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

《芳華》根據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以1970至1980年代為背景,講述了在充滿理想和激情的軍隊文工團,一群正值芳華的青春少年,經歷著成長中的愛情萌發與充斥著變數的人生命運故事


在那個火紅的革命年代,軍長的女兒,右派的女兒,臭老九的女兒,木匠的兒子,軍區副司令的兒子,共同紮根在祖國的大江南北。

在那個火紅的革命年代,軍區副司令的兒子下車先拉了臭老九女兒的手,給臭老九的女兒送西紅柿,但火紅褪去後,軍區副司令的兒子和軍長的女兒才是門當戶對。哪怕臭老九的女兒更令我心動。

軍區副司令的兒子最早弄來了收音機和鄧麗君的磁帶,軍長的女兒最早接觸了凸顯翹臀的牛仔。

誰還會稀罕那個會做沙發修手錶的木匠的老實兒子呢?

多年以後,軍區副司令的兒子在三亞拿地,海天盛筵,木匠的兒子在海口打工,華龍挂面。

軍區副司令的兒子和軍長的女兒,實際兩地分居,但他們的兒子每個月都有最新的玩具。

而木匠的兒子,沒有兒子。

那一堆證書、獎狀,似乎是木匠兒子好人的證明,而好人是可以稱讚,但絕不是值得效仿的。

好人布爾什維克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白天聽老鄧,晚上聽小鄧,摸了一把小布爾喬維亞。

軍長的女兒,或因出身的環境,或因私人的友誼,還可以為了殘疾的戰鬥英雄義憤填膺,而大概率她的兒子只會覺得這個殘疾的老頭是低端人口。

馮導已經留了許多的溫情。

多年以後,木匠的兒子,殘疾的戰鬥英雄依然五官俊朗,還可以和右派的女兒互相有個依靠。

而實際生活中,很可能只是獨自終老,成為一個鬍子拉渣滿身污垢的酗酒准流浪漢。

所以,你以為我想跟你說,那個火紅的年代就可以人人平等,社會大同了嗎?

不是。

軍長的女兒依然可以說出「紅色江山都是我爹打下的,潑你點水怎麼啦?」,可以說「我是靶場泡大的,打過的子彈比你吃過的饅頭都多。」

軍區副司令的兒子可以早早得到消息,知道軍師一級的文工團會被裁撤。

來自上海的女孩可以有在亨得利保養的高檔手錶,見識過軍區首長家的沙發。

臭老九的女兒,可以等到父親的平反信,喜極而泣。

右派的女兒,等來的就是生父的遺言。

那個幹了一輩子的文工團女老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國家會解散文工團的,正如國家不會讓房價下跌一樣。

我並不想再重複好人無好報一般的話語,只是,我們能有幸在這個時代登場,依靠的就是我們祖輩在複雜社會中的一輩又一輩的存活。

社會變了又變,史書寫了一本又一本,而人性兩個字,卻基本沒有什麼改動。

有時候我在想,同樣是東方文明,中國和日本還真是相似。

日本的火紅憤青歲月,到處進行殖民戰爭,搞皇化建設。

我們的火紅憤青歲月,在祖國大江南北進行社會主義改造,輸出共運。

這時期,雖然尊卑有序,但是所謂權貴子弟依然要在一線進行開墾。

結束了中二以後。

日本的蓬勃歲月,是二戰結束後的高速發展,借著朝鮮戰爭等的春風,經濟飛速發展。

我們的蓬勃歲月,是冷戰中後期的改革開放,借著共同對抗蘇聯的目標,經濟飛速發展。

這時期,人民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同時社會階層開始分化,權貴子弟不會再在一線和基層同吃住。

日本的蕭條歲月,實質始自八五年的廣場協議,日元升值,資產泡沫積累,金融畸形發展,人口老齡化突增。最終泡沫破裂,失去了二十年,昭和男兒不再,平成廢宅獨愛艦娘。

我們的……不會的,我們在新時代,我們有新常態,我們有互聯網+和共享經濟,我們可以給世界經濟開藥方。

只是,好像多了些佛性。

王啟超:如何看待《第一批90後已經出家了》這篇文章?為什麼一些 90 過著「佛系」生活?


(之前答案因為政治敏感被關小黑屋了,現在終於把我放出來了…)

1.

先說點題外話。京派導演和海派導演拍起懷舊題材,感覺截然不同。京圈男子第一天團成員趙寶剛、馮小剛、葛優、王朔、姜文幾乎一水50後,大院子弟出身,王朔出生於軍委訓練總監部大院,姜文的父親是一位部隊幹部,葛優是北影廠大院員工親屬,背景最次是衚衕長大的馮小剛。

這撥人一旦拍電影緬懷起青春,基本上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激情燃燒的調調,主人公多半都少不了起鬨、打架、鬧事、拍婆子(泡妞)的情節,青春的躁動下,不管多火熱的恨,都能變成「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火熱的愛。

海派或港派導演拍起懷舊,大多會繼承張愛玲或李碧華筆下的文學傳統——木製舊閣樓里吳儂軟語在麻將桌邊閑話家常;薩克斯管悠緩的音調瀰漫在酒吧;蠟燭的火苗在柔光鏡中誘人地搖曳;霓虹燈下女人的高跟鞋在弄堂里一深一淺。男女主角也許是久未謀面的老情人,也許是不同陣營中的對手,也許是拆白黨鉤住了有錢的少婦,他們的愛情和身邊人的友情交織,最終總會譜成才子佳人的一出孽債或一首戀曲。

2.

在《芳華》這部電影里,沒有肆意汪洋,沒有馮式幽默,我看到了馮小剛不同於以往京派導演的細膩和剋制,以及他對上個世紀文工團的著迷和情懷。

在那個禁慾的七零時代,「流氓」一詞在中國有著過於廣泛的外延,社會也並沒有什麼載體讓人們去寄託和消解他們對美和性的渴望,甚至你只要看過小說《少女之心》,就會以流氓入罪。那時候人們能看到的美麗女性,只是楊麗坤這樣的零星的幾個女演員或者是樣板戲裡「楊春霞」這樣的刻板角色。於是文工團里身著制服的妙齡文藝工作者,成為了全體人民審美乃至幻想的對象。年輕時的馮小剛或許也對某個舞團里的姑娘深深著迷,而這部電影,就是他給當年的自己最好的禮物。

影片開頭那場集體舞,激揚的曲目,流暢的脖頸,舒展的手臂,弓起的腳背,汗津津的身體。練功制服包裹的年輕人們,總有一種攝人的魅力,因為蓬勃的肉體和代表社會規範禁錮的制服間形成了不可內化的矛盾。初來乍到的何小萍把辮子含在嘴裡,對著上級說:老師,我還能做一個空翻。全場爆笑,那是他們芳華的開始。

(劉峰)

劉峰是所有人芳華歲月里不可或缺的底色。小說里文工團的故事背景是一座紅樓,在當中的大大小小48個房間里,劉峰補過牆壁和天花板、堵過耗子洞、釘過門鼻兒,也拆換過的被白蟻蛀爛的地板條。連女兵澡堂里的掛衣架歪了,劉峰都會被請進去敲打。他心靈手巧,木匠、鐵匠和電工都能做,於是這個信奉「平凡的偉大」的雷鋒精神、自認為不重要的人,慢慢地用無數不重要的事湊成了重要。電影里節選了他幫集體上街抓豬、每次出門開會都幫團里人捎帶包裹、給戰友做新婚沙發、把去軍校進修的名額讓給別人、在何小萍被舞伴嫌棄時主動站出來幫忙托舉這幾件事來表達他的無私。

可以說影片的前半段都在慢慢把劉峰架上神壇,他因為奉獻精神獲得的每一項榮譽、每一個標兵,都是對他人性的閹割和情慾的剝離。一個神,應該是正氣高懸、無私渡人的,怎麼可以去愛人呢?所以在電影里的那一夜,他聽完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後思緒滿懷抱住林丁丁告白的那一夜,他從神壇上啪的一聲,掉下來了。

小說里寫道:太好的人,讓人產生不了認同感。人得有點兒人性,之所以為人,總得有點兒人的臭德性。劉峰就是好得缺乏人性,他的好讓其他人變得心理陰暗,都在潛意識裡期許他露出一點人性的馬腳。我們在心的暗流里,也許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個好人劉峰是真實的。所以我能理解當這麼一個神化的角色突然變成凡人肉胎,對林丁丁訴說自己的情慾時,林丁丁會感到噁心、害怕、驚悚。

後來他被下放到伐木連,在炮火中丟掉一隻手臂。在那個長達六分鐘的一鏡到底的戰爭場面里,我沒有看到勝利和高潮,只看到犧牲和寂寥,甚至當劉峰渾身是血守在戰車前時,他還在幻想自己的死去或許能成為林丁丁口中的讚歌。

他是真正純粹的無產階級,看到發胖後的林丁丁照片的那一刻也只是微微一笑,在他心裡從來就沒有怨恨過誰,也不曾想過給自己留後路。那些血肉模糊的過往沒能讓他掉一滴眼淚,在戰後他去醫院看望精神失常的何小萍,卻別過身低下頭一滴淚划過鼻尖,也許這就是革命版的「不為生活皺眉頭,只為愛你而低頭」。

(何小萍)

一個倔強、善良而孤獨的人,從未被善待,所以更能識別善良。小說里叫何小曼,其父因為右派的身份被老婆嫌棄,因而「自絕於人民」,母親改嫁,她成為繼父家中的拖油瓶,從小不受待見,原文的描述是「少了小曼,這個家庭就完滿了」。

電影里的第一幕是她滿懷希望地走進部隊,走進文工團,可惜她依然與火熱的生活格格不入,遭到眾人的排擠,甚至在排練廳受到被男舞伴拒絕的羞辱,劉峰是她在黑暗歲月里的唯一亮色。卓瑪本是舞蹈A角,臨時受傷後領導讓小萍頂上,小萍裝病,實際上是在為遭到下放的劉峰報復這個只有紀律沒有人情的集體。

電影里她在野戰醫院當護士時和受傷的士兵聊天,說道自己暗戀的劉峰「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我配不上他」時極為催淚,戰爭結束後她成為英雄,卻因為接受不了太多的讚譽而發瘋,因為一生都沒有人給過她尊重,突如其來的太多的尊重反而把她給毀了。

在觀看文工團最後一次演出時,她的身體就著旋律在室外草坪緩緩起舞,我這才遲鈍地發現,影片的第一主題並非是要歌頌什麼青春,而更多地是替那一輩平凡的人抒發委屈,撫慰他們那卑微又薄如蟬翼的自尊,那近在眼前又無法言說的愛,讓他們與自己和解。

部分影評人認為小萍對集體絕望,越戰歸來成了英雄又瘋癲的情節本來可以更出彩,電影中用ppt畫外音的方式呈現不太妥,但馮小剛的匠心體現在 他並沒有在後面的情節中展開描述何小萍是如何病好的,因為那段草坪上的獨舞已經說明了一切。

(蕭穗子)

她是影片的第一講述人,表述了關於那段歲月的所有反思和懺悔,平凡而略有內秀,但又隨波逐流。隨波逐流表現在她明明不忍何小萍因為內衣事件被眾人為難,卻又不當面阻止,只能當事後諸葛亮;也表現在她是唯一一個在文工團解散一事已成定局後一直走不出的人:為什麼你們都要走?

當她最終決定在散夥飯一夜將長久的忍耐換為一封告白情書的時候,卻被郝淑雯意外告知「我與陳燦好了」,於是她大半夜在皮卡車上把那封塞在男方小號盒裡的情書偷偷拿出來,在風中撕碎。多年之後在海口與郝淑雯重合,她還是會不留痕迹地打聽一下陳燦。那從未有人知曉的暗戀、單戀、失戀,都是她獨自消化的委屈,無聲息蒸騰在歲月里。在片中,她也是宿舍里唯一對何小萍抱有同情的人。

正如我一個朋友所言,」很多人的一生,最後都會活成蕭穗子那樣,有1%的燦爛,99%的平凡,和一個剛好的人度過一生,見過很多悲劇喜劇,不過在時代洪流里,只能當一個旁觀的螻蟻而已。」 (credit to @啊邦同學)

(林丁丁)

在電影中她是劉峰的白月光也是硃砂痣,一生難忘,哪怕她幾乎毀了他的一生。

一開始不明白劉峰為什對她死心塌地,演員一出場我就知道,就是她了。一張酷似山口百惠的臉,去前線慰問士兵唱歌時,兩個梨渦湧出來,把革命艱辛都唱出了甘之如飴的蜂蜜味。那個年代多苦啊,有誰不喜歡甜呢。

她時髦,收藏名牌表(電影里劉峰在餐桌前遞給一隻他為她修的表);看到蕭穗子掏出金項鏈為陳燦做牙托時拉著穗子談首飾;在郝淑雯拿出自己媽媽在廣州買的港貨牛仔褲時她露出羨慕的眼神。

她善於撒嬌,對異性的愛慕佯裝不知卻又充分利用,同時並不注重紀律,在臨上台前還和攝影幹事在角落裡膩膩歪歪吃橘子罐頭。她對集體主義有過留戀,散夥飯上眼淚一滴不少,但她也早就找了男人接盤準備出國,為自己的今後做好了打算。在那個人們的思想還被禁錮階級鬥爭作風遺留的年代,林丁丁就是蟄伏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資產階級的嬌花。

很多人把她形容為有心計的綠茶婊,實際上在電影里第一次何小萍偷她軍裝去拍照時,眾人要對上級舉報,是林丁丁攔住了:算了,再給她一次機會。可見她也有善良的一面(評論里也有人指出,可能是因為林丁丁怕她和幹事親熱的事被何小萍抖出去,才決定放何小萍一碼)。

還有一個細節是,當她坐上劉峰為戰友做的沙發時,她說道:我以為沙發只有在錦江賓館和軍區首長家才有呢。對於富裕的特權人士,能擁有什麼東西,她太掂量得清了,這也就是為什麼劉峰這樣純粹的「無產階級」最終跟她走不到一起。

綜上,她就是一般人,她代表的平庸的利己主義者在每個時代都會有。

很多觀眾覺得劉峰抱住林丁丁表白的情節太過唐突,但其實影片中劉峰給林丁丁送麵條、幫林丁丁挑腳上的水泡、被林丁丁室友打趣「你是想知道我們這周末幹嗎,還是只想知道丁丁幹嗎」的情節,都已經充分鋪墊了劉峰對林丁丁的情愫。

(郝淑雯)

影片里有一個郝淑雯的細節我很喜歡。她是舍長,高幹子弟,小說里對她的描寫是「豐滿女兵,一米六九,還沒碰到她就能感到她青春體溫的衝擊波;空軍首長的女兒,父親手下一個師的高射炮兵。」在電影里她帶頭欺負起何小萍也是毫不手軟。也只有她,這樣一個具有侵略性、對自己的優越感毫不掩飾的人,敢在劉峰對林丁丁「流氓」之後對著哭哭啼啼的林丁丁說:「醫生啊幹事啊那些人都能抱你,為什麼偏偏劉峰不能抱?」一下子揭了林丁丁的畫皮。

在小說里郝淑雯因為嫉妒蕭穗子跟男兵搞曖昧,就把蕭的男對象給睡了。電影里因為時長有限,也為了避免製造矛盾而故意架設的痕迹,馮導把非常英明地把這部分「搶閨蜜男人」的小時代劇情給省略了,她最終與同是高幹子弟的陳燦走到了一起。

結尾她聊起自己那位經常奔波不著家的丈夫,這充分暗示了單純因為資源財力匹配、階級屬性相符而結合的兩個人,只有婚姻,沒有愛情。

3.

