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些「我們不一樣」的經歷?
到處都是「我們不一樣」 到底有多少我們不一樣的事情呢
初三的時候我們學校周六要上一天課,美其名曰「加餐」。
後來不知道被哪個人告到教育局了,學校也只好叫停「加餐」,但是只是初一初二不用來學校了,我們初三還是要去學校上自習課,學校美其名曰「都是學生自願的」。
雖然不能回家浪,但是上自習也總比上課強啊,所以自習的整體氛圍還是輕鬆加愉快的。
記得有一次周六,班主任突然有事,說要處理一些事情,早晨的自習就不來了,讓我們自己管住自己,如果班長告訴她有人違反紀律,一定嚴懲不貸!
我們表面上
然而內心早已
就這樣,老師放心得回家處理事情了。
第一節課,好無聊啊。。。看看漫畫。。。寫寫小紙條。。。做做數學題,額算了,找同學聊聊天。。。啃啃指甲。。。觀察同桌摳鼻屎。。。畫畫超級賽亞人。。。把課本里的字的封閉部分塗黑。。。觀察同桌吃手手。。。。。。
一節課就這麼過去了,課間的時候我坐不住了,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想打籃球的時候,然後我試探性得問了一下死黨大牙、大屌和老戴,我們三個一拍即合,決定打到中午吃飯,然後背著書包抱起球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當時和我們一起翹課的還有兩個女生,我問她們要幹嘛去,她們說今天早晨下雨了,她們去采蘑菇去。。。。。。
媽個雞,我永遠搞不懂女人。。。
很快我們就到了籃球場,就在我們教室旁邊,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特意在走之前囑咐坐在窗戶邊的亮亮幫我們盯著點,有什麼情況他喊一句我們就能聽到。
哇,你要問我什麼時候打籃球最爽,我會告訴你別人上課的時候你打籃球最爽!我們四個在籃球場上打的不亦樂乎,雨後的籃球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新。
我們玩得正嗨呢,亮亮一嗓門:「老師來了!!!」
我們趕緊背上書包抱上球就往回跑啊!這下完了,老師走之前還特意強調如果違反紀律要嚴罰,這可不是一般的違反紀律啊!這是逃課啊!跑回去的時候還遇見了去采蘑菇的兩個女生,她們也在往回跑。。。。。。
結果太不巧了,我們和剛辦完事往回走的老師在教室門口遇到了,老師驚訝得看著我們六個人跟隊列似的跑回來,我抱著球站頭一個,後面是兩個采蘑菇的女生,再後面是我的三個不爭氣的隊友。。。。。。
唉,這傢伙趕得,要是再快個十幾秒就啥事都沒有了。。。。。。
「你去哪了?」老師問我。
我心想,我說我去學習了您能信么?嘴裡還是老老實實得說:「去打球了。」
不過還好,犯事的不止我一個,那倆女生學習都特別好,老師罰起來看在她們的面子上也不會有多重的!
老師又問我後面的女生:「你幹嘛去了?」
那個女生說:「我去圖書館裡看書去了。」
卧槽???(?Д?)ノ這也行?你明明去采蘑菇了啊!居然說自己去圖書館看書你還是個人么?奧,教室里這麼好的地方你不學習,你非跑到圖書館學習,誰信啊!等著老師擊穿你的謊言吧!
然後老師點了點頭,就問下一個女生:「你去哪了?」
橋多麻袋。。。。老師,您難道沒看出來么?她在說謊啊!!!我聽寫的時候作弊您都看的出來,怎麼到這會兒就看不出來了呢!誰沒事幹自習課上往圖書館跑啊!擺明有問題啊!!!
然後第二個采蘑菇的小姑娘說:「老師,我和她一起去的圖書館。」
尼瑪,你們居然合起伙來欺騙老師!還有王法么?還有法律么?你們這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這下完了,本來還想的有兩個學習好的一起陪著我們,這樣一來我們四個老師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罰了,唉,根本不敢往下想。
老師來到大牙面前:「剛才幹什麼去了?」
大牙低著頭,委屈地說:「我也和她們一起去圖書館了。」
我特么。。。
大牙你翹課去圖書館?還和她們一起去的?合著剛才在球場上和我們一起打球的人是鬼?這三年來你捫心自問,有沒有去過一次圖書館你心裡沒點B數么???
我瞪著大牙,眼睛都要瞪出血了,大牙也委屈地看著我,好像在說
老師居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懷疑,又來到大屌面前:「你剛才幹嘛去了?」
大屌:「我也去圖書館看書了,你看,還背著書包呢。」
。。。。。。
最後老師來到老戴面前:「你呢?」
老戴:「我也跟著他們去圖書館了。」
。。。。。。
吊吊吊,你們都去圖書館了,我一個人打了倆小時球是吧,什麼兄弟,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逃課被抓面前都是渣渣!!!
這下好了,別說拉兩個學習好的了,現在就我一人受罰了。
老師開口了:「不管你們去了哪,都屬於逃課了。劉狗蛋,你上課時間打籃球性質極其惡劣,2000字檢討,周一早讀課上當著全班念,下周衛生你包了,不喜歡自習就多鍛煉鍛煉。」
「還有,你們去圖書館的,一人兩千字檢討。」
我眼淚都要就出來了,明明一起出去玩,跟著學習好的混就是不一樣,你們動動手寫個檢討就完事了,我還要打掃一周衛生。。。。。。
老師又說:「你們去圖書館的星期一把家長帶來,逃課就逃了,還在這裡給我說謊,馬上要中考了是不是覺得自己能讀重點高中了?」
卧槽,老師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在教學樓上看到我們打球了?但那兩個女生在樓下采蘑菇應該看不到啊。。。。。。
大牙也是不死心,說:「老師,我們真去圖書館了!」
老師:「你們能去圖書館啊,你是告訴我劉狗蛋一個人打的球啊?」
大牙:「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們真的和她們一起去的圖書館!」
眼看戰局要被逆轉了,老師冷笑一聲:「那我去圖書館幫忙整理書的時候咋沒看見你啊?」
「對了,劉狗蛋打掃完一個星期,你接著打掃一個月。」
大學上課,有一節課很水,上了半個學期人越來越少。老師終於忍無可忍了,說:"下節課點名,你們把不上課的叫過來。"
這種場面我見得多了,多是下次課學生來得很齊,老師看人很多也不會點名了,而全班200多個人,只有我看透了老師的套路,果斷選擇不去。
那一天,陽光燦爛,全班200多個人,就我被記了逃課。大學宿舍八人,只有我沒玩快手,沒抽煙。
也沒在人睡著後繼續開著音響震天嗨。
軍訓結束,一群人送別教官,神情悲痛欲絕。
說著要給教官寫信之類。
我卻只覺得莫名的解脫。
畢業前夕,只有我安靜的收拾好行李回了家。
道別彷彿只是下樓買杯水。
高考那天,不懂地理試卷上的什麼什麼大西洋暖流還是什麼鬼流之類。
只好在試卷背面寫了句「考場沒空調,好熱」。
英語試卷填完ABCD後,趴在桌上睡了十分鐘被老師叫醒。
我也很無奈,可我就是不會做。
高考結束那晚,酒席散場後自己走回了家。
路上遇到一個鴨脖攤,買了點零食。
攤主是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小哥。
他問我是不是高考結束的學生,我說是。
他說考得怎麼樣,我說沒戲。
「結果還沒出來,怎麼就沒戲。」
「因為我覺得不會多好。」
「怎麼能這樣說?」他說,「要對自己有信心。考不好或是怎樣都沒關係,要對以後有信心。」
「一定要有信心。」
是啊
要有信心。
大學畢業,本地的同學幾乎都離開了。
「趁著年輕出去闖闖。」他們說。
只有我很無聊的留了下來。
不知是莫名的故土情懷,還是從不喜歡接受選擇帶來的改變。
沒上大學之前,我沒住過宿舍,也沒離開過那個只有三條主幹線的小鎮超過兩天。
雖然大學也並不是在外省。
說來可笑。
我一個海南人,連三亞都沒去過。
更別說亂七八糟的一堆旅遊景點。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以為除了我所在的鎮子,其他地方的紅綠燈都是綠燈一亮,十字路口就滿是來來回回的行人。
於是自己第一次站在別的城市街頭,才恍然大悟:原來別的城市,綠燈亮起時也還會有車子右拐。
實習期。
所有人都擠破了頭的往大公司里鑽。
只有我找了一家包括每天都在跑業務的老闆在內,加起來不過13人的公司。
就職第二天,昨天那個坐在我身旁的小哥就一言不發的辭職了。
只有我問起了「怎麼今天沒見到他」。
之後的半個月,來了大約八個實習生。
沒有一個呆了超過兩天。
但似乎並沒人關心這些人怎麼莫名就不來了。
也沒人想知道為什麼某位呆了超過一年的老員工也消失了。
甚至那個拿了我數據線的市場調研部大叔,也忽然消失了。
於是實習期下來,我成了唯一一個還留在公司里的實習生。
直到某天清晨,終於輪到我休假的時候。
公司里那個胖子設計師來電問我圖紙怎麼沒好。
什麼圖紙?
那分明不是我負責的單。
想來也只是要我背黑鍋罷了,便辭了職。
辭職後,還在公司里呆著的另一位菜鳥告訴我:「王工也辭職了。」
我說什麼情況。
他說:「跟許工發生了分歧。」
「許工什麼情況?」
「跟張工發生了分歧。」
「張工又是誰?」
「張工就是我們老闆啊。」
「他們咋了。」
「你辭職後兩天,許工辭職了,王工也辭職了,新來的實習生也辭職了。」
再之後,一個公司七七八八的人都辭職了。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挑了間什麼鬼公司。
給我打電話那個?
他也是實習生,但因為跟公司老闆有關係,所以不能辭職。
但看他朋友圈後來的動態,約莫半個月後。
他也辭職了。
服了。
辭職後,我便呆在自己租的出租屋裡。
睡醒看看知乎,看看電影。
吃飯洗澡睡覺,買菜炒菜煮飯。
吃完洗鍋,洗碗,洗筷子。
算了懶得洗,還是吃快餐吧。
吃完飯下樓買杯奶茶。
由於南方方言千變萬化,尤其海南地區。
相鄰的兩個縣鎮因為一點口音不同都會搞不懂對方說的什麼。
所以我說了半天,老闆也費勁聽了半天。
後來實在沒辦法,「你說普通話吧。」
他嘆了口氣。
再之後,日常生活里我也只能用普通話跟他們交流。
大約過了半年。
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他是內地人」的錯覺。
而有些人明明聽得懂我說的海南話,卻不知為什麼非要費勁兒說著自己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回答我。
後來我問他原因,他說「溝通方便,順便練練普通話」。
醬紫。
不知不覺寫了一堆。
對,跟身邊人不同的還有我莫名的廢話多。
「我們不一樣」?
我來一個絕對不一樣的。
初三,第一次做化學實驗,老師讓我們用酒精燈加熱銅片(用坩堝鉗夾住)觀察焰色反應。大家都一樣燒銅片,沒意思,我沒這麼干。
我直接加熱了鎂條,一個我們還沒有學過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如果你覺得這閃到了全班人眼睛的鎂條還不夠牛逼,請往下看。
當時大家都看著我,我怕浪費鎂條,鬆手把點燃的鎂條扔回了裝了鎂條(還有鎂屑)的廣口瓶。
1條 燃燒的鎂條+N條 鎂條+1個 廣口瓶=1個 炸裂的閃光彈。
我寫了800字的檢查,賠了一張實驗桌的錢,初中再沒進過化學實驗室。
反正我考上高中啦!
最近吃雞很火嘛 然後我也在玩 原來看別的卡建模的就是笑笑 畢竟自己沒卡過(堅信顯卡扛得住)然而。。。
要不不卡 要卡就卡在正常人卡不進去的地方
我的視角 落地看到有急救包就上去撿 結果撿好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麼鬼的地方 隊友過來一個說幫我 結果他叫來了全隊一起笑
emmmmmmm
我卡冰箱里了
雷都雷不死 如果是天命圈我就吃雞了啊
你原來是一條鯉魚,修行了500年跳了龍門變成龍了。而我呢原來是條泥鰍,先修鍊了1000年變成了鯉魚,然後在修鍊500年才跳了龍門。倘若我們倆一起失敗那你還是一條鯉魚而我可就變成泥鰍了,你說我做事情怎麼能不謹慎呢?
小學的時候。我一直是個特別老實本分的好孩子,加上成績挺好,在老師心中印象比較好。
也因為這個原因,老師特別喜歡把調皮搗蛋的孩子調到我周圍。我們是單人桌,當時的前桌就是一特調皮成績不好的孩子。
前桌平時特別愛找我事兒,我一般都忍了。但那天不知怎麼被惹毛了,脫口而出:操你媽!說出來的時候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畢竟小學,罵人還不是很普遍,尤其是我這般乖巧(慫慫)的三好學生。
前桌秒變興奮臉(內心os大概:喲呵不得了不得了!!!)
馬上舉手:「老師,ⅹx(我名字)罵人!」
老師看一眼我,我當時like this...
老師(一臉淡定加不屑)
「同學們,大家覺得xx(我)會罵人嗎?」
大家齊聲:「不會!
老師:「xxx(我前桌)你能耐了哈!自己罵人就算了還誣陷別人!」
前桌一臉震驚加不可思議看著我,like this...
