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行醫的你們,你還記得你們經歷的第一個死亡病例嗎?

今天跟老師和師兄師姐們吃飯,忽然聊起這個話題了。在座的每個人包括老師都講了自己經手的第一個死亡病例。後來覺得也許這樣的第一次都會對每一個醫務工作者都刻骨銘心吧。那麼,你的故事是什麼?


實習第一天,急診。

清晨剛進門便被老師帶著跑進搶救室。

中年男子,維修工人,電擊傷。我們三人配合搶救小組輪流做著胸外按壓,但,最終搶救無效,他離開了我們。

他的隊友失聲痛哭,對老師說:請你們再救救他,再救救他,嫂子馬上就到,能不能讓嫂子看到你們還在救他,給嫂子一點接受的時間。
就在這時,那位嫂子進了急診大門,隊友一把扶住就要攤在地上的她。

老師回頭,我們立刻埋頭開始胸外按壓。搶救室外,老師一點一點交代著病情,直到嫂子同意結束搶救。

後來問起老師,她說:當客觀條件允許時,我們救人命,也救人心。

---------

非常感謝大家,一句話,繼續努力。


感謝邀請,說到這個我很難過。
他是我管的第一個病人,也是我的第一個死亡病人。出師未捷,第二天早上起來都是哭醒的,很自責,覺得自己讀了那麼多年書都白讀了。
這個一個66歲的,Stanford A型夾層患者,破裂口在升主動脈(Z0區)。患者家庭條件不好,無力承擔高昂的血管置換手術費用。主任特別善良,讓這個病人欠費住院,先用高劑量鎮靜、鎮痛、降壓藥維持病人的循環,期待這個病人能夠挺過急性期。在此期間主任也出面呼籲社會力量,籌集善款準備手術。
主任對我很信任,所以把這任務交給了我。我接到任務,幾乎每天晚上都睡在他的身邊,觀察他的各項生命指征。大致的藥物是:芬太尼1mg,咪達唑侖40mg溶於50ml的鹽水中,持續泵注7ml/h。病人的主動脈很神奇地一直堅挺,等到第六天的時候我跟主任彙報成果,主任非常開心,因為對於A型夾層的患者目前認為手術是不可避免的。
主任說如果這個病人挺過2周,變成了慢性的夾層,他存活的機會就很大了。這等於是發現了醫學的新大陸,讓我寫一個「個案報道」發送到國際上。
第七天早上,我給病人做心彩超,發現微量心包積液,左右胸膜腔積液。我立馬超聲引導下行「胸穿」,抽出了鮮紅色的血。當我看到針管里的血的時候,我手都開始抖了。立馬不顧禮貌衝進了主任的辦公室。主任立馬給家屬打的電話,希望能夠爭取最後的機會手術治療。可是,家屬還是一句話「沒錢」。社會力量也沒辦法應對這種急性、致命性的疾病。所以,我走出主任辦公室的時候絕望地抱著頭在走廊上蹲著。
下午17:12,病人主動脈破裂,血壓從上一刻的134/86mmHg,直接掉成了0/0。我站在旁邊低著頭,垂著手,什麼都做不了,渾渾噩噩地寫完死亡記錄。看著如釋重負地家屬和殯儀館工作人員交流,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做。晚上去操場上跑了5000米,回家洗了冷水澡,第二天起來看到自己枕頭都濕了。原來我哭了....誰說男人不會哭?
我短短地27年人生中有記憶的哭有4次。第一次,高中學費有困困難的時候,第二次母親去世的時候,第三次女朋友要離開我的時候,第四次,我的第一個病人也是我的第一個死亡病人離開的時候。
醫生這個職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配圖:胸腔穿刺抽出的血...


讀研時候夜班,過來一個小孩,牙關緊閉。

感覺情況不太好,發現頜面部貫通傷,傷口嚴重污染,詢問得知是四天前外傷後敷了香灰。

當場打電話給老闆,確診是破傷風。

之後兒科、外科、神內都來會診,回天乏術。

我特別內疚的是,當時對著小孩的母親脫口而出:「你怎麼能把香灰蓋在傷口上!你不怕破傷風嗎!」

後來孩子去世,看見她傷心欲絕拿頭撞牆,我開始深深自責。

這不是第一個見到的死亡病人,但是給我的印象太深了。

其他的口腔癌症,大多死亡時家屬已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實習輪轉的時候第一個科室是ICU,兩周

1. 第一例死亡: 女性,17歲,系統性紅斑狼瘡,病史5年,多臟器受累。在ICU的狀態就是吹著無創能勉強維持血氧在90%左右。處於昏睡狀態。之前的肺部CT和頭部MRI提示嚴重的狼瘡肺和狼瘡腦改變。家裡人在我們來後不久就表示全部就5萬塊了。還要剩一點,留出來給最後的黑救護車費用(醫院的都懂這黑車是怎麼回事)。治療多年,仍然是看著狼瘡一步一步走向最終無可挽回的地步。離開那天護士撤下呼吸機,保留了一個液路。對小姑娘說咱們回家了,好不好?她沒睜開眼,微弱的發出來一聲「嗯……」
ICU層流病房的們打開的時候會有一陣混合著各種消毒液味道的風衝出來,伴隨著儀器的嘶鳴,任何家屬哪怕是不看不見屏風後面的患者本人,也會因為一個氣味,一個聲音讓之前由自我暗示和自我安慰帶來的些許平靜瞬間破碎。我們在交換間里完成交接。患者的新歸宿是一張髒兮兮的帆布擔架,一個有氣無力的氧氣枕,還有一個接頭用膠布綁著的呼吸球囊。
在交接完簽字時家屬還是沉默,當我們回到ICU病房。她們家人推出交換間後我們在門後聽到了她母親和幾個家屬的嚎啕大哭,甚至能聽到某人癱軟在地上,旁人去攙扶的動靜,沒持續多久,ICU裡面再次隻身下機器工作的身音,一成不變……
後來和外面大廳值班的同學交流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他看到這幾個家屬雖然嚎啕大哭,可是個個都沒有眼淚,最後好不容易醞釀了半天,終於擠出來一些,才一起上了車。我說她們家屬其實早有準備,多次像我們流露出家庭被這個病患拖累。如果真有悲傷,恐怕眼淚早就流幹了吧。

