟在蕭寶寅後面。走到杜姥宅(一軍事據點)的時候天已擦黑,城上放箭,這一下造反的、圍觀的一鬨而散,只留下蕭寶寅一個人,跑了三天三夜總算跑回了宮城。

這就是蕭寶寅的第一次「被反叛「經歷。


05.

毫不意外的,蕭衍攻進建康城,殺了皇帝,奪了鳥位。先獲封梁王,後「受禪」稱帝,是為梁武帝。

前齊室諸王侯,全部名列蕭衍的江湖追殺令,只有蕭寶寅在宦官內侍的幫助下趁夜挖地道逃出城外。蕭寶寅換上平民衣服,劃著事先準備的小船渡過長江,那年他十六歲,最後一次看到建康城。

他要做一個反叛者,真正的反叛者,要讓「齊」字大旗重新飄揚在建康宮城。


過江之後天快亮了,蕭寶寅就開始跑,像阿甘一樣,頭也不回地跑。鞋跑爛了,光著腳跑,腳皮磨沒了也要跑,追兵趕到了,就裝成釣魚的,等追兵散了繼續跑。

當他跑到壽陽城時,已經沒人能看出這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小王爺了。北魏任城王元澄收留了他,並為他舉辦了喪兄之力,其間蕭寶寅居處有禮,不飲酒食肉,輟笑簡言,獲得了北魏方面的尊重。

此時的北魏皇帝是孝文帝元宏的兒子元恪,承平已久、又經過孝文改革後的魏國,已經逐漸磨滅了北方草原上帶來的尚武精神,清流、玄學、禮法成為了洛陽的主流意識形態,而職業軍人世家,正在荒涼的六鎮艱苦求生,沒有吹到一絲改革的春風。


06.

作為降將,蕭寶寅所受到得禮遇,實出蕭衍預料。他不僅沒有被猜忌懷疑,也沒有被當成吉祥物供著,反而被委以重任,充當南征先鋒。

拜將的前一晚,蕭寶寅慟哭到早晨。自他來到魏國以來,就一直保持著服喪的狀態,從沒有笑過,直到受任「使持節、都督東揚南徐兗三州諸軍事、鎮東將軍、東揚州刺史、丹陽郡開國公、齊王」之後,面對蜂擁而至的賓客,也未曾失禮。

蕭寶寅的第一仗是解壽陽之圍,此戰很是成功,身先士卒以寡擊眾,從四更打到申時(超過12個小時)守住了據點,受賞采邑八百戶,正式進入魏國上流社會。


之後隨名將元英(拓跋英)和楊大眼南征,這是北魏方面最有希望的一戰,結果在鍾離遇到了韋睿。韋睿坐著輪椅,拿著玉如意指揮作戰,打得元英沒有脾氣,力能搏虎的楊大眼右臂被箭射穿。當時淮水暴漲,韋睿打造巨艦沖陣,又派小船縱火,魏軍折損過半。蕭寶寅守橋不住,免官削爵。

輸給「韋虎」其實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畢竟他是被毛澤東評為有「劉秀、周瑜之風」的Bug級人物,又評曰:「我黨幹部應學韋睿作風」。


07.

北魏並未打算完全雪藏蕭寶寅,把南陽長公主許配給他,兩人一直相敬如賓,受到當時掌權的清河王元懌(胡太后的相好)欣賞。

大概是因為魏國上下鬥志懈怠,只有復國者的行動力還信得過吧。永平四年(512年)再度伐梁時,蕭寶寅上表云:「仇恥未復,枕戈俟旦,雖無申包之志,敢忘伍胥之心。」

至蕭寶寅破壞了南梁利用浮山堰倒灌壽陽城的戰略,蕭衍來信勸降,說明此時他已經是北朝舉足輕重的將領。


08.