我:
當時加這個bgm的話可以說相當應景了。
高中時,班主任發下來一張紙,課程質量考核表,最後一欄是對任課老師的評價和意見。
班主任面無表情地說:「你們如實填寫就行,有批評意見都可以寫下來,不用簽名。」
從小熱愛吐槽的我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呢?每個老師我都認認真真地批評了一句。
兩天後,班主任把我和一個成績較差的男生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
「別人都隨隨便便寫,怎麼就你不一樣?」
是啊,我想唱一句「我們不一樣」
--------------割雞割雞割雞割雞割雞割雞---------------------
我後來才明白,班主任是通過筆跡認出我來的。
當時我給班主任的評價是:「一個講課沒意思的老師,經常拖堂,經常侵佔體育課。」
那個男生告訴我,他給所有老師的評價都是「傻B」。
哈哈哈哈哈哈,現在想想都佩服他的勇氣。
em......
我可能從小就和別人不太一樣吧。父親是個學校的物理老師,有點嚴肅,做事有點我行我素,他學校的其他老師和學生都不太喜歡他。
我二年級的時候,夜晚有事去他的學校找他,恰逢下課,他的學生好像犯了什麼錯,被他批評了,便在我回家的路上扮鬼嚇我,我一聲尖叫,跑回了家。從此以後,夜夜晚上做噩夢。他的學生彷彿知道了這件事,便決定,繼續嚇我(我可真是被嚇大的呀)
從此,我的小學生活開始變化了,小孩子的孤立才是最恐怖的,因為它是那樣毫無遮攔。
每次玩遊戲,媽媽對我說,跟著大孩子玩會比較安全。但是玩久了我就發現,這個圈子並不是我想的那麼好,潛意識離開那個圈子,加之被人嚇,又不願意說話,久而久之,沒有人和我玩,我就自己玩。
那時候一個人學會了然後和自己相處,一個人發明了各種遊戲。
躲在家裡看書,八歲時,我開始看《愛德華的奇妙之旅》。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世界,大家都以為我是個脾氣怪,學習差的的孩子。明明大家都那麼小,傷害起人卻那麼理直氣壯,我被視為怪人。
怪人就怪人,我依舊做著自己喜歡的事,看書,畫畫。
小學畢業,我離開了那裡,家人希望我有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把我一個人送到了另一個城市,讓我住在一個親戚家,親戚對我還可以,但是在學校里,因有著與他們不同的口音而被嘲笑,我繼續沉默,看書。現在已經讀了三次《紅樓夢》,默默的去看海子的詩集。
當一個怪人有什麼不好的,僅僅只是對於別人而言罷了,別人未曾了解你的世界,你又怎麼能去讓別人理解?
每個人其實都是不一樣的,經歷著不同的故事罷了,渴望被理解,但是你憑什麼讓別人理解你呢?
人生,本就是,求同存異。
騎自行車高潮,有誰跟我一樣!妹子好害羞,茫茫知乎海,能否找一個?小學五年級某個秋日午後,騎自行車。妹子我由於發育不良,個矮,身子便跟隨著腳踏板的上下而有規律地左右晃動。突然,跟自行車座接觸的部位一陣酥麻……那種感覺無以言表。當時的我並不知情,但仍努力保持著原有的節奏,以繼續維持那種快感(害羞ing ……)
後來的某天依舊騎自行車,又有過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從此以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愛上了騎自行車。
直到成年後,結婚後的某個晚上,體會到了那種無以言表的感覺!
我才恍惚地記起那兩個美麗的午後,騎自行車騎得酣暢淋漓時,那種不可言喻的神秘感到底是什麼。
至今都普普通通,平平庸庸,就沒有過跟別人不一樣的經歷,唯獨這個奇葩經歷應該算作一個,我是該苦笑呢,還是苦笑呢?
現在高三,因為是隨遷子女,我是全班唯一沒有報名高考的人
考完試跟學霸對答案的時候
高二下學期 都懂嘛開始準備第一輪複習了 我呢 作為火箭班的班長 象徵著班級的榮耀 當然要在每周一的自習課上好好自習 起的這叫一個帶頭作用 這個時候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威」「**威」
我猛地回頭
然後繼續學習 就是這麼有腔調 沒想到聲音越來越急 越來越多 「**威」「**威」 我額頭青筋暴起回頭表情猙獰
一看是我們班的班花經姐(男的)叫我 我嚴肅的詢問他有何貴幹 沒想到他 他 他竟然從嘴裡說出了那幾個罪惡的字眼「逃課上網!」 我心如刀割 內心掙扎了整整一秒後表情凝重
「我打野」
「ojbk」
翻牆出去 翻到一半 聽到了一個女同學(學生值日,據說喜歡我 )「你們在幹嘛?」經姐:「卧槽,是她我日這被報上去踢出好班還要請家長」我:「我tm才打架記了過啊 我高三還等著消啊」經姐「不是說喜歡你嗎,你試試解釋一下,美男計懂吧,不吃虧!」 為了不被開除 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美女,我其實 是故意在這裡吸引你的注意力,我知道你是小組長,我其實喜歡你。」「啊。你。啊。」然後她便紅著臉跑掉了
第二天
「高二八班 **威因不文明行為被處以『留校察看』處分 該同學對於一位女同學有不文明的舉動 好在並不是有意之舉balabla」
我
第一次更新辣!!!!
後來?
後來怎麼了呢?
後來緊接著,應該就是我高中三年比較失敗的操作了。
當時,我們為了這個視頻,中午學校規定的午睡,我們直接翹掉了……
然後中午回去,我們一方面考慮了這個視頻如果傳播出去應該是weifa的,而且我們錄視頻這個事本身已經是壓線了,
所以我們決定,把這個事情的知情人數量保持在我們幾個 「狐朋狗友」之間,
然鵝,
傳遞消息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一方面,我們忘了注意炮王的走位,一方面,因為雞凍,我的說話聲音有些大,?(? ? ?ω? ? ?)?
當時,炮王是沒聽清我們說了什麼的,
但是,
做賊心虛的他,可能懷疑了我們知道了什麼,
而,
我們擔心他懷疑了什麼,提前做了一手準備
我們把視頻,上傳了百度雲
?_?
果然,兩三天後,
哥們的手機放在教室里充電
被炮王偷偷翻了個底朝天,
他的視頻被發現了。
從此,暗地下的互相不爽上升到了明面,雙方開始了實際對抗,實力對比是,呃……
我們這邊有全校的支持,他那邊,有小白鴿的支持……(′▽`)
對抗過程中,也有些很有意思的事?_?
以後再說吧,再想想跟視頻有關的後續,
——————————————————-
後來啊,百度雲的視頻也丟了,一度這個事變成了全校人群口口相傳的傳奇
而我和那哥們,也成了傳奇的一部分,被廣為傳唱?_?
但是,高三下,所有人都在高考複習的時候,我們驚恐的得到消息,
高二的所有小崽子,基本都看過那視頻了!
納尼????!?!?
他們的是哪來的?????
因為時代的久遠,這個事情已經不可考了,
但它,就是發生了
從此,我也開始了不間斷的被騷擾之路……
「您有新的好友請求」
「同意」
「誒同學是你錄的炮王的視頻吧!」
「滾…」
┑( ̄Д  ̄)┍
至於
最後的後續,
那是半年前,
我返校上大學前,收到了一個學弟的好友請求,簡單交流後,發現我倆,不僅同大學,還同高中,校友之情油然而生,然後我多說了兩句話,
然後,他突然問,誒學長!你是2016級1班的是吧!
我說昂
他又問,炮王!是你班的吧!
?_?我說,提起他幹嘛
他說,他的視頻!那可是真牛逼!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他,你有視頻?
他說,有啊有啊!
最後,我問他,你知道,那視頻,是誰錄的嗎?
完
—————————以下是原答案——————
這個我一定要寫一波了!
這個應該是我高中三年以來最牛逼的操作沒有之一!
那年我高二,學校為了給高三的學生加油助威,打開了上了兩年鎖的天台大門!
還忘了重新上鎖!
從此我們學校的天台成為了聚眾賭博,小規模手機交流基地,抽煙喝酒的理想場所……
但是,
學校很快發現了這個情況,所以,天台很快就被重新封鎖了……
一天中午,我們幾個當時沉迷三國殺的少年正在上鎖的天台大門門口玩遊戲,我突然腦子一抽,心想去他娘的……憑什麼鎖門,然後站起來一個漂亮的迴旋踢
只聽一聲巨響
整個大門的生鏽的門軸讓我直接踹斷了!
從此,天台的大門,再度開放!
_—————————-這是背景介紹—————
我有一同學,他很神奇,
最開始,他還挺像個人,後來我們幾個天天搞事還仗著自己成績不錯的「差生」發現
他的考試,全靠作弊啊!
全班的女生,全被她表白過啊!
他的過去,並不像他描述的那麼牛逼啊!
而且,這人太能裝逼了……
關於以上的三條,我都能新寫好幾條故事了……有時間寫,回到本答案,
所以幾乎全班,都對他噁心至極,卻臉上笑嘻嘻,心裡mmp……我們就叫他,炮王吧(以後解釋為什麼叫這個,)
——————以上是人物介紹————————
我有一個校值周隊的朋友,那時剛上高三的時候,學校的規矩,老值周要把袖標給新值周,然後對他們進行培訓,
培訓後,他回來跟我說,我看了一眼新值周,就一個好看的,,
然後過了兩天,我們發現,炮王和她在操場上牽手!
走過了一天,我們發現,炮王把她壁咚了!
走過了兩天,我們發現,炮王跟她表白了!
那個女生,我們叫她,小白鴿吧……
當時我們一眾單身狗的內心:」我們不一樣...」
本來
事情到此就算結束了……
但是
我鋪墊了這麼多
豈能一點不用?
又過了幾天,
我和那個值周生哥們在天台上玩手機,
卻突然遇到了校領導上來檢查!
woc!!!!
當時我們的操作也值得寫另一篇回答了,在這裡先略過,
反正我們最終計劃從另一側天台下樓,想要到天台另一側,需要經過一個巨大的隔斷
(我們學校的主樓體是由兩個樓拼成的,所以在拼接處做了隔斷,因為手機打字,有時間我用電腦吧那個隔斷畫出來,)
通過整個隔斷的操作要,先從一個洞鑽過去,下一個梯子,然後再鑽過一個洞,
跑在我前面的哥們,
飛快的鑽過了洞,然後
又飛快的鑽了回來
我當時很奇怪,探頭看了一眼
然後被眼前可怕的景象震驚的說不出話
這兩個人,炮王和小白鴿,竟然在下面,卿卿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還是個純潔的高中生啊!
但我旁邊的兄弟已經拿出了手機,淡定的伸出攝像頭開始照相了!
我倆迅速隱蔽,完全忘記了此時還身處險境,開始投入陳老師的偉大事業中!
然後!
然後!
畫風又變了!
炮王竟然把手伸進了小白鴿的校服!
我的天啊我還是個孩子!
然而,我旁邊的兄弟,更加淡定的換上了攝影!
於是,那是一個這樣的中午,
炎炎烈日下,
一對男女在天台上不可描述
而他們的附近
兩個摳腳大漢躲在洞口後,汗流浹背的錄像
啊,
我們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
—————————————————————-
不定期更新事件後續哦~
知乎萌新第一次回答,大佬們給個贊吧(′▽`)
么么噠你們最棒了謝邀。
我只舉一個栗子。
我他娘的從小就認為我比別人忍耐力強,於是上學經常和同學比憋尿。
這一天,又開始了,早上兩節課後,班裡同學基本上都去過一遍廁所了,我認為他們根本不是我對手,我要自己挑戰極限。
堅持不尿,但是渴了也不敢喝水啊。沒想到啊沒想到,第三節課間,隔壁班哥們兒走過我們班門口,破天荒地扔給我一瓶飲料,飲料的誘惑力還是比較大的,一口氣全悶完了,還咂么著嘴說了句:好酒!
最後一節課一開始我就後悔了,媽的,不是感覺身體被掏空,而是感覺膀胱要憋炸!正著坐不對勁,斜倚坐不舒服,更不敢趴桌子上,感覺身體往前一傾斜,膀胱分分鐘要被擠爆。說話?說個屁話,嘴裡敢蹦出一個字,膀胱就會連帶著被震疼啊。同桌問我怎麼了,我只能慢慢地拿出筆和紙,盡量不用太大力氣寫出來告訴他我尿急。
那麼,能不能趕快請假去廁所呢?不!我的強迫症打小就有,我一定要堅持到放學!