2.第二個死亡病例: 男性,50+歲,重度哮喘發作持續狀態(專業分期分型記不太清了)。那是我第一見到端坐呼吸,第一次聽到寂靜肺,第一次見到三凹征,第一次見到出汗可以出到脫水的程度。呆了12小時不到,標準「一補二糾氨茶鹼,氧療兩素興奮劑」沒有任何緩解跡象。此時,呼吸肌已經開始疲勞,血氧只有70%。和家屬交代病情,對方是患者女兒和女婿,沒有任何悲傷,一問才知道患有哮喘多年,但患者卻是桿老煙槍,每次發作都在衛生院處理了,但是這一次存在上呼吸道感染伴發燒,可是患者即使昨天在當地醫院治療期間仍然抽煙。可悲的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這麼幸運,死神拽著他的支氣管平滑肌再也不鬆手了。我忘不了那個人剛來的時候驚恐的表情,那是瀕死的驚恐,然而他並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持續十餘個小時的驚恐!直到呼吸肌麻痹,大腦缺氧失去意識前他將持續性體驗由自己的無知和無畏帶給他的最後的律令: 你必須承受這個後果。
女兒和女婿非常淡然的簽完字,仍然是交接,這一次平靜的走了。陪同的有一個當地的進修大夫,回來跟我們說,還沒有出市區就不行了……

3.第三個「死亡」病例: 之所以打引號是因為我實習結束時他並沒有離開,但是那個終點是很快就來的。19歲男性,吉蘭巴雷綜合征(急性炎性脫髓鞘性神經病)-運動軸索型。 我來的時候恰好是病程第8天,一個北方青年,身體壯實,意識清楚,可是除了面部肌肉可以運動,周身四肢全部軟癱,氣切+呼吸機輔助呼吸。當時尚未完全確診。說起這個病也是河北地區發病率相對其他省份較高的病,我們學校的院士就是研究這個病起家,並且成功做出來動物疾病模型,命名為運動軸索型被寫入教科書。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擺在我們面前。第14天的腦脊液出現蛋白細胞分離。於是得以確診。他的竟然和書上的病因,發病後病程發展規律一模一樣。然而我們清楚的是他的預後也是最差的一型。第三周僅僅有一隻手大拇指能做些許運動。呼吸肌仍然沒有有效收縮。家屬倒是十分鎮定,告訴我們就治療4周(絕大部分吉蘭巴雷是在4周恢復,然而運動軸索型的比例最低),然後放棄。
當我離開ICU的時候他仍然沒有特別的起色,原本壯實的他肌肉萎縮十分迅速,四肢肌肉明顯乾癟了一大圈,即使管床的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就做一些被動復健鍛煉。呼吸機相關肺炎也來了,沒有人能經得住長時間卧床的折磨。患者父母每天下午輪流來探視,然而話語不多,一如往常的平靜,看不出情緒波動。


我回溯這些病例的時候時常會想起這些患者和家屬的反應,在底層掙扎的人們的痛苦,也許失去生命也比不過一個人喪失社會功能給一個農村家庭帶來的打擊大。在你眼前大哭大鬧的患者家屬很有可能就是冷漠得和你談病情簽字的人。我並不想加入道德審判因素。只是覺得在在我們眼前你看到的情感波動有可能並不僅僅是內心悲傷的寫照,那也是一種摻雜了慾望,無奈,逃避甚至憤怒,自責的複雜爆發。
托爾斯泰說人是因為有愛才能生存下去的。我們也應該問問自己,你真愛自己嗎?你對你的身邊的親人都表達的是真愛嗎?如果他們變得醜陋不堪,變得年老色衰,變得不再可愛的時候你還能去愛他嗎?


說個我的吧,做為患者親歷的第一次死亡體驗,因為工作原因,精神壓力大,長期睡眠飲食不規律,暴飲暴食,吸煙酗酒,身體終於撐不住了。2014年5月,我因為突發高血壓急症,頭暈目眩的我大半夜自己一個人跑去看急診,入院時血壓260/160,同時診斷懷疑伴有腦梗塞,我這血壓直接把急診醫生當時的困意給徹底整沒了,當時除了頭暈,沒別的特別感覺,直接就給我收進ICU了,一個小急救下來天蒙蒙亮了。

其實吧我自己到不是重點,主要說另外一個病患。

那天和我一起看急診的還有一個病患,當時排在我前面,那男人年紀也不大,估計也就40左右的年齡,據我觀察應該是腦卒中了,半個身子活動不靈,口歪臉斜~因為排的是一個急診窗口,在等著時候我倆還隨便聊了幾句。他說他昨天晚上從工地下來後喝酒到深夜,早上起來時發現自己出問題了,這才在工友的陪同下來看急診。

那天晚上,ICU收了兩個病人,我和那個男的。
等到早上我從急診ICU轉入CCU後,沒想到又碰上這男的,我在1床,他被安排在2床。我的血壓是在用藥後逐步下降,心率等各指標慢慢趨於穩定中。那男的做好CT後診斷為腦出血,上午還能說話,下午整個人就開始變的煩躁,不停的動來動去,以至於陪他來的工友,不得不把他綁在床上,下午開始感覺昏睡狀態,說話也感覺口齒不清了。
到了晚上21點左右,整個人一直在昏睡中,就感覺護士不停的給他用吸痰器在吸痰,一直持續到22點左右,他突然就在大口大口的不停的呼吸,感覺他很憋氣,還帶著痰那種呼吸,呼吸的聲音很恐怖,就像是死亡的咆哮,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當時看著醫生和護士來往的腳步明顯加快,我心裡也在為旁邊這兄弟祈禱,祈禱他能渡過難關。正在我聽著死亡咆哮的聲音,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而且是很突然,那種恐怖的呼吸聲沒了,,隨之而來的是以前在電視里聽到過監護儀發出的那種尖銳的警報聲~~~~
接下來的就是三個醫生輪流心肺復甦,電擊,我就聽見醫生說,阿托品,再來腎上腺。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1個小時,安靜下來的時候我看了看護士站的表,正好是23:30。他的工友隨即幫他擦身,穿壽衣,直到早上6點,他家屬到場,大哭了幾聲,才被推出ccu.