正光四年(523年),六鎮起義全面爆發,北魏社會矛盾空前,加上胡太后和元詡的瞎指揮,整個國家呈現遲早要完的局勢。

此時的蕭寶寅已經年屆四十了,從十六歲隻身逃出建康,人生的一大半其實是在魏國度過的。蕭衍雖然已不復當年英明神武,但離完全昏聵還有十幾年,暫時看不到內部崩壞的預兆,反而原本看似強大的魏國先行把自己的給玩死了。

依仗北朝資源南征復國的夢想,已經越來越遙遠了。而從另一個角度看,說蕭寶寅是個人生贏家也不為過,他已是王爵(並且是齊王)、執掌兵權,又迎娶北魏長公主,是多少魏國高門子弟也達不到的高度。對他來說,放下仇恨,跟著魏國上層一起Happy是很容易的事情。君不見,胡太后開派對,放開後宮倉庫、綾羅綢緞隨便拿,然後尚書令「卧虎」李崇閃了腰;章武王元融崴了腳。

或許他只是時時夢見,十六歲那年,回頭望著江南岸石頭城的最後一眼吧。


09.

雍涼雖然不是主戰場,但是刺兒頭也不少,先後有高平王胡琛、秦王莫折念生、万俟丑奴、宿勤明達接踵而起,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蕭寶寅被任命為西北剿總司令,打得並不輕鬆,連「關張不亞」的老將崔延伯也折在戰場上了。雖然因為兵敗幾度被削,但魏室無人,只得再次起用。

變民像韭菜,割了一茬還有好幾茬,蕭寶寅已經悟出了兩件事:

一,南征梁朝復國已經是不可能;
二,再敗必將受到北魏上層猜忌。

孝昌三年(527年),魏國派遣御史中尉酈道元(《水經注》作者)為關中大使,以節制蕭寶寅。酈是著名的酷吏,連王爺家的寵臣都毫不猶豫地依法辦理,這是帝國上層失去信任的一個信號。

蕭寶寅急了,倉促之中在陰盤亭驛襲殺酈道元,並裝作收屍宣稱是盜匪所為,這實在是個不高明的謊言,也折射出他的心態已經失穩,不是當年那個聽說有機會復仇可以哭一晚上的少年了,

不就是反叛嗎,他蕭寶寅是看著各類叛國戲碼長大的。


10.

「齊」字大旗終於再次飄揚,只是不在建康,卻在長安——西北剿匪司令部所在。

由於缺乏通盤考慮,「大齊」帝國的國運一開始就有點多舛,蕭寶寅登基當天,就傳來前線失利的消息:大將軍盧祖遷被當地豪強擊斬;行台張始榮為長孫稚(唐朝長孫無忌先祖)所破;侯終德見勢不妙更是反戈一擊,蕭寶寅始料未及倉促應戰,大敗,帶著南陽公主投奔了他昔日的剿滅目標——万俟丑奴。

此時万俟丑奴也稱帝,並攔截了波斯進貢給北魏的獅子,順便確立年號為「神獸」。蕭寶寅一生的最後一個官職,就是這神獸政權的太傅。

我不知道蕭寶寅是不是滿足,但至少蘭陵蕭氏的齊政權,總算是死灰復燃了那麼一小會兒,雖然只像個沒踩滅的火星。


蕭寶寅的最後一個對手,是賀拔岳。這是一個比長孫稚更兇狠的猛將,連高歡也深為忌憚,何況這次他們帶來的兵力,是爾朱榮家的契胡精銳,遠非北魏殘兵可比。

被活捉回洛陽的蕭寶寅終於難逃亡國之君的命運。臨刑之際,老友尚書李神俊攜酒來敘故舊,不免下泣,而蕭寶寅夷然自持,了不憂懼,唯稱"推天委命,恨不終臣節"而已。公主攜男女就寶夤訣別,慟哭極哀。寶寅死,色貌不改。