我不知道那節45分鐘的課是怎麼熬過去的,只記得下課後,同桌又喊了我哥們兒,兩個人,一左一右,夾著我去廁所,還得等大家都撤得差不多了才行,不是因為沒面子,而是因為怕人太多擠來擠去把我擠尿了……
最後,最後,我被架到廁所,在兩個哥們兒的幫助下,尿了兩分鐘。那真是渾身顫抖的兩分鐘啊……
看出來了嗎,我們不一樣的這種心理其實每個人都有,和人意見相左時,找尋自我安慰時,滿足心理需求時,哪怕是被劃為了和別人一類以後自己還會找個理由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個人認為,每個人的這種經歷實在是太多了,但是一定記住!!!千萬不要憋著尿對別人說我們不一樣啊……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他就是他,兩塊錢的呲花。
(七萬字長文預警)
我曾經是一名競賽生。2017屆,化學競賽黨,來自陝西。
每年各個高校通過五大學科競賽篩選全國各地的優秀高中生,長久以往,這成為了一種通向高校的旁門小徑。全國每年幾百萬幾千萬高中生里,只有那麼幾千幾百個人拿到國家級的獎牌,自然這些人會成為香餑餑。然而在很多人對他們僅限於仰慕,卻很少人知道他們背後的故事。
這裡,我用我這一段時間的自傳,給你們真實地展現給各位:我,競賽生的故事。
(本文已更新完畢。全文採用真實事件、真實人物。為了個人隱私保護除我本人以外其他人全使用化名。)
(個人力薦第三章與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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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獨行小徑——啟程
從哪裡開始講我的故事呢……
七月中旬的一天,高三補課的那個暑假,早上七點半,下著點小雨——印象中從學校西門的長廊到校外的紅磚南路,從腳下潮濕的水泥地到頭頂陰沉的天,上下左右全是灰色。
所有的學生,都背著書包、打著雨傘往校內走;我卻拉著拉杆箱、披著雨衣,逆著人群往外。出校門前還有兩個兄弟為我送行,出校門後我成為逆行的唯一人。
突然有一種自己成為荊軻的悲壯感。
經歷了一切之後,我時常回憶起那個畫面:這可能是我高中旅程的縮影——我的故事註定和多數人、甚至和所有人不同。
而很多事其實在啟程之前就已經發生了。
七月初,高三補課第二天的早晨,我們班教室里四個人不見了;另一幢樓上,一間原本沒人的教室突然來了四個人。我是其中之一。我們沒帶高考的任何資料,全是稿紙、習題和大學教材。我們被當做種子選手,為兩三個月之後的競賽做準備。
到那裡的時候梁靖北——和我一起衝刺化競的兄弟——先是把幾本教材和習題放到桌子上,然後笑著對我說:「我找到了一個實用的好東西……」同時從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三國殺牌盒子的一點示意我。「你可以,」我笑著回應他,「還是你比較會玩。」
玩歸玩,剛剛笑著的梁靖北很快就一本正經的翻書做題了。
又一聲清脆的聲響。尋聲而去,是我同桌金博同學——拉開了一罐雞尾酒??
「金博果然厲害,邊喝酒邊刷物競題!」靖北的反射弧太靈敏了,甚至讓金博幾乎嗆出來。
「胡扯邊刷酒邊喝……」
「哈哈哈哈邊刷酒邊喝題!……」
金博瘦削的黑臉上,只能容納下一個尷尬而不不失禮貌的微笑,面對我們兩個笑抽的人;另一個黑臉的物競黨吳欣終於在這時默默抬起頭,微笑著開口了:
「我也就笑笑不說話……」
「吳欣一心刷題……」靖北又笑著,逼得吳欣只能擺個無奈的表情,卻不料,「……然而再學也學不過班長……」接著他開始變本加厲地唱歌:
「班長愛學習啊班長愛裝逼……」
現在輪到我無奈了……金博默默說了句:「我覺得我有必要把我的電子琴搬來了……」
終於等到省一唱完又笑完,四個人的教室才終於只剩下空調的呼呼聲。我也終於能靜下來把書看進去。但又坐不住了。
這時靖北問了一句:「合成帝,你合成不?」
「求之不得!」
「班長又要合成了!」金博又抿了一口酒。想當時還在上課的時候,我上課跑神的一個動作就是:給我同桌紙筆,什麼都不說;同桌自然而然地給畫了一個結構複雜的有機物,再給我,我就開始研究這玩意的合成路線。後來被靖北發現,於是有了「合成帝」的稱號。
吳欣此時正在白板上算題,向我翻了個白眼。
「我要用白板的,你懂的。」我說。
「我服……」吳欣說,「等我算完。」
等他算完題,我花了十分鐘擦乾淨白板,才開始研究合成路線,研究了整整兩塊大白板。待到他再想上白班算題時,擦寫字板又用了十分鐘。他看寫字筆正好有紅藍兩隻,便跟我約定好:
「班長,咱要不這樣吧,你拿紅筆,我拿藍筆,這樣咱倆寫完字可以直接蓋在上面,互不干擾,而且只用擦一次白板。」
「成交!」
研究了若干個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化合物的合成路線之後,我突然開始問自己:你這就是在自習課上的高端跑神方法吧?
這僅僅是第一天。
我意識到,不能這麼浪費自己的時間和機會。
我想,真正讓自己定下心來,是在幾天之後寫日記的時候:
「現在我們這幾個人的停課團隊,已經在空蕩的高二八班另開闢了新據點,逃掉了枯燥的課堂、惱人的考試和成山的作業,進入到競賽的準備中。
「畢竟沒有老師看著,壓力也小多了。或許這才是我嚮往的校園生活:隨意作息、有人聊天,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沒人管著……
「不過,回過頭來一想,自己做的怎麼著也要對的起其它教室里的同學們:他們忙,我們也不能閑著。更何況,『出來混,早晚要還的。』這段時間不抓緊,以後可補不回來了。
「「這不是度假,牢記。這一段時間被爭取出來是為了走一條對自己把握更大的路。你的終點終將與其他人一致——終點之後的終點,必然不好說——但如果能在這條路上堅持到底,那才算勝利。』
「我不會忘記,我的兩個進入生物競賽省隊、現正在湖南培訓的兩個好友,在現在巨大的壓力下仍不懈努力,每天早出晚歸。我希望自己能拿出一樣的精神。
「我不會忘記,這次某校有四百個人拿到了國家初賽的資格,而且還有兩個人從五月份就開始停課。同時,在自己的學校里,高一還有兩個不容小覷的大將。可能在校內我暫時只在靖北之下,但放眼望去,高手如雲。
「這一學期里我目睹了各種人以各種理由退出各科競賽。或許是我傻的可以,我選擇了留下來。繼續走,走到更高的一階去走到更深的一層去。對那些退出的人,我不鄙視他們,他們有自己的原因;但不可否認,他們缺乏對學科的熱愛和對困難的堅持。說的好些,我覺得我對化學的熱愛已燃成一團不滅的烈火,作為我永恆的動力與光明,助我前行;說白一點,功利一點:『他們都走了,』我想,『那我留到最後,我就贏了。』什麼時候是最後?我不知道。或許,走的比多數人遠就是了吧……
「每個競賽黨能堅持到最後的原因,有天賦、有耐心、有壓力,等等。而我,什麼都沒有,只有熱愛,但——我相信——足矣!
「蒼天給我的一大幸福,就是讓我有機會發現我自己熱愛的東西,有機會深究自己熱愛的事物,並讓我有時間和精力去不停地追逐它。
「……這就是化學。化學是美麗的:簡單的一百多號元素,構成了億萬種不同的物質。它們有各種美麗的外觀,它們的反應令人拍手稱奇。天藍色的結晶、閃爍金光的沉澱、雪白的枝杈、如彩虹般繽紛的顏色轉變……化學是神奇的:上億種物質有意想不到的性質:承載大量的氣體,蘊藏可怕的能量,傳遞洶湧的電流,忍受超高的溫度,抵抗強力的打擊。沒有這些,就沒有我們人類現在賴以生存的一切:鋼筋水泥、國防工業、生物醫藥……化學是瘋狂的。鈉塊讓湖面沸騰,鎂粉點亮數公里的土地,炸藥在爆炸中釋放開山碎石的能量。冒泡,發光,放熱,爆炸——種種,令人畏懼而又嚮往,令人戰慄而又蕩氣迴腸。
「『chem—is—try』如果我能把我所愛的追求到底,那麼,此生無憾。現在只要試著去掌握它……
「海明威曾說:這個世界繽紛壯闊並值得為之奮鬥。我同意」
到後來,停課的同學越來越多,不僅有物理和化學競賽,數學競賽的同學們也陸續加入進來。人數越來越多,最後老師乾脆不再批准其他任何人停課……人多了,好在安靜的時候總有,但清閑下來成了難事。
其實人多也是好事。無形的監督能讓人效率提高不少。我按部就班地,邊翻邊看邊抄教材,在十幾天里留下了寫滿二十多張大活頁的、圖文並茂密密麻麻的筆記。筆記記錄的是元素周期表裡第一過渡系元素及其化合物的結構、性質、分析方法、遞變規律與應用價值。用它,我可以把無機化學的很多零散的知識點全都串起來。每天摸著漸漸變厚的筆記本心裡的不安終於能消退下來,自信也日益增長。
按照這個進度,利用好七月下半月去湖南培訓的時間和八月上半月到北京培訓的時間,夯實基礎完全不成問題。這樣,八月末的國家初賽,我已然成竹在胸。
計劃非常順利,直到出發前夕。
七月初的時候各大高校開設了各種專科夏令營活動,希望各個高中生能踴躍報名參加。毫無疑問地,清華北大的夏令營最熱門——關鍵是參加的學生可能獲得進入清北的優惠政策。因此,學校極力鼓勵我們報名。
高二的時候拿過一個省級二等獎,。這樣來講,我與其他報名的人不同,過的幾率比較大。可惜有個問題——清北化學夏令營的時間和我們七月下半月湖南培訓的時間是衝突的。培訓已經交錢報名了,所以如果還報夏令營,就意味著課上到一半就要再次轉戰。
我不得不權衡了一下。靜下心來搞競賽,結果好了就能有機會去北大清華;去參加夏令營,無非也是去拿一張去那裡的門票。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用整端的時間看書整理筆記鞏固基礎呢?在我化學理論尚且還不夠紮實的當下,去參加活動做實驗也不過是去玩玩,意義不大。固然,去清北參加夏令營的機會難得,但這不是我應當享有的啊!
於是在全年級各個同學都被鼓勵去報名一試的時候,我充耳不聞。後來結果如我所料,慫恿了將近一百多個同學,九成當了炮灰;靖北過了,不過他手裡的省級一等獎起了大作用;其他獲得機會的幾個朋友,基本上全是年級前十。
7月11日,出發三天前,我們年級組長——溫書,溫老師——把我叫出來了。
「你北大清華的報名結果咋樣?」
「我沒報。」
「你沒報?」不由我解釋他馬上下結論,「你啊,失誤大了……每年競賽咱學校出不了幾個有成績的……」
我無言以對,但內心猶如翻江倒海。老師你知道我是怎麼樣做出這個決定的嗎?我都打算把整個暑假投在競賽上了,你說我出不了成績??你憑什麼在我出成績之前預先否定我???……
話以至此,無論如何,再沒有報名的機會了。但這一天也實在是不開心。甚至有這樣的想法:「你就靠你自己,好好用成績打打那傢伙的臉!」
晚上回到宿舍,先是打電話讓家裡把出去培訓需要的用品打包裝箱好送來,之後便悶到自己的桌子上,耳邊彷彿迴響著啪啪啪打臉的聲音。舍友這時洗完臉回來了。
「你報北大結果咋樣?」我問舍友。
「當然是沒過嘛……我們又不像你們,你們不是『三無』(無平常優秀成績,無各活動評選獎狀,無競賽成績),對吧。」
「但是我壓根沒報什麼夏令營的事。」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這沒啥不對的,競賽對你肯定更重要些。」
「然而某叔叔今天因為這找我談話了。」
「他咋說?」
「他說我『失誤大了』……」接著,我舍友聽我罵完,他說:
「他這麼說……嗯,是不對。但是吧,溫叔這麼想有他的考慮。
「他帶過兩個學生……有一個在高考之後就曾經對他說過:『我其實挺感激您的,老師,但……您為什麼不能對我狠一點?』他之前成績特別好,理科班每次考試都是前五,高二他轉文了,溫老師對他特別放心,鼓勵很多,給別人很大壓力給他基本上沒壓力,結果沒想到……高考崩了。另一個,高三最後一次模考文科考了六百八十多,他一看這不用擔心啊,直接給他批假了——最後高考也崩了。
「所以有這些事在他就不敢重蹈覆轍……他寧可讓你罵他。我覺得他這麼說,應該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你就暫且當激將法吧。」
「嗯……」我沉默又嘆息了好一會,最後長嘆,「……你說的對。」
第二天溫老師又找到我。
「既然決定下來了就靜下心來好好搞吧。今年咱各科競賽的態勢也不錯,你作為種子選手更要靜下心弄。」
我說:「我覺得自己在競賽上起碼可以弄到五十分的降分。,把握比較大。」
「是嗎!」他聽這話,胖胖的身子上下抖了一下,「那你更要好好搞。我一直對你們不放心……昨天我們發現那誰以競賽停課的名義偷偷在四樓空教室打電腦,被我揪住了。你們沒這樣很好……你看,最近你不在教室,沒人給我上課喊起立了,我都沒說啥吧……」
「您現在不就是說了嗎……」
話題終於轉到寒暄。說笑了幾句,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突然感覺自己剛剛說的什麼話給自己莫名的不安。
我應對不安的第一反應就是寫日記。寫完自己的日記,又馬上問金博:「班級日誌在哪?如果沒人記,我要搶過來……」
班級日誌 2016.07.13 陣雨 鬼知道是星期幾 呂金澤 記
成功地在你們作業最多的一天插隊搶到了班級日誌(≧▽≦)ノ┻━┻……讓我來筆錄你們不知道的這一片吧:
高2017屆有個很大的黨,相傳叫競賽黨。現在是一起聚到高二八班的教室里黑學去了,連那最後一次上課也隔了七八天。其中確實有一群學霸,但我在其中只算一個學渣。
不必說成套的卷子,磚厚的書籍,偏難怪的題目,密密麻麻的筆記,也不必說白板上上藍筆寫滿的物理公式,紅筆畫滿的化學結構,抹布全擦乾淨就必須得洗好幾遍;但是這些學霸,就有無限趣味。靖北在這裡低唱,金博在這裡彈琴(金博搬來了一架電子琴)……還有吳欣,倘若你向他借東西,他便會「啪」地一聲,從抽屜里掏出一卷膠帶……有人說,省一是不刷題的,刷了就停不下來;我於是常常就看他刷不刷題,不停地注意他是否刷題,也因此刷錯了題,缺從沒看見過他有一次刷題。如果不怕臟,還可以見到一隻貓,像遊手好閒的浪子,東抓西蹭,怎麼都比刷題有意思多……
明天我們就要啟程去湖南了。接下來一直要培訓到27號,31號去北京,要到18號才能回來,再臨陣磨槍準備8月28號的國家初賽。暑假,是要完啊!