事後我才了解到,原來那個家屬是他的遠房的姐姐,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家裡還有個老母親,還是個獨子~

我親眼看著一條生命在我面前消失。從他進醫院,掙扎,病情發展,一直到最後的搶救無效,宣布死亡,整個過程不到24個小時。感嘆生命如此脆弱。

整整一個晚上我和一具屍體睡在一塊,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的主治醫師查房,和我聊天,聊昨天晚上的事,問我有沒有被嚇到,有沒有害怕。聊了聊那個人的死亡原因,又聊了聊我的情況。現在看來,我比他幸運多了,至少我還活著,我血壓260/160的時候,我血管沒破,沒有任何嚴重的併發症,那個人180/120血管就破了。我真的是很慶幸。以至於20天後出院時,我都成了科室的名人,
護工們都在討論我,為我鼓掌,喝彩說:看這年輕人真幸運,當時進來時這麼嚴重,和他一起進來的那個死了,他出院了。~~~~
我聽到後,只是羞澀的一笑,也不知道當時是尷尬,還是暗自慶幸。

一直在CCU住了6天,才轉到普通病床,ccu的日子很難熬,夜裡無法入睡,都白天困的不行的時候才會睡著,夜裡各種搶救,各種呻吟聲,各種呼嚕聲~~~
CCU/ICU
這裡是離死亡最近的地方,也是修復生命的地方。

每天我躺在病床上,不斷的反思我過去的10年間是如何的糟蹋我的身體,那時我還沒有結婚,父母還建在,我要是就這麼像那個男的一樣走了,那太對不起父母了。所以暗自發誓如果這次能能毫髮無損的出院,我一定痛改前非,健康生活。

事實也是如此,出院之後,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我從當初的200斤,減肥到現在的140斤,以素食為主,戒煙戒酒,健康生活,每天跑步5公里,三年下來現在跑全馬也沒問題。而這一切的改變,我周圍很多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詢問我減肥之道,戒煙戒酒的方法,同時表示自己根本不行,無法堅持運動,減肥,戒煙戒酒。對此,我的回答只有一個,其實不是不行,當你經歷過一次死亡並劫後餘生,什麼事就可以堅持下去了。

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浮雲!
活著,真好!


感謝各位的贊,第一次拿這麼多贊,激動

我知道,現在醫療環境有些緊張。舍友的經歷讓我覺得,大概絕大多數的醫生,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懷著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吧。

我們會很努力,為治病救人。希望越來越好!

以下原答案

替舍友答一個吧
大二暑期實踐,他在市醫院急診。測測血壓,打打下手,主要是看看。
送來一個中暑的環衛工人,沒有家屬。好像是警察看到了送過去的,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搶救,手忙腳亂的做心肺復甦,讓他捏氣囊維持呼吸。嘗試無果,上級醫生宣告搶救無效,已經在做後續的材料工作了。
他還在那兒捏氣囊,因為沒人讓他停,他不敢,就一直在那兒捏,一直在捏。
就怕病人沒搶救過來,是因為自己氣囊沒捏好的原因。


記得,一輩子都忘不了。

當時還在讀研,夜班收治一名急性心梗患者,並發心源性休克。


夜班四個人,輪番上陣搶救,從晚上八點一直搶救到十一點,情況稍稍穩定。我和另一個師姐去值班室休息一下,留下另外兩個人看著CCU。剛正在洗漱,接到電話,很簡單的五個字"過來搶救吧"。


匆忙漱了口水,邊跑,邊用面紙抹乾凈嘴巴。來到監護室,開始了新一輪的搶救。然而患者的血壓持續下降,出現心電機械分離,自主呼吸逐漸消失。最終,回天乏術。


失敗後的我坐在電腦前面寫著搶救記錄,患者的家屬並沒有吵鬧,他點著一根煙,平靜地問我"你說,剛才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我的師姐走過來,對他說"你別這麼說了,病人走了,我們跟你一樣難過。"


這句話,我一直記到現在,"病人走了,我們真的也很難過"。


對了,那天晚上本來不是我夜班。


我到現在還跟那家人有聯繫,我的第一個死者,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江蘇人,是一個老師,在北京一所高中教語文。

也是個作家。腦癌。

送院的時候,我的門診,主治,主刀,回診,主治,最後的搶救醫生。

我的名字,簽在他的死亡證明書上,這是我做醫生以來,簽的第一份。

住院期間,他因為在之前的地方化療頭髮已經不多了,帶著個眼鏡高高瘦瘦的,手裡拿著個本子,一直在寫著什麼。後來我才知道他就算是病了還定期在一些網站寫稿,稿費還不菲。

這是背景。

那天我從手術室出來,在拐進病區的那個走廊坐著休息,那個走廊是個死胡同,另一邊是去手術室的電梯,那天的工作量很大,我連續三組高強度的手術,十分的累,回科室休息的話,肯定又會被科長抓去。所以我就這那裡休息。

一會我聽見有腳步聲,我探出頭去,見是他,我本來想躲開,因為我怕是問病情的,或者是套近乎的,我很累。

但是他看見我要走,就立刻快走了幾步,追了過來,對我說「你坐著吧,坐著吧,我也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我本來已經站了起來,按理說要繼續走,不然多尷尬,可是我卻坐下了,他坐左邊我坐右邊,他手裡拿著那個小本子,我一開始懷疑他在寫遺書什麼的。

我呆坐著,他在寫東西,我們誰也不跟誰說話,我就那麼休息了不到一個小時。

期間病區也十分的安靜,

起身準備回去的時候,他也慢慢的站了起來「我去趟衛生間,我憋了好久。」

不知道為什麼,記得這個小細節許久,那時候這個人,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手指在握筆,眼睛在眨動,還在輕聲的跟別人說話,還在一陣小跑,還在跟我說「謝謝你陪我坐著。」

他是第三天的手術,我主刀,麻醉前,他跟我聊天。

我正盯著手術方案看,稍微有些緊張。他問我「徐醫生,你今天休息好了嗎?」

我跟他說「也就睡了一個小時。」

他說「那可不行,我要不一會再做,你先休息一會。」

「我午睡了一個小時,現在正精神。」

他這才不堅持下床,很喜歡他那種十分怕跟人添麻煩的謙遜。

術前諮詢的時候,他太太因為不安,一直問我手術成功率,我這個怎麼能說出口,我也沒有把握,他拉著他太太對她說,人家徐醫生會儘力的。

那種南方男人的語氣中,特有的溫柔,人家徐醫生,會儘力的。

手術前,我每次去查房,都會見到他媽媽急匆匆的跑進來,手裡端著剛剛洗好的水果。

他媽媽微胖,總是穿著一件紅色有黑色花紋的毛衣,如果是我的科室查房,她挨個的給我們發水果,有時候是一把葡萄,有時候是幾個冬棗。我和我們科室的實習生單獨查房的時候,她會單獨給我一些好的水果比如很大的草莓,荔枝,有次還有車厘子。