當然,影片偶爾也會有一點用力過猛的地方。文工團散夥飯那一段,如果眾人能沉默片刻,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唱,慢慢醞釀情緒直到巔峰再小爆發,效果會更好,否則情緒抒發太多就成了揮發。以及劉峰在派出所要車遭警察推打時,郝淑雯罵的那一句粗話。如果郝接假手的動作和罵人語氣能更自然一點就好了,不過這句粗話本身並不突兀,郝一直是個對自己的情緒不加掩飾的人。

片子的結尾是老去的簫穗子描繪一場重聚,告訴觀眾「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他們老去的樣子,他們都芳華已逝,劉峰和何小萍從未結婚,但待人溫和,彼此相偎一生」,這段留白給我們以遐想的空間,善良的人終究還是得到了世間的溫柔以待,讓人欣慰。人最溫柔的時刻,大概就是慾望極低且知足的時刻吧。

整部電影為我們呈現了文工團禁慾的男女氛圍和和緊張的越戰場面,其中劉峰和何小萍是純粹的無產者,最後兩人走到一起相伴一生;林丁丁是走資投機者,覓得良機後早早肉身翻牆;蕭穗子理念中立,在90年代改革開放後借著市場經濟的東風出書,當作家,更像一個鄧公式的改良派的無產者;而陳燦和郝淑雯無疑是無產里的既得利益者,雖然可能會時常對外號稱自己「能力之外的資本為零」。

也許有人會覺得影片中的情節與氛圍跟現在差別好大,但我覺得其實沒什麼差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活法,而這命運和活法,也許是大同小異的。

時代的推拿和錘煽,每一代中國人都要經歷一次,50年代的土改大躍進,60年代的上山下鄉,70年代的文革餘波,80年代的自由思潮,90年代的清退下崗,新世紀的房價高漲,前些日子的北京zhe die,甚至這兩天在瘋傳的90後已經出家。

電影中那個斷掉一隻手臂的戰爭英雄領不到救濟、東奔西跑混生活、遭體制欺凌贖不回車,又何嘗不是馮小剛為他們那代人發出的吶喊?作為看客的我們隱隱作疼,因為那憂傷,那歡快,那卑劣,那崇高,不僅是片中人的,也是我們自己的。

最後還是想表揚一下馮導的選角,的確每一張都是可以被牢牢記住的青春的面龐。


1,

《芳華》懷舊美好的畫面背後,展現出來的,卻是無奈、醜陋和血淋淋。

劉峰,一個雷鋒式的好人,好事做盡,下場是,表白心上人(丁丁)失敗,心口還被丁丁捅了一刀。

被調到前線,兄弟死的死,傷的傷,自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最後把一條胳膊留在了戰場上,注意,他丟失的,是右手和右胳膊。

在片中,劉峰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修得了機械錶,做得了沙發,還能跳得了舞蹈,放到現在,就是個多功能複合性人才,可惜在那個年代,只是個人人需要人人又不怎麼看得起的「活雷鋒」。

最後,劉鋒作為一個退伍英雄,竟然在海口為書店拉書賺錢,車子被扣,上門求情還被打,要不是郝淑雯正好看到,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郝淑雯那句「我X你媽」,我相信也是導演和觀眾想罵的。

然後呢,沒有然後。

各自的日子,各自繼續過。

劉峰是幸運的,他失去了那麼多,但命運給了他一個何小萍。

更多的「劉峰」,恐怕就沒這麼好運了,也不會有黃軒這麼帥,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誰又知道。

2,

丁丁,作為一個女孩子,她的所作所為,勉強可以算在情理之中,畢竟你不能要求她喜歡劉峰,可是她為了自己的名聲,而說劉峰耍流氓,顯然就過了。

尤其是那個年代,耍流氓不是自罰三杯就過去了,而是會受到實實在在的處分。

穗子的扮演者是鍾楚曦,穗子是影片的旁白和視角,對於感情,她不像劉峰那樣深藏,卻也沒得到好結果,甚至,她都沒有正式表白。也許,是郝的那句「門當戶對」刺痛了她,畢竟,郝是幹部子弟,而她,則為父親被平反而哭泣。

3,

對於女一號何小萍,我想多說一些。

在《芳華》里,男一號是黃軒扮演的劉峰,女一號是苗苗扮演的何小萍,她承載了全片的線索,而她的情感線,也是全片最飽滿的那部分。

苗苗是學舞蹈出身,跳了十幾年,這些在影片中她舞蹈的那些片段,可以明顯看得出來,包括她的身材和站姿走姿。而她穿著病服月下獨舞那一段,則是全片最美的片段。

有點奇怪的是,高原慰問那一段,何小萍「帶病上陣」的舞蹈被剪去了,馮導在直播中回應是為了平衡劇情的節奏,突出後面穿著病服的草地獨舞,不過,我還是想看看被剪掉的那一段,何小萍是怎麼跳的,有多精彩。

看採訪說當時苗苗是真的產生了高原反應,帶病跳的,氧氣瓶隨時備著,可見艱辛,而馮導也對這位新晉的「馮女郎」的敬業精神讚不絕口,畢竟在那種艱難的環境里,能出色完全拍攝任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是向來處於被忽視被欺負境地的的「何小萍」的高光時刻,她第一次跳了A角,她站在舞台的中央,儘管她已對集體失去信心,在這支舞之後,她也「被離開」了這個集體。這支堪稱她的「榮譽之舞」與「告別之舞」的舞蹈,沒能在大銀幕上看到,真的十分遺憾。

如果這段舞蹈可以放出來,在之後的草地獨舞時,當觀眾會想起曾經的那隻高原舞蹈,與眼前何小萍獨自沉醉在自己世界起舞的畫面交織,人生起伏,時代變遷,在兩支舞蹈間倏忽世事已是風雲變幻,如何小萍一般的人啊,真如浮萍般,脆弱,卻又堅毅。

除了舞蹈方面,苗苗的表演也讓人驚喜,她給人的感覺,不是在演,而是把這個角色融入了自己的身體里。演員苗苗昨晚在微博上發布了一篇寫給何小萍的信,完整地講述了自己怎樣參加面試,通過一輪輪的選拔,最後怎樣確定角色開始拍攝,直到殺青的歷程。

這個年輕的新人演員說「很快,八個月過去了,電影就這樣殺青了,我收到了鮮花,掌聲,也和所有人合了影,我向每一位工作人員致謝,告別。回家的路我辭別了來祝賀我殺青的朋友、家人,我就一個人走著,離《芳華》越來越遠,我不想停下來,就想這麼一直走著,走了好久,我記得天都已經黑了,但這個方式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在後面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還是只願意一個人待著,不願意說話,唯一排解的辦法就是畫畫。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可能因為你走了,但苗苗還沒有回來。」

看到她對角色寄予了如此多如此深的情感,便更能理解她何以能在電影中活成了何小萍。

這張照片,是七十年代的照片,氣息也是七十年代的,家裡有老人的可以翻一下那個時候的照片,就是這種感覺。

相比較其它人,感覺苗苗在表演上,更加的貼合那個年代的氣氛。

而何小萍,一個父親被關到死都沒有平反,一個為了被母親抱一下故意凍病自己的姑娘,一個從小被欺負大的姑娘,卻能在劉峰因「耍流氓」被調離時,能想到對劉峰說「可以抱抱我么」,是多麼的震撼。

雖然她當時沒有說,可是,仍然能看到她內心的善良和勇敢。

片中,戰爭結束後,立了功成了英雄的何小萍,精神出現了問題,這個設置,我覺得很好,也能看得出馮導的心思,他想聊一些不太好聊的東西。

現在很多沒有接觸過戰爭的年輕人,特別熱血,特別喜歡開戰,可是戰爭有多殘酷,他們一點都不知道。

所以影片中那些血淋淋的畫面,我感覺很好,這才是戰爭的真實。

影片的最後,劉峰並沒有和何小萍在一起,而是隔了十多年後,劉峰生重病,何小萍把他接到身邊,倆人才算在一起,但沒有結婚。

但幸運的是,最後他們總算有彼此相伴。


上映前猛炒的對越自衛反擊戰多少對現在的評價有了些許負面影響。因為這部片子的故事,其實和自衛反擊戰沒有多少沾邊的地方。

片子想講的東西很多,想講青春,想講度過青春歲月的文工團,想講人們的故事,想講愛情,想講時代,想講戰爭,想講人性...卻大都只能點到為止。

這麼看來,與其說是想講一些有的沒的,不如說馮導是想講述那個時代,和那個時代的人。

馮小剛片子里的人,人物總是很豐滿,顯得真實而親近,大眾好接受,性格太突出的,能平衡回來,這是馮導的功力。但是卻總不夠極致,看得多了,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馮導似乎格外中意1976年這個年份。

1976是一條界限,一些東西崩塌了,一些東西誕生了。這前後的變革給無數人帶來了創傷、幻滅,卻又是中國文藝創作的寶庫。

當《芳華》中巨大的毛主席畫像被更巨大的黑布覆蓋瞬間,就讓人想起《唐山大地震》中猝然響起的哀樂。

1958年生人的馮導,在這一年,也正好18了。

《芳華》就是馮小剛(以及嚴歌苓)拍給自己的片子,無處不顯出對那段歲月的留戀。

無論是怎樣的歲月,光明或者黑暗,景氣或者蕭條,總要人要度過自己的青春年華。

片子看完,評價還是很高的,散場的時候很多人都坐著等職員表放完(或者說聽完歌...)

作為做攝影的人,總是對畫面更敏感。

大量的長鏡頭穿插其中,而剩下來的鏡頭,剪輯節奏也很慢,單個鏡頭時間都不短,伴隨著很多緩慢的運動調度。

當然來了很強的浸入感。

正如觀眾伴隨著穗子的講述身臨其境一樣。

但是緩慢的節奏也讓影片稍顯沉悶,而馮導想講述的東西太多,也讓影片顯得混亂繁瑣。而且對臉盲患者十分不友好。

尤其是反擊戰那段的緊湊、激烈過後,後半部分的緩慢節奏更是令人難以忍受了。

順便一提,攝影指導是羅攀老師,近年來也是比較熱門了。之前的作品就有《老炮》和《我不是潘金蓮》

《老炮》那場車戲中拉絲濾鏡作出的尾燈視效和《我不是潘金蓮》中精妙的圓形構圖,都讓人眼前一亮。

聽說本次父親的來信就是羅攀老師配的。

這次諸多的長鏡頭也反映出不錯的功力,畫面精細的控制也賞心悅目。黑布遮擋毛主席像的一組鏡頭,更是壓迫力十足。

這組鏡頭中黑色的處理真的非常棒。

保護運輸隊這場戰爭戲的一鏡到底則真的是一氣呵成非常出色。

不過在長鏡頭的調度上還是有不少欠缺,至少2-3次,鏡頭調轉方向,畫面長時間的糊成一片,這裡完全可以通過更好的調度來緩解。

而在文工團解散後,劉峰進入穗子的宿舍,長鏡頭周視一圈,展示屋內的畫面,也缺乏重點,運動中的畫面,讓陳設模糊不清,令人稍顯失望。明明很多很有象徵意義的物件,為何機頭不跟一下呢...

趙麟老師的配樂也非常精彩,前幾年我國很多大製作的配樂常常還是日本作曲家操刀,看完《赤壁》、《讓子彈飛》、《七劍》這些,末了發現配樂是久石讓、岩代太郎、川井憲次這些人,雖然欣喜,也多少有些失望,近幾年國內越來越多的作曲家奉獻了很多優秀的ost,真好...

ost好像已經出了,還是值得買的...

對很多經典老調的重新演繹,無論在情緒的烘托或是時代的代入感上都多有加分。

回歸正題

馮導的片子基本上是聚焦小人物的,從早期的賀歲三部曲,到看似背景宏達的《集結號》、《唐山大地震》、《1942》、《我不是潘金蓮》、《芳華》。總是一個或幾個小人物,在時代變遷或環境變遷下的掙扎沉浮。

馮小剛講得,一直都是時代的故事。

有幾處細節,都小有衝擊。

活潑的文工團,門口是剛毅嚴肅、目不改視的哨兵。

當何小萍初次到達文工團時,有這樣的劇情:教員下令「女兵休息,男兵十分鐘後排練」,接下來的回應是一聲整齊洪亮的「是」。

當劉峰因為「耍流氓」被保衛部門帶走接受調查時,文工團在驟雨中,穿著黑色肅殺的雨衣整齊列隊。

當慰問騎兵團結束後,何小萍調去野戰醫院時,文工團在風雪中列隊。

無處不在的提醒觀眾,這個集體,依然是軍隊,依然是一個拘束、嚴肅、封閉的團體。

每一次提醒,都猝不及防,都瞬間把觀眾拉回了現實,拉回了時代。

70年代,美好被壓抑包圍著,壓抑中又透著積極和純粹。

早早離開的兩個人,劉峰和何小萍,都不約而同的跳出了特殊時代的集體刻奇。

他們的青春,最刻骨銘心也最奔放美好的時刻,是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上。

值得注意的是,片子里人物的衣服,是越穿越多的。

在開篇時,何小萍在浴室里是一絲不掛的(焦點員雞腿沒了),排練的姑娘們的短上衣和短褲,露著大腿和肚臍,緊緻的衣服透著身體線條。

更衣室里的鏡頭更是一片春色。

攝影機大膽的窺伺著每一個濕透脖頸、足腕。

穿著泳衣的女兵們在泳池毫不羞澀,反而大聲議論著不知是誰的胸墊。

這多少有些荒誕,就像博物館裡擺著杜尚簽名的小便池,格格不入,似乎確有那麼些隱喻和嘲諷。

之後,排練服變成了長褲。

角色們包裹的更加嚴實厚重。

進而是軍大衣,狗皮帽。

緊身的喇叭褲被評價為「穿出去得多丟人啊」

甚至在回憶里也是如此:

「人知道了羞恥,進而穿上了衣服」

衣服是人與人之間犬牙交錯的防線,是隔在人、階層、性別之間的溝壑。

這前後的過渡,又不言自明的反映了馮導對於不同時代的態度。

馮小剛想給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重溫記憶,想讓沒經歷過的人,感受那個時代的精神和價值觀。

片中的人物很多。

每一個人物,無論是大好人劉峰,還是坑了劉峰的林丁丁,都跟豐滿,做出的選擇,都是以其立場看來正確無比的。

影片的核心人物,是劉峰和何小萍。

影片的核心群體,卻是兩人都早早離開的文工團。?

好人是人,但是聖人就不是人了。

雷鋒是聖人,而「活雷鋒」劉峰自然就更是聖人了。

聖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影片開始,劉峰就關照了何小萍。

很諷刺的是,這裡的關照是幫何小萍隱藏了出身成分問題。

一個學雷鋒標兵去隱瞞別人的出身問題!所以劉峰真是學雷鋒學傻了么?顯然不是,他依然有理智。

但是他本質上又真的是個好人,當雷鋒當久了,就真的成了活雷鋒。

文工團吃餃子,劉峰主動吃破餃子。

炊事班的豬跑了,放下破餃子去抓豬。(這裡砍掉了一段,是豬撞倒了毛主席像)

腰傷了去舞美(馮導老本行)當萬金油。

炊事班老馬結婚,去給人打沙發。

下放去了連隊,作為副連在戰場上想的不是指揮連隊作戰,而是戰士倒了去找藥品,戰士掉沼澤了去施救。

很多人抨擊這裡,說不真實,導演不懂副連該幹什麼。

並不,這裡很真實,劉峰已經活成了活雷鋒。他在戰場上的第一反應當然該是做好人好事,去救自己的戰士。

在戰鬥結束後,他要去守衛戰士們的遺體。

當劉峰迴到人去樓空的文工團,他又要修理破敗的地板。

遇到了不講道理的官匪,他又要講道理,守原則。

正因為活成了聖人,他被人認為不該食人間煙火,這造成了他在那個時代的悲劇,卻又讓他成為了片中在新時代結局最好的人:

收穫平靜與安寧,和何小萍一起度過了餘生。

他超越了那個時代,在新時代卻又成了舊時代的活化石,進而得以在物慾橫流的時代得到自己的平靜。

年輕的時候,總會對一些事情習以為常,直到失去了,才發現本以為平常的事情,是多麼美好。

正如劉峰的存在,沒有人覺得活雷鋒偉大,他們習以為常,正如劉峰和何小萍練舞的時候,門外的嘲諷一樣。

不知不覺中才意識到失去,這才是青春年華的一部分。

時代變化,最先想跳出去的,不是黑五類、農民、工人子弟,卻是打下紅色江山的子弟們。

朱克最先帶來了鄧麗君的歌,卻衝擊了劉峰。

林丁丁在散夥飯哭的淋漓,卻早早的找了華僑嫁出。

時代的變革,在一個個個體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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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一夜,頭昏腦漲,不知所云,等等再更。

要懟人:


這裡不說影評,說一個我父親母親觀影小故事。

這是個好電影。好到什麼程度,好到電影裡面人物的同齡觀眾都能因為自己所對應的電影裡面不同角色而產生共鳴。

我母親上周和同學去看了,而我父親則說:「這種糟心的電影不看也罷。」他不是覺得這部電影不好,而是看多了他總會想起他的一些同學們。

我母親說好多人都哭得稀里嘩啦的,我說你哭了沒有啊,她說我又沒有感觸沒有共鳴,就是有些感嘆。

我問有哪些人哭了啊?

她說 當年班級裡面的學習委員啊還有班長什麼的。

我知道,我母親當年的學習委員現在在居委會裡面當著片長,班長開著一個小超市勉強渡日。

就在芳華上映的一個月前,我母親還感嘆:哎 現在回頭看看真是覺得變化大。當年那麼意氣風發的少女們現在都有些老太婆咯。以前的班長管理紀律事情,我(母親)天天被她搞黑狀,從來都沒有得過三好學生哈哈。想想就好玩。但是她(班長)總不喜歡我們提這些,覺得我們在嘲笑她。

我母親就是電影里80年代穿著緊身牛仔褲上學,聽著靡靡之音,高中畢業後能拿1000元一個月工資的女生。我從小對三好學生這種稱號興趣也不大,可能就是來自於我的父親母親吧。他們覺得這種「廢紙」一張要了又有何用呢。

看完了電影我母親就是覺得拍的挺寫實的,覺得裡面同學對於敢穿牛仔褲的女生那種羨慕嫉妒的心態描寫的也挺那麼一回事的。「老師都不敢管我的」。

我父親就更特別了。他說這種電影總讓他想起老同學。想親近又親近不起來。想聚會又聊不起來。那種畢業後的距離感太強了。他說看了硌的慌。

我說你高中的時候就有小汽車(品牌就不說了,那個年代一說就能猜得到級別)接送,你的同學怎麼和你能拉近距離?