今天又向某叔叔保證:競賽上要起碼拿到五十分的降分。這是要殺進全國前百名的節奏——我感覺自己已經要把前程賭在這條路上了。但細想,我已經落了一個月的課了,開學可能再落一個月或者更多,幹嘛不拼一下,一戰到底?
於是,我沒有給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喪氣的話,取而代之:
「我只相信:天道酬勤。我只相信:分道揚鑣亦有殊途同歸。我現在只有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直面一切,勇敢前行。既然孤注一擲,就硬扛到底;既然背水一戰,就破釜沉舟。平凡的路上,恆心與勇氣必將締造不凡。」
我不學無術,身無長物,只有給大家加油鼓氣的勁。希望大家都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地,奮起,拚命!
附上《探世界》的歌詞吧:
我站在/孤單的彼岸/對這個世界大聲呼喊
當命運的磨難/與我相伴/我會變得更強悍
我站在/世界的頂端/對未知的遠方大聲呼喚
讓永恆的光輝/把我點燃/我會笑得燦爛
註:
①梁靖北傳
梁靖北,附中學子也。余中學六年同學,四年同班。梁高一輒獲化學競賽省級一等獎,由是人稱「省一」 。
省一好綽他人外號。名余曰「合成帝」,名一胡姓學霸「黑學帝」,名班內體委曰「裝逼王」,如此之類,不計其數。或見人動作表情誇張滑稽,輒指之而大笑,並引他人同樂,不顧其窘境。好牌,亦好博弈。上課坐余前,時而顧首拍臉於余不備,並自以為樂。余嘗以為其腦中某筋搭錯,哂笑而不以為意。
省一與余共好化學。初三,常往購置儀器藥品,亦或同做實驗。某年月日,餘二人混銅黑與鋁粉置空地中,以鎂帶引之,爆炸,火星濺樓高,黑煙如蘑菇雲騰起。又混鐵鏽與鋁粉共熱,致煙霧繚繞久不散,尋引救火車來。時年幼,不知其險,只覺樂在其中。
高中以來,成績優異,語數外理化生無一短板,逢考必過,名列前茅。因成績優異,又得省一,甚得老師寵愛,亦受人好評。於班會,言及夢想,曰欲獲化學治霾之方,得眾彩;獲省一時,年級組長張榜以彰之。余等戲言:「濃濃之愛盡於其中矣。」
省一以化學為鶴立雞群。問化學於校內,若其有不知,則無人知之;若梁自居榜眼,則無人敢獨佔鰲頭。道聽途說,省一有過目不忘之能,余不以為然——其過目不忘實在勤思勤問矣。余假其書,見勾點圈畫處處皆是,亦有疑問或一方之見書於字裡行間。常謂余曰:「多少競賽黨不專一……不讀書,讀書者不思,略圖表方程,然思必得問,得問必細思,自問自答實為收穫頗豐之事。學競賽必多思!思之,學以致用,輒過目不忘。熟之,則至矣。」。余對曰:「然!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此為道也。」余以為靖北之法,實為學各科通法也。嬉皮笑臉者多,勤思多問者少,而亦嬉笑亦勤思者,除靖北無幾人矣。余以其嬉笑搞怪為樂,更以其勤思多問為敬。
僅以此文,與同窗共勉。二零一六年六月十三日作。
②在落筆的當下,幾天之前,現本校高二一樣是化競黨的一個學弟,就因為報夏令營的事感到頭痛。倒不是難以抉擇,而是他們的年級組長強迫他報名清華大學的夏令營,而自己想去北大。他的帶隊老師、班主任、家長都出馬為他爭取自己選擇的權利,都被他們的年級組長一一駁回。
想到當時我的年級組長只是說了一句「你失誤大了……」,我感慨萬千。
③「這個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我們都渴望著進步與突破。就我而言,高一的選擇已經註定了我是在走裸分這條路並一路走到黑。跟競賽黨一樣,我也有我的信仰。那天,班長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很罕見的沒有逗,而是給我說:『八月份我也要好好搞競賽,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對了,你明天送我不?』我說:『那我給你擊築。』
「於是第二天下雨,我和偉哥把他送到校門口,他穿著雨衣,拉著桿箱,看著他的背影從紅專路消失,我彷彿看見了我自己,也是那麼凄涼,那麼悲壯,卻又那麼富有決心與鬥志。我想,明年今天我會從北客站到那個城市……
「……打英雄聯盟呢?
「越寫越傷感,還是停筆罷。荊軻刺秦王。」
——節選自班級日誌2016.07.14
④「如果你認為你的抉擇是正確的、你有能力實現你的夢想,那就去用實際行動去證明,去用成績給那些阻撓你的、輕視你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段路不是物質或是肉體上的折磨,而是我前所未料的心路的坎坷。也正是如此我不小心把我的日記變成了一劑猛葯。」
——再回顧當時的日記時,對原文內容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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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獨行小徑——羈旅
7月13日晚,高溫暴晒半個月的西安城突然開始飄雨。這時我正披著雨衣,拿著沒打開的雨傘,蜻蜓點水一般快步掠過西門逐漸開始積水的長廊。
因為有個女生正在教室里等我。
夏花是今天才開始停課的物競黨。然而,今天這一天她已經咆哮了數次。實話說,如果沒有對一門學科近乎痴迷的熱愛,一天專註這門學科,連軸轉,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枯燥乏味。我們從一開始就停課的四個人對此再清楚不過。
幾乎是每次期中期末考試前,亦或考試後,和她都會到學校那個有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場,繞著圈走,邊看星星邊侃大山。明天也要出發了,看她那麼壓力大,我想,也找機會也跟她聊兩句吧。
所以,晚自習前我問她:
「等會要不要去操場轉轉?」
她窩在兩片鏡片後的小眼睛倏然發出兩道光,額頭都似乎跟著亮起來:「好呀。」
這會因為意外情況我已經違約一刻鐘了……而雨也越下越大。
「夏花?讓你等太久了。」
「沒關係。反正我在教室里也能看看書。」
「你還敢去操場不?」我笑問。
「你隨意?反正有傘。」
「還是算了吧,別淋雨著涼了。咱直接回宿舍。」
她把幾本厚書連著數學作業本抱起來,跟我走到教室外面。我撐起傘,她卻說:「我不用打傘。雨不大。」
「我不是給你打傘……你手裡拿的是我同桌的厚書,我在給它打傘。」我內心裡還吐槽一句:「我又不是你男友你以為我喜歡打傘啊?」
「呃……」她一聽,趕緊把書抱緊了一些,湊到傘下。
我向她講了那天下午我對溫老師愚蠢的承諾。「……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感覺我把命都賭在這條路上了。能不能掙到去清北的門票,就看這個暑假了。所以這次去湖南,壓力蠻大。」
「所以我們就沒有壓力了嗎?我們物競……」
「我知道的。」
金博曾經發過牢騷:「每年物理競賽,五十個金牌,秦嶺淮河以南四十九個金牌,秦嶺淮河以北一個金牌——而且這一個金牌還時常沒人拿上。」
每年我校的物理競賽連省一都寥寥無幾。我擔心的是自己進不了省隊,她們可能連省一都拿不到呢……
「但是,」我說,「你的出路不一樣啊。」
「什麼意思?我怎麼就不一樣?」
「你進過幾次年級前十?我呢?」
她不說話,點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她問我:「你是不是對自己太苛刻了?大學不一定是非北大清華不行啊。」
「是,我當然想過。但是這個目標不是我想定的,而是老師家長無形中逼出來的啊……
「再說,我也得為自己打拚一個好的前途吧,也不能讓那些幫助過我的人失望啊……」
她一歪頭,眨眨眼,像是同意。隨後她說:「今天一天在物理一科上連軸轉,頭疼死了……」
「或許你只是沒找到狀態。我可能幸運點——我的興趣與倔強可以讓我在這一科上鑽研時不知疲倦。」
「那你還有壓力?」
「怎麼沒有壓力?我的壓力就來自於化競本身啊。但你的壓力可能不在物競,而在高考。因為我注意到你晚自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在寫數學作業。」
「So?」
「所以說……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壓力都不一樣。也正因如此,我們的壓力無法奢求別人幫著分擔,只能自己消化。就當是種鍛煉吧,你也知道,我喜歡挑戰。」
到宿舍門口,說完再見,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沒人能分擔壓力是事實,但說完那些話,我心裡覺得好多了——起碼有人知道並且能理解我的壓力了。那時終於能暫時感到舒坦。
在我意料之外的事發生在出發、抵達湖南之後。在從長沙車站前往培訓地點的地鐵上,我打開手機,映入眼中的是一條來自夏花的簡訊:
「不要有顧慮!加油!你是要飛的!」
突然間,自己感覺沸騰的地鐵車廂變得如鏡湖般平靜。顛簸一上午的乏力瞬間一掃而空。
高二元旦的時候,夏花她當時腳有傷,所以我送給她的親手製作的新年禮物上,附上了這樣一句話——不奔跑,就飛翔。
現在是她祝我高飛了。
過了好一會,耳邊的嘈雜聲漸漸大了起來,我才反應過來我該回一句。於是我給她回復到:
共勉!分道揚鑣的終點必將是殊途同歸!
「希望你如你所言,呂金澤——不讓那些幫助你的人失望。」後來,在記下此事的日記本上,我以這樣一句結尾:
「有個勵志的朋友比有一個女朋友好。起碼現在是這樣。」
湖南這個鬼天氣……
抵達湖南的當天下午還艷陽高照,我們在賓館剛剛辦完入住手續,外面突如其來的暴雨就把我們困在房間里。這變幻莫測的天氣讓我後悔自己沒做提前的功課。不過,現在應該還來得及。我馬上在QQ給章北正發消息。
「我們剛剛到湖南。你們生競省隊也在湖南師大培訓吧?」
「是,但我現在不在湖南。我現在在北京——剛剛參加完清華的金秋營。」
「感覺咋樣?」
「扯完了……」
「怎麼可能……你可是以全省第二的名次進省隊的,人家不要你那是瞎了。」
「筆試倒罷了,面試的時候人家丟給我一篇英語文章讓我念,那一堆數字我直接就蒙逼了……不過話說清華的操場踢球是真爽,我們剛踢完一場。」
「厲害了……林依水也去了?」
「沒,她在湖南。金秋營初審她沒過。可能是她國初名次有點低吧,全省第十一。你們在哪住?」
「XXXXXX。」
「哦呵呵那個鬼地方……我們去年暑假生物競賽培訓一個月都是在那呆著的。記得洗完襪子短褲充分利用吹風機,不要問我為什麼,你馬上會知道為什麼……」
「我們剛剛就被一場神奇的暴雨困在酒店,沒法到湖南師大報道。這兒一直是這種鬼天氣?」
「沒錯,它就是這種鬼天氣……你們去湖南師大有條上山的小路,沒幾步路,我們有次就從山上開始走的時候天上開始下雨,走到半中間馬路已經變成河了……對了,我可以賭從現在開始十分鐘內你們那雨會馬上停。」
「不用賭了……我們這兒已經晴了。」
雨一停我們就立馬去報道。
報道得到的好消息是:我們培訓的地點就在我們住的酒店裡。這意味著我們不用管什麼天氣因素,下個樓就上下課了。
那間大廳原本用來承辦幾百人的宴席,現在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擺滿了上課的桌椅,供湖南師大培訓所帶領的——包括我們學校高一高二在內——幾十個學校的學生上課。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晚上兩個小時晚自習。中間還會放兩天假,我們老師的安排是帶我們到橘子洲嶽麓山玩。
我的位置在最中間,左邊是梁靖北,右邊坐著另外兩個種子選手——凌一雲、時盛——初三的時候就是我們四個做化學實驗引來的消防車。現在我們並排坐一塊了。
這時還聽說,有些學校的學生,擠在六七個人一間、沒空調的大學宿舍里,每晚享受桑拿浴;還從空間里看到,現在在學校的同學們正抱怨著成堆的作業和每天一次的考練,為怎麼舉報學校暑假補課而費盡心機……除了在這裡襪子需要吹風機輔助晾乾以外,我們真是太幸運了。
可是我忽略了一個問題——和我同住一間房的人是梁靖北這個奇葩。
很多人以為學的好的大學霸一定有書獃子的氣質,但在梁靖北這個學霸身上,你會看到截然相反的一面,甚至因為我沒法徹底表現他的頑皮,我始終認為《梁靖北傳》是個敗筆。當晚,在我拿起無機化學教材想要開始好好學習的第一天晚上,他就開始騷擾了:
「班長別黑學了,過來吃芒果。」
「不吃。我要學習。」
「吶,班長愛學習~」然後開始唱歌——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用《春天在哪裡》的曲調編了一首《班長愛學習》——他邊唱邊笑循環播放了一整個晚上,直到高二的學弟上來問問題,方才消停下來。
「好吧,」我想,「上課了的話能好些吧?」
我想太多了。上課的時候,輪不到他來整我。
南方熱;這種熱加上濕度大,就更可怕;這種悶熱,加上室內不通風,讓一個適應了北方氣候的人來忍……就像把北極熊放到熱帶雨林去受罪。
我們確實是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也是所有空調風都吹不到的位置——事實上,空調的效果本身也不怎麼好。幾百號年輕人又一齊在裡面發熱,很快就把大廳變成了蒸爐。在這種環境下寫字,手上的汗會讓手裡的筆如泥鰍一般溜掉,更不用說汗水打濕了稿紙和筆記——偏偏我又是個流汗型體質的人。
我能真切感受到,為什麼古人造字時要把「煎熬」兩字各用四個點修飾——真形象。
後來發現,除了忍受自己身上的水以外,還得忍受天上的水。酒店的飯又貴又吃不飽,我們必須在外面覓食——這天氣你知道的——在你去吃飯的路上享受日光浴,可能回來的路上你就能享受淋浴。
最慘的倒不是因為去吃飯。
帶隊的張懷民老師給我們準備了十幾份化學競賽的習題,讓我們每晚晚自習儘可能都做做。不過他只有一套,剩下的每人一套就要我們自己去複印——這個任務交到了我和靖北身上。
那天下午下課在外面吃完飯,我們倆走去那個半山坡上街角的複印店。開始還沒有雲朵,不一會就陰雲密布。隨後在複印店裡等著的半小時里,我目睹著雨由細絲變到豆大,風也愈吹愈猛;兩邊的街道也一點點變成洶湧的河流。很快我們這個小小的列印店成了暴雨中的孤島。等到複印完了,雨還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晚自習還得查人啊……」我開始著急。
「我還得確保卷子不被弄濕……」靖北哭笑著,把一百多份卷子使勁塞進自己的背包里,「得趕在我的書包被徹底淋濕之前跑回去!」
於是我們兩個人,擠著一把傘,一路在雨中奔跑到了酒店房間——鞋子已經完全濕透了,打的傘也沒起到多大作用。好在包里的卷子好著呢。更嘲諷的是,當我們到酒店的時候,雨停了……
我後來一直不敢用賓館吹風機吹頭髮,大概就是從那天晚上我們倆把濕乎乎的襪子直接套在吹風機頭上開始……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還算有個好的住宿條件,對吧……或者說,看起來是這樣?