我的師弟小安背後說著老太太真會巴結人,我看著她給我的好水果,怎麼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有個女兒,現在11歲了,今年上中學了。0小姑娘每天放了學來看他,來了會給他帶小零嘴吃, 他的血糖高一直遲遲不能恢復到手術前的要求,我跟他女兒說不能給你爸爸吃這些東西,從那以後小姑娘一次吃的都沒有給他帶過,有次我們都在,我在查房,她女兒拿我的聽診器聽她爸爸的心臟,他跟我們開玩笑,說「欣欣以後也想當醫生啊,現在讓徐醫生收你當徒弟,學出來了,你就給爸爸看病好了,就不累徐醫生了。」

小姑娘非常高興的說「好啊,我要徐醫生學醫,給爸爸看病。」

那小姑娘是06年的,06年我剛剛上大學,我準備十年,能給欣欣這個小姑娘的爸爸看病,如果她的爸爸能等到那一天,肯定是一個醫學的奇蹟。

有次下午他不舒服,我去給他檢查,他媽媽在邊上,居然在跟我聊天,那個老太太非常的淡定,問我多大了,我有些局促,因為我很年輕,她問這個問題我很不舒服,她可能沒有那個意思,可是我下意識的在想她是不是覺得我年輕就做不好手術。

我回答完我的年紀以後,他就對他媽媽說「徐醫生這個年紀做外科手術剛剛好呀,手又准又穩,保准割不錯啊,你看那些外面五六十歲老頭子們,那手都不行了,過了我這個年紀,外科手術就容易割錯了。」南方的小夥伴請用上海話或者是浙江話讀這一段。

我當時差一點爆笑出聲,我大師兄也35歲,他這個年紀是外科醫生黃金十年的開始。

我知道他是再給我解圍,可是我們要上了35歲就手抖的話,那那些科長,副院長,甚至是我們院長全部都會得到一個國家發的小手鐲,然後分到國家住房。冬冷夏熱,六人一間。

你笑了嗎?笑完了嗎?

不搞點笑,我說不出下面的這些事。

手術開始以後,病灶位置非常不好,我也確實是個新人,但是請不要懷疑我的能力,我很努力,幾乎沒有任何錯誤的按照之前制定好的手術流程做好了手術,我也確實如他所說,手一點都沒有抖,又穩有準。

最後,我親自縫合,包紮,完成手術。

最後結束前半小時我非常的輕鬆,愉快。我覺得我已經做的非常好,我跟那些做了十幾年手術的老大夫沒什麼區別。

接著,癒合,化療,恢復,他出現了後遺症,舌頭髮硬,小便認知力低,右手無力。但這都是必然要有的過程。因為說話不方便,手也不能寫字。他整個人有點抑鬱,拿著手機,我也不知道他看什麼,或許是在看知乎。

接著不斷惡化,他斷斷續續的清醒,大部分時間昏睡。

這樣的情況出現後,大約過了一個月,他出院了。

他媽媽臨走時,給了我和我們科室的實習生每人一大把葡萄乾,他媽媽曾經援建西北,這些葡萄乾是她為新疆的小夥伴寄過來的,是他們自己種的葡萄,自己曬的,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大那麼好吃的葡萄乾,上面真的有陽光的味道。很甜。

他的病情我就不說了,他出院,絕對不是因為,病好了的那種出院。他跟家人說不想死在醫院裡,他媽媽哭了一夜,妻子不敢哭,怕眼睛腫了影響自己的丈夫和婆婆,自己卻在晚上或凌晨的時候,在樓下輸液室,輸了好幾天的液,她跟她的丈夫一起,他吃不下飯,她也不吃,他疼的睡不著覺,他就陪著他。

出院的第十天,正好是第十天,下午,我從手術室出來直接下班,還沒走到停車場電話就響了,說是我的回診,我問了名字,就是他。

把他安置在lCU,他已經陷入深度的昏迷,就等著那一刻了。

那一刻,來的很快,第三天一早,等我跑到ICU的時候,ICU的醫生已經開始急救,心衰,血壓一落千丈,臉色發白,呼吸停止。

我用了我所有的力氣,我用了我平生所學,心臟復甦,電擊,我聽不見生命檢測儀的報警聲,我只是感受著,我哭了,特別特別的害怕,我在那一刻,十分的害怕,如同一隻哆哆嗦嗦的小狗,獨自面對著死神,對他吼叫,一聲比一聲微弱,讓他放了我的病人。