我父親說:那可不能這麼說。我們有10年的感情的啊。

我說 你現在的感情除了你答應請客出錢吃飯桑拿時候能體現也沒有啥了。

他說不過也是,那些學雷鋒標兵當初不知道覺得自己多拉風,天天舉報我(我父親抽煙喝酒啥都搞就是不搞學習)。畢業後知道我老子是誰後一個個當孫子求工作,幸虧我不記仇,安排了他們不然他們連退休金都沒得混。

電影裡面有句台詞是 「紅色江山都是我爹打下的,潑你點水怎麼啦?「。這句話我是真的聽過,我父親的大院鄰居,父親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者,有一次和這位伯伯吃飯,我父親說你(這位伯伯)年輕什麼都不幹,就喜歡禍害女生。這位伯伯把酒杯一喝,哈哈一笑說TMD,我老子身上為了共和國都是彈片,就泡了個幾個妞算個屁?

那個年代,在學校,在軍隊,你可以是文明標兵,你可以是活雷鋒,你以為你有著美好的未來。你以為你不會下崗,你以為你的高幹子弟同學和你一樣,其實這些都是幻覺。幻覺可怕的在於給你一個美好的藍圖,卻又輕易的撕毀了它。你以為你可以為xx建設添磚加瓦,其實不過是別人墊腳石。這個更加現實的意義對於年輕人來說就是放棄一些幻想,在還有可能的時候早點醒悟。

糊裡糊塗寫了這麼多,可能有的人覺得我這是在炫耀什麼,其實這就是誤會。真的沒什麼,就是想隨便聊一聊

你知道嗎? 我很羨慕那些還能在四九城呼風喚雨的家庭。

有的人看到後哭,有的人看到沉思,有的人看到後在痛罵那個年代,那個年代的確又是另外一批人意氣風發的年代。「對,江山就是我老子們打下來的,怎麼樣?「 」學雷鋒就比別人高一截啦?「 「那個年代真的積極向上,促進我們努力進步,為改革開放貢獻一部分力量。「

你無數個忽略都無法否定另外一部分人的失去自我。

你無數個憤怒無法否定另外一部分人的意氣風發。

這個電影就是可怕在這裡吧。


1.善良,是底層人民容易得的病。做好人會上癮,戒掉之後,在別人看來則比壞人還壞。

2.情愛,永遠都是自己的事,最好放在心裡,用來懷念或祭奠。一旦釋放,最終都是傷人或者自傷。這個東西跟生存的好壞,一點關係都沒有。

3.權力,跟金錢一樣,什麼時代都是最重要的。你擁有的越多,自己越感到自由,就越能支配別人的自由。

4.階層,一旦存在就很難被穿透,同層的人可以自由交流,不對等的關係差距永存。情感的滲透,物質的幫助,終究彌合不了固有的鴻溝。

5.組織,一小撮人的意志驅使所有人的意志,有的人順從,有的人抗拒。但是,當它解散或你離開的時候,則沒人對它在情感上不認同。

6.制度,來自於某一個人或某一些人的設計,但從它開始落地實行的那一刻起,它會按照自己的邏輯運轉下去,每人都成為它的一個零部件。悲劇,喜劇,悲喜劇,看是我報復你,你報答我,其實,都是制度齒輪的咬合,有心無力的巧合。

7.芳華,像一隻火柴,不管你用在哪,怎麼劃都是那一剎那的火花。就生命本身而言,給炮彈點火不比抽煙點柴高尚許多,重要的是,剎那間釋放出來的熱量和花火。


其實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我,那就是:林丁丁到底喜不喜歡劉峰。
這個問題看似很蠢,其實並不。你們不能用三十歲成年人的標準去衡量一群二十歲的孩子的心理。即使大家都有階級立場不假,也都有理智不假;但大家同時也都還是孩子,孩子的想法肯定會稚嫩,尤其是會受小動物的天性支配。
女寢都知道劉峰喜歡林丁丁,林丁丁自己不會不知道。如此,林丁丁還是請劉峰一個人來宿舍聽鄧麗君。那個年代聽鄧麗君是什麼概念?和這年頭看少婦白潔差不多。一個男生請幾個小姑娘聽鄧麗君,那是情聖開後宮逗著玩,倒不見得意味著什麼實錘;一個妹子請一個男生聽鄧麗君,同時自己去洗澡了,然後濕漉漉地回來嬌嗔「你怎麼還在聽呀」,然後又屁股靠在桌子上離劉峰20厘米。
然後劉峰說請穗子去他那兒,林丁丁又撒嬌說為什麼不請我,「請我試試呀」。等到去了之後,又開始坐在沙發上扭動。
所有這些加起來,別說放在那個性壓抑的年代,即使放在男女之間隨意得多的當代,這也已經是足夠赤裸的性暗示了。如果這個時候男生還不表白,那妹子真的要罵媽賣批了。
於是果然,劉峰表白了。
當然一直到這一步也都還ok,你大可以說林丁丁這人生性淫蕩,婊子做慣了,攝影幹事喂她吃橘子她不也張嘴接了嘛,如何如何。但問題是劉峰表白之後,林丁丁的反應仍然不像是真不喜歡劉峰。
林丁丁先是坐在那裡說不出話,然後開始語無倫次,說話聲音極小。然後站起來要走。走的過程中手忙腳亂,還把毛衣拿走了。當她發現的時候,如果她真的不喜歡劉峰,必然是把東西就近扔下。但她回去手把手地交給劉峰。
劉峰抓她手,她動作也非常遲疑,目光也非常遲疑。劉峰抱她,她事實上也並沒有特別抗拒。我就問在座的各位老司機,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你什麼反應?
根本就是兩個字:有戲。
事實上我堅持認為,如果沒有這兩個人攪局,劉峰能不能最終炮到林丁丁這事兒尚在兩可,畢竟林丁丁可能真的是把劉峰當備胎:你看,你們醫生幹事喜歡我,連你們眼中不食五穀雜糧的套子人劉峰都喜歡我,這是何等的面子。但劉峰作為備胎的那部分獎勵肯定是拿穩了的,拉拉小手摟摟小腰,不小心蹭蹭這種小恩小惠絕對少不了陳峰的。1970年代末,無論社會如何變革,殼子終究沒變,無論劉峰都么沒用,組織都不可能跟一個拿了一筐獎狀的典型過不去,上大學、提乾的機會還會有。
但這一切都被那兩個人打斷了。那句「你居然腐蝕我們活雷鋒」,那句「醫生幹事都能抱,劉峰怎麼抱不得」,都必定讓林丁丁陷入深深的恐懼中。這是極其嚴重的蕩婦羞辱,更重要的是林丁丁知道這些蕩婦羞辱並不是假的,更更重要的是人們早就知道這些蕩婦羞辱對林丁丁來說並不是假的。
林丁丁沒有辦法,她只能一口咬定,用自己作為女性最終的自保手段賣了劉峰。不然什麼幹事,什麼華僑,都與她無關了。
至於劉峰在那個年代,只是被發配了,而不是更嚴重的處罰,顯然說明包括政委在內的領導們,對於那晚的真相,心裡是有數的。強行抱妹子是一件嚴重的犯罪,而劉峰,實則並不在此列。


我偶爾一次回學校玩,正好是評年度十佳大學生的時候。

每個人都有一個展板,印著照片和簡單的描述,貼在操場邊的鐵絲圍欄上。

正看到一個男生,描述自己實習期回到了家鄉的社區,服務社區的經歷。

這時候,來找我的同學剛好走到我身邊,看到我,又順便掃了一眼展板,哦,這學弟我認識,是我老鄉,他爸是當地組織部的。

一個大大的哦字瞭然於心,再看他的簡歷,就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履歷是履歷,沒毛病,不管是服務社區,還是在街道辦打雜,反正人是真正去了,但沒有人在這段經歷前加一句,「在我組織部的爸爸的安排下,我如何如何,開始了服務社區的實習經歷。」

《芳華》里,嚴歌苓的視角,與馮小剛的視角並存。在馮小剛的視角里,文工團的女生們,都是好看的,誘人的,濕漉漉的剛從泳池裡出來的樣子。在嚴歌苓的視角里,這些好看的軀體,年輕的姑娘背後,是一個個父親,一個個出身,一個個階層。馮小剛是那個經過十佳大學生的展板,看著上面一個個故事的人,而嚴歌苓,是另一個一語中的的人。一般情況下,這兩個視角是沒有辦法調和的。

如果大學裡,一個姑娘在同性里人緣不好,但是又有異性緣,那麼往往是男女信息不對等造成的。那麼《芳華》里,這樣的信息不對等,在觀眾看來,就格外地發人深思。

戰爭年代離我們遠去了,但青年們還是要扎堆在一起廝混的。如果《芳華》裡面比的是出身好壞,那麼當下,已經是無遮攔地通過財富和地位劃分人群了。大學裡面的藝術生,就像文工團也差不多,一起排練,一起演出。待到畢業的時候,就會辦一個個人專場,那時候,才真正顯露點端倪。

一般的藝術生無非是租學校的禮堂一天,印一張大大的噴繪,寫上某某某演出專場,然後定幾個曲目,找些嘉賓助演,把票一送了事,花不了大幾萬塊錢。直到某天我車裡聽北京文藝廣播,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要在國家大劇院開個人專場。主持人介紹他是少年鋼琴家,演出由國家大劇院的樂團助演,還提到這個男孩常年居住波士頓,我在車裡都覺得,藝術這玩意,有那麼點殘酷。

假如抱著從一個修羅場,進入了桃花源的心態,估計心態遲早要崩。

一個問題,問老師什麼時候會真正地討厭一個學生?

有個老師回復是這樣說的,學校里有有錢人家的孩子,調皮,也有時候過於驕縱;也有窮人家的孩子,老實本分,專心學習,但最讓人討厭的,是窮人家的孩子,整天跟在有錢家小孩的屁股後面瞎混,還自以為混得很緊密。

那個老師問過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XX不是你們的朋友嗎」,人家這麼回答,「老師你別逗了,我們去的地方XX都去不起,還整天跟我們一起粘著,很討厭,要複習的時候,我們都忙著學習,他還過來找我們混,是不是傻波一。」

大學裡,女寢的矛盾似乎普遍比男寢要多些,6個人能搞出8個微信群。大學、高中、初中的集體生活,其實也就是《芳華》里的延續。只有少數人才會懷念過去,因為只有少數人的過去是值得懷念的。大部分人,是沒有資格活成青春電影里的樣子的,一切的純美、汪洋恣肆的情感和最終有驚無險地走完人生路,基本都是寥寥幾個有資本擁有青春的人才會有的劇本。如果所有人的青少年nobody背景板占多數,還有少數更加不幸的個人,他們因為種種原因,被別人看不慣、看不起、乃至欺凌,他們的那幾年,無疑是晦澀的,自己從不想提及。

看《芳華》,無論是將要為人父母,或者自己是仍處青年,都可以深深引以為戒。在那個年代,資源極其有限,天花板很低矮,路就那麼幾條,走的好的,只是少數人,他們天生就知道怎麼去往前走,走哪個方向。現在時代雖然不太一樣,可那幾條路,依然是會走的人在走,貿然走上去,不是被人家嫌擋了路,一腳踹開了,就是走著走著自己都找不到北。這是一個挺無可奈何的事實,哪怕是一群猴子,有整天睡大覺都餓不死的,也有抓虱子都輪不到它的。

自己能做的,唯有撿好一條不希求旁人,也不噁心自己的路,自顧自地往前慢慢走,就像廟裡的五百羅漢,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位置。

《芳華》的本質,與以往的青春片沒什麼不同,前者揀讓人唏噓的人拍,後者揀那些高光人物拍,拍來拍去都不是芸芸眾生的自我。每一個經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或者中途早早走向社會的人都大約能感到,小群體中的可憐之人,大約也有可恨之處,牛掰的人,他展板背後的東西是不會寫到展板上的。讓大時代去消磨運氣不好的人的一生,寫出來拍出來給人看,無非是倖存偏差者的沾沾自喜或看客心態罷了。


之前日本有部電影叫《百元之戀》,女主角叫一子,一子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但是每天百無聊賴,爸媽開著便當店但是她從來不幫忙,某次跟妹妹鬧矛盾大大出手後終於被迫離家出走,並在附近常光顧的百元超市找到了收銀員的職位。這是家從店員到客戶都很奇葩的超市,一子在這裡遇到初戀業餘拳擊手香蕉男,香蕉男跟一子開始了一段奇葩的戀愛,也許並不能算作戀愛,極度壓抑的一子選擇學習拳擊。這是一子第一次認真的去做一件事情,沒黑沒夜的聯繫,在馬路上,在超市裡。最後,馬上就要超過參賽年齡的一子執著的選擇了參賽,儘管教練跟她說她的年紀太大而且水平也不夠,但是一子依然堅持,她想贏一次,在她無比沮喪的人生里,她第一次如此非常的特別的想贏一次。但是,面對職業選手,一子輸的毫無懸念,一敗塗地,儘管家人在觀眾席中為她奮力吶喊。電影的最後,香蕉男對一子說: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之前沒有看過《芳華》的小說,直接就是看的電影。看的過程中哭的一塌糊塗,感覺非常壓抑,看完後突然就想到了《百元之戀》這個電影。

電影里的劉峰,何小萍、甚至是郝淑文、陳燦,其實都跟一子一樣,都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生活中遇到過很多沮喪的事情,面對這些事情,很多情況下事實就是無能為力。

劉峰喜歡丁丁,就算被處分後,他依然想著丁丁,他甚至想過犧牲自己來讓丁丁永遠記住,但是,他最後丟了一條手臂,丁丁也並沒有再記起他再跟他有交集。

小萍喜歡劉峰,為了劉峰裝病被處分到野戰醫院,當了英雄卻精神失常,最後與劉峰重逢,說出了那句:可以抱抱我么。劉峰是最後真的就愛上小萍了么,我想是沒有的,但是他們惺惺相惜。

還有穗子,穗子一直愛著陳燦,把自己的項鏈拿出來給陳燦做牙托,但是最後陳燦還是選擇了更加門當戶對的郝淑雯,穗子也只是默默的放棄了。但是我相信陳燦是喜歡過穗子的,而郝淑雯也是知道的。

所有的事情就這麼發生著,不會以誰的意志為轉移,也不會為了誰就改變結局,並沒有多少皆大歡喜,更多的都是事與願違。可是,又能怎樣呢?我們能做的只是在事情發生後,坦然的去接受。就像影片最後穗子說的劉峰和小萍,他們淡定從容包容的度過了餘生。

不管怎樣,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芳華。劉峰的芳華留在了在文工團里默默喜歡丁丁跟丁丁相處的日子裡,小萍的芳華留在了在文工團里跟劉峰相處跟劉峰完成那一支舞的日子裡,穗子的芳華留在了在文工團里跟陳燦相處吃這陳燦給她順來的西紅柿的日子裡。

這些看似平凡的日子,都是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芳華,只有他們自己可以懂,別人誰也不懂。

最後的最後,感覺Bob Dylan的《blowing in the wind》是對電影《芳華》最好的註解: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個人認為,可能是馮小剛最具歷史感的作品。

確實像很多人說的那樣,整個片子大概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文工團的生活,尤其是舞蹈隊,有大量在練功、演出的場景,各種胸和腿,朝氣蓬勃,青春逼人。

但何小萍沒有,她胸不大,還愛出汗,別人總說她身上有味道。在舞蹈隊這樣充滿身體誘惑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女演員都有男演員或者其它部門的戰士喜歡和獻殷勤,只有何小萍沒有。

劉峰是整個文工團公認的活雷鋒,會木匠,會修手錶,會坐沙發,還會電工,什麼都會。但別人想起他的時候,是炊事班的豬跑了,讓他去抓。大家都說他是個好人,是活雷鋒,但文工團沒他不少,有他不多。

他們倆對整個文工團來說,就是過客,對文工團這個大集體來說,他們從未被接納過。

劉峰拚命做好事,都成了學雷鋒標兵,抗洪救災沖在前面,閃了腰。但結果是他被派去干美工了,不能跳舞了。別人都誇他好,讓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這個集體接納了,和別人一樣了。

所以他終於鼓起勇氣向他暗戀多年的女歌手林丁丁表白,並且大膽的抱了一下,結果這一下,他之前努力建構起來的活雷鋒人設就崩了。從文工團被下放到了伐木連,辛辛苦苦多年,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