他的平靜,大概是因為終於不用再面臨背叛和復仇的解脫。


從蕭寶夤在北魏被重用到叛亂,就可以看出北魏孝文帝改革的一個新負作用,那就是武將選拔機制的崩壞。
近些年來,不論是教科書還是網路上,都對北魏的「漢化改革」吹捧至極,恨不得趴北魏孝文帝的腿上跪舔三日。一邊是悲慟冉閔天王拯救了漢族,一邊又熱淚盈眶地感激孝文帝為漢族增添了生力軍……反正在冉閔和孝文帝的評價上,皇漢的屁股已經不是歪的了。
反正呢,也沒見匈奴人主動搞漢化改革,但鮮卑人還在吃生肉的時候,匈奴人就已經嚷嚷復辟漢朝了。也沒見氐羌主動搞漢化改革,但鮮卑人還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時候,氐羌就已經扛著鋤頭說著漢語在八百里秦川跟漢人一起種地了。更別說後來引發的六鎮暴亂,惹起一堆沒文化的鮮卑軍閥煽動新的民族矛盾了。而鮮卑人真正是什麼時候漢化的,反倒是看似鮮卑語言大復辟的北齊北周時期……
所以有些事啊,可沒那麼簡單。
反正,北魏的漢化改革,沒有大夥想像的那麼偉大,說白了。這只是鮮卑貴族忽然領悟到了以往的前後趙前後秦前後燕之類的胡人政權為什麼旋興旋滅的原因,那就是沒有能和真正的中原地頭蛇融為一體啊!
而中原的地頭蛇是誰?那自然就是豪強世族!
所以縱觀孝文帝改革的措施,都是啥?還不是讓鮮卑貴族改漢姓,穿漢人服飾,說洛陽雅言,劃按照士族的喜歡劃定家族等級……而至於廣大鮮卑群眾,對不起,六鎮需要你,國家還需要你繼續待在苦寒的邊關抵抗柔然。
什麼,你們也想改漢姓?可以啊隨便。
什麼,你們也想穿漢人的服飾,可以啊只要你們有。
什麼你們也想說洛陽雅言,可以啊不過沒人教你們哦。
什麼你們也想被劃定為高門士族……滾遠,國家還需要你們當兵呢!
既然照抄士族的制度,實行了「漢化改革」,那麼以前的崇尚軍功的風氣也就得改改,於是乎鮮卑貴族們慢慢都變成了滿口子曰孟雲的儒生,個個當了文官。可問題就來了,誰他媽的來當武將啊?
於是……
被鮮卑人文化還落後的高車人粉面登場。
被阻擋在士族身份外的氐羌匈奴等胡人貴族進來混一場。
非士族階層的漢人趕緊也摸進來蹭一場。
這時候,正好蕭寶夤就登場了。
正好,原本生機勃勃將星輩出的北魏,為了維穩的需要「漢化改革」自我閹割,鮮卑人和漢人中的佼佼者,都以很士族的眼光輕視武職擠破頭當文官,結果導致掌兵的不是窩囊的宗室,就是各類胡人貴族。
侯景曾在台城下嘲笑梁武帝有菜無醬,可事實上北魏也忽然在漢化改革後面臨了有菜無醬。
這時候。
蕭寶夤出來了。
按理說,蕭寶夤是個亡國的皇子,當豬一樣養在洛陽,用來招徠梁朝的叛人就行了。可這傢伙卻不是個甘心當豬的,硬是想打仗,要報復蕭衍老兒。 可人家蕭寶夤就是喜歡當武將,而且人家條件好:
1、哥是南齊宗室,身份高貴,哥這種身份的武將嘛,除了盡責任必須乾的元魏宗室外,誰肯干這個?
2、哥帶兵能力還是有的,不像你家元魏宗室,原先個個是條狼,現在不如哈巴狗。
3、哥能力雖強,但卻沒有籠絡人心的帝王之術。對元魏沒啥威脅,籌劃好多時間叛亂了,也被你們平定了。
就這樣的人才,北魏肯定重用啊。

然而北魏其實真不缺人才啊,爾朱榮、賀拔岳、獨孤信、宇文泰、高歡…………等等,他們都在同時代啊,為什麼北魏挑不出這些人才,非要去重用一個有叛亂可能的南朝皇子呢?
……
因為北魏自己改革成了士族政權嘛,武將選拔機制崩壞掉了嘛。這些人要上位,已經無法通過正常渠道了,只有參加六鎮暴亂或者趁六鎮之亂撈魚了……
所以最後……
我跑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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