第四天中午。
一個雙人間裡面擠滿了十幾個小夥子,行李橫七豎八地亂放在各個地方。帶隊的張老師坐在我們之間。他本來臉就黑,現在臉色更是不太好:
「……咱得忍一忍了。出來上課,有時候會這樣苦一點……原本這酒店說好給咱今天換房間,現在我們把房退了,給咱的房間卻不夠,簡直胡來……其他地方也訂不到住的位置。所以,大家只能湊合忍兩天。等剩下幾個房間打掃完了,大家趕緊把東西一放,吃東西好好休息……」
我們都知道,也自然沒抱怨什麼……即便我們四個人——我、梁靖北、凌一雲和時盛——被安排擠兩張單人床,我們也沒嘟囔一句。出來的人都很清楚自己不是來旅遊的。
可是休息不好是肯定的了。每次睡覺我翻身,大胳膊一甩放到另一邊的時候,總伴隨梁靖北臉上清脆的一聲響和一聲微弱的慘叫。後來時盛想了個辦法:每次睡覺前把我用被子裹成春卷模樣,只留個頭在外面,這樣就保證了靖北在睡覺的時候不會被打擾了——當然現在輪到我悶在裡頭難受了。
好在,吃的事情變好了——時盛是個善於使用各種外賣軟體的人,我們吃的東西可以被送到酒店房間里,再不用冒著雨淋的風險去外出覓食了。
唯一一次比較悲傷的事是在一天晚上,他們三個人吃著湖南特產的一大盆小龍蝦,而我因為對蝦過敏只能吃著配菜,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
罷了罷了。
那天發現自己帶的唯一一雙鞋開始縮水了,因此不得不在下晚自習之後跑出去買一雙新鞋。買完出店,在馬路對面看見一群拖著行李箱的同齡人走過來——我一眼認出裡面那個短小精悍的章北正。我們見面即擊掌,隨後我陪他一塊把東西搬到酒店,聊了幾句。
「陝西省的驕傲——我室友他是陝西省第一,這次去清華也只有他拿到了優惠政策。」
「你壓力不小吧,小強(章北正外號)?」我說。
「有是有,不過罷了……進省隊之後有好多賊好玩的事……比如說生競省隊里九個人就兩個女生,還都脫單了:林依水我不用說;另外一個還是在進省隊的時候脫單的。最好玩的是那個脫單了以後就一直在林依水面前秀,後來才知道林依水早脫單了……」
「你們還真是厲害。話說,林依水在哪?」
「她應該在我們樓下。」
我下樓去看她。她的房門是虛掩著的,我想她人應該還在裡面沒睡吧,直接推開門——霎時間,一聲驚恐的尖叫把我轟出來轟出來。
......
次日中午我們幾個又碰面的時候,章北正不嫌事大地把我和她拉到一塊,指著說:「你倆現在可以解釋一下,解釋一下……」
反正我們都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尷尬地相視一笑也就過去了……
不論如何,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到長沙的第六天。
這次算是我校化競黨主力和生競省隊在長沙會師了。中午吃飯、下午吃飯,我們幾個人暢聊了各個競賽培訓期間的各種好玩的事。
林依水給我們講了在自己一個人在湖南(其他人去清華金秋營時)發生的事。那天她接到我們生物老師的電話,老師開頭一句就問:
「林依水,你寂寞嗎?」
全桌都笑噴出來。後來知道在老師打電話的時候,她男友就在老師面前卻不知所云,我們又笑噴一次。
他們生競省隊明天一早就要回西安。這天下午他們剛好有空閑時間玩。於是我和靖北午飯後發簡訊給張懷民老師請了個假,打算晚上和他們一塊到橘子洲玩一會去。
「懷民會同意嗎?」章北正問。
「他應該會同意吧,」我說,「他好說話。」
「真的可以嗎?」林依水問。
「懷民不是那種輕易發火的人,」我說,「興許還會跟咱笑笑。最近比較艱苦,他會理解吧。」
到了傍晚,我們沒等到回復,以為是默許了,便往湘江大橋走去。可還沒上橋,就接到電話,嘰喳的我們看到是張老師打來的電話,立刻沉默。
「喂,金澤……我剛剛看到你們的簡訊了。我知道情況,生競省隊明天走,你們想找機會玩玩,這幾天過得也比較艱苦,對吧,可以理解。但是你要考慮這麼幾個問題:第一個,我們行程安排有放假的兩天是去橘子洲的;第二,你們幾個孩子去橘子洲,又是晚上,安全能不能保證?第三,你和梁靖北請假去玩,咱學校培訓的其他同學又會怎麼想?你們作為學長,那些高一的同學們又會怎麼想......」
他沒發火,但我啞口無言。他讓我把手機給靖北,又和他說了一會。最後電話遞給我:「我建議你們還是要考慮一下。」
他沒有明確表示反對,但我們都清楚:等到張老師明確反對事情就鬧大了。一想到最後玩的機會也沒了,我們自然都很掃興。最後章北正提議:既然都到橋邊了,就上橋吹吹風聊聊天,等到晚自習快上我們回去就是了。
只記得那天湘江大橋上江風很大,把靖北的髮際線吹高了幾厘米,也因此拍了不少黑照。可回去上晚自習的時候心總難靜下來。高中兩個最好的朋友之一,我選擇自己競賽的這條路,多少和他們的引領和支持有關係;等明天他們一走,這兩個月的苦旅中又不知何時再見了!那時我的快樂痛苦又和誰講去呢?
這時想起自己說過「分道揚鑣的終點必將是殊途同歸」,這才能有些許慰藉。「唉,」我自己又想,「但願如此。」想著我們倆這不老實的傢伙,回去見到老師免不了一頓罵吧……
那天晚上我和靖北僥倖分到了一個雙人間,再不用擠一個床睡了。下晚自習後,張老師親自來看我們。
「房間還可以吧?」
「好著呢。」
「今天晚上題做的怎樣?」
「還可以,比較簡單。」
「嗯好。你把靖北叫來,我說個事。」
我大概猜到是什麼事了。等梁靖北過來,張老師掏出手機,問我們:
「……你們誰知道這個滴滴打車怎麼用?」
第二天他們一大早就回西安繼續準備八月底的國家決賽了。奇怪的是,自他們走後,長沙那幾天再沒下過雨。
又過了兩天,梁靖北去北京參加化學夏令營,說是一直擠在雙人間里的三個學弟也沒一個上來。我終於得以有足夠的空閑和清靜去做我自己的事。
在這會,物理競賽的人也啟程去北京培訓——我們敬業的物理老師甚至為他們準備好了往返高鐵上要做的卷子。那些之前拿過夏令營資格的朋友們,都忙著參加各個學校的夏令營。就連當時新高二的幾個學弟也每天晚上不斷地來到我房間里問問題。一想到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不敢鬆懈。因此到後來,這個月里自己翻了好幾本教材和上課總結的筆記,也越來越難塞到我的活頁夾裡頭。臨走前還從湖南師大的書店裡買了一大堆競賽書,這導致我的大行李箱比出發前重了一倍。
不過這些都罷了,我當時想,這一路上苦樂參半,但也收貨頗豐。而且,最重要的,我沒浪費自己本用於靜心鑽研競賽的時間——我之前抉擇過的。八月還要奔波半個月,衝刺半個月,應該問題不大。
臨走前一天晚上,帶隊張老師把我們又叫到一起,問了下最近的學習情況,說了一下後續的行程安排,又說說笑笑閑諞了一會。等其他人走了,依照張老師的習慣,他又把我留下來繼續聊了幾句。
「最後不是有兩次考試嗎?結果咋樣?」
「沒考過那兩個高二的,那兩個太厲害了。」
「沒關係,」他笑笑,「湖南的題太簡單。」我在心裡想:「然而基礎不紮實也是我不爭的事實。」
接下來又閑聊了一會。不知怎得,扯到了學校里的事。張老師說:「今年咱學校初中可以,中考考出了一個全省第四。他們比較輕鬆了,但今年高三......今年,上一屆高三考得不太好......」
「我估計溫老師壓力很大。」我說。
「我也壓力很大啊......」
說完這句話,張老師上仰著的黑臉與窗外的夜空一同陷入沉寂。
我望著這位帶了我兩年化競、一年班主任的老師。他帶化競班、帶我們高二的班,一直採用著一種「無為」的政策,讓我們保持著最大程度的自由——就連那天我們晚上想去玩也沒有硬逼著我們回來。但我們又為他爭得了多少榮耀,來證明他這種方式是對的呢?我想,我們可能必須要出些成績才能對得起他對我們這樣的放縱吧。
所以,當我還想著要說兩句安慰話的時候,一個念頭馬上拉住我:
「說那些沒用的幹嘛,看書去吧。」
在去長沙火車站的路上,大行李箱輪子掉了一個,導致我不得不扛著重了近一倍的箱子回家。所幸回去全程高鐵,並不用一直扛著這大傢伙摧殘我的肩膀。
在車上搖晃的時候,看了一下手機空間……什麼情況?學校上電視了?
電視台的畫面里幾個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正接受記者採訪:
「你們是幾年級的?」
「高三。」
「學校現在還在補課?」
「是啊。」
當記者表明身份時,她們甚至還歡呼起來,說「得救了」……
看完報道我的第一反應是:你們真是丟人……這會都高三了,還不知道自己真正該幹什麼?不知道玩樂的代價有多大?在湖南半個月淋雨流汗,最緊張的時候四個人擠兩張床,有能玩的機會不敢玩,我們不曾抱怨,多半是相信你們也在努力,我才不敢有所懈怠啊!……你們也不為自己的前途想想,不知道此時有多少人在與你競爭!……
所幸,在下來同學們的反應中,贊成舉報的只是少數。但接下來學校提前放了假,多半與此事有關。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從頭到尾這件事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那我為什麼憤怒呢?
憤怒之餘,一個聲音在我腦海出現:真是鷙鳥之不群……然而很快就有另一個低沉的聲響回應我:
稱自己為鷙鳥?
你又真正了解你自己嗎?
註:
①高一一次我請章北正吃飯,聊到競賽的事。
「生物競賽每年進入清北的人是最少的,能簽的學校也很少。但我以後要學醫,我覺得有必要走這條路。」
「你有多大把握?」
「沒把握。每年全省生物競賽幾千人,簽約幾個。這個真沒把握。但我想我不會虧著的。競賽的那些知識就相當於大學的預科班了。」
他問我,你呢?