事後,郝淑文問林丁丁,政治部的幹事什麼的都抱過,劉峰抱一下怎麼了?林丁丁說,別人抱可以,他不能抱。為什麼呢?因為他是活雷鋒。

這個問題當然瞬間就讓人想起了阿Q的問題,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林丁丁只是說了實話而已。在文工團的人眼裡,劉峰所謂的活雷鋒,其實主要就是干修地板,打沙發,修表、修擴音器這種其他人都不願意乾的活兒的人。他干這些活兒給他贏得了文工團上上下下的好評,但並沒有贏得尊重。

為什麼呢?因為他是個木匠的兒子,是從農村來的。所以,他能進入文工團,就已經是天大的榮幸,是他改變命運的機會。但他沒有利用好這個機會。另一個機會是他被保送去上軍校,但他為了林丁丁,把機會讓給了別人。又錯過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一再錯過這些別人求之不得的改變命運的機會,最終卻落得個被下放到伐木連的下場,被打回原形,原因無非是他出身木匠家庭,來自農村,他的生活經驗經驗沒有發現和捕捉這些機會的能力,他的家人也沒有人告訴他。

所以,當林丁丁說,她以為只有錦江賓館和軍區首長才有這麼舒服的沙發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他們不是一個階層。林丁丁知道什麼是好的生活,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資本,抓住機會,讓自己的未來和生活變得更好。而劉峰完全不懂,因為他們完全不是一個階層。

文工團是幹什麼的?是搞藝術的地方,是高雅的地方。劉峰在這麼高雅的環境里,卻搶著干別人都不肯乾的力氣活兒,說明他是個粗人,是個下等人。終於,他不切實際的愛情幻想被擊碎後,他被發配去了伐木連,真的干力氣活兒去了,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懵懵懂懂有些喜歡劉峰的何小萍讓蕭穗子帶話給林丁丁,林丁丁對劉峰落井下石,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林丁丁。但她也不想想,人家需要你原諒嗎,人家care嗎?完全不需要,完全不care。

林丁丁在文工團的地位很穩,沒有人動搖得了,而且還一直有男兵對她獻殷勤,她也從中得到了吃橘子罐頭,拉練的時候有人幫她挑腳上的水泡這樣的好處。而何小萍從來沒有被文工團的主流接納過,也從沒人在意過她的感受。

在她試圖反抗卻被利用完了又拋棄之後,她也被趕出了文工團,去當護士了。從精細、高雅、人人羨慕的高端一下子變成了必須干體力活兒,而且還必須在戰爭爆發後上前線的低端。她終於也和劉峰一樣,回到了自己本來所屬的位置。

所以,文工團的生活對劉峰和何小萍這樣的人來說,就是一場脫離現實的夢。即便他們不是那場夢的主角,他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夢。而他們的夢是別人的現實生活,他們的人生巔峰和高潮在這場夢結束後就結束了,而郝淑文、陳燦、林丁丁、蕭穗子們的人生才剛開始,這還只是前奏,高潮還在後面。

劉峰和何小萍進入文工團的時候沒有人注意,走的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劉峰離開的時候,只有何小萍去送了他,當何小萍離開的時候,已經沒有人送她了。但在文工團解散的時候,所有人都痛哭流涕,都對文工團戀戀不捨,卻沒有人提到過劉峰和何小萍。他們從來不屬於文工團,從來沒有成為文工團政委說的那種戰友。

戰爭來了,劉峰和何小萍稀里糊塗的上了前線,和石林峰這樣的戰士一樣。結果,當戰爭結束的時候,劉峰成了殘疾,何小萍瘋了,石林峰犧牲了。他們成了戰鬥英雄,但又有什麼意義呢?誰在乎他們?

蕭穗子和郝淑文多年後重逢,想約在海口的書店裡,卻恰巧看到了正在為了生存苦苦掙扎的劉峰。郝淑文為劉峰交了罰款,但也僅此而已。這時候的劉峰終於明白,他們是不一樣的,沒有再表現的特別殷勤,甚至是看到林丁丁已經發福的照片,也只是淡淡一笑。

而作為戰鬥英雄的劉峰和何小萍再次重逢,卻是在邊境上的烈士陵園,淡淡的,帶著一些苦澀,一些辛酸。相比在蕭穗子和郝淑文在書店裡喝著咖啡聊天的重逢,劉峰和何小萍的重逢是在小火車站的座椅上,落寞,孤獨,他們抱了一下,也就各奔東西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片子就是一碗毒雞湯。劉峰、何小萍、石林峰們拼了命進入了郝淑文、蕭穗子、陳燦們的世界,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和他們一樣的生活。但現實無情的碾碎了他們的白日夢,哪怕他們的夢其實已經很中國夢。

整個片子的前三分之二其實就是在用文工團的生活重演《陽光燦爛的日子》。但作為這個故事的敘述者的,不再是馬小軍這樣的大院子弟,而是蕭穗子這樣的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小資產階級。

所以,她能用更為冷靜的眼光看待前面幾乎是狂歡式的文工團生活,也能用略帶一點同情的語氣敘述劉峰和蕭穗子的遭遇,甚至還有些分析和反思,雖然那些分析對整個片子的節奏毫無意義,對觀眾理解這個故事也只能起反作用。

也正是這個敘述角度的選擇,讓文工團里的人明顯的分為幾個不同的層次,非富即貴的精英階層,正在遭到政治壓迫但終究會迎來翻身的那一天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從低端來又回到低端去的劉峰和何小萍。

醜小鴨即便和小天鵝一起廝混過,醜小鴨的未來也只是成年的鴨子,而不會變成天鵝。只有生來就是天鵝的人,將來才會變成天鵝。劉峰和何小萍、石林峰們就是那些醜小鴨。這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宿命。


我在知乎上看了一圈高贊回答,沒有看到我想看到的答案。原諒我有些沒禮貌,應該先誇誇再轉折的,沒誇就直接說,是因為《芳華》這部電影被嚴重低估了。

這是我看的馮導電影裡面拍的最好的一部,好到我給他寫了5000字的影評。上一部享受這個待遇的電影是印度的《三傻大鬧寶萊塢》:知乎用戶:為什麼豆瓣上主流勵志片《三傻大鬧寶萊塢》評分竟可以與經典電影如《教父》系列等比肩 ?

我為什麼要說這部電影被低估呢?

可以這麼講,《芳華》將會是開啟中國電影的一個新時代的標誌。當然有人要說,你憑什麼這麼說?你以為你是金像獎評委會主席呢

不服的話,就把影評看完,看完不信算我輸。

先說我對這部電影的幾個核心觀點

第一這是一部反映時代反映人性反思社會的電影,所以它的每句台詞每個鏡頭都在交代時代背景,都在表現一個沉重的時代給個人和家庭所帶來的烙印,所以它表達的感情是複雜敏感而且結局是令人傷感惆悵的。

第二這是一部經過精心打磨的電影,也許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馮導這次將他的導演才華髮揮的淋漓盡致。裡面蕭穗子的獨白是有意誤導你的,不是為了讓你相信,而是為了讓你反思。

第三這不是一部跟你討論好人為什麼沒有好報的電影,因為它的深度早就跳過了這種程度的問題,它要討論的是特權和階層(希望發布的時候可以過審)。

第四這不是一部理想主義作品而是一部有情懷的現實主義作品。可以說這部電影對特權階層和官僚主義批判是很深刻的,不僅如此,它對當今時代人們的價值觀的批判也是毫不掩飾的。

這部電影里說了很多反話,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是很容易被帶跑的,但是正是這些讓人懷疑的話,讓電影的表達更深刻也更完整。

它有一個優點是描繪的是一個沉重年代,但是整部片子哀而不傷,有許多陽光的場面,也許是對青春的懷念。

其實,獨立的思考能力不僅看電影重要,在人云亦云的今天也無比可貴。

下面來說電影中的人物

蕭穗子

蕭穗子是這一代人的芳華逝去過程中的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蕭穗子有一個在文革期間被打倒被下放的父親,所以她身上背負著屈辱,但是從她父親被關十年平反後可以拿到10倍的工資,說明她至少出身在一個幹部家庭。

蕭穗子雖然出身是一個幹部家庭但並非特權階層。影片最後,當她準備向陳燦表白的時候,突然知道陳燦已經和郝淑雯在一起了,而且郝淑雯說了他倆門當戶對。

電影中陳燦是昆明軍區副司令的兒子,那麼郝淑雯至少也是某個軍區副司令的女兒。

導演之所以會選擇蕭穗子來做這個故事的主講人,甚至在電影中也給她安排了一個新聞報道人的角色來契合她的身份,可謂用心良苦。

因為蕭穗子是一個經受過時代劃痕的年輕人,她的父親和女主角何小萍的父親同病相憐,所以她願意關照何小萍。但是與此同時她畢竟是幹部家庭出身,所以她可以遊刃有餘的和她的那些特權階層的幹部子弟戰友們打成一片。

從這個角度不難看出,劉峰和何小萍是最底層的百姓,蕭穗子屬於中間的普通幹部子弟,而郝淑雯、陳燦、林丁丁都是高幹子弟,屬於特權階層。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時候,先後被派出去的是劉峰,然後是何小萍,接著就是蕭穗子。

蕭穗子在電影中有5段(也可能是6段)獨白,現在被大家討論最多的是第二段。面對何小萍毫不畏懼的為劉峰送別,蕭穗子總結說: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得善良,也最能珍視善良。

看見很多人都把這句話奉為圭臬,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導演本意,但這句話是錯的離譜的一句話。

恰恰相反的是,一個見過光明的人是無法忍受黑暗的,他會在黑暗中堅守,而不會與黑暗中的那些蛆蟲為伍。

何小萍去送劉峰,是因為她明白在那個時代,一個好人是很容易被打倒的,就像她的父親一樣。

所以她在劉峰人人避之不及的時候站出來,不僅僅是因為善良或她喜歡劉峰,而是,正是她見過她父親身上的良善和品格,她堅定的站在了她父親的那一方。

何小萍送別劉峰那一幕,我哭了,感動的淚流滿面。闊大的校門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在堅守那個時代缺失的正直和善良,讓人肅然起敬。

劉峰

劉峰是一個從小在縣劇團翻跟頭的平民百姓,他的父親是一個木匠。首先明白這個前提,才能懂得馮導的黑色幽默。

先問大家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個年年標兵,三次立功的活雷鋒可以被一個養豬的飼養員呼來喝去?(我這裡沒有貶低飼養員的意思)

那個飼養員為什麼不叫別人偏偏叫劉峰呢?

換句話說,劉峰被評為活雷鋒真的是因為劉峰一心學習雷鋒做好事,然後就被評上活雷鋒了嗎?

不,當然不是。那是因為在一個特權當道,階層鮮明的社會裡,其他的人都不屑於去做有利於他人的事情,他們靠自己身上的的光環就足以超越所有努力和奮鬥。

對他們而言「雷鋒」這樣的稱號是那些窮苦人的標籤。而劉峰是這樣的社會裡的犧牲者。

電影中因為劉峰吃破了的餃子被郝淑雯調侃,要蕭穗子寫上表揚報里。這一幕在我看來是馮導的隱喻,破餃子就是那些吃苦受累的活,周遭的幹部子弟是不願意乾的,所以總得有人干就像破餃子總得有人吃一樣。

不得不說,活雷鋒是電影中的黑色幽默。用一個光榮的稱號來壓榨最底層的人,而且年年有,這是一個絕佳的反諷。

劉峰喜歡文工團里的獨唱林丁丁,為了守在林丁丁身邊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卻在表白的時候擁抱林丁丁被誣陷,自此被下放,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在戰爭中失去了右臂,成了一名殘疾軍人。

當他的那些文工團的戰友忙著賺錢拿地的時候,他卻流浪在海口為別人送書刊,即便如此,他的車還是被當地的聯防辦扣押了並且向他訛詐1000塊錢。

電影中一直避而不見的聯防辦張隊長,在劉峰送禮(一條香煙)後馬上就出來了,這就是寫實。

在聯防辦里幾個健全人聯合起來打一個斷了右臂的殘疾人的時候,到海口探親的郝淑雯為劉峰打抱不平說出了一句大家都很想說的話:草泥馬。

這已經是改革開放以後了,在這樣的情境下,以前的高幹子弟為劉峰出頭,我想是為了維護他們那一代人的尊嚴,也是對未曾被歲月改變的劉峰的致敬。

在電影中,通過劉峰和何小萍的對話,展現了劉峰退役後顛沛流離妻離子散的生活。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當何小萍問劉峰過的好不好的時候,劉峰說好不好要看跟誰比,和那些死去了的弟兄們比,他算好的。在談到自己妻子跟別人跑了的時候感慨:現在的人都不知足,總是得隴望蜀。

一前一後的這兩句話,我想是馮導刻意為之。

為了紀念那些在戰場上為這個國家犧牲了生命的人,為了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應該忘卻的家園守護者。當然也是一種對當今時代的反思,當下是一個過於物化的時代,過於個人主義的時代。

何小萍

電影一開場就是劉峰領著何小萍去文工團報道的畫面,在這裡要稱讚演員苗苗,一出場角色就很到位,跟在劉峰後面亦步亦趨,束手束腳卻難掩興奮。

何小萍作為一個家庭遭遇重大變故,從小不被母親疼愛,又被繼父的孩子們欺負的女孩,她一開始的表演很到位。

她身上有著強烈的自尊心,也帶著鋼鐵般的隱忍。這也就能理解她為什麼沒有承認偷偷拿了林丁丁的衣服拍照。

郝淑雯對何小萍說,不穿軍裝就不是軍人。如此形式主義,這很文革。

電影裡面可以很鮮明的看到郝淑雯對何小萍的敵意,從何小萍走進文工團的第一天郝淑雯可以說處處針對她,說她臭罵她臟,侮辱她的穿著

為什麼郝淑雯要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麼刻薄呢?

除了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以外,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顯示她作為特權階層的優越感,以及展示她特權光環下帶有的威望。

所以郝淑雯也只有在欺負何小萍這種出身卑微、來自無權無勢的底層人的時候才能彰顯郝淑雯高幹子弟的優越感。

在內衣事件上即使蕭穗子明知郝淑雯做的過分,她也只能袖手旁觀,因為她得罪不起。而諸如小芭蕾、朱克這樣的人也仗勢欺人,不過是想極力討好身處權貴的郝淑雯。

這裡馮導應該是做了淡化處理的,這種小團體拉幫結派的仗勢欺人被淡化成幾個鏡頭,寥寥幾筆繪江湖深淺。

關於何小萍出汗,蕭穗子說何小萍不過是比平常人出汗多而已,這句話當然也不能信。

為什麼何小萍出汗多?