我多想,把他救回來,我一直在說「別死,別死,不要死。」

最後ICU的張醫生把我拉開,對我說「結束了。」

我看了一眼表,9點17分,他的死亡時間。

我捂著臉,我非常的絕望,茫然,不停的流眼淚,直到我聽見他家人的哭聲,我不敢在看一眼他的臉,他媽媽的臉,他妻子的臉。

護士給了我單子,讓我簽了字給她。白紙黑字,我在一個間距並不大的空白上寫上我的名字。

死亡,我X你媽。

很多人都說醫生迷信,可能你們不知道,你站在死者身邊的時候,那種寒冷根本不像是從人間散發出來的冷意,那種你幾乎冷到要死的寒意,絕對不是,應該在活著的時候體會的。

程老師,謝謝你相信我,說我會儘力的,因為我真的已經儘力了。

沒有辦法救你,對不起。

沒有在面對死神的時候,更有能力一點,對不起。

我老師跟我說,以後多了,你就習慣了。現在確實是見多了,也不哭了,不在瑟瑟發抖,也能說了出口我儘力了這樣的話了。

可是那股寒意,每次都出現,每次都在。

凍得我,無法癒合。許久我聽不得一個電視劇《心術》的同名片尾曲,張宇的《心術》
歌詞如下
「模糊的淚眼之中
他還有最後的夢
後來又為了什麼
所以落空已說不清始末
怕失去最愛的人
他曾經固執的等
誰知道浮浮沉沉只剩一個
受損的人生
他一直往前追溯
忘了命運的殘酷
那些幸福片段牽牽絆絆
怕一點一點被遺忘
今生的約欠一個再見
傷痕從此不肯復原
如果思念能回收眼淚
時間會不會治癒從前
但願曾經荒蕪的心田
還能開出繁花一片
模糊的淚眼之中
他還有最後的夢
後來又為了什麼
所以落空已說不清始末
怕失去最愛的人
他曾經固執的等
誰知道浮浮沉沉只剩一個
受損的人生
他一直往前追溯
忘了命運的殘酷
那些幸福片段牽牽絆絆
怕一點一點被遺忘
今生的約欠一個再見
傷痕從此不肯復原
如果思念能回收眼淚
時間會不會治癒從前
今生的約欠一個再見
傷痕從此不肯復原
如果思念能回收眼淚
時間會不會治癒從前
記憶會慢慢指認
生命里愛的刻痕
然後為悲歡離合
留下一個美麗的轉身
今生的約說了再見
怎樣的揮別都是紀念
如果思念讓心溫暖甘甜
時間已經治癒從前
今生的約說了再見
怎樣的揮別都是紀念
如果思念讓心溫暖甘甜
時間已經治癒從前
今生的約說了再見
怎樣的揮別都是紀念
因為思念讓心溫暖甘甜
時間已經治癒從前
今生的約說了再見
怎樣的揮別都是紀念
因為思念讓心溫暖甘甜
也治癒從前」
對不起,沒有治癒你們的傷痛。
對不起,沒能讓你們的傷口癒合。
對不起,沒能阻止,讓你們的家人失去了你。
對不起,讓你,揮別了這個世界。
對不起,我這句我儘力了,只是句微不足道的屁話。
我知道,我沒做錯什麼,可是我真的覺得十分的抱歉,覺得十分的難過,覺得那麼的無力,每一次,都是那麼冷,那麼的痛苦。
我老公老湯,總說我不撒嬌,撒嬌也很假。一點都不阿獃可愛,更是從來不哭。

有次他又說起我不哭的事情,他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心理陰影,童年噩夢什麼的。(有這些的話,不是應該愛哭嗎?不懂他邏輯。)

我看了他一眼,注意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對他說「鬼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我是大腰精莉莉絲,鬼知道,我們經歷了什麼,他們真的知道。

筆芯,么么噠!
微信聚眾作妖號:大腰精莉莉絲
我唱歌給你們聽啊。


瀉藥
說個單獨急診值班後手裡死的第一個病人吧,印象相當深刻。應該是單獨上急診第二個班,才接班半個多小時,來了對父女,走著進診室的,父親50多歲,高高瘦瘦,女兒30多歲,家庭婦女樣子,一看就是很老實的,農村來的樣子,接診後,就問什麼情況,老頭說腰背部疼痛,我問怎麼開始的,
老頭說就像用把下午開始就像刀從耳朵上刮下來,然後一直刮到後背到腰部,疼的厲害;
我說看你樣子好像還行啊,現在不疼了嗎;
老頭說在當地醫院看了,醫生查了下,看疼的厲害,打了個止痛的,說懷疑心肌梗塞,讓我到大醫院去
我說你把那邊的病歷給我看下
老頭說認識的沒有病歷,給我打了個止痛的
我說你當時疼的有多厲害
老頭女兒說當時疼的滿地打滾
我說那趕緊去搶救室
然後在搶救室做了心電圖,有點心肌缺血,我讓護士抽血,給量了雙側血壓,發現血壓兩側相差很大,好了,基本明確了,主動脈夾層,但是我還需要個輔助檢查來明確,不過當時我小醫生一個,也不敢做主讓病人去做,於是彙報二線班,二線班說該做的還是要做,交代病情,簽字去做;於是把患者女兒叫到邊上,反覆交代隨時會死亡,患者女兒說我懂我懂,我們那邊醫生也這樣說的;於是讓病人趕緊做ct,我也跟過去看 就做了個平掃,證實主動脈夾層,然後趕緊回急診,剛到急診兩分鐘不到,患者喊了一聲,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感謝10來年前的醫療環境,也感謝當地醫生和患者家屬交代到位,更感謝患者家屬通情達理,雖然家屬哭的很傷心,也隔了很長時間才把患者弄走,但是整個過程沒有責怪一句醫護人員。


七十歲,男性,推自行車賣菜期間不慎摔倒,車把頂到中上腹,小腸穿孔,未就診,堅持賣完一筐菜,回家。


六天後夜間,腹痛難忍,急診就診,呈全腹膜炎,感染性休克狀態。

急症剖腹探查,整個腹腔遍布灰綠色膿苔,大量腹腔積液,小腸破裂口僅1厘米。

術後五天多器官衰竭,家屬放棄治療。

我記得醫療費當時是花了兩萬多一點。

那時候還沒有農村合作醫療。


作為口腔專業的,沒管過危重病人,所以手上沒有人命,倒是實習的時候帶教老師說的一件事給我很大感觸,可以和大家說一說。
我帶教老師是耳鼻喉科的主任,御姐。幾年前她接診了一個來做常規體檢的年輕人,長得很帥,老師和我回憶他的時候還是一臉花痴的樣子,「長得像蔡國慶」。他剛被北航錄取,未來會是一名飛行員。而且他是女朋友陪著來的,女朋友長得很可愛的那種日系小女生,高考結束馬上公開了關係。
這簡直就是完美的人生好嗎?
按理來說耳鼻喉常規體檢就是檢查鼻腔,喉腔,老師說那天她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檢查完了喉腔「隨手」把口鏡轉了個方向,看了一眼鼻咽部,這一看不要緊,她看到男生鼻咽似乎有異物,按照規程她建議進一步檢查。再一檢查,發現是鼻咽癌,而且已經有轉移了。
最後男生學也沒能上,轉院手術治療了,後來老師還見過他一次,已經變得形容枯槁,很難想像他原來有多帥了,最終好像才一年時間吧,他就去世了。
說起這個事情,我老師覺得很內疚,感覺如果不是因為她「手賤」發現了那個癌,其實那個男生這麼久也沒有不適感,而且他被北航錄取,應該是北航的體檢也沒有發現。所以如果一直沒有發現,說不定他還能享受一段時間的大學生活,如果他沒有知道他的病情,就不會背上沉重的心理負擔,如果他沒有手術治療化療,說不定他在人生的最後時光里還能帥下去……
所以,對於「始終要死」的病人來說,發現他的病情究竟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呢?