「我已經報了化學競賽了。」
「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②章北正外號的由來:溫書老師上課講到:「古漢語中『郎』指代男子,比如說令郎。我想,是不是前面加個姓也可以來稱呼人?」
「比如章郎?」梁靖北神回復。
於是章北正有了「小強」這個外號。
③我們化競帶隊的張老師、也是我們化學老師和班主任,一直堅持在我們班「無為而治」,只是讓大家做好自己最本分的工作,我們自己的事讓我們自己選擇,自己承擔責任,很少介入我們的事,也很體諒我們。我們幾乎沒聽過關於他的負面評價。也因此我打算用同樣的方式表示我的感謝:做好我的事,取個好成績。
不知我的成績是否達到了他的期望。
——再回顧當時的日記時,對原文內容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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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獨行小徑——掙扎
八月一號,北京。這時離我們一直準備的國家初賽還有二十七天。
如果不是酒店房間裡面的擺設,我還以為自己來監獄了。進門一股灰味兒;打開窗子,迎面不到一臂就是一堵牆,只有從上方滲進來的一點點日光能讓我們暫且分清白天黑夜;開房間燈也沒用,開了燈的房間更像是幽暗的古堡——卻只有廁所的燈能足夠給學習照明。這裡WIFI也沒有,手機信號連2G都連不上,電話又時斷時續;這個酒店又在一個城中村裡面,步行都得二十分鐘到最近的地鐵站。
上課的地點同樣被安排在酒店的大會議室。我們之前聽了上一期培訓的同學對酒店伙食的吐槽,所以沒買酒店的飯票;除了叫外賣以外,解決吃的問題只有外面一家沙縣小吃。
我想,這真是個「黑學」的好地方……可沒多久,從我們地板下又傳來「轟隆隆」的聲音,而且每五分鐘一次,非常有規律——到後來我們才知道,北京亦庄線地鐵就從我們正下方穿過。
張老師給我們已經極力安排調換房間了,然而房間有限,無論如何我們也得忍幾個晚上。
就是第一個晚上。我想早點入睡,便在地鐵停止運行前先上了床。應該來幾趟地鐵響一響,我就適應了吧。
轟隆隆……有點吵,沒能睡著。
轟隆隆……我有點低估了噪音的大小。
轟隆隆……
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地鐵的聲音,這是我的心跳。地鐵駛過,一切再次歸於沉寂時,我卻再也睡不著了——有一股空虛的恐懼開始在我的內心蔓延。
又一列地鐵駛過。這聲音如鬼哭狼嚎,讓我內心的恐懼如潮水般漲起,幾乎讓我窒息。只有萬籟俱寂時我才得以喘息。
我立刻在心裡質問自己:你究竟在怕什麼?問了許久,仍然沒有回應。
……
我已經忘掉我那天晚上是怎麼睡著的了,但一定掙扎了好久。我怕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下去,因此我想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第二天,我在日記本上寫下:
「為了能在接下來可能一輩子的時間裡走的又好又遠,我必須開始重新認識自己。出發前我並未想到,在這個異地他鄉除了要整理筆記學習知識,還要以筆為輪、以書為路去追溯本心。
「去尋找遠方目標的燈塔,和通向燈塔的路途;
「去尋找出發的地點,追問一切的來源;
「去尋找擊碎恐懼的武器;
「去尋找攀登頂峰的動力;
「去尋找——自己。
「這本可能需要一輩子。但現在,不得不急行軍。」
八月三號。我們的房間終於調到了有WIFI有陽光的地方,地鐵的轟隆聲也小的多了。但是,我心裡的喧囂一直沒能平復下來,恐懼一直都在,甚至午飯都沒胃口。中午我只能在其他人吃飯的時候,先打開日記,平定我的內心。
從哪裡開始動筆呢,我猶豫了一會。
眼前浮現出自己七月那個獨自走在紅專路上的畫面。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富有畫面感的、感觸頗深的離別場面,且已經烙在我記憶深處了。那時還能有兩個夥伴來送行,這讓我受寵若驚之餘還有些感動。
我在日記本上寫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或者說從今年七月開始我與一小撮人走上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競賽。在他們忍受著無聊的補課、作業、每天考練和各種心靈雞湯的時候,我們在刷著高深的題、啃著超前的知識、還在奔波各地。這條路如果走好了,我就可以傲視群雄;但是如果出了岔子,就得一無所有地回去,還得補上原來落下的路。
「我知道,從省一,到省隊,到國決銅銀金,每個高度,對我現在而言,都是超常的難度。而只有達到這個高度,才能走下一步。一步不慎,滿盤皆輸。
「可縱然如此,我還是選擇了化競這條路,並且要一拼到底。
「高一參加化競是張老師打過預防針:不要把競賽當興趣班。可惜我一直當它是個興趣班,直到今年七月份。而現在,繼續前行的選擇,顯然不光是『我愛化學』這樣一個念頭決定的。
「那它是什麼?」
我繼續寫下去:
「初三。不知怎地進了實驗班,也不知怎地成為了化學課代表。只知道的是,此後,自己發現了自己的新天賦,並一發不可收拾。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時的一次化學測驗——其他人都掙扎在七八十分時我得了九十九。那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也可以這麼嚴謹細緻,並能獨霸一方。也正是在初三,我開始和靖北一道前去化學儀器店買各種儀器和藥品,在家裡搞實驗,把百分之八十的零花錢都投在了這上面。而自己所做的這些鋁熱氯糖這些壯觀的反應,也讓我頗感震撼。
「於是,高一參加了化競,自己又一躍成為了班裡化學學科的帶頭人。,受各位化學老師器重。除了在班裡給大家講化學題,冬季還參加了學科能力競賽,並斬獲了一等獎。漸漸地在化競上的成績也越來越突出。高二開學參加國家初賽,竟拿了個省級二等獎回來,得了三百元獎金。至今我還留著母親為此事發的簡訊:
『兒子,太棒了,祝賀你!欣賞你的榮譽感!讚賞你的成就感!這獎金和證書,非常有含金量!我很欣慰:你學有興趣且有目標,你學有所得且思想在成熟!加油吧!明天的你會感謝今天努力的自己!』
「所以,與其說是我熱愛化學本身,我更注重的是化學這個學科帶給我的榮耀——這可能才是我潛意識中追求的東西。在經歷了高二一年這段時間成績不突出、當班長工作屢屢受挫這樣對自信和榮耀感的嚴重摧殘後,這顯得更加珍貴。它讓我在某種程度上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這麼寫著寫著總結完,自己可算能稍稍靜下心來。畢竟大概理清楚自己真的需要什麼,往這個方向去就好了。
可是,當晚我們舉行了一次測試——一百分的卷子,不少人考七八十分我只得了四十多分。加上湖南的那次考試,兩個高二剛學化競的的,不管是無機題還是有機題都比我考得高。而現在離國初還有二十五天。巨大的實力差距已經擺在眼前。在日記上寫了這麼多,用文字築成的精神城牆,被殘酷的現實一觸即潰。
「你是佼佼者,但你只是曾是。你現在的實力,配不上也追求不上你的所謂榮耀和存在的意義。」
沒想到,短暫的平靜後,我再一次陷入恐慌。
八月四號。我開始向我的朋友們尋求支援。
「突然間壓力劇增,內心百感交集。空間里的朋友們,這幾天我想求人晚上九點半之後跟我聊天,聊啥都行......」
那天晚上我和四個人同步聊天。
那天為我送行的兄弟之一慕容言,是第一個來回應我的。「剛才看到了你的說說......這也很正常的吧,熬一熬就過去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所以理會不到我的壓力......」我說。即便你也曾為我送行......你們畢竟是在易水一邊就已經停下的人,對岸的寒冷你們只能在變徵之聲中想像,怎麼也無法感同身受。想到這裡自己有莫名感到自己的悲哀。
他說:「我知道,其實都是一樣的壓力,雖然你是競賽,但和中高考的區別也不大的。這時候很多人陪你,你就比很多迷茫的人幸運多了。反正其實發泄一會也就好了,閉眼再睜眼,人生還要繼續,路還要走。」
我想,確實是這樣,但有些坎不是睜一眼閉一眼就能過的啊,總要用力翻過去。自己不做些什麼,就會這樣一直怕著慌著掙扎著,沒有盡頭——這隻有我自己明白。把一切交給時間解決,這個方法怎麼也不適合解決我現在的問題。
又過了一會,吳永定在網上來找我了。高二我幫這個又黑又瘦的小個子走出他的人生陰影整整一年,現在換做他來關切我了。
「班長你還好嗎?」
「主要是最近準備化競你也知道......」
「我猜一下......是因為時間緊迫嗎......」
「......不僅是。」
「可以知道你去年化競考的怎麼樣嗎......」
我尷尬了一下。「省二。當時估分大概不到三十。」
「對了這個滿分是多少分......」
「一百。省一的要求是大約六十以上,七十保定。但是要進省隊得保持在八十以上,算是最好的成績了。嗯,是個高層次......」在聊天的當晚,我們又進行了一次測驗,我又沒上五十。現在感覺目標的分數對自己來說真是望塵莫及。
「記得原來溫書溫老師發了個文章,北大化競生的家長給學生寫的信,說是(他們那個省)全省前四十名進省隊。」
「差不多。陝西省只有不到二十個名額。」
「省隊再進行培訓衝刺全國競賽?」
「我是想沖金保銀,但現在覺得自己和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
「你現在知道自己在哪個位置嗎......」
「我不確定。這也是我現在最尷尬的一點。」現在想來,我當時已經清楚自己不是第一梯隊的人了,但內心仍不願承認,才以「不確定」掩蓋。我後來繼續補充:「我在這一群人里應該僅次于靖北,但最近幾次考試都不理想。」
「靖北......」
「他看的書比我們都多,而且看得又細又快。還記得住。我目前達不到他那個層次,但是起碼我得給自己訂個足夠高的目標吧......」
「你是從初中還是高一開始學競賽的......」
「準確地說是在高二下學期才真正用功。前一段時間,感覺只是學學玩玩,當個興趣班。現在想來那些時間都太可惜了......」
「記得高一的時候懷民說,肯定跟興趣有關係,但也不能完全當成興趣班。話說,我覺得上學期期中我化學得年一,還不是這段時間的化學課學的好,是高一學過一陣子化競的原始積累,從學考到期中考這段時間還是沒能好好做成多少。」
「我學競賽,最大的動力就是興趣,但是這個興趣的東西現在面對巨大的壓力有些不夠的.......」
「現在前進的動力不足了嗎......按照一般旁觀者的說法的話,動力不足了也要繼續前進,但我試過,這樣的話阻力會很大......你現在是因為阻力很大導致壓力大嗎......」
「說不上是阻力......但最近狀態一直不好,不調整的話很可能就真成阻力了......」
「是那種前進不動了的那種感覺嗎?」
「不,不是......是恐懼。」
「恐懼達不到目標 ?」
我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否定不了自己。「嗯。害怕會目睹許多人的失敗之後,重蹈覆轍......」
高二下學期五六月生物競賽的時候,班裡許多競賽生為此停課,結果除了章北正和林依水,其他的全都收穫甚微,甚至因為耽誤了正課,沒能準備好高二期末的分班考試而掉出實驗班。我曾在分班結果出的那天,看見我們班的一個女生就因為這樣的情況而痛哭流涕,而我當時卻只有無能為力。我想我的恐懼,多半來源於此——擔心自己因為化競上的投入,導致趕不上高考的節奏而落隊......
「那你害怕這些為什麼還要繼續這條路呢?」
對啊,為什麼呢?我也完全可以放棄現在的一切,回到高考去啊。但我怎麼甘心如此?我自己選擇要這樣的啊。可堅持到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是不是也是因為害怕?或許是。
「......我也害怕淪為自己曾看不起的人的笑柄,亦或是嘆惋的對象。」
「哪些人曾是你看不起的?」
我猶豫了一會,最後表示,我不想說。「但是,起碼不能讓這種人擠壓自己的生存空間,亦或是奪走屬於自己的榮耀。」
「話說我覺得,我一直期望著做到絕地回歸(他以此自稱自己走出陰影的歷程)也是這個目的。這段時間我並沒有做的多麼好,但再不是只喊空口號了。」
「所以我覺得我現在在做和你類似的事。」
「這幾天我在空間里看到好多人都出去玩了,但我這幾天除了有時候晚上出去散步以外,都沒有出門,其中大多數的時間在學習,我覺得我的時間也是用的比較充實的。」
「遊戲或是學習不過是自己的選擇罷了,只要不後悔沒有怨言就好。」我這麼說,想想自己也是,無論如何要為自己的選擇埋單啊......既然如此,恐懼什麼的也就暫時放一邊去吧,沒什麼必要害怕。
這樣想著,那天晚上終於能睡一個相對安穩的覺。
然而,醒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又來了。我可以暫時放下恐懼,但我無法直面我必須面對的現實。與友人的對話,收效甚微。
我又開始想,如果只有自己能了解自己,那這種事情求別人又有什麼用呢?自己的痛只有自己知道在哪裡,也就只有自己能當自己的醫生。「所有的喧囂和震耳欲聾只有自己知道。」
好在這幾天看書做題還暫時能不受影響,一直在進行。一旦脫離學習,就自動被恐懼纏上,只能掙扎。
八月七號。這時離我們一直準備的國家初賽還有二十一天。
我翻完了裴先生主編的《中級有機化學》這本書。由於它是以我最喜愛的有機合成實例為主題編纂的,讀完它我異常高興。從簡單的物質合成出各種天然的或是人工的具有功能性的分子,這才是最能展現化學這門學科所特有的實用性和創造性的地方。
書的最後兩章,介紹了分子馬達和光電分子的合成。順帶提及了分子剪刀、分子導彈、分子電梯等等合成出的新產品之後,裴先生在書的末章寫到:「相信隨著研究的發展,終有一天人類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分子水平上建造工廠,並實現自然演化也未曾實現的各種功能。」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我們可以成為我們曾經仰望的神。
但自然而然想到,化學這門學科發展到如此地步,完全不是一帆風順的。它是在多少人的艱苦奮鬥、痛苦甚至犧牲之上,才有了今天的成效。每個想在化學方面從事工作或研究的人,也多少得拿出足以面對這樣的挑戰的勇氣才行吧。
雖千萬人,吾往矣。不過,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打開日記本,邊回憶。邊寫下:
「今年一月末二月初,我們學校這一屆化競黨仍然有及其龐大的隊伍,光那時去培訓的人就有二十二人。可是,但是並未想到,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只剩下不到十個人專攻化競。」
這得從高二下學期剛開始說起。當時張老師要去出學考題,但他給化競班留了一套卷子測驗用,把時間安排在了他出去不在的那會。他沒有把考試安排給其他老師,而是把試卷的裝訂、批改、講評都交給了我們兩個負責。
那倒不是個麻煩事,畢竟也就二十多份卷子。但我們沒想到,改卷子也居然「一點不麻煩」——很多老師很愛改白卷,因為畫零不用算分是最省時省勁的事。可到了我們這裡,同樣的情況,我們卻感到異常憤怒了。
放到高一,那時我們還在趕著把高中內容系統看完,這些不會,有情可原;但那時,有機無機的競賽內容,都已經請了專門的大學老師系統地講過一遍了。沒想到,在那些起碼應該知道方法的題目面前,還是很多人乾脆選擇了交白卷,選擇了拒絕思考,拒絕計算。那天晚上,梁靖北在qq上專門找我談這件事。
他說:「我感覺周三(講題的時候)有必要說一下他們了。」
我贊成:「同感。這已經牽扯到態度問題了。」
「是啊,急啊!」「事情大了!」
他開始分析:「除了做題太少是個很重要的原因,還有就是上課的認真情況、看書的認真情況。我們請的有機化學老師講得雖然一般,但是如果會聽課,就能聽到話裡面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問題。就打比方說,上次老師留了三個題;認真去想,把題琢磨透的,也就三四個人罷了。但是仔細想想,真的是每個題裡頭都有很多值得琢磨的東西。但是很多人也就是看了,不會,看答案,知道了。就是這樣。也不往下想。......多數人看書,也就是看過去,表格可能也就不看;但是有些問題想想都能發現,就會去想,最後自己想出來的問題自己解決,真的是個很有收穫的過程。學競賽必須多思考啊!......我看你經常合成雖然有時候步驟有些問題,但是都是把學過的反應加以應用——這點就非常重要。」
「這是實話,」我說,「我就是這樣練有機的。」
「能去思考,能去把學過的東西用起來,就不可能記不住;」他補充,「熟練了,自然就到位了。」
我又說:「無機的東西可能比較複雜,尤其是元素,但它們是系統的、聯繫在一起的,就像周期表......它們之間本身就是有規律可循的。」
「對!有機化學就更是這樣,處處都有聯繫。」
「我一直把這句話作為座右銘:以不變應萬變。化學研究變化,但變化中總有不變的東西;關鍵在於想沒想,用沒用——沒想到,大家全都懶得思考。」
梁靖北舉了一個例子:「比如我下午給你補充的一些東西,可以在講題的時候給大家拓展的東西,也是我在深入想這題有關的還有什麼知識點......比如,從一道分析化學題,就可以講到結構化學的知識點,就可以講到有機化學的知識點。它們看起來分散,其實都是有聯繫的。」
我總結道:「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這才是方法。如果大家都把化學當文科去背的話,那只是方法失誤;如果大家都不把競賽當回事的話,那真的是莫大的悲哀。他們不願意看書做題,那還不如趁早退出,背背史地政或者古文單詞去。競賽不是自習教室!不是興趣班!」
可惜,我們兩個的對話,沒其他人知道;梁靖北講題之前給大家動員了一次,效果也不大;真正想放棄的,我們說不動,做什麼也無濟於事。
想到這裡,繼續回憶著,我在自己的日記上繼續寫到:
「三月份,化班一次接近國家初賽難度的測驗結束後,有人決定退出。我看到他還專門發了說說來表示自己的無奈:......自己可能確實不適合學競賽,所以還是退出來走高考的路。隨後發了一張圖,圖裡是自己一年前買的,到現在還嶄新的競賽書。
「有一天又有同學來跟我說,他不想上競賽了。我問他原因,他說:『到現在了還是那麼多題不會做,哪像你能穩拿獎那麼厲害啊。』
「後來某次上競賽課時,看到一位同學只顧做自己的作業。後來發現他早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名義上的競賽課,於他而言已經和自習沒有區別。我心裡也清楚,有些人上課也就沒怎麼帶過書。後來在今年七月,有同學複印我的元素筆記,我也就順帶問了問還有誰要。居然從那些從不帶書上課的人裡面,蹦出來一個人說不要錢就要。靖北後來破口大罵這種人:哪有那麼多好事,能讓他們懶到這種程度?!