因為何小萍比所有人都訓練刻苦,所以出的汗自然也就多。可見一個底層的人想要在一個特權橫行的社會站住腳需要付出更多的艱辛和汗水。

在何小萍被全團的人孤立,被宿舍人欺負,在舞蹈課上被朱克羞辱的時候,大家集體選擇了沉默,只有劉峰站出來。他不顧大家的白眼,不屑大家的權貴,因為他知道做人不能那樣。

所以說,芳華不是一部討論好人為啥沒有好報的電影。在劉峰身上我們更多的看到的是在強權霸道面前,他對正義和善良的堅守。

何小萍由於在高原演出中裝病被文工團政委發配到了野戰區醫院救死扶傷。

後來因為掩護一位受傷戰士立功受表彰,成為英雄後就精神崩潰了,住進了精神病院。

很多人應該想不通何小萍為什麼會得精神病?這也是馮氏幽默了,這個後面說。

先說何小萍的母親,為啥要說她呢.。她引起我的注意是何小萍的醫生說她的母親來看她的時候很傷心,後悔小時候沒有疼過何小萍。這還是要追溯到文革那段歷史,一段顛倒是非黑白,人人自危的黑暗年代。電影中一前一後提到何小萍母親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也是為了交代那個時代是一個人性扭曲的時代。為了自保,很多人都是迫害別抑或人大義滅親(我不喜歡這個詞)。

第二次讓我落淚是何小萍和劉峰一起去墓地看望戰友。為他們的堅守和情義而感動,也為那些為祖國犧牲了生命的戰士而感動。

林丁丁

林丁丁,劉峰命運轉折的關鍵人物,一個永遠不被何小萍原諒的高幹子女。

說她主要是為了解釋蕭惠子在電影中的一段獨白,蕭惠子說多年後她終於明白林丁丁對劉峰的落井下石,是因為「一個干盡好事,佔盡美德的人,一個一點人間煙火味也沒有的人,突然告訴你,她惦記了你很多年,讓林丁丁覺得驚悚、噁心和幻滅」。

這話你信嗎?我估計很多人又信了。這話當然不能信,除非林丁丁是一個天真純潔的人,顯然她不是。

林丁丁在劉峰抱了她之後,不巧的是被人撞見了,而且還說了一句威脅她階級清白的話,說她腐蝕活雷鋒。"活雷鋒「之前說了是一個黑色幽默,這也是她哭著喊著說誰都可以追她,活雷鋒不行的原因。

事實上林丁丁是一個非常擅於利用自己的魅力去利用別的男人的女孩兒。她一直都知道劉峰喜歡她,電影中劉峰單獨為她煮麵,為她跟攝影幹事吃醋,甚至見面說話都緊張到臉紅。

林丁丁當然看出來了,連蕭穗子都看出來了。但是林丁丁也是基於想要證明自己的魅力,在劉峰邀請蕭穗子去看沙發的時候,主動撒嬌,要劉峰試試看,那個嫵媚的表情很到位。

其實之前,她已經吃著攝影幹事的罐頭,就算被對方強吻也沒說別人是流氓。

所以她污衊劉峰是害怕被扣上作風腐敗的帽子,為了保住自己不惜倒打一耙,這很文革。所以她並不是突然被告知,更無從談什麼噁心和幻滅。她不是一個純情的人。

其次,劉峰也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劉峰為馬超群結婚做了一對沙發,因為他知道農村出來在城裡娶媳婦不容易,他體諒馬超群沒有錢。這充分說明,劉峰不僅食人間煙火,而且深知普通百姓疾苦。

不得不感嘆,在那個年代,正直善良的人太容易被打倒了。

盲目的個人崇拜可以很輕易的造神,然後就像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中寫道的那樣,把你高高的捧起,然後再狠狠的踩你。所謂捧殺。

在電影的最後,蕭穗子和郝淑雯拿著劉峰的假手嘲笑如今長胖的林丁丁,連假手都不願意摸她。

算是馮導對林丁丁的一個否定吧。

但是黃軒的演技確實好,看林丁丁照片的一個眼神,足以慰風塵。

愛,就是這樣,連不好的也願意全部接受。

政委

政委是解釋何小萍被評為英雄後突然精神崩潰的關鍵人物。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在高原演出慰問後,政委下達把何小萍派往戰地醫院的時候,何小萍笑了。

這應該是何小萍在電影中難得一見的笑,還帶著得意。為什麼?因為她終於看穿了文工團以及這個政委,這些滿口仁義道德,喊著「輕傷不下火線」的人不過是一個利用別人的偽君子。

無論是活雷鋒劉峰還是大家高喊的「向何小萍同志學習」都是政委利用他們造的神,那是一個個人崇拜的年代,政委把劉峰何小萍這樣的人推向前台很多時候是為了利用。而實際上他們自己是瞧不起他們造的這些神的。

所以那得意的一笑,是何小萍希望破滅,內心絕望之下對這個世界的嘲笑。她本來以為自己早已被這個世界遺棄,想不到突然被稱作英雄。這對她的內心產生了劇大的衝擊,於是崩潰了。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在一個人吃人的社會裡,正直善良的人會被逼瘋,被毀成殘廢。

劉峰生理上的殘疾和何小萍精神上的病變,是一種隱喻,是對那個時代的反諷:一個充斥著特權階層,限制人的思想意識形態的社會,是會迫害那些善良正直的人的。

郝淑雯和陳燦

電影中說了他倆是門當戶對,都是高幹子女。

郝淑雯是何小萍她們宿舍的舍長,說話很尖酸刻薄,尤其是對何小萍。

電影中最經典的一個場景是,郝淑雯洗手的時候濺了一個男兵一身水,面對男兵抱怨的時候,她理直氣壯的說革命江山都是她打下來的,濺別人一身水怎麼了。

那氣勢,不可謂不囂張。

裡面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鏡頭是,郝淑雯媽媽去廣州出差帶回來了牛仔褲和墨鏡,蕭穗子穿上以後說要是政委知道了,估計要把她押上軍事法庭。

這算是一個鮮明對比了,享有特權的人不僅穿還買,但是一般人連穿都不敢穿。

陳燦是從直屬部隊借調到文工團的,一開始對蕭穗子還是有好感的,但是最終還是選擇了門當戶對的郝淑雯。

他在電影裡面也有一個鏡頭,帶了一盤鄧麗君的磁帶來給女生們聽,和郝淑雯帶牛仔褲是同樣的性質。

也反映了那是個風雲變幻的時代,新的時代已經開啟,大家在最後的大合唱中告別(當然大合唱是個槽點)。

人物全部說完了,當我們回過頭來再來看這部電影,你會發現馮導用了極其隱晦的方式描寫了一個時代,堪稱輕描淡寫,卻依然對我們的內心造成了衝擊。

對特權階層的批判,到電影最後也沒停止:陳燦在四處拿地。電影充滿了反諷和隱喻,馮氏幽默不減當年。

這是一部誠意之作,芳華不僅僅是他或者嚴歌苓對自己青春的致敬,也是對一代始終堅守正直善良,始終把愛國愛人民落實在行動上的人的致敬。

這裡還可以提一個小細節,就是角色設置上郝淑雯是一個拉手風琴的,林丁丁是一個獨唱,陳燦是一個吹小號的,三個人的共同特點就是都是「發聲」的那個人,想必這也是一個隱喻吧。

要向馮導表達感謝,終於把中國的電影拍出了深度和層次,而且把戰爭的殘酷表現了出來,也對曾經真正為國犧牲的人表達了我們不該忘卻的懷念。

這是這個時代我們不該忘記的,也是這個時代我們應該反思的。

十年浩劫可以說把中國的文化品德傳承從一個極端推向了另一個極端。馮導,您很勇敢,願意去面對它、接受它,也只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去解決它所帶來的後遺症。

我想,芳華不僅是馮導的作品,也是他對正直和善良的堅守。

從人性角度來講,每個人都不是特別壞,但是每個人都只是壞一點點都足以染黑一池清水。

社會的進步,正直與善良的堅守,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寒石電影】一直如此,願意和大家一起成長,歡迎關注【寒石電影】,回復【成長】,有我送給你的成長小禮物。


家裡當年當兵的說
一,部隊不可能扒人衣服,部隊是有紀律的。
二,戰鬥英雄國家是養起來的,不可能過得那麼可憐。我們這兒有個殘疾戰鬥英雄,政府幫他建了座房子。
三,體溫計的事兒他們干過,但是是放熱水裡,小萍在高原上不可能提前預見,提前準備另一根。
四,確實有這樣厲害的政委。
五,戰爭確實如此殘酷。
六,兩山輪戰期間,也有一個謊報年齡參軍的戰士犧牲了,才十六歲,他農村老實巴交的父母來,部隊領導問有什麼要求,老父親只是把頭輕輕埋在孩子的骨灰盒上,一聲不吭。全連哭瞎。

自己的感受:
我們每個人的青春里,
都曾住著一個善良如春風的劉峰、溫婉如凈水的穗子,還有自卑又自強的小萍。
也曾經住過傲慢而自大的淑雯,虛妄而現實的丁丁,和欺軟怕硬的小芭蕾。
不管我們後來成了誰,
都不要忘了,
那住在你心裡的自己,
都曾純粹明媚,花樣美好。

我替去世的爸爸看了《芳華》,
1979年,你穿著白大褂,沖向傷員,
你的芳華,大概就是電影里這樣的吧。


我想不到什麼合適的辭彙去形容這部電影。
15日凌晨趕零點場看完了這部電影,在午夜空曠的電影院里,我哭得很慘,如同中了邪。
我老了,現實又庸俗,又貧又喪,很沒節操,可是看了這樣的故事,還是不免生出幾分情愁來。
我自認是個不正經的人,喜歡開些沒品的玩笑,段子張口就來……偶爾會認真幾次。就是在看完這樣電影的時刻,很想說一句:
年輕真好啊。

或許因為我老了,才總覺得遮遮掩掩的浪漫總比露骨放肆的表白更加動人心魄。
就如同樸素的純真的美好總比華麗的刻意的矯飾更令人感動。
電影中我看來最美好的一個鏡頭是:傍晚時分,少女愣愣望著離去少年的背影,咬下一口他剛剛送來的西紅柿,夜風輕輕地吹拂她的額發。不遠處傳來手風琴的聲音。
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都看起來溫柔無比。
那是屬於那個年代的浪漫。

電影里的一切都那麼美好:美好的身體,動聽的歌聲,動人的舞姿。泳池,少女,大腿,陽光,襯衫,笑聲……
明晃晃的太陽下,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高興。

何小萍喜歡劉峰,或許是因為她在受人欺負被人孤立的時候劉峰伸出了援手,或許是因為她剛好需要一個能夠保護她的英雄,又或許是他的善良讓她感受到了僅存的溫暖……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從未忽視過劉峰的善良。
如同那句台詞所說:「從未被善待過的人,才最能識別善良。」
而後來,當了護士的何小萍在病榻前,對那個十七歲的士兵講起自己的心思:「我配不上他,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和文工團其他人對於先進分子這個身份的崇拜不同,她從未忘記劉峰是個真正的好人。
劉峰被迫的離開文工團,只有她一個人去送行,臨走前賭氣似的大聲喊,想讓所有人都聽見一般:「我明天早上來送你!」
在那樣一個集體主義的時代,文工團的所有人集體背叛了劉峰,一切彷彿理所當然。似乎沒人再記得劉峰做過的那些「好事」,大家總是能一起想起,又一起忘記。
何小萍從這種集體主義叛逃出來,她以一種消極的方式放棄了舞蹈的機會,團長沒有批評,報復性地把她調到野戰醫院。
人的命運可能就是因為這種小事改變的。
或許得罪了某個領導,這輩子就毀了。

欺負何小萍的高幹子弟們一臉正氣地譴責著衣服里的胸墊,
譴責著劉峰的「觸摸」,
他們卻是第一批開始改變的人。
高幹子弟們早已經穿上了從廣州軍區帶來的牛仔褲,開始聽鄧麗君的歌曲——一切如同某種奇妙的諷刺。

劉峰一箱子的學雷鋒獎狀和獎品,在被審判的一瞬間失去了意義,如果去掉了榮耀本身,那些印著字的皮包本身就毫無意義,成了要被處理掉的廢品。
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對於即將到來的時代有所察覺,但卻已經無力改變自己了。
又或許,像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改變。
他註定只屬於那樣的時代,當一切變了,社會上就不再需要他這樣的人。
一切都在變化,只有劉峰沒有改變,他註定會被時代拋下。

被樹立成典型,真是件很可怕的事。
這雖然是人人羨慕的榮耀,同時你也永遠失去了犯錯的機會。
除了《芳華》以外看過嚴歌苓的兩部小說《陸犯焉識》和《床畔》,都和《芳華》所表現的有所重疊。何小萍的親生父親被塑造成陸焉識一般的形象,劉峰又和張穀雨有相似之處。
《床畔》里有句話,被人當成英雄和當成植物人一樣,是很孤單的。
當個「完人」,想來更孤單。


電影里文工團解散的時候,所有人都哭得稀里嘩啦 ,像是集體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看起來有些荒誕可笑卻真有幾分感人。這讓我想起高中畢業的散夥飯,我明明覺得高中生活無趣又累得要死,盼著它快點結束,可是臨到結束,還是忍不住想念起每個人來。
當時的飯桌上,所有人都在真心或假意地推杯換盞,流下幾滴離別淚。當時鬧得不可開交的人假裝一笑泯恩仇,——或許對於度過了幾年的地方,每個人都會有懷念。

在戰爭中,劉峰失去了一隻手臂,當他回到文工團,回到當年排練的地方,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在看起來有些奢侈的、暖洋洋的陽光下,少女們翩翩起舞,每個人身上都閃著金光。
當他移開地板上的木頭,發現塵封已久的何小萍的軍裝照,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看見照片上少女的笑容,他的心頭一定會泛起那麼一絲暖意吧。
這個姑娘,是當他離開時,唯一一個送他的人。
他一定很懷念那個時候。

那些閃著金光的日子都在不可避免的離我們而去,而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即使回去了,其實也沒那麼美好——記憶總是會粉飾一些東西,讓一切都顯得更好。
面對前一個時代的逝去,沒人能停止緬懷。過去未必好,現實卻很糟。
可能你懷念的,只是當初年輕、鮮活、渾身有勁的自己。

電影的最後,劉峰和何小萍坐在長椅上,語氣平淡地講起彼此的生活,他們相互依偎在一起,兩顆孤獨的心彼此庇佑。
他們在此後的日子裡變得日漸平和,對當年的事不再提起。
導演終究還是仁慈的,給了他們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
如同電影《贖罪》里的妹妹,想要給在戰爭死去的姐姐和姐姐的愛人一個團聚的結局一樣。她沒有勇氣面對那樣的殘酷,因此要給世人帶去一絲希望。

小說里劉峰因癌症去世,結尾有一段很動人,放在此處:
「小曼在她的悼詞里寫了什麼,我們無法知道了。從她手裡的三張紙背面,能模糊看出一段一段的短句,像是一首詩。太飽和的感情把小曼心裡長久的沉默釀成詩,一定是凄美的,暗示她幾十年對他難以啟齒的表白:一九七七年那個初秋,他被我們逐出了紅樓,在他臨行前整理行李的那個夜晚,她愛上了他。也許還要早些,她以心相許是在那個惡暑的午後,在排練廳使人走形的鏡子前,在一群男子說一個年輕女子「餿、臭」的當口,在他們不肯哪怕觸摸一下她的關頭,他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們,背叛了集體,給了她那一記觸摸,堅實地把一隻滿是熱汗的手掌搭在她身上。小曼流著淚想,那是多麼勇敢的背叛。她第一次為他流淚的日子,是他默默離開紅樓,跟誰也沒告別的早上。他死後她還用得著流淚嗎?」


而在電影中,旁白里卻告訴我們:
「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他們老去的樣子,他們都芳華已逝,面目全非。」
僅此而已。


第一次聽到「芳華」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便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不由得想起「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加上片名英譯為「Youth」,更不由得覺得這是一出關於青春的戲。

然而電影看完,卻發現馮小剛想要表達的,和我揣測的大有出入。

芳華指青春,這不假。可是,這是誰的芳華?是黑是白,還是血色?是記憶,是情懷,還是幻夢?

01 誰的芳華

《芳華》以文工團成員蕭穗子的視角,敘述了一段青春的回憶。

故事裡,有好幾個不同階級的人。

——雖然我一貫反對用「階級」一次來刻板化活生生的人。但是在一個相當漫長的時代,「階級」和「階級鬥爭」是真實存在的。

第一個階級,是郝淑萍和陳燦這樣的高幹子弟。

在政治敏感的時代,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說「紅色江山都是我們家打下的,濺你點水怎麼了」這种放在平凡人身上,極有可能被大做文章甚至招來飛來橫禍的話。

在經濟開放的年代,他們可以憑藉先天的資源,搖身一變,成為日進斗金的商人,「拿地」,也就是一句話間司空見慣的事。

第二個階級,是林丁丁、蕭穗子、劉峰這樣的普通人。

他們沒有政治包袱,也沒有優越資源。

或者如蕭穗子,靠個人奮鬥,在造化不那麼弄人時,贏來自己平穩但富而可求的人生。

或者如林丁丁,靠左右逢源,拋下道德束縛,過功利主義者更有可能成功的人生。

或者如劉峰,真的把政治宣傳中的英雄楷模的價值作為自己的人生價值,在時代的一轉臉中,碰一個頭破血流、肢體不全。

第三個階級,是何小萍這樣被時代辜負的人。

何小萍的原罪,在她父親的牛鬼蛇神身份。縱然這是歷史的顛倒、命運的捉弄,但落在何小萍的頭上,還是會化作他人的目光、評判、霸陵。

她怯怯地對人毫無侵略性,她低調又努力,她善良而天真。

然而一切無用。在最高階級的眼裡,她存在的價值,就是履行最低階級天然的被侮辱和被損害者的職責,被調弄,被欺凌,被放逐。

在這個過程中,中間階級的人附和著作惡的人,往往是以攀附上最高階級為理想的,如林丁丁;而感同身受報以同情的,則往往將要帶著他的道德標準墜向更低的階級,如劉峰。

更多普通人,則如蕭穗子一般,內心依然有惻隱,但是依然處於兩可的牆頭,有心無力,隨波逐流。

有時候,他們同情被侮辱的弱者,有時候,卻也覺得施暴的強者也不是那麼可惡,頂多只是一句「過分了啊」,就似乎施行盡了心中的仁義。

這些,何小萍不是一開始就明白。最開頭,她努力地融入環境。融入不了,她便努力地隱藏自己的存在感,但依然會被無端欺辱。

她做了什麼是錯,什麼也沒做,依然是錯。

而當劉峰被誣陷放逐之後,她才開始明白,她的生活里沒有陽光和希望,所以她來了一次被動而大膽的反抗:在分隊長讓她演她此前夢寐以求的A角時,謊稱自己因高原反應而高燒。

她為這次反抗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表面上被短暫地推上神壇,譽為「帶病演出」,實際上則被處理到了野戰醫院。

這和劉峰的命運異曲同工。在集體主義高於一切的時代,個人的情感、衝動、選擇,哪怕只是些微的顯山露水,也會被雨打風吹去。

在蕭穗子的回憶中,與何小萍和劉峰的不幸同時存在的,還有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青春的回憶。

——她們穿著露臍的短上衣和短褲跳著芭蕾。長而白的大腿,飽滿有彈性。脖頸修長,肌膚瑩潤。

芳華,是一剎那的事,但是似乎剎那永恆。

她們用嫌棄的語氣與心中有好感的異性說話,對方從食堂里順出來的西紅柿,一咬,酸甜。

她們游完泳,天降大雨,穿著用那個年代的眼光看來絕對暴露的游泳衣,飛快地跑入澡堂,在只有女生的地方說著女生的話題。

看到這些地方,一起觀影的老公小聲對我說:這裡失真了吧?那個時代男女之間有那麼開放嗎?

