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余華的作品《兄弟》?


還記得余華在寫《活著》的時候曾經說,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這是一個精闢無比的概括,也是他小說一貫的主題。說實話,當初對於他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一類的轉變並不十分的認可。對於被冠以先鋒小說家的余華來說,他的早期作品的探索十分的醒目,那種探索本身就是一種生活的態度。以拒絕的、不合作的、挑釁的、抗議的輕蔑眼神打量生活是他的小說中的作風。但是可能——我暗中猜測——對小說中先鋒因素的探索並不是無窮無盡的,長期的寫作會有慣性和惰性,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某種寫作的僵局。已經有比較敏銳的批評家看出了余華寫作漸漸的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境地,並且給出了善意的解釋:重複,對某些作家來說並不是壞事,對於余華這樣的一開始就具有鮮明個人風格的作家來說,重複就意味著對自己極具個人化特徵的進行進一步的強化和突出。但是對於我來說,這種解釋可以「通情」,但是不能「達理」。

實際上,余華的對於先鋒形式的探索陷入了某種躑躅不前的尷尬境域。余華可能有過這樣的階段,有些恐懼覺得自己的寫作靈感會在一天早晨醒來的一剎那灰飛而去。這就是說,他的在小說形式敘事方面的探索已經到頭了。當然,這種探索是本身是無盡的,但是對一個具體的受到自己條件限制的作家來說,是有限的。余華的限度已經到了,所以他轉向的對內容敘事的新的關注。對我來說,余華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相當於馮小剛的電影,小人物的溫情和自私、無奈和殘忍、幽默和微笑、卑微和虛偽、荒誕和真實都是我們的常態。笑著哭的故事是最好的故事,因為他們與我們有關。儘管有批評家評價這兩部小說時不滿意的說,余華變了,他和生活之間的距離不見了,他筆下的人物不會反抗,學會了無盡的忍耐。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我們生活的常態。這樣說來,余華好像是一個現實主義作家了。

這樣說好像有些諷刺的意味。但是,理解批評家的渴求,想想他們對余華的傾注的熱情也不難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了。好像不僅僅是我們,就是余華本人好像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所以才寫出了這部《兄弟》。他好像想在這部書中恰當的調和自己的寫作狀態,用一種先鋒的敘事,溫情但是不乏殘忍和荒誕的故事敘事來同時滿足讀者或者市場/批評家兩種心態。但是對於故事的敘述者來說並不是如此的簡單。往往在寫作的間隙當中,故事的敘述者和將要寫作的文本之間並不是輕易的能達到平衡。而且這種平衡的過程當中,危險是處處可見的。因為在文本當中還有一個隱性的敘述者的存在。這個敘述者的存在可能才是真正左右文本的講述。如果,余華的《兄弟》真正的是一本所謂的失敗之書的話,他的失敗不是因為其中存在一系列有悖常理的生活場景,而是余華無法左右自己的敘事,任憑一個隱性的故事敘述者不動聲色的安排了一系列的大屠殺。面對這種生活中無法再稱為詩意的殘忍的場景,文本中的那一個個殘暴無比的死者臨死之前的恐怖已經影響到了故事的敘述者。在這種敘事中,余華已經由一個故事的敘述者變成了文本中血淋淋的場面的旁觀者。而故事的真正敘述者就是所謂的隱性敘述者躲在多層歷史的迷霧中陰冷冷的目光穿透了重重的霧靄,陰冷的微笑扭曲了他的臉……

到現在為止我無法對《兄弟》整個的故事作出評價,我的評價只能是殘缺的,這種殘缺除了現實,更多的來源於我的意識到,我也是這個殘酷文本當中眾多看客當中的一個。其實我和余華一樣,對於這場荒誕無比、殘忍無比的歷史文本只能遠遠的注視,沒有更大不同。我們都是歷史的人質,無法選擇。我清楚的記得閱讀時的那種感受,我還沒有做好撥開那層層迷霧的準備,我的思緒還停留在李光頭偷窺那五個女人屁股的洋洋得意上,但是那個隱性的敘述者已經悄悄的拉開的歷史迷霧的一角了。正像書中宋凡平叫李光頭的真名「李光」的時候總忍不住的就滑過去了自然的叫「李光頭」一樣,我從李光頭從偷窺林紅的屁股中得到了和別人交換吃三鮮面的資本中還沒有清醒過來,從那個幽默的場景中沒有回味過來的時候,沒有得到任何的暗示和鋪墊就被那個隱性的敘述者跌跌撞撞的拉進了殘忍的歷史夢魘之中。

我自始至終沉浸在故事的敘事中,但是在閱讀完宋凡平慘遭殺戮的場景中,我忽然的從夢魘中警醒了。我的清醒告訴了我,雖然有一個隱性的故事敘述者在左右故事的敘事,但是另一位故事的旁觀者和顯性故事敘述者余華仍然存在。他仍然左右了一部分的敘事,他和另外的隱性的故事敘述者是歷史的共謀。書中對於宋凡平的殺戮場景和孫偉父親被折磨至死的場景是一種歷史的還原,也是故事敘述者合謀的明證。那種講述手法很明顯的暴露了余華的對殘忍的、暴力的、血腥的那種一貫的欣賞、冷靜、理智、冷眼觀瞧的典型風格。我本想複述他們被殺戮的場景,但是翻閱一下那些章節,慘不忍睹的節制和冷靜的敘述讓我的心陷入了一種複雜的驚悸的、有些痙攣的戰慄之中。我得承認,我還沒有做好接受這些殺戮場景的敘述的時候就已經被拉盡了歷史的拷打室里,注目那些血腥四濺的令人眩暈的辭彙。


2006年余華的《兄弟》出版,在較短的時間內突破100萬本,成為中國文壇上的一部重要的作品。《兄弟》是余華停筆十年之後的一部作品,他一如既往地延續了冷峻的敘事風格,並融入了批判意識,使作品上升到了國民性批判的高度,並以此反映現實生活的弊端。《兄弟》主要訴說的是兩個家庭重組後,李光頭和宋鋼兩兄弟從心酸而悲慘的童年到現今曲折生活的經歷。

《兄弟》以宋鋼、李光頭的人生及宋李二人與林紅的情感糾葛。小說對三者關係的敘述雖雜糅在一起,但細讀文本會發現作家對「宋林」側重「愛」的彰顯,為讀者展示了為維持生計而奔波、脫離肉身刺激的一對夫妻間的簡單、淳樸、至深至重的愛;對「李林」著重渲染「性」的放縱,將愛和性推向兩個極端,讓讀者看到了愛的壯美,以及性的相形見絀;對「宋李」則偏重「兄弟情」的弘揚,是余華反覆確認、強調兩人在精神上堅守著的那份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

由此,我們也不難看出余華獨特、精巧的構思,整個故事採取了循環敘事。余華用生父、繼父,小混混李光頭與宋鋼的命運起伏,兩兄弟對待愛情的態度,以及折射出來的兩個時代之間鮮明的對比,表明對現實的一種批判和揭露,對中國底層進行了辛辣的、痛快的嘲諷和批判。

《兄弟》雖然批評聲不斷,但是整部作品的意蘊和敘事還是值得借鑒的,他的死亡敘事讓讀者在閱讀中不寒而慄,深感那個特殊時代帶給人的影響。

總之,余華是一個偉大的作家,這一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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