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的詞的境界如何?
王國維評他的詞同別人相比,「便有淑女與娼妓之別」,「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如此評語是否言過其實?若和同樣追求詞藻精麗的溫詞相比又如何?
不邀自來,才疏學淺,不當之處還請指正。
先來探討一下題主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王國維評他的詞同別人相比,「便有淑女與娼妓之別」,「但恨床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如此評語是否言過其實?
首先得明確一點,王靜安先生對周邦彥的評價,總體上來說是比較高的。無論是在《人間詞話》還是在後來的《清真先生遺事》中,王靜安先生對美成的肯定之辭還是佔了多數。甚至在《人間詞話》中唯一強調的周邦彥的不足,也只是題主舉出來的兩例——本質上是一個問題,即周詞的內質境界的問題。
題主舉出的這兩例,據《人間詞話疏證》中華書局彭玉平撰本後引《人間詞話》初刊本,分別第三十二則和第三十三則,原文如下: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倡伎
之別。(三二)
美成詞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
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三三)
因此可以看到,言美成之「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與「有淑女與倡伎之別」,那是和歐陽永叔(歐陽修)和秦少游(秦觀)比的——王觀堂某種程度上來說算得上是歐公的迷弟,對秦淮海也多加讚譽,周邦彥和這兩位比自然是占不得上風。但是就絕對高度而言,周清真還是相當高的。【順便吐槽一下...歐陽修和秦觀在題目描述中瞬間就變成名字都未被提到的「別人」了...不清楚的乍一看還以為周邦彥是多不受待見吶...】
回到這兩則評論上來。可以說在這兩則當中,清真先生是被嫌棄得比較狠的(當然在後期觀堂對清真的評論就變成「兩宋之間一人而已」了,這是後話,有機會在後文會寫)。@竹中木梨的答案中說因為造境偏向清冷幽寂、意象雅潔多於綺麗所以「確似淑女多於似娼妓」,只能說是誤解了觀堂的意思,甚至連對比的對象和指代的人都搞錯,順便還把倡伎換成了娼妓:觀堂在這裡說的倡伎,是清真,淑女是歐秦二人,怎麼到了這位答主這裡就變成清真詞確似淑女多於似娼妓了呢?
當然,要全面地理解觀堂的意思,還要看上下文。第三十二則給出的清真詞較之歐、秦二家如倡伎較之淑女,是從詞的「神」上來說的。第一句「詞之雅緻在神不在貌」是總說詞雅正與否在於詞中所體現出的精神品格而不在於詞句是否精緻。緊接著便舉例說歐秦兩人雖有時也作「艷語」——即遣詞造句有時不那麼典雅莊重,但是究其根本,歐公與淮海的詞中可見作者的品格與精神特質(如秦觀詞多將身世之感糅入所謂「艷語」之中)。而在觀堂看來,周邦彥雖然詞句精典,但是大部分只是表面功夫,金玉其外而已(當然不至於敗絮其中)——淑女和倡伎都長得漂亮,但大多數情況下淑女的學識與涵養都要好於倡伎,觀堂是這個意思。
第三十三則更加溫和一點,還是說雖然「深遠之致」不及歐秦二人,但是文字「窮極工巧」。後文的「創調之才」一是指清真對於詞調創製的貢獻(他任提舉大晟府,可以說是官方欽定職業音樂家,專門從事制定詞譜、協調詞樂的工作),二也有讚許他研磨文字的功夫的意思,與前文說他文字窮極工巧相對應;「創意之才」就是與「深遠之致」、「雅正之神」相對應的。還是在說清真詞文字工巧而內質不足。
解釋完畢,正面回答題主的第一個問題。是否言過其實?答案是肯定的。的確是過了,周邦彥雖然的確有這類毛病,但是還不至於如此不堪。事實上從王觀堂後期本人在《清真先生遺事》中對周邦彥評論的轉變就可以看出來,一是論其詞曾有「兩宋之間,一人而已」的讚譽,二是論其詩也曾有過「先生詩之存者,一鱗片爪,俱有足觀」的評判。
周清真工於長調(這是觀堂在《人間詞話》中自己說的),雖然部分作品的確是空有其表,比如他改制的《燭影搖紅》等篇,但不意味著周邦彥果然就只會玩文字遊戲而假託情意。《蘇幕遮·燎沉香》、《蘭陵王·柳》、《解連環·怨懷無托》、《解語花·風消絳蠟》等等作品,還是頗有一番韻味的。
至於周邦彥和溫庭筠,區別大了去了。雖然都是文字工巧,飛卿近於艷麗,清真則相較而言更為溫醇敦厚。而一個工於小令,一個工於長調,詞體本身的區別也決定了二人詞作風格的差異,所謂小令有小令做法,長調有長調做法,切不可因為二人均有文字精巧的評語而等同視之。
借著觀堂在《人間詞話》中的評語,大概對溫、周二人下個不嚴謹的結論。溫庭筠是精艷絕人、似於「畫屏金鷓鴣」;周邦彥更近於馮延巳「深美閎約」、「和淚試嚴妝」的境界(當然個人認為只是接近)。如果再用淑女和倡伎的比喻,若歐秦為淑女則清真為倡伎,若清真為淑女則飛卿為倡伎。大抵就是這個區別。
最後的最後,《人間詞話》是一部著作,也可以被、更曾經被奉為詞學圭臬。但是,不是每一句話都是絕對正確的,讀詞品詞這種事情,有個參考就好了。
手法而言,清真詞語言密麗之中不失流動曉暢,體物之筆刻畫入微,且在布局謀篇上將蒙太奇式的空際轉身發揮得極為充分,往往長調如小令,小令反有餘味,相比於溫庭筠等花間一路有很大發展。
造境而言,清真偏於清冷幽寂,意象總體上也是雅潔多於綺麗,觀蘭陵王、六丑、花犯諸名篇自見。故確似淑女多於似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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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水手刀提醒,這個地方是我記錯了。原句以清真與歐秦比,我錯記此為引古人比較周、柳之語。就王國維原意而言,我是不認同的,周之字面典麗與「神」之至是並行的,內在特質辨識度非常高。即便同寫眾情之作,筆下風味亦迥異歐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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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調之才高,在於嚴守音樂性,並擅假四聲之利,為後世仿效甚多。創意之才少,在於內容較為狹隘。清真詞多無題目,本事可考者少,故彷彿純寫眾情而無一己之心曲。然詩有樂府、徒詩之別,在詞亦然。清真樂府極高而不務徒詩,故不如稼軒諸人可親,確為一憾。然溧水無想山等篇,寫己身世,亦暢快淋漓,毫無捉襟見肘之象。
是創調之才多。。
個人拙見,周邦彥的詞過於注重音律,限制了感情的自然流露。與蘇軾相比差很多。最好的句子應該是,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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