我說:不失真。

我固然無法確知七十年代的文工團,男男女女真實的談笑是什麼光景,但我記得大學時候上當代文學史的課,老師講過的一段史實:

七十年代,當絕大部分書籍都形同被封禁、全民只能看八個樣板戲的時候,高幹子弟們,卻能夠看到一種所謂「內部參考資料」。

所謂內部參考資料,指的是作為批判對象的「反動」文藝作品,涉及小說、戲劇、社科等門類。

當下層的民眾還在主動或被動地沉浸在政治鬥爭的情緒之中是,高幹子弟們卻能夠以「批判」為幌子,接觸到相當數量優秀的文藝作品。

就像電影所表現的,最先把鄧麗君的歌引入文工團的,是身為高幹子弟的陳燦。

回到失真與否的問題,這個提法本身似乎就有點諷刺——當下層把為了政治原因而宣傳推廣的價值當真的時候,上層子弟們其實門兒清。

但是他們嘴上,一定不能鬆懈。戲,還得演下去。

所以郝淑雯和林丁丁,自己和異性並無什麼疆界,卻在何小萍面前充起了衛道士,就是這個原因。

劉峰就是因為把自己活成了宣傳中的價值觀的活體,所以才會悲劇。——這個社會,很多時候並不是真心欣賞它表面上推崇的東西。

對於郝淑雯、林丁丁,甚至蕭穗子,芳華都曾經存在過。短的一彈指,長的一須臾。

但是對於劉峰和何小萍,芳華可曾屬於他們?青春是否值得懷念?

有人說,文工團是大觀園,我實在不能同意。

這裡是有青春不假,但也有慾望、利益、爭鬥、欺凌、辜負。毋寧說它是大觀園,不如說它是某一部分人的桃花源,也是另一部分人的修羅場。

青春是一朵花,而有的人享受了花朵的綻放,有的人只有身為土壤的泥濘。

電影的其中一版海報,已經給了暗示。

泳池邊坐著的一干人,笑容都燦爛,衣著卻不同。

郝淑雯、陳燦、林丁丁、蕭穗子都是泳裝打扮,肢體張揚,顧盼生姿。

而劉峰和何小萍,則穿著寬鬆的軍服。他們的笑,更似不知來日大難的懵懂。

青春啊,青春。不過是讓人感嘆,損不足以奉有餘,天之道也。

02 馮小剛的酒杯

《芳華》是馮小剛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的塊壘,這是毫無疑問的。

《芳華》原著為嚴歌苓所作。嚴歌苓生於上海,1970年進入文工團,成為跳芭蕾舞的文藝兵。

1979年,嚴歌苓主動請纓,趕赴中越戰爭前線,成為一名戰地記者。

很明顯,《芳華》中視角人物蕭穗子身上,大有嚴歌苓的影子。

嚴歌苓生於1958年,馮小剛也是生於1958年。

在電影故事開始的1976年,他們都是18歲,與電影的主人公大致同齡。

為什麼電影一開篇,就有一段長達十分鐘的獨舞、群舞鏡頭?

為什麼電影的前半段,有大量的女性角色穿著露臍裝、內衣、游泳衣等服裝的鏡頭?

不是為了表現「色」本身,而是為了說空中之色。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芳華》的年代,是嚴歌苓和馮小剛的青春。

無論政治給人的夢是否是幻夢,但他們顯然沒忘了夢中也有真實的滋味。

但是,這也導致電影中有兩種看起來互相矛盾的線索和情緒。

一條線索是文工團的興衰、文工團裡面人員的恩怨。

一條線索則是文工團的異類劉峰和何小萍的慘淡命運。

對於文工團 ,視角人物蕭穗子的情緒是複雜的。

既有對文工團戰友的感情、對文工團所承載的青春的眷念,也有對其中不平人、不平事的憤慨。

可是,在這種敘述之中,觀眾的情緒明顯是跟著後者走的。

就我個人的感覺而言,這兩種互相矛盾的情緒,並不能在片中獲得協調、握手言和,因為後者的悲慘,正是前者製造的。

這就產生出一個問題:作惡者的青春,值得緬懷嗎?

如果作惡者的青春也值得緬懷的話,我們將以何告慰那些業已被歲月辜負和傷害的人們呢?

可是,作惡者並不時時都是惡的。

就像郝淑雯,她可以在何小萍面前驕橫跋扈,也可以在蕭穗子面前只是一個潑辣但不失熱情的戰友,在陳燦面前只是一個懷揣著少年心事的女孩。

她可以在二十歲的時候對無辜者惡語相向,也可以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對落難者拔刀相助。

可是作為觀眾,當我已經把情感代入到何小萍和劉峰身上時,我會覺得郝淑雯的悲歡不值得我投入。

電影裡面有一個算是重要的場景:文工團行將解散,最後一次晚餐,眾人舉著茶杯喝酒,唱著《送戰友》,涕淚縱橫。

這首歌放在電影裡面,在音樂的美感上特別糟糕。但是我能理解馮小剛為什麼要用它,這是對自己青春的致祭。

但是他們的涕淚,放在劉峰和何小萍的血淚面前,讓我覺得只是鬧劇。毫不感人,甚至可笑。

問題是,這是馮小剛想要的嗎?

應該不是吧。馮小剛在酒杯里,倒了兩種酒,一種是高舉酒杯,為青春乾杯;一種是撒向塵土,祭奠被時代碾壓的人。

可是他怎麼可能一邊譴責一個時代,一邊緬懷它呢?

他想這麼做,他也可以這麼做,雖然觀眾並不能理解。

只是,這麼做,不是出於電影導演的立場,而是出於一個生在不幸的時代、而有幸沒被碾壓的幸運者,一個見過悲歡離合,但畢竟淺嘗輒止,不過終於沒有喪失自己的惻隱和良知的人的立場。

03 場景和細節

最後,說幾個電影中頗為打動我的場景。

第一個,是何小萍裝病的情節。

何小萍裝病,是因為劉峰的無辜被誣、被放逐。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劉峰是唯一一個讓她相信溫暖的人。

而現在他走了,只剩下作惡者、冷眼旁觀者的一片歌舞昇平。

《刺世疾邪賦》說的「於茲迄今,情偽萬方。佞謅日熾,剛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竬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致咎殃」,說的不就是這種情形嗎?

何小萍不能振臂一呼,不能砥柱中流,本來就卑微如草的她,作了一次卑微但勇敢的反抗。

在高原慰問表演中,一支獨舞表演的A角意外受傷,分隊長急召排過B角的她臨時頂上。

在以前,這是她求之不得的機會。可現在,她嫌臟。

但不敢公然說不願,只說動作忘了,又說服裝組的工作忙不過來。最後推脫不過,就裝病。

裝病的事,被軍醫一眼識破,上報給文工團政委。政委看破不說破,還是讓何小萍上了台,上演了一出他導演的好戲。

他說何小萍帶著高原反應,發著四十度的高燒,但仍然堅持上台,這正是對慰問對象草原騎兵團精神的致敬。

他說:如果待會何小萍同志倒在了台上,大家千萬不要怪她。

台下響起了「向何小萍同志學習」的口號,台上的政委立馬回以「向草原騎兵團致敬」。

你來我往,好不感人,好不熱鬧。

只剩下政委身邊怯怯的、面紅耳赤的何小萍,她不屬於這場人造的感動,不屬於這個況味複雜的的政治場面,不屬於這個狂歡的人群。

電影沒有播她在唯一一次的舞台「綻放」,沒有驚艷的舞姿,鼓掌的人群,什麼都沒有。

下一個鏡頭,就是結束後的政委總結,先說這次慰問演出,一個做得不好的都沒有,繼而宣布了一個消息:何小萍同志因為身體的原因,將要轉到野戰醫院工作。

何小萍笑了,有尷尬,有自嘲,又有一絲輕鬆和安慰。

電影只拍她被編排、被放逐,卻不拍她短暫的光芒,真是殘忍、利落而高明。

第二個情節,也是全片最打動我的情節,是何小萍的穿著病號服的草地獨舞。

其時,她在野戰醫院見夠了鮮血和死亡之後,因為在野戰醫院遭遇襲擊時,奮勇保護傷員,成了「英雄」。

成為「英雄」,並沒有使他揚眉吐氣。而是和童年至今父親下獄、母親冷落、文工團戰友欺凌等經歷一起,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

《芳華》用了不少對照和反諷。

比如有一處,前一個鏡頭還是劉峰在戰場上負傷流血,生死未卜,下一個鏡頭,就換成了曾經誣賴他的林丁丁,在舞台上飽含深情的唱著「烽煙滾滾唱英雄」。

何小萍的遭遇,反諷更加深刻。

一邊廂,是文工團匯演,慰問越戰英雄。一邊廂,是作為「英雄」的何小萍,已經精神分裂,穿著病號服坐在台下,眼神木楞空洞。

這是誰在審視誰?誰在憐憫誰?

而當舞蹈開始,音樂響起,何小萍的眼神里開始有東西,手也跟著舞動了起來。

片刻後,她起身走出演出廳。隨著醫院工作人員的腳步,鏡頭推進,演出廳外的草地上,何小萍穿著病號服翩翩起舞。

只有這一次,她不是怯怯的,她笑容乾淨,身肢舒展。

這是全劇她唯一一次的「綻放」,帶著剩露零枝,也無人觀賞。

但其實並不需要觀眾。

因為何小萍想要的,已不是聲名和榮光,而是從未舒展的生命,能舒展一回,以此證明它曾存在過,與生而富貴幸運者一般,有過「芳華」。

她耗盡一切獲取的,不過是幸運者不屑一得的殘羹冷炙。但如果連這都沒有,就像水滴落入土地,暈開後再無蹤跡。

可是時代的風雲里,恐怕更多人,連何小萍這種穿著精神病服跳舞的幸運,都是沒有的。

所以《芳華》再殘酷,比起歷史,還是浪漫主義。

這是馮小剛代時代,對被侮辱和被損害者致以的歉意。

這個「對不起」有用嗎?我並不知道答案。


可寫的太多,能談的太少。寥寥數筆,權當拋磚引玉。

蕭穗子說:「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他們老去的樣子,他們都芳華已逝,面目全非。」

《芳華》是馮小剛繼《我不是潘金蓮》之後,又一部帶著強烈作者風格的電影,與前作不同的是,在《芳華》中,馮小剛多了一些溫柔和緬懷,少了許多刻薄和批判,對於《芳華》,馮小剛既保有對七十年代自我青春的緬懷,又渴望對舊時代理想主義幻滅發出慨嘆,這兩種相互對立的情緒同時拉扯著馮小剛,使得影片在一種特殊的衝突感中結束。

不難看出,馮小剛其實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芳華》作為一部時代群戲,嚴歌苓在撰寫劇本的時候,將《芳華》中的每個人都做了延展和探討,馮小剛電影版的《芳華》似乎有意淡化了對文工團集體環境複雜性的深沉挖掘,反之以大量青春歌舞和年輕的身體來展現那個時代的美好和動人,可以看出,馮小剛對自己文工團生活的往事,是深情的,是懷念的,那一幕幕確是芳華,出色的攝影將生動的面龐和餘輝下的嬉鬧刻畫地讓人神往。

但也正因為如此,影片前半段的文工團生活流於表面的浮華,人物顯得散亂而不立體,要將龐大的劇本體量和紛繁的人物在短短的幾十分鐘內說清道明,顯得有些不切實際。但好在,誠意滿滿地布景,使得場景逼真到極致,作為一個文工團小美工也配有自己的青春往事。影片真實還原了那個年代的人物和風貌,儘管在技術上缺失了對影片整體的把控,但像何小萍獨舞或者偷聽鄧麗君等精緻的獨立片段還是會讓人回味再三。

馮小剛一直是一個善於拍攝細節和把玩橋段的導演,但在影片的整體把控上,卻無法很好的落到實處,有時會讓各個片段在組合後產生一種莫名的堆砌感,所以和張藝謀相比,他的電影永遠差了那麼一口氣,能成佳作,卻未及經典。《芳華》中以劉峰和何小萍為主的線索並沒有很好的被理清和展現,他倆從相遇以後,情感的線索就被其他人物和劇情打亂,直到兩人分別去往前線,才通過穗子這一角色聯繫到了一起,不免讓人感到有些遺憾。

影片由淺入深講了幾個方面,從劉峰帶著何小萍進入文工團的那場戲開始,就刻畫出了屬於那個年代無法逾越的階級鴻溝,這一鴻溝,又在後續直接影響了人物的命運走向。那個年代,「紅色江山都是我爹打下的,潑你一點兒水又算什麼。」郝淑雯作為軍區大院子弟,帶著強烈的優越感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也給她自己的命運定下了基調,當文工團面臨解散時,郝淑雯告訴穗子,自己和軍區副司令的兒子陳燦好上,也算是「門當戶對」,這一句話,就消解了穗子多年對陳燦的愛意,穗子撕碎偷偷塞給陳燦的情書,變成了對自己青春芳華的一種告別。而穗子因為父親得到平反,境遇過的不算糟糕,幾十年後,穗子成了作家,倒也符合她的階層命運。而奔赴前線斷了胳膊的好人劉峰和父親未得到平反的何小萍,成為了時代遭遇下被拋棄的兩個人,沒有家族的依託,就真的變成了浮萍,無論曾經戰時多麼閃耀,在新世紀到來以後,也沒有幾個人會記起他們。

在那個追逐理想主義的年代,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兒,想要鑽進集體懷抱取暖。集體主義盛行成為了抹殺個體差異的工具,而劉峰作為那個年代的活雷鋒,看似被集體擁護而倍受寵愛,但他始終不能真正的做回自己。當他深情的擁抱林丁丁後,作為集體中的個體,此時散發出的愛意就是對集體主義的背叛和異化,僅僅因為個體特質的展現,劉峰就從人人尊敬的活雷鋒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臭流氓,劉峰走的那一刻,只有何小萍為他送行,因為何小萍對劉峰感同身受,他們都是因為過於鮮明的個性,被集體排斥和拋棄的個體。拍攝何小萍送走劉峰的那場戲時,馮小剛在屏幕後抽泣落淚,當年作為文工團美工的馮小剛,想起自己離開文工團的經歷,應是情到深處,對劉峰產生了深深的共鳴吧。

影片後半段,馮小剛那段長達六分鐘的戰爭長鏡頭再次證明了他是國內最擅長拍攝戰爭片的導演之一,由於戰爭的敏感性,馮小剛隱去了戰役的具體地點,甚至在鏡頭中看不到敵方的樣子,這或許便是《芳華》曾經被迫下檔的原因,馮小剛雖然小心翼翼的觸碰著這一題材,但他流露出的對當年對越自衛反擊戰的一絲反思,卻是令人敬佩的。最終,劉峰因在前線手臂中彈,被迫截肢,作為曾經的英雄老兵,幾十年後,卻獨自在海南以幫朋友運送書刊為生,就連聯防辦,都扣押他賴以為生的車子並進行勒索,芳華的年代終究過去,沒有人會再在意曾經的老兵和待遇,只剩故事最後,何小萍依偎著斷臂的劉峰,兩個被時代拋棄的苦命人從此相依為命,他們最好的年華,都留給了那個時代,然後身影漸漸飄散,了無蹤跡。


《芳華》講的是人的異化、理想的幻滅以及回望時的五味雜陳。

在《芳華》里,個人的異化是在一種強制力量下發生的。這種強制化的力量,可能是一個鋼鐵般的制度,如集體生活。可能是一種突髮狀況,如戰爭。但更大的可能是,一股看不見力量的左右。

當最應該肆意綻放的芳華,遇到刀削斧砍一樣筆挺的現實,人就放棄了人的豐富性,異化為線條簡單的物,例如磚,例如釘子。

有的異化是肉眼可見的,就像劉峰在影片前半段專心致志地當活雷鋒,丁丁一心想給高官當兒媳。而有些異化則很難察覺,就像一直被冷落的小萍,扛得住傷害,但扛不住傷害之後的讚美,「這裡崩了」。

更可怕的是,這個過程一般都是快樂的。文工團里,正值芳華的少男少女時時表現出害怕荷爾蒙的樣子,她們對美保持足夠的警惕。大家的節日是,一致討伐往衣服里塞海綿的行為,「噁心」。