「七月份以前,同宿舍的同學說自己也不敢太專攻化競了。他聽聞兩個外校的同學五月份就開始停課搞競賽,毅然不敢再冒險跟他們競爭。
「......他們就這樣一個個都離開了。七月湖南培訓只有十一個人 ,現在在北京只有九個。目睹著他們幾個人的離開,我甚至有些鄙夷:你說你要走了?你來過嗎?你們有多少人是真正細心讀過書的?........
「而我自己,和他們背道而馳,孤注一擲,。做出這個選擇,可能也就是為了給自己出口氣:你們都選擇放棄走了,但我堅持到底是對的——跟我在開始想的一樣。當然,賭上一切證明自己比別人明智,或許只有我這麼不明智的人能做的出來吧。但不管怎樣,自己已經到這一步了,就不要回去。
「我自己可能也在做個實驗:看付出是否抵得上回報,自己的犧牲是否值得。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因為我賭的不是自己的膽量,而是行動力。」
寫完這些,我相信自己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我已經重拾我自己強大的動力,陰暗的羈絆已經蜷縮在角落,只等待我親自消滅它了。
我決定在第二天對自己的內心來一場真正的交鋒,以此了結一切。
但在內心的質問中,我沒有料到自己逼問到了自己內心的最深處。
八月八日。 這一場只屬於自己的交鋒被記錄在了日記本上。
「倒計時二十天。我現在問你,你在害怕什麼?」
「害怕拿不了省一,進不了省隊。」
「你為什麼要進省隊?」
「進了省隊才有那獎牌的希望啊。」
「拿個獎牌幹什麼?」
「......」
「拿獎牌幹什麼?」
「拿一個像樣的獎牌,之後走高考就能輕鬆點。」
「我再重複一遍我的問題:你在害怕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為什麼要再問一遍?」
「......我怕去走高考那條路。」
「你為什麼怕高考?」
「因為我自己本身實力不強,現在又停了那麼久的課,我肯定趕不上啊......只有走好競賽才能補得上這些損失吧......」
「我再重複一遍我的問題:你在害怕什麼?」
「......」
「我要真實的答案。」
「我怕上不了北大。」
「你為什麼要上北大?」
「張老師歷屆的班長都是北大清華,家裡也希望我去那裡......」
「你去那幹嘛?那個地方真的適合你自己嗎?」
「適合。」
「你撒什麼謊?」
「......好吧,不適合......可能。」
「你在嘗試著去觸及一個只有少數人能達到的頂峰,以此證明你的選擇之明智和行動力之優秀。是不是?」
「是。」
「但那個地方真的能讓你達到嗎?」
「......不能。」
「我可沒說不能。而且也不想說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自己啊。」
「......」
「現在,沒有任何人能斷言你能否達到那個地方。因為,一切都還未發生,一切都是未知。我現在再重複一遍我的問題: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
「你不說,我來說:你在害怕失去一個你達不到的位置。」
「我不可能達不到......」
「告訴我你現在達到了嗎?!」
「......」
「你已經有過不少教訓了:在幻想自己未來成功的場景時,自己被假象所麻痹,讓真正的勝利溜走。現在你終於感到害怕了,這是好事,因為因為你終於在巨大的壓力面前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失敗者的軀殼淪為成功者踐踏的山巒。你不忍踐踏在他人之上,但更不願成為腳下的一員。所以你說,為自己爭口氣,活得舒坦些;所以你要去攀登頂峰。」
「......」
「所以你選擇了化競,因為,你以為,把自己所擅長所喜愛的事物當踏板、登山繩、墊腳石,會讓你的前進道路更輕鬆一點——縱然你也清楚化學本身可不輕鬆。但是你發現,自己選擇了這條自以為輕鬆的道路,其實要面臨更大的壓力。」
「沒錯。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你害怕的那些東西。」
「......」
「你害怕失去那些你還沒得到的東西。是,相比其他人來說,你化學佔優勢,但這隻意味著你得獎的幾率大一些而已。你害怕的一切還沒得到呢。」
「......」
「我再繼續說你害怕的是當你失敗之後不得不費力氣追逐前人的腳步——你可能在競賽生涯結束後要去熬夜等等,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補償你落下的一切。對你而言,最痛苦的事就是你自己對那些東西很多不感興趣,卻還要拼死拼活搞好。總的來講你只是儘力去遠離你厭惡的一切!說白了,你和其他許多競賽生一樣,懷著最功利的目的——拿一張進大學的特惠門票——僅此而已!你怕的是拿不上那張門票!」
「......我承認。自己宣揚自己所謂榮耀,所謂對化學的熱愛,不過是附加品。」
「但你大可不必為此感到羞恥。」
「為什麼?我已然是一個功利者啊。」
「功利有什麼錯了嗎?你對化學的熱愛,在這裡相對而言是個附加品,但卻是真實且強烈的。沒有它你不會有這樣所謂功利的想法。上個好大學,那裡有好的專業好的老師,更多的資源,這些才能讓你把你的熱愛延續下去並發揮到極致。」
「啊.......是,確實如此。」
「現在你搞清楚了。你要為你可能的失敗做準備了。」
「嗯?我不是應該奔著成功去的嗎?為什麼要為失敗做準備?」
「真正的成功還未到來,不要把未來想的太好!想想你的中考,高估了十幾分,最後差一分進實驗班!想想小強,當時他中考估計的是連本校都考不上了,最後比你高七分!想想林依水,她們省隊選拔完後她先做好的是被迫退出的打算......想想你!」
「......」
「我不是詛咒你無法取得成功。我也不是說你現在不能樂觀或者自信。但是,如果你連失敗都抗拒不了,何談成功?把期望放低些,比什麼都好。」
「好吧。那,我怎麼做準備呢?」
「你在問你自己?你自己應該會找到答案啊。」
「在哪找?」
「你在你自己的世界裡掙扎太久了。其實你如果出來關注最近的事,很快就有答案。」
「我明白了。」
我才注意到,這段時間,里約奧運會開始了。既然自己說要找方法,不妨就在那裡找找吧。
八月九號。凌晨三點。我特意爬起來,觀看中國男團的體操決賽。三個小時後等到的結果是團體第三。
可能會有人失望:中國夢之隊不行啊。但是,我那天看完了比賽的全過程。比賽第一輪結束,他們僅僅是排名第七。但接下來幾輪,他們的位次在一點點上升,第六、第五、第四、最後第三。
我想起兩天前的晚上。我和靖北在電視機前無意見證了里約奧運會中國首金的誕生。整場比賽,張夢雪以及其平靜與沉著的神態面對一切。但今早才知道,她在預賽中僅僅排名第七。誰在那時能知道她能拿到首金?
孫楊在游泳賽場上痛失金牌並遭人誹謗,然而在八月九號這一天,他奪回了屬於自己的金牌和榮耀。決賽中他被隊友拉開很長的一段距離,但最後他力挽狂瀾,強勢逆襲。整個世界都為之瘋狂。
當晚,我在日記上寫下這些,還附加上:
「真正的現實是,成功之前經歷無數的失敗,成功之後可能還會失敗。所以,在最終的決賽來臨前,一切都是未知。你不要因為現在的失誤而恐懼,因為現在無法預言未來。」
我還特意查了一下里約奧運會專屬的主題曲,並把歌詞抄到本子上:
I won"t just survive
Oh, you will see me thrive
Can"t write my story
I"m beyond the archetype
I won"t just conform
No matter how you shake my core
Cause my roots, they run deep, oh
Oh, ye of so little faith
Don"t doubt it, don"t doubt it
Victory is in my veins
I know it, I know it
And I will not negotiate
I"ll fight it, I"ll fight it
I will transform
When, when the fire"s at my feet again
And the vultures all start circling
They"re whispering, "you"re out of time."
But still, I rise
This is no mistake, no accident
When you think the final nail is in; think again
Don"t be surprised, I will still rise
I must stay conscious
Through the menace and chaos
So I call on my angels
They say...
Oh, ye of so little faith
Don"t doubt it, don"t doubt it
Victory is in your veins
you know it, you know it
And you will not negotiate
just fight it, just fight it
And be transformed
When, when the fire"s at my feet again
And the vultures all start circling
They"re whispering, "you"re out of time."
But still, I rise
This is no mistake, no accident
When you think the final nail is in; think again
Don"t be surprised, I will still rise
這首歌,這世界另一端發生的那些事,此時此刻,都成為了我的強心針。
歸根結底,我只需要像我們一位學長曾說過的那樣: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八月上旬這一段掙扎和自愈歷程,成為我在競賽路上堅定信心的重要事件。此後,思考仍然沒有結束,但畢竟已經提前走出了必然經歷的困惑與迷茫,自然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了。
據靖北說,在北京的半個月里,他所看到的我,在房間里除了睡覺只做三件事:看書、刷題、寫日記。因為我知道,旁人無法聽見的喧囂,只有自己能平復下來。文字的高貴足以讓我在落筆前清空自己一切的雜念。所以,我才選擇每晚打開我的日記本寫寫,像是給自己服藥。
之後,節奏變快,實際上沒什麼好好記日記的時間,而是把這些時間騰出來干我最應該乾的老三樣:看書、刷題、整理筆記。一張張寫滿算式與化學式、畫滿化學結構的稿紙,比密密麻麻的日記更讓我感到踏實。後來又聯考兩次,兩次把成績穩在了六十分以上,而且在培訓機構一百多個人的排名中,排名第十位。
「我會善用我重拾的驕傲與勇氣,在這最關鍵的時候,並將之延續到將來。」
轉眼到了八月十四號的晚上十一點。這會離我的生日還有一個小時。我打開日記本:
「馬上十七歲了,還有一年成年。之前既然早已決定放棄了這整個暑假,那就也放棄今年所謂生日,去給明年的成人禮準備吧。
「在這條路上,接下來一年,搏一生無憾。」
這生日唯一的活動,是我給自己點了一首歌——把歌詞抄在了我的日記上:
Hope when you take the jump,you don』t fear to fall
Hope when the water rises,you built a wall
Hope when the crowds scream out,it』s screaming your name
Hope if everybody runs,you choose to stay
Hope that you fall in love,and hurt so bad
The only way you can know,it』s give it all you have
And I hope that you don』t suffer,but take the pain
And until the moment come,you』ll say
I~I did it all~
I~I did it all~
I owned every second that this world can give
I saw many places and things that I did
Worth every broken bone,I swear I lived
Hope that you spend your days,but they all add up
And when the sun goes down,hope you raise your cup
I wish that I could witness all your joy and all your pain
And until the moment comes,I』ll say
I~I did it all~
I~I did it all~
I owned every second that this world can give
I saw many places and things that I did
Worth every broken bone,I swear I lived
——《I lived》
註:
①建議文中提到的歌曲,下來可以聽一下,並且願意的話可以查查中文翻譯。
②雖然我的自傳目前還在主要敘述競賽路上的經歷,但我希望每個看過它的讀者們都能從中最大程度地受益。文章里提到的學習方法,在我看來,不僅是化學競賽的學習方法,也是化學這門學科,甚至所有學科的通法。除此之外,對於本文最核心的內容來說——每個人必然經歷的困苦和挑戰可能有所不同,可無一例外地,我們面對它們的心態卻大同小異。這是我希望大家能受益的地方。
③這一章基本上完全來自當時的日記。這本日記現在在我的空間相冊里,僅對競賽生開放。但話說回來,雖然日記是我自己記的,但可能它對看的人的價值更要大於我自己。我想,這一部分的日記也是促使我動筆寫自傳的重要原因。
在這本日記後,有我的同學給我留下的評論。在此摘取一些,算是借他們的文字表達出我的想法,希望能有所幫助啟發。
......