其實我記得所有經歷過的「死亡病歷」。

那些離開人世的患者,除了他的親朋好友還有醫護人員記得他。

1.患者病情好轉,出院當天給醫護送來了水果,很開心的說明天跟著兒女出國旅遊去。
結果在醫院門口被車撞倒碾壓!
我帶著急救箱衝下樓去,看著高年資的醫護忙碌,插不上手。
患者此時人還是清醒的,發抖,問:「醫生我會不會死?」
我很認真的回答:「不會的,你不要怕!」
……
他在去手術室的路上就走了。
……

嚴格來說,這不算真正意義上經歷的第一個死亡病歷,但卻是我第一次認識到在意外傷害面前能做的是多麼有限。
我還記得他和我說:「我明天要跟著孩子出國玩去咯!」一臉笑容的樣子。

2.先心病,房顫,心衰。
患者是個挺樂觀的50多歲婦女,經常掛在嘴巴的是:「這樣的心臟,我能活到這個年紀就已經是奇蹟啦!每多活一天都是我賺到啦!」

病情稍好轉後的某天她提出想回家過夜。
我堅決不同意:「阿姨,你癥狀是好點了,但只是由病危改病重了,不管是從你病情還是從醫院規定出發,都絕對不能離開醫院!」
她和她家屬各種求情,說特殊情況,今天是她生日,請了親朋好友慶祝,並一再保證離開醫院期間發生任何事情都與醫院無關。
最後我還是心軟讓步,同意她簽字離院。
……
第二天查房,發現人還沒來,我挺生氣的,邊嘟囔太沒有信用了,說好8點前趕回醫院的,邊打患者留的聯繫電話。
然後得知,她半夜走了。

2天後家屬來辦理手續,心平氣和的說:「她面帶微笑走的挺平靜」。

當然,我被科主任收拾了一頓,因為我「膽大包天」放病重患者離院……

這算是真正意義上經歷的第一個死亡病歷。
我記得她每天樂呵呵的笑臉:「老天爺讓我每多活一天,就是我多賺到一天啦!」

祝那些生前被疾病折磨過的人,在另一個世界安然快樂!


死亡病歷不只是醫生的事情,護士也跑不了的。尤其,你們知道一個終將變成死亡病歷上的記錄的人變症時叫不來醫生是什麼體驗嗎?

多年前了,剛剛在凈化室值班沒多久。那是一個白血病的年輕人,複發過,二次移植,植入不了,肺炎排斥心衰,醫生已經給他宣判了死刑。最後的一段時間裡,心臟不好,鉀又低,腫得和饅頭一樣,醫生最熟悉的反應就是聽了我彙報的尿量再叫我調調速尿泵。當時護理部還不允許ICU以外的病區用微注泵補鉀,淺表又再難打得進去,每天只好對著那根永遠排不過日程的雙腔中心靜脈管子發愁,次次早晨都得退葯。最愁的就是抽凝血,每次找血管如噩夢。

但是他人好,雖然情緒低落,從不罵人,幫他翻身他都勉力配合,儘管用力大點就喘。大片的葯吃不下,怕被我說,偶爾還會藏起來。有次被我發現了,數落了幾句,本來很惱火,後來看到他拚命道歉的樣子又不忍心了。幾次和醫生說了,葯吃不下瓶掛不完,醫生也是一臉無奈。他的母親站在窗外,一直很平靜,絮絮地和他聊天,沒有悲號慟哭,沒有大驚小怪。他不願意讓母親進來陪伴,說他解手之前好好歇一歇就可以支持,而我總是頗為擔心。

終於有一天夜班的時候出事了。那時候凈化室的值班醫生由二線兼任,常常不在裡面的。我突然聽到警鈴響,一看監控發現他在床上很痛苦的樣子,跳起來一邊給二線打電話一邊衝進去,二線只答應了一句就掛斷了。一看監護心率跳到200多,血壓160多,喘得要命,趕緊把上夜叫起來推搶救車,火速更衣,隔離衣帶子都來不及綁,進去上面罩,快推速尿泵,之前醫生說鉀低得離譜,推他備好的西地蘭簡直忐忑地要死,心裡百遍地祈禱二線快來。

結果不到一分鐘,不見人影,便是嘆息樣呼吸了,心率刷地掉下來了,沒辦法,只能按咯。雖然我早聽醫生說過無數次這一天遲早要來,但那時真是恨不得趕緊把二線拖過來揍一頓。數了好多隻綿羊以後他終於出現了,他讓我停一停,看了看只剩沒幾個波的心電,嘆了口氣,說象徵性地按按吧,然後就是例行公事地推腎上腺素了。

我大鬆一口氣,看著二線在給家屬打電話。這一天遲早要來的,不是嗎?我的心放下來了。他的母親趕來,沒有撕心裂肺地哭鬧,只是無聲飲泣。半小時過去了,然後就是拆心電、拔管、拔針、更衣、叫心電圖,最後就是太平間的阿姨了。

家屬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我很理解,兩年大病,兩次移植,對一個普通家庭意味著什麼。人不能勝天,走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了。都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還有輸血時點核對、體溫單糾錯、出入量計算、血糖單簽名、血單查對、醫囑核對……那時候這些統統都是手寫,一個住了兩個月的特級護理病人,你們知道的。我都忘記了多少天才結束,感覺自己眼袋多了一圈,摸摸肚子,幾次以為自己過勞肥。

我永遠忘不了住院醫生一臉菜色地告訴我,他要花錢請實習生給他對單。我的眼睛瞪圓了,瞬間想起我的大疊血單,然而終於沒有笑他「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兩個月,天天抽血,日均多管啊。唉,人艱不拆。而且,他竟然告訴我那天下夜外面普通病房也送走了一個病人,三線杵在這三個小時沒走,而下面小病區的一線發現病人腦出血了都叫不來人……只覺全身很無力。

幸好他當初沒告訴我,他倉里的病程基本一月一寫,也幸虧我偷了懶只叫他按我護理單上去寫病程,更幸虧我直到多年以後閑聊才知道,原來他的主任曾經是醫院病案書寫委員會的人!不然我不知道是會揍他一頓,還是叫他請我吃飯。不過當時要真揍了他也好,心情好了些,眼袋似乎也會沒了。

這份辭海一般厚的死亡病歷是我做過最厚的,我也是從它開始徹底掉進醫院的浮生六記中。死亡病歷永遠會有的,而且永遠都有下一本,而日子總是要過,對嗎?苦中作樂,莫過於此吧。

幸而現在已是新的凈化室,專職一線,雖然他們都是被歲月殺豬刀砍過的……常常我見到他們不是寫文章就是做PPT。在凈化室里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們和我之間唯一的樂趣,似乎只是對著大盆小龍蝦狂吞猛嚼之時,順便笑談我污後之名。