她們身體里奔騰著渴望愛情的洪流,但身體站立成拒絕的姿勢。任何示好行為,都被看成可能的洪水猛獸。丁丁告發劉峰,因為她既不敢相信活雷鋒也有七情六慾,也不敢承擔腐蝕活雷鋒的罪責。

告發的真正原因,是她永遠也不會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一個。

她們對這個世界並沒有足夠的認知,但已經學會了站隊。既然小萍身上有味兒,其他人就必須表示總是可以聞到。

音樂、舞蹈、快板,都成為那股看不見力量的助力者。嘻嘻哈哈間,芳華男女生出觸角,露出爪牙,異化為怪物,並開始習慣依賴。

她們互相鼓勵,「別改行,別轉業,別離開這裡」。因為這裡成為你「痛恨」「習慣」「離不開」的全世界。

劉峰少了一個胳膊,是異化後肉體的殘缺。小萍得了精神病,是異化後精神的殘缺。

他們成為特殊時代的殘次品。

他們以為,理想是用標準的宋體字寫在牆上的,是用少女的歌喉吟唱在音樂里的,是用年輕的身體舒展在舞蹈間的。就像四個現代化一樣,是可以在2000年實現的。

文工團的每一個人都積極擁抱理想,努力排練,時刻準備上場殺敵,但他們不知道要殺的敵人是誰。

由於出身問題,劉峰和小萍表現得更努力,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忍的方式。劉峰把自己努力成了活雷鋒,小萍把自己努力成為了軍人。

劉峰唯一一次稍微的釋放,就是對丁丁的擁抱,這個擁抱毀了他的一生。

小萍唯一一次釋放是拿了舍友的軍裝拍照,從她作為新人不告而拿那一刻起,她以後所有的努力就被定了性。

劉峰的理想被兩次消解,一次是消解了活雷鋒。作風不好下放到伐木連,他要小萍幫助把那些獎狀都扔了。一次是消解了戰鬥英雄。轉業、改革開放,他蹬三輪送貨,城管把他當無賴推倒。

小萍的理想也被消解了兩次,一次是消解於她沉默的反抗,謊稱發燒,破滅了跳A角的理想。一次是消解於她積極地努力,精神「崩了」,她戰場上的拼搏化為烏有。

芳華是美好,但影片說的是美好破敗的過程。

理想幻滅,曾經堅信不疑的價值觀變得無意義。但在同樣的幻滅面前,另一套價值指標,開始顯示強大的威力。

例如權力。高幹子弟陳燦,門牙沒了,吹不了號了,但照樣可以憑藉階級關係「拿地」。他們始終雄踞在特定的階層里,他們始終是既得利益者。

例如投機。作為舞蹈演員,丁丁身材不再,「放了肉」,「連假手都不願摸」,但她的投機已經起到了效用。到國外養尊處優,成為新貴階層。

所謂理想的幻滅,只是相對而言。

《芳華》最好玩的是創作者回望時流露出自相矛盾、左衝右突的態度。

文工團曾是他們記憶中美好和聖潔之地,但後來流泄的一些細節提醒,文工團同時也可能是醜陋和污穢之地。

他們嚮往和偷窺文工團里女兵的大腿,可又為這種行為感到羞愧和自責。就像你曾為自己涌動的荷爾蒙而羞恥,可也不由自主地沉迷,並忐忑地享受。

學雷鋒是少年時代最重要的理想之一,現在他們發現其中隱隱有某種的不妥。但他們硬挺著去尋找那些值得歌頌的地方。他們不敢否認,那意味著就否定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光。他們的人生因此會變得愈發虛無。

他們恨階級的鐵門檻,為自己不能生於那個階層而輾轉反側,現在又為終於可以棲身這個階層而扶額慶幸。他們的心靈對那個階層投以無限的同情,他們的身體對這個階層又有著無限的眷戀。

那段芳華是他們成長的一部分,甚至他們自己就是那一部分。

這一切都令人痛苦,更為痛苦的是,無論是他們這一代人用文字還是影像回望的時候,他感受的竟然不只是的痛苦,還有隱隱起伏的嚮往,和暗暗洶湧的衝動。

厭惡它又不由自主地留戀它,摩挲它,並偶爾為自己這種行為而惶恐,是他們的芳華。【本文源自公眾號阿郎看電影】


12月20日更新爸爸戰地照片和作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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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爸爸79年自衛反擊站時的戰地照片一張鎮樓。

我來自雲南文山州老山旁邊的那個縣,父親1976年18歲時在貴州入伍,78年在14軍42師124團1營任排長。1978年11月向雲南省紅河州河口縣集結。在1979年2月15日凌晨,也就是我國17日對越宣戰前兩天,所在營隊接受命令到越南境內指定地點潛伏,完成大部隊總攻前穿插進入越境7號公路旁阻斷越軍增援部隊的任務。

也就是說,爸爸是對越作戰中最早進入越南境內的我國軍人。

作戰間隙戰地記者王芳(前排女)來採訪,我爸是前排右數第三,軍犬後面那位。

他因作戰英勇,獲三等功。電影里的好幾個戰爭場景,從小就有聽爸爸講過。比如戰士陷入沼澤、被炸斷手腳、全身燒焦。

還有更多爸爸說的事情電影里沒拍:
越軍很多指揮員都是他們昆明陸軍學院的學員,對我軍的戰法了解得很。

他們在前線最怕的是越南人的火箭炮,用汽車拉著很多個火箭管那種。火箭炮是地毯式覆蓋,一陣炮擊下來,一群人就沒了。

執行前線穿插任務途中傷員沒有辦法帶走,只能挖坑讓傷員躺在裡面,用樹葉概起來,給傷員發手榴彈,讓傷員先隱蔽,實在不行只能和越軍同歸於盡。等他們執行任務回來時,傷員全被越軍用刺刀挑死了。

越軍非常喜歡在叢林里安插竹刺製作陷阱,我軍為了防刺,給前線戰士配發了裝有鋼板底的鞋子。非常硬,十分磨腳,以至於我爸現在腳上的老繭非常厚,而且會不停地長。到現在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用刮鬍刀刀片自己削腳上的老繭。

越南全民皆兵。有一次爸爸他們遇到一戶越南人家被炸著火了,裡面有孩子在哭。他們的一個戰士就衝去房子里把孩子背出來,結果這個小孩從腰中掏出一把牛角刀,一下刺進戰士頸部動脈,這位戰士犧牲了。

越南多雨潮濕,他們又要在貓耳洞里躲炮彈,長期不能洗澡,很多人都得了爛襠病,又養又疼。

戰場上他們有很多壓縮乾糧和肉罐頭,吃到後來根本就不想吃了,最想吃的是新鮮蔬菜。

攻下敵軍陣地時,發現他們的武器,糧食,都是幾年前我國在自身也很困難的時候抗美援越時,支援給越南的裝備。

因為上了戰場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他們在部隊時候喝酒都是用電影里那種口缸一口乾。多年來我爸依舊保持著喝酒一口乾的習慣。

還有很多,不方便多說了。

電影結尾時候,劉峰說幸不幸福看和誰比的話,我爸說過一模一樣的。他經常說,他不求大富大貴,現在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孩子也有出息,他已經很滿足了,和他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戰友相比,真的已經非常幸福了。

我小學初中時候,每年清明節縣裡都會組織縣城裡的機關單位中小學到縣城邊上的南疆烈士陵園去掃墓。陵園很大,裡面的烈士應該有好幾百人。小時候去掃墓時就看誰的年紀最小,都是十九二十歲的年輕人啊!

他們有的會有家鄉的親人來祭奠,有的是出征前駐紮在縣城裡,有的住在百姓家裡,活著出去的,回來成烈士了,當時住過的那家人也會每年去陵園裡給他燒些紙錢。

父親打仗回到文山軍分區後,媽媽那會兒是文山師專音樂系的學生,她們學校組織去部隊慰問演出,她作為藝術專業的,肯定也去跳舞嘍。然後就被凱旋歸來的我爸拿下了,於是就有了我。

爸爸前幾年在寫他的戰爭回憶錄,雖然他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了,後來到部隊才去讀的軍校。但有一次回家我聽他給我讀他寫的回憶錄時,我差點就沒忍住流淚了。經歷過生與死,血與火的戰爭,他的感觸不需要多高的文化程度,用最真實的語言表達就足以打動人心。

這部電影我想推薦我爸去看,但又覺得他可能並不想看,因為那並不長但非常真實的戰場場景會讓他陷入痛苦而恐怖的回憶中,這對於他來說,可能太殘忍了。

過幾天我又再上一些爸爸的其他前線作戰照片吧。今年回家,要去陵園看看那些烈士們。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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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自衛反擊戰周年,時任後勤裝備部部長的廖錫龍是當年老山戰役的指揮官。那年縣裡重修了烈士陵園,加強了對陵園的管理和維護。

這是爸爸作戰回憶錄的手稿。


為啥拍前三十年的題材很容易出優秀的作品,因為那是一個很神奇的年份,軍長的女兒、上海大戶人家的小姐、勞改犯的女兒、副司令的兒子、木匠的兒子,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這不出好故事才怪。國外要想這麼拍就不行了,就必須要搞《雪國列車》這樣的架空題材才可以;我們要拍現代題材也不行了,就比如說《小時代》中不可能出現「非高端人口」,《暴雪將至》里不可能體現上流社會一樣。那不符合客觀規律。

前三十年里一共用嚴格的政治手段儘力使社會扁平化,但是毫無疑問,一共的社會改造失敗了,最後還是塵歸塵,土歸土,國王是國王,乞丐是乞丐。縱使前三十年里會用政治手段甚至政治運動強行壓平金字塔,但是一旦這種壓力釋放,我們會發現能夠實現階級飛躍的人都是「生而如此」。司令的兒子註定要娶軍長的女兒,不管他們之前多麼不對眼,一點表明出身之後馬上就有了感覺——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司令的兒子隱瞞自己父親的身份,很大可能跟特殊的十年政治風向有關。

而電影裡面最好的、最沒有壞心眼的兩個人,木匠的兒子和勞改犯的女兒,他們兩個都是戰鬥英雄,卻過得最悲慘。縱使他的戰友管他叫「雷鋒」,但是內心深處從來沒有尊重過他,十數年之後還用「假手都不肯摸」說他笑話。最後英雄被聯防隊等宵小欺辱那一段真是殺人誅心,如果的馮小剛再殺人誅心一點,就讓劉峰和何小萍最後都自殺,就像《霸王別姬》,當然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這種藝術追求恐怕很難實現了。

老一輩人再說一些社會問題時總是在抱怨:「好人沒好報」。劉峰的一生生動地向我們詮釋了這一句話的含義。為什麼「好人沒好報」這是一個宏大的社會問題,這部電影或許像我們解釋了一個觀點:你有沒有「好報」跟你是不是好人沒有太大的關係,恐怕從你一出生就決定了。

這是之前發的一條微博,其實我對於馮小剛導演是有成見的:

潘金蓮這部作品不錯,但在我心目中並不是值得二刷的作品,能體會到我當初的心情吧。但是正如我寫余光中的那篇文章里說的,對於創作者的看法並不影響我欣賞作品的看法。我不喜歡馮導的「小聰明」,但畢竟能交出這樣一份作品出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給大家拜個早年吧。


《芳華》:愛、慾望和恩情

原載:公眾號「低冷趣味」

去看了《芳華》的電影,原著在我心裡至少90分,電影只有60分。

但如果沒有看過原著,也可以去看一下電影。

我從中學開始看嚴歌苓,《芳華》實際上講的是嚴歌苓作品的核心話題:

女人怎麼把自己的魅力兌換成愛,怎麼樣用這個愛抵禦一點命運的雨打風吹。

芳華把這話題的對象,從女人擴展到了男人,因為這裡講的慾望是存在於男主角劉峰身上的。

以下部分有劇透,但是我覺得根本不影響觀影。畢竟我是看了書知道全部劇情去看的電影,甚至覺得體驗會更好。

一 愛和欲

《芳華》的核心故事是愛和慾望的故事。

黃軒演的角色叫劉峰,在電影里你感受不到這個男人的普通,他畢竟有很挺的鼻樑,很溫柔的眼睛。在原著里,這個男人1米69,是個憨厚的學雷鋒典範,是人人都能使喚的老好人。

這個男人愛的是唱歌的林丁丁。

在全面壓抑「人」的一面的集體主義時代,女人都是女戰士,那麼,女性魅力很多時候由於「柔弱」「嬌嗲」來體現,在舞台上很有魅力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又非常嬌弱,是很「萌」的。

電影和我父母那個年代的人有一個默契:愛和欲都是被壓抑的。

故事發生在是把愛和慾望放在一起污名化的時代,你是一個完美的人,一個沒有「私心」的「高大全」的人,你就不配有慾望。

劉峰這個人物,是楷模,在當年是近乎神的。他為林丁丁做好事,當好人,那他就不該對林有「念想」,有「惦記」。

但話說回來,即使是不在一個壓抑愛和慾望年代,人在第一次接觸愛的時候,其實也是很難面對慾望的。我們的長輩對於愛的教育,下意識地就不講慾望的那部分。

想想你的初戀情人,無論男女,你會想像他/她的身體嗎?會帶著慾望去打量他/她嗎?你意識到自己的慾望的時候,會愧疚嗎?

對於很多男性來說,障礙還不是很大。但對於女性,你可以在籃球場看男孩子流著汗打球,但你會想像對方的肌肉和你的身體接觸嗎?是很難不感到羞愧的。

但《芳華》告訴所有人,你的青春芳華,不止是心頭的惦記,還有身體的惦記,這沒什麼。

無論書里還是電影里,劉峰跟林丁丁表白,抱住林丁丁,又被林丁丁掙脫了。這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場戲。

但我覺得電影沒拍好。

書里是一個很矛盾又豐富的場景,林丁丁邊哭,劉峰邊給她擦眼淚,又摟著她覺得很可愛,想要親近她的身體,手又摸進衣服里。他是又憐惜,又被慾望灼傷的。

關鍵的是,林丁丁最後喊了一句「救命」。這個電影里也沒處理好。

之後林丁丁跑回了寢室,和郝淑雯、蕭穗子討論劉峰愛她的問題,幾個人都是表示如果對象是劉峰,就一陣犯噁心。

對於意想之外的人對你的情慾,這個事兒,女生的驚懼,書里寫得好,電影演的不夠好,可能很多人沒法理解為什麼林丁丁在床上哭,說「他不許愛我。」

因為想像一個不夠有性魅力的人惦記你的性魅力的時候,這個場景對於青少年來說,很難接受。

書里最後寫劉峰不愛何小萍(書里叫何小曼),給了一段總結的話,這是嚴歌苓想跟所有的女性,或者是男性說的話:

「劉峰的心是愛她的,疼她,憐惜她,但身體不愛她,正如他的身體愛小惠,心卻不愛,一回事。一個人一生,能碰到心和身都去死愛的人,是太難得了,就像二十歲的他,碰到二十歲的林丁丁。」

為什麼劉峰沒辦法成為慾望對象?

嚴歌苓的解釋是:我們這些女人作為情人的那部分,對「好人是瞎著眼的」。

我們這一代女性的幻想里愛的是出眾,我覺得每一代都一樣:中學時候愛的是籃球特長生,長大了是麥肯錫保時捷男。

我媽跟我說她那一代的幻想就是找大學生。我爸剛好是個學生會幹部,大學生。

但其實這是時代給你的,非常無趣的、相似的幻想。一般人的眼睛看不到平凡,看不到溫柔。特別是雷鋒一樣的,對所有人都很好的溫柔,太不稀缺了。

所以,5%的男性得到了所有女性的愛,這是嚴歌苓對女性的冷笑。

但她恐怕自己也沒意識到,男人愛的林丁丁、郝淑雯,不也是嗎?

5%的女性,也得到了所有男性的愛。就像女生都覺得某些女的非常綠茶,但男人就是愛她們呀。她們懂得自己的性魅力。

林丁丁在文工團,和醫生幹事好,改革開放之後跟華僑好。待價而沽,丁點魅力都不浪費。

你說林丁丁們壞嗎?她們不壞。她們只是太懂自己的優勢了,也一點都不肯浪費。這就是美人,美人就是如此的。

電影反而把林丁丁拍得太壞了。嚴歌苓其實沒譴責林丁丁們。她告訴你,這些人就是天生麗質,天生麗質教會她們懂,只要沒有「恃美行兇」,就算得上是好人了。

林丁丁就沒有去踐踏誰,沒有行兇,她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她就是個美麗的,普通人罷了。

在某個時空里,嚴歌苓告訴一個永遠在學習、永遠不化妝不減肥不好好逛街的我這樣的女性,你想要得到的愛,都在林丁丁們那裡,你得化妝,你得瘦,你得美。

這是一個姐姐,對一切未開化的女性的密語。

——因為你想得到一個人心裡和身體上都非常深刻的愛,你得這麼做。

電影里,講到領袖去世之後,鄧麗君的歌曲傳入大陸,大家偷偷聽鄧麗君,穿上了牛仔褲。這時候給了敘事者蕭穗子一個背影。她趴在桌子上,聽著鄧麗君。觀眾能看到她臀部圓潤的曲線,繃緊的大腿。

非常美。

這是一個充滿男性慾望的凝視,這時候的女性,是力量的,邀請的。這個畫面是靡靡之音的註腳。強迫你處理自己私慾的時代過去了。

二 恩情

電影里女主角叫何小萍,書里叫何小曼。何小萍這個名字可能更加平凡,更加合適,這個名字改得很好。

何小萍是個在家裡得不到愛的女孩子。媽媽嫌洗澡浪費水,浪費水就是浪費錢。她就很少洗,很臭。跳男女搭配的舞蹈,就沒有人願意和她合作。

劉峰願意。

這可能是出於好人的一種本能,心善的人,就是善而已。這時候我知道孟子說「不忍人之心」,就是有些善良是出於對人類的本能憐惜,這是非常高貴的本能。

我在電影里看到劉峰第一次舉起何小萍,我就在電影院哭了。因為我知道這個是所有恩情的開始,我知道結局。

何小萍和劉峰的關係,是這個書和電影的另外一個維度,是「恩情」。

前面說愛和慾望,這多少有點偶然,在我看來,不需要什麼人為的門檻,是看老天爺給不給你機會。

恩情不一樣的。劉峰和何小萍都是「心重的人」,才能施恩報恩一輩子。

電影沒有講劉峰摸了林丁丁之後,除了內部審查,還有批鬥大會。每一個人都講了他的壞話,忘記了他是雷鋒。但是何小萍,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戲很重要,沒有這個橋段,我猜是出於過審原因。

麥基在《故事》里說,關鍵人物在關鍵事件上的選擇,才成就他這個人物。

在日常當個好人,當個不忘恩負義的人,太容易了。在在重壓之下,自己利益的威懾下,還選擇了不背叛,那是真正的善。

我還有個哭得很厲害的地方。是很多年後,何小萍戰場下來,精神受了刺激,什麼都不記得,但是潛意識裡記得和劉峰當年兩個人跳的雙人舞,《沂蒙頌》,記得劉峰不嫌她臭,救她於被戰友們集體嘲笑的屈辱之中。

她忍不住衝出門去,在草坪上跳起了那段舞蹈。

這是電影里我最最喜歡的片段,月光下人性和恩情的美好。

林丁丁是不講恩情的人。

美人誰跟你講恩情呢?美就夠了,因為她收到的好意太多了,世界都在跟她微笑。只有可憐的人,沒有受過恩的人,才會捧著你的恩情。

這也是美人的可憐。

她的心太輕了,她怎麼能懂深情呢,順遂,但是白活了。

這不是責怪她,是替她惋惜。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懂深情,都白活了。

草坪的舞蹈部分拍出了恩情的這部分,我就原諒了這個電影。

三 電影里的幾處糟糕的改編

第一處,蕭穗子給觀眾、給劉峰看了林丁丁的照片。這其實主要是給觀眾看的,讓你看到老了,胖了,油膩了的林丁丁。

這是在配合觀影者,出氣,讓你覺得這麼一個胖女人哦。

書里不是這樣寫的,寫的是蕭穗子和郝淑雯去劉峰家裡拜訪,給劉峰看照片,他很安靜地看,然後肖穗子手機照片一張張翻過去,說,這是小林,這是誰,這是誰。他「臉上帶著靜靜的微笑」。

之後寫穗子要告辭的時候,蕭穗子給他寫地址,劉峰拿起了老花鏡看地址。

哦,這時候蕭穗子和讀者都明白了,他度數是很高的,他是根本看不清手機上的林丁丁長什麼樣的。

因為他根本不想看到夢中人變老,變胖,變得不好看。這才是心思很重的人對待真愛的態度,不敢碰。

你同時也會感嘆,林丁丁在一個人記憶里——雖然她背叛過他,但她在這個人的記憶中永遠年輕美麗了。

第二處,很多年後郝淑雯和蕭穗子關於林丁丁的一個笑話。

電影里她倆遇到劉峰之後,說你看林丁丁胖成這樣了,現在給他摸,他還摸嗎?

然後倆人就說,拿假手,都不摸。就笑作一團。

這個處理非常糟糕的。

電影里是在劉峰在的時候,躲著劉峰說的。但書里,是在郝淑雯蕭穗子林丁丁的散人聚會裡,躲著林丁丁說的。

完全是兩回事兒,書里的情景才更加對。你見到一個好人劉峰,是很沉重的,你是開不起這樣的玩笑的,對於沒心沒肺的中年美女,你才忍不住想嘲笑。

書里在她倆說完「拿假手,都不想摸」的笑話之後,是這麼兩段:

丁丁在客廳里喊:「又說我什麼呢?」

這回是我和郝淑雯笑得嘎嘎響。不快樂的人,都懂得我們這樣的笑。放下了包袱,破碎了夢想,就是那種笑。笑我們曾經認真過的所有事。前頭沒有值得期盼的好事,身後也沒有留下值得自豪的以往,就是無價值的流年,也所剩不多,明明破罐子,也破摔不起,摔了連破的都沒了,那種笑。就是熱誠情願邀人家摸,也沒人摸了,既然最終沒人摸,當時吝嗇什麼?反正最終要殘剩,最終是狗剩兒,當時神聖什麼?對,就那種笑。

嚴歌苓太重視女性魅力了,前面我也講過了。她也太承認性對人的重要了。她在不斷地提醒你,女人的悲傷就是要正視自己性魅力一點點流逝的事實。

這是《芳華》的「芳華」本質。

有一個夏天,我穿得裙子太短,要出門,我媽很不滿意,讓我穿長一點的裙,或者穿個打底褲。我特別清楚地記得我拒絕了,氣壞我爸媽了。我是笑著說的,「再過幾年我不穿都沒有人看了,還是趁著年輕,性感起來吧。」

這是只有女作家才能寫出來的傷心,男導演的電影拍不出來。

四、兩個離別

電影里有兩場離別。一個是文工團解散,大家酩酊大醉,還唱著歌。一個是劉峰的悄然離去,只有何小萍的送別。

我從小無組織無紀律,討厭任何集體活動和官僚主義。我是一個看閱兵儀式都會提心弔膽生怕士兵踢錯腿的人,因為我會擔心他踢錯腿有後果,會被懲罰。

我是有一點過度憂心個體命運的人。

可能馮小剛,甚至嚴歌苓本身都有一點點懷念上個文工團的那種送別的感受,我覺得非常難以共鳴,這簡直是軍訓之後的離別,是「刻奇」,是被集體催生的眼淚。

但是再看看何小萍送劉峰的那一幕。鐵門之後還是領導人的影壁,他倆的送別非常簡單,敬禮,再見。

你走之後,我對集體都失望。你是集體里唯一的溫暖,因為你的身上有人性的光輝。——我猜何小萍心裡是這麼想的。要不然後來也不會裝病,寧願受處分,離開這個集體。

劉峰揍得時候,背景音樂也不是紅歌,是《送別》,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這是我很感謝電影的地方。

這種離別才是告別珍貴,才值得落淚。這不是形式主義的告別,這是屬於人和人之間真誠的告別。

五、眼淚

電影里安排在穗子身上的這個故事是另外寫的,還是承接了原來的故事線索,女孩子好友之間的那種比較,高幹子弟郝淑雯和普通人家的蕭穗子喜歡了同一個男的陳燦。

結局的時候才發現陳燦也是高幹子弟,他爹的等級比郝淑雯的爹高兩級。

在穗子偷偷把表白信塞到陳燦的樂器盒裡的時候,郝淑雯說,她和陳燦好了,說「畢竟,我倆都是高幹子弟,門當戶對。」

這是一個特別現實的,當代觀眾都能理解的結局。

你的隱忍和喜愛都說不出口了,然後就悄然地從盒子里拿出了表白信,撕了,在夜裡背著別人哭。

這個細節是我非常喜歡的。大部分喜歡李商隱,都喜歡的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叫《淚》。

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

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

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

前面幾句,講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眼淚,最後一句話說的是,這些眼淚,都比不上一個沒權勢沒地位的人,送別有權有勢的人。

對自己有點期許的人,是很容易被地位上的差異刺痛的。真正體會過的人,才懂。

電影台詞寫的很好的一點,是郝淑雯補了一句,「正好我倆也是門當戶對」。這一點才讓肖穗子徹底地放棄了。

情感上得不到,地位上不如人,你就算非常非常真誠地獻出了你的純金首飾,也是無關緊要的。

那點心裡不如人的感受,都說不出口,只能趁著別人不注意,撕扯成碎紙片,扔在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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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過往的歷史,嚴歌苓給出的是混雜著疑惑和懺悔的問號,馮小剛給出的,是一串特別優美的,散發著淡淡哀愁的,餘韻悠長的省略號。

文 | 矮木

編輯 | 楚明

1

熒幕上的《芳華》剛放映完,音樂還沒有完全結束,大部分心急火燎的觀眾陸續離場,正要起身的時候,我被後排一陣抽泣聲按在了座位上。等到音樂放完,起身回頭看,哭泣並沒有停止,眼淚的主人來自一位五六十歲的、芳華已逝的女人,是馮小剛的同齡人,是熒幕下青春不在的何小萍和蕭穗子。

我友好地笑笑,算是安慰。對方回以同樣友好的微笑,稍微平復了一下,有點兒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這就是我們的青春,我的戰友們,已經好久不見了,聚會開始聚不齊了,有的永遠來不了了……然後一陣嗚咽,哭得更傷痛了。

後來同她一起走出放映廳,她說自己15歲就當兵了,進的就是文工團。放映廳外的燈光下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樣子,因為哭泣顯得更加閃亮的眼睛,圓圓的小小的臉,歲月和皺紋趕走了膠原蛋白,但還是能繞開松塌塌的皮膚隱約看出那是一張曾經十分美麗的臉——不美麗大約也進不了幾十年前的文工團。

文工團解散時,戰友們落寞的場景 圖 / 《芳華》劇照

電影沒有看得多難受,影片結尾,是年輕姑娘的旁白: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我們老去的樣子,就讓熒幕留住我們芬芳的年華吧。

然後韓紅用溫柔濕潤的聲音唱起「世上有朵美麗的花兒,那是青春吐芳華」,屏幕上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們哭著笑著揮霍著,歌沒了,電影結束了,他們也消失了。挺套路的抒情。

但是眼前這位遲暮的美人卻讓我心裡絞痛了一陣,馮小剛沒給我看的,電影結束了看到了。那一刻,只覺得什麼優雅的老去都是騙人的鬼話,男人永遠喜歡女人的18歲,女人又何嘗不是?

2

古人說「不許人間見白頭」,明顯是一種軟綿綿的粗暴,人間見白頭是自然規律,同樣的規律還有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還有一朝春盡紅顏老,還有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千百年來青春流逝的母題孕育出了許多美麗的抒情詩,抒情是人類的天性和本能,感情充沛如馮小剛,或早或晚,總會有這麼一部《芳華》。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電影市場日趨成熟之後,「青春片」會逐漸成為一個門類,我們都曾擁有青春,我們都會失去青春,時間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

「小鋼炮」這次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前所未有的低微,他不撕逼了,也不懟人了,即便遭遇了國慶期間的撤檔風波,馮小剛也都乖順得沒說一個出格的句子。

這一回你不得不承認他的走心,不是《一九四二》《唐山大地震》《我不是潘金蓮》中想在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場域里開天闢地的野心,只是一個快要60歲的男人,追憶起自己的青春歲月,面對巨變的世界,逝去的年華,特別誠實地、一廂情願地、掏心掏肺地要把自己的青春重現和奉獻出來。

馮小剛回歸到馮褲子的質樸里,時過境遷地,痛痛快快地,傾瀉了一把內心壓抑太久的情緒。

從這個角度審視《芳華》,它是合格的,電影院里抽泣的五零後六零後,和產生共情的八零後九零後都是實在的證據。這一回馮小剛唱了一首通俗易懂的歌兒,再也不曲高和寡了,作為導演,他最大的優勢就是與民同樂——追憶青春當然也是與民同樂。

而老炮兒追憶青春,可以輕輕鬆鬆把郭敬明們秒成渣。但本質上說來,郝淑雯和林丁丁,就是顧里和南湘,權貴後代和綠茶girl們的青春總要比別人鮮亮一些。抽離出時代背景,青春故事大體是同構的。

3

但馮小剛經歷的卻不是「小時代」,因而影片公映之後,對《芳華》的攻訐和失望也隨之而來。嚴歌苓寫作《芳華》小說時候想弄清楚的事兒是,「我一直在想,人群對一個弱者的迫害欲是從哪裡來的?」

雖然用了同一個名字,嚴歌苓和馮小剛對「芳華」的認知基本南轅北轍,嚴歌苓眼裡的青春是互相戕害的、無恥下流的、肆意踐踏他人而不自知的,她寫青春用到的句子是,「我們這樣一群矯健稚嫩的大牲口不就是青春本身?而青春本身能抵消多少罪孽?」

馮小剛眼裡的青春則是鮮美的肉體和彌散四處的荷爾蒙,陽光下的軍裝,打靶場上的笑聲,甚至血肉橫飛的戰場也是浪漫的,是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芳華》中不乏有戰爭的殘酷畫面,這也是電影想要追憶的「青春」之一 圖 / 《芳華》劇照

馮小剛在自傳里寫過這麼一個句子:記憶就好像是一塊被蟲子蛀了許多洞的木頭,上面補了許多的膩子,還罩了很多遍油漆。日久天長,究竟哪些是木頭哪些是膩子哪些是油漆,我已經很難把他們認清了。甚至還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我認為記憶中有價值的部分其實是早年補不上去的膩子,而被我忽略的部分卻有可能是原來的木頭。

對於過往的歷史,嚴歌苓給出的是混雜著疑惑和懺悔的問號,馮小剛給出的,是一串特別優美的,散發著淡淡哀愁的,餘韻悠長的省略號。

省略掉的部分當然比青春逝去更應該被人們銘記,迫害欲從哪裡來和青春本身能抵消多少罪孽這兩個疑問,電影都沒有給出答案。而一場戰爭,那些被吞噬掉的生命,無辜的炮灰,死在邊境至今無法歸鄉的孤魂和野鬼,當我們回望那個距今算不得遙遠的年代時,如果只剩下一句,劉峰好帥呀,青春真美呀,想來想去,是不是也是對已經化作塵埃的那些人的一種辜負呢?

4

板子當然不應該拍在馮小剛身上,我絲毫不懷疑他這次的真誠,他眼裡的青春,經過時間一層層地過濾和美化,大約就是電影中的樣子,美而易碎,特別珍貴。那是他當美工的年月里,偷偷望向結伴打飯或洗澡的文工團姑娘們時,實實在在的嚮往和激動,是不敢抬頭的羞澀,和夜裡睡不著覺時的抓心撓肝,是晦暗年代裡的光,是他一生中最懷念的日子。

抒情是容易的,討巧的,自然也是安全的。審視這些年來馮小剛的作品線,不管民間流傳著多少編排他的段子,不管最後市場是否認可他的偏執,對於同一撥兒的導演來說,至少,他還在實實在在地做著某些拓寬邊界的努力。

他沒能更勇敢,可絕大多數人都忘了去勇敢。在這種情形下,苛責馮小剛就太裝了,要知道,即便是且戰且退,退到這回哭哭啼啼的抒情,還差一點兒沒能跟大傢伙兒見面。

在戰爭中負傷的劉峰探望在精神病院的何小萍,此時已物是人非,芳華不再。 圖 / 《芳華》劇照

小說中好人劉峰最後因為癌症去世,參加追悼會的只有5個人,還有兩個人因為堵車遲到了。這時候嚴歌苓來了一處閑筆,劉峰的追悼會還沒舉行,另一場追悼會的家屬開始嚷嚷,趕緊的,趕緊給人家騰地方,得留出5分鐘換遺像的時間。

電影同樣迴避了這份凄涼的殘酷。但不管怎麼說,一代人的故事只能由這一代人去書寫,後代人再怎麼發揮,都會面臨無可避免的偏差和失焦。現實總是沉甸甸的。對於劉峰或馮小剛們來說,記憶中的文工團,是他們擁有過的青春的證據。中越邊境上一塊塊墓碑下,是曾經的生死弟兄,是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是年輕而稚嫩的信仰,這些通通都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但對後來的人來說,文工團漸漸成了歷史辭彙,那些墓碑,也不過就是一塊塊事不關己的、整齊排列的石頭。時間愈久,價值與意義愈歸於虛無,冷漠和失憶也就變得更加理所當然。

活著的人對死去的人,大時代的倖存者對那些不能發聲的人,始終是有責任的。從這個角度而言,一部《芳華》,毫無疑問太輕了。

劉峰與何小萍在站台的離別,這是影片中他們最後的「芳華」模樣 圖 / 《芳華》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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