在我們這個科,事情就是這樣子的,你和死亡永遠距離很近,而自己總是無暇感慨,因為生活總要繼續。這是終年不見陽光的地方,病人終會離開而結束這一切,而我們不一定會。


我十六歲的兒子
因為抑鬱症
用了最慘烈的方式離開


這曾經是他的賬號


實習時候的就不算了。說正式工作後的第一個。

兒科血液病區。(其實裡面每個孩子都有說不完的故事,一回想起來就心酸。)

這是我第一個病人。來自香港的11歲小女孩。有和某個香港明星同樣發音的名字、但不同字。會彈鋼琴,水平不錯經常去表演的那種。據她說如果不是來住院,應該要去考10級了。愛說愛笑,跟誰都自來熟。雖然11歲但是已經長得跟我一樣高,而且還比我重。
是急淋。並且有腦白。化療後有天上午突然頭痛,炸了一樣的煩躁,考慮腦疝。然後下午很快陷入昏迷、持續中樞性高熱。冰帽冰袋能上的都上了,冰箱里有的冰都給她用了,她爸爸還不停地跑樓下便利店買冰的礦泉水來換。但體溫一直在40度以上。那天晚上也剛好是我值班,我搬了椅子在她的床邊坐了一晚上,測量和記錄各種生命體征數據,調整各種用藥的走速。也開醫囑寫病程。一同值夜班的師姐讓我下半夜叫她起床來替一會兒但是我就是撐著不願意離開,總覺得怕走開一會兒她就會不行。不得不說那會兒年輕啊,一晚上沒睡居然也能撐得住。一直撐到第二天交完班,在例行查其他病人的房的時候,她這裡突然就叫搶救了。常規的用藥和超長時間的按壓我一直不願放棄,最後她爸爸進來跟我說謝謝不用再繼續了謝謝你。我的手臂都麻了,寫死亡通知單的時候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含著眼淚寫完的。畢竟也是將近一個月的相處。
至今我還留著她親手摺的送給我的那隻千紙鶴。還有那一天她的笑臉。和從她背後窗戶灑進來的柔和陽光。

想起來也就一起說說第二個。

12歲的小女孩。我依然記得她來自哪個城市,叫什麼名字(名字不常見,用的兩個字很古風很文雅)。愛跳舞,經常參加學校文藝匯演的那種。很漂亮。
但是運氣不好啊。這個歲數在兒童血液病里算年紀大的了,不好治;分型的時候又發現是急非淋,預後比兒童急淋要差;然後又是急非淋里的M5。
她不是我的病人。是同組一個男同學管的病人。但是她從第一天入院做骨穿時開始就只信任我們兩個人。做骨穿腰穿只讓我倆做,一個負責做另一個負責握住她的手並且給她擦眼淚鼻涕。會跟我們倆撒嬌說只要是你們倆上夜班我就放心啦。還跟我拉過鉤,約定說,等她病好了,回學校去,再上節目去跳舞的時候,我一定要去看她表演。
但是她的病情每況愈下,最後也是昏迷狀態在ICU里呆了很久,全身腫脹,面目全非。走的那一天是中秋節。她爸爸原來一直放個躺椅在ICU門口守著寸步不離的,卻恰恰那一刻出去醫院外吃飯去了。我在按壓的時候就忍不住眼淚掉下來,心裡一直在喊你不可以走啊我們約好了的我還要去看你跳舞的,你不可以走今天是中秋節啊你讓你爸媽以後怎麼過節啊。她媽媽是在停止搶救後才趕到的,在辦公室里跪下求我繼續搶救。然後我抱著她媽媽坐在地上一起掉眼淚。還有整理遺容的時候發現她全身腫得那麼厲害,那些媽媽買的漂亮小裙子全部穿不上了,只能剪開袖管給披在身上。於是再掉了一輪眼淚。


還有好多其他溫柔黏人的孩子,查房時就像八爪魚一樣黏我身上的孩子,像小大人一樣教育我不能喝太多珍珠奶茶的孩子,做完腰穿只肯讓我抱回病房的孩子……因為見不得那些小天使哭泣的臉,所以後來我轉了專業,離開了兒科。


願小天使們都不受病痛折磨。


一輩子記得啊,還被揍了呢……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598814

話說實習第一個夜班就死人就被打,還能堅持做醫生做到現在,我是不是特別堅強

ψ(`?′)ψ


當然記得~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患,患高血壓和糖尿病很多年,從來沒有規律用過藥物治療,來的時候血壓180/110mmhg,血糖20多。這次來醫院主訴是胸痛,心電圖看st-t改變很明顯,是個典型的心絞痛患者。患者家裡很有錢,一家人都穿貂,手裡拿著好幾個皮包,後來據上級老師說,那裡面裝的都是錢。但是一家人都不識字,對疾病完全沒有概念。

這麼重的病,好在沒有急性心梗,當然首先是建議造影做支架。患者的血管條件很差,走行十分迂曲,手術難度很大,術中患者的冠脈就破裂了,引起了心包壓塞,當時主刀的主任當機立斷,給患者盲穿了心包,但不幸的是,把右心室戳了個破口,在彩超趕來之後,又在彩超引導下穿了一次。(我沒有上手術,這是後來主任轉述的)

患者下台送回病房,整個人意識很不好,非常煩躁。當時主任還沒回來,我們病房的大夫都很奇怪,以為是術中用了鎮靜的藥物,畢竟患者血壓還很高。我們把術後常規藥物都用上之後,就看見主任和上台的兩個研究生急匆匆地從手術室回來。讓我們趕緊把血壓監護監上,他一個人眉頭緊鎖坐在患者床旁,過了一會,主任衝進辦公室,說"不行了,趕緊準備,心包穿刺!"兩個研究生學長趕緊去導管室取了心包穿刺包,聯繫好了彩超老師,全科的主治醫師都趕到病床前幫忙。那是我頭一回看見心包穿刺。這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就是當我們都緊張萬分的時候,患者的兒子還在旁邊悠悠地問了我一句,"大夫,是不是穿完就沒事了?"我只能回答他"當然不了!"

引流管置完之後,這個患者就轉去心外科繼續觀察了。由於心臟一直滲血,抗血小板的藥物一直沒加。在心外科穩定了幾天之後,患者又轉了回來,當時引流管還沒拔。當天下午回來的時候,老師們還在討論什麼時候給他加抗血小板的葯,最後還是保守了一點,說明天查完房再說。結果當天晚上這個患者就急性血栓形成去世了。可能這就是命吧,鬼門關前來來回回幾次,最後還是沒能挺過去。

這就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死亡的病例。後來死亡討論,老師都挺惋惜的,要是當天下午激進一點給他把葯加上估計就不會這樣了。好在家屬也很理解,沒有來醫院鬧。

這個病人使我受到很大的震撼,我意識到醫學有其極限,面對這樣的重病,即使是常勝將軍的主任也束手無策。一旦生命逝去,賺來那一袋袋的錢還有何用?所以,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保持健康,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以下是我另一個回答里的,和這個更切題,搬運過來:
07年,我開始了實習醫生的生涯。
夏天,短袖長款的白大褂,有筆有本有聽診器,還有180的個子,上寬下窄的身條,軍校練出來的站姿。
電梯里,就醫的叔叔阿姨大爺大媽們:「這小夥子,穿著白大褂真精神,當醫生就應該這模樣!」
表面淡定,內心喜不自勝。
第一個實習科室,是呼吸科。科里有和藹的老教授,有斯文的帶教老師,有每天7點30之前必到科室的老護士長,她對每一個病患,每一個醫生護士還有學生,都是鞠躬致意「您好」。
這一切都是我喜歡的樣子,醫院的樣子。
有一個26歲的病人姐姐,在我們前一天住進了病房,她得的是肺炎。
按說這病難受但不難治,可是很不幸,她對所有有效的抗生素都過敏。
第一天,雖然發燒但還和我們有笑容。
第二天,科室請了全院會診,仍然無法把握用藥。用什麼都是一片紅斑。
第三天,她已經出現器官衰竭,住進了ICU。老護士長推著她的平車「孩子別怕,我們都在。」
當晚我和一個同學,我的老師,值夜班。
她病情進展很快,因為實在沒辦法用藥。一夜都在搶救,凌晨的時候,心跳沒有了,她姑姑哭跪在床旁一邊一邊喊她,我流著眼淚在堅持做著心肺復甦「阿姨,您別哭,我們在努力,你看她還有心跳。別放棄。」可是監護儀上的線條還是逐漸的拉平。
最後這個姐姐還是走了,正是美好年紀,就在我的注視下。
我和同學哭到早晨交班,老師拍了拍我們,實習剛開始就遇到這樣的事,真為難你們了。
那是我第一次穿上白大褂,也是第一次感覺到,生命那麼脆弱,就像是手裡的沙子,你拚命地想握住,還是阻止不了流逝。
後來至今,我早已不在臨床工作,每有新入職的應屆畢業生,我都會講一講這個事情,我希望我們能努力去挽救生命。
時間太久,可能前因後果記得不太清楚,癥狀描述不太準確,大家多包涵。但是第一次的經歷,體會總是深刻的。


當時還是在西安高新醫院實習的時候,神外,束老師帶著我。(可能同醫院的我們還見過呢)
當時在神外ICU有個車禍後頭部外傷的,已經植物人了,我時常去給這個病人換藥,一直換到我轉科那天。
後來我一個同學轉過去,遇到他以後我問了一下那個病人,已經死了。
這是第一個經手過的病人死亡案例,不過我經的沒頭沒尾的,算半個?

真正的死亡病例是轉回本地醫院後,急診,我記得應該是礦難那個,送來時已經是氣胸血胸連枷胸(估計連枷胸都不是,因為胸骨都斷成好幾節了)
雙鎖骨骨折,雙臂全部骨頭都骨折了,下身是雙脛腓骨開放性骨折,而且顱骨都凹了進去。
真的是回天乏術,說難聽點已經失去了搶救的價值。
患者嘴裡一直一直在噴血,床旁B超報膈肌撕裂,胸腔所有器官都被氣壓壓到了腹腔里,等於胸腔里就是空空的充滿了氣體,而且在不停的出血。
患者已經沒有了意識,下頜緊閉,為了防止他咬掉自己的舌頭需要用開口器一直撐著(已經咬掉了半個)。
當然這個重任就交給我了,護士們都在忙著扎液體,他的工友們又不會用這玩意,科室里值班大夫和送來的工友們在談話,都騰不出手來。
而他嘴裡在噴血………
我被噴了滿頭滿臉滿身的血啊朋友們(當時搶救完後還拍了一張白大褂上都是血的照片,不過換了手機後沒傳過來)。
人已經不行了,我們也是盡人事聽天命,而且家屬又沒來,很多治療方案都無法展開(簡直是傻逼規定,不過沒辦法,怕醫鬧啊)。
後來他們的領導來了醫院,要求我們全力搶救,但是這個情況搶救………我們把事情直接明說了,也就只能儘儘人事了,叫他們準備後事吧。
後來這個病人就死在了搶救室,血輸了有兩位數了,估計十幾個單位,我們幫他把開放性骨折的斷端塞進去,叫了一群大夫下來會診了一下都表示這個活不了了,拖的時間太長不說,主要是有肋骨斷端插進了心臟里,而且氣胸太嚴重,聽診根本聽不到心音在哪裡,滿胸的雜音。
(這種情況下到了醫院還活著才是一個奇蹟)
死了以後我們幫他簡單整理了一下,起碼讓他看起來像個人,然後就是補搶救記錄,醫囑,死亡記錄。
主要記錄就是病人名字,性別,年齡,身份證號,電話號碼,陪同人員的信息,主訴,查體,初步診斷,治療計劃,治療過程,臨床反應,患者情況等等等等。

對了,這個患者才24歲。
而且前幾天才過了生日。


在急診實習期間,遇到過一個心臟病突發猝死的患者,五十多歲,是患者女婿哭著送來的。說是倆個人在一起幹活,突然難受倒地不起,送來的時候還堅持說他老丈人昏倒了,但大家心裡都明白,只是家屬接受不了。各種搶救電擊,半小時後主任宣布死亡。最讓我難受的是逝者女兒的話,摟著父親遺體哭喊著,讓他起來,說:你不是說要掙錢給我買房嗎,你怎麼不起來啊。一直到筋疲力盡被家屬抬走。一個普通卻用盡自己全力去愛孩子的父親就這麼突然的走了,讓當時還未踏出校門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更加心疼我那個每日辛勤勞動,少言寡語的爸爸……
————————————————————————
是我感情太脆弱嗎?怎麼寫個回答就要哭一場(′;︵;`)


推薦閱讀:

為什麼會覺得老師很水,而師兄水平不錯?
尿酸高是否可通過健身緩解?
今年17 疑似脊柱感染卧床兩個月 無法確診 非常無助?
在民營醫院工作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有哪些中醫束手無策,西醫治好的案例?

TAG:死亡 | 生死 | 醫生 | 醫院 | 醫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