沒有實力,比什麼都可怕,因為那樣你都無法去想像你嘴裡的話在別人耳邊眉底回事什麼樣子。那是一種無能為力,就連樂於助人、給朋友鼓勁,都可能成為泡影。所以提高自己才是王道,為自己也是為別人,特別是對你。
......
競賽更像是一個無底洞,更像沒有燈的山間小路。我們都在黑暗之中摸索著,沒有哪是光明的。我們會誤入歧途,甚至失足摔下山崖。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或許站在山頂的人都是遍體鱗傷吧,人們只會關注其光鮮亮麗的外表,卻不知他經歷了多少困難挫折,又站起來了多少次。前進是艱難的,想走得遠,必定會拋下些什麼,但終究痛苦,因為誰都沒有萬全之策。競賽沒有終點吧,半途而廢的人心中總有些不甘,卻又無奈,堅持到最後的人便會取得勝利。勝利的前一秒,天空依舊黑暗,一切都模糊,但等太陽升起時,一切都清晰了,前途光明。
......
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個大寶藏,然而大多數人的寶藏都不知所蹤,或是變質。
一路走來,認為一個人對外界的看法有三境:第一境,認為所有人都不如自己;第二境,發現世界上有太多的神人,感到無限痛苦;第三境,明白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普通人,沒有所謂的命運,沒有所謂的天才,獲得的多的人付出得多。即使是皇帝,他的天下也是祖先打下的,不苦心經營的話,不到百年又得痛苦地還回去。了解這一點,我再也不忍心去揶揄任何一個人。自己若想有成就,這條荊棘之路必然得走過。
人生真的禁不住一句追問,所有人,或許風光過,或許苟且過,或許曾有傷有痛有樂,誰能逃過最後一站呢?可是,這正是人類的神奇之處,我們就是要上進,我們就是要做到自己的目標,這一點無需理由。正如沒有理由不上進一樣。我們不願得過且過,我們不願自己只是一粒塵埃,這一點亦無需理由。時間或許緊迫,差距或許很大,目標或許很高,但這一切都不是停止、搪塞的理由。正如曹操所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樸實的話語,卻每一次都能引人深思。不要它他悲哀,亦不要小視它,因為它——志在千里。
一位非常拚命的物理學家曾說:「到墳墓里有的是時間休息。」白岩松也說過:「如果過好今天,你會發現你所擔心的事,絕大多數在明天不會出現。」當你走過了一個坎,發現眼前還有更大的坎,回過頭也感覺自己當初完全沒必要這麼擔心。放手去搏!
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接觸了太多雞湯,也都飽受過喪文化。到頭來發現最感人的還是心中的話。正如喝遍汽水茶水,到老了才發現最甘甜的竟是曾經不願喝的純凈水。有幸能看到這個本子中的每一個細節。歷史不是空的大的,它正是一個個這樣的「本子」。
這些或許是說給自己的,或許是說給你的,也或許是說給每一個人的。
......
人活一世,能有幾件事是自己真愛的,享受的,便值得回憶一輩子,在我的心裡,競賽之於競賽黨,大抵如此吧!只因為我們還年輕,趁此時光多瘋一瘋,樂一樂吧!至少在多年以後回憶時是笑的——但我也覺得這是莫大之悲哀。我欽慕民國的學術氛圍,至少一個民族在快步工業化時記得分科學家一塊麵包,所有研究工作者不會因為牛奶麵包而變賣儀器;近三十餘年中國大地,大多就是魯迅先生批判之風,而每個人身上均烙著「只說不幹」的印記,不言歸咎於誰,至少我們應當多付諸實踐。
所有的細節都令我感動,當周圍人都在懷疑你的夢想時,只說明你的夢想他們一生就算做夢也無法得到。人生不會一帆風順,活一天有活一天的成長,每個人都在笑,但每個人都會哭,生活感人在它的漸變不止,痛也痛在這。
借周國平先生的話收束:
「有的人總是在尋找,凡到手的,都不是他要的。有的人從來不尋找,凡到手的,都是他要的。各有各的活法,究竟哪種好,只有自己知道。」
……………………………………………………………………
第四章 獨行小徑——彷徨
八月十八日晚,一列火車在寂靜的暮色中,孤獨地敲打著鐵軌,緩緩地從帝都駛向長安。我們在火車的硬卧上。張老師在北京沒呆兩三天就因為有事走了,回程的路上是我帶隊。事實上,也沒我什麼事,已經高三,大家都有足夠的自覺性和自理能力了。我只是象徵性地提醒看好東西,注意安全,別走散,等等罷了。熄燈前的一個小時,小夥伴們還在打牌,我獨自一人在中鋪,伴著有節奏的晃動,閉眼沉思。
「班長?」
我猛地睜開眼。凌一雲在下面抬頭看著我面前放著的本子,問到:「你在寫日記?」
「嗯,是。最近事情多。兩個月以來我只有這一個文學類文本了。」
「嗯......寫日記這個習慣感覺挺好的。」
「你最近怎麼樣?」我從床上下來。
「還行......就是上課把筆記整理了不少,但還差一截。回去該押押題了,而且元素筆記也得借你的趕緊抄完了。回去就不到十天了,時間還是有點緊。」
「你的實力沒什麼問題。」
他笑著說:「但還是沒法和你和靖北比。」
「咱都沒法和他比,」我也笑了,「他都覺得聽那個有機老師的課費事,提前三天自己先坐車回去了......」
我們說說笑笑有一會時間,然後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我打開日記:
「翻了一下這些天的日記。如果這些天的日記流落到另一個人手裡頭,估計他會完全不知道我在寫什麼。我也很難從這潦草的字裡行間找到連續的思路。但,不可否認,那些凌亂的筆跡是那段時間最真實的感悟。而這些化為墨跡的,可能也只是我思想感悟的九牛一毛。這些天不斷地質疑自己,在質疑時,仍然在步履蹣跚地前進。或許是經歷了一次不完全的脫胎換骨吧。我還想,這接下來一年,估計必然得經歷一次徹底的改變。」
熄燈了,睡吧。
可是那一晚我徹夜未眠。那天晚上沒有任何的喧囂,其他人的鼾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響亮,但我聽不見任何聲音。那有點像硝煙過後的沙場所特有的寂靜——我在這寂靜中迎來了古都的黎明。
班級日誌2016.08.20 星期六 凌一雲
說實話翻了一下前面同學的班級日誌,大家傾訴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作為一個競賽黨,前天下午才在北京結束了培訓坐上火車,昨天早上八點回到了我大西安。在北京的培訓格外辛苦,連著上課十八天,早上三小時,下午三小時,晚上兩個半小時自習,期間還有四次大考試。......
競賽黨其實真的要付出太多太多,同學們也就別老想著我們翹了學校的補課,還逃了七月份的那些測驗和考試。此刻,我知道大家都在家裡休息呢,我們前天從北京回來,昨天稍微整頓一下,今天我們化競的九個同學一大早就來到學校,繼續做題,討論問題,計划到八月二十八號的國家初賽,一直如此。
這個暑假可以說是我度過的最緊張又最充實的暑假了。從期末考試完,跟著大家一塊上了四五天的課之後就到別的小黑屋裡加入班長和省一學競賽,七月十四號在長沙培訓,七月二十八號回來喘口氣,又繼續去北京。
送給大家兩句話吧:
「莫扎特曾說:『大膽地踏上旅途吧!』我不知道旅途前方究竟有什麼,但是還是邁出了步伐,我們仍然在旅途之中。或許前路永夜,即使如此我也要前行,因為即使星光微弱也會為我照亮前路。」——《四月是你的謊言》
那天下午上完一天的競賽自習,往校外走著,不經意間遠遠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是林依水,在那裡也看見了我,遠遠地招手給我打招呼。我才突然反應過來,她們倆馬上就要參加國家決賽了——時間在我們初賽之前,明天就要啟程出發。我快步走到她面前。
「你們明天幾點出發?」
「早上四點從學校出發,趕七點鐘的飛機,再坐高鐵去綿陽(參加決賽)。」
「這麼早啊......」她們上次進入省隊去湖南培訓前,是我給她們送的行。「可惜這次送不了你們了。」
「沒關係啦。」
「壓力大不?」
「嗯,沒有壓力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說,「但都到這個份上了,只能強迫自己放鬆。前幾天幾乎每天哭一次,現在能好些。」
我想,那是多大的壓力啊。林依水是個愛哭的女孩子,但每天都以淚洗面是個難以想像的畫面。我說不了太多。經歷了八月的那些之後,我深知我無法感受她們的痛苦,說得太多只是徒勞。「你應當放鬆,」我說,「畢竟你們已經達到了一個許多人無法觸及的高度上了。加油吧!」
「嗯,」她剛剛還略帶感傷的臉,開始努力表現出自信的樣子,「等我們的捷報!」
另一個省隊的隊員,我的好哥們章北正,在出發前我一直沒能和他見上面。但我依舊在心裡默默祝願著:
「我最好的兩位夥伴啊——我誠然祝願你們能凱旋;因為我見證著你們奮鬥的一路,我相信天道酬勤;我能走到現在,多少是因為心裡知道你們在前頭,我可以順著你們的印記走;希望你們能夠證明,你們的路可以走向勝利!但我也希望,即使沒有,也不後悔於自己的選擇。無論是否登頂,你們都已經在多數人之上,你們輸掉什麼都不會輸掉自己。」
放手一搏吧!
此後,在複習的同時,我仍然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動態,期待自己能第一時間得到他們的喜報。
八月二十二號。
現在再看元素周期表上的那些元素,已經和好朋友一般熟悉了。有機化學裡頭的那些人名反應,在做題的時候應用起來,也成為了信手拈來的事。加上前一段時間放下了自己的心理負擔,現在在考前已經非常放鬆了。
當天晚上十點。在網上有個上海的小姑娘來找我:「我現在新高二......前兩天我們學校的一個學長去四川參加生物競賽國家決賽了。我生物還不錯,突然也想報生物競賽,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我說:當然可以啊。從那時我就相信,競賽一定是個好事,它的益處不僅僅在拿到進入大學的門票。
「可是,一個女生報競賽可能會有很多麻煩吧......拿獎的幾率不大?」
「這什麼話,」我說,「我身邊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女生,生物競賽進了省隊。」過了一會,我覺得單純這句話份量還是不夠,又問她:「你有時間嗎?你有時間的話,我把她的故事講給你。知道了她的故事,你再做決定。」
「好啊!」
「嗯好......從哪裡說起呢......
「我們是在初三的時候認識的但是當時,跟她接觸還不多。高一的時候,我和她男友在一個班 ,中午在學校食堂的時候在同一桌吃飯,這時候我們才漸漸熟了。高二之後,因為在同一間教室上晚自習,所以接觸的機會更多了。那時我們有每晚下晚自習到操場跑圈的習慣,所以之後下晚自習,我就自覺地等她和她一塊去操場了——也正因接觸頻繁導致有人說我是備胎(扯淡)——其實正因為有頻繁的接觸才有更多的機會彼此了解對方。
「主要說說她競賽的路吧。生物競賽在我看來是相當辛苦的,比起數理化競賽,她們整體提前了三個月時間,所以很緊張。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她們有一個月時間是在湖南參加生物競賽培訓。當時她們只有三個人,她是三個人里唯一一個女生。那個暑假她們回來也沒閑著,一直在西安本地進行培訓。此後高二整一年的周末和法定節假日,基本上再沒看到她們在哪玩過了。
「去年十月,國慶的時候,她打算和大家去杭州培訓。但臨走前幾天,她開始感覺身體不舒服,咳嗽,發高燒。到醫院查出,是肺部支原體感染。原本這種病打點滴一個星期就能好,但她知道這樣會耽誤了培訓,寧可吃藥吃一個月。走之前我真的還很擔心她,所幸後來並沒有落下什麼病根。
「到今年三月,她們開始全力衝刺競賽,停了校內所有的課。國家初賽結束,她拿到了全省第十一的位次,在三十個全省一等獎里,很靠前,但接下來省隊選拔就不太好辦......省隊只要九個人;國家初賽的成績將作為參考。她沒什麼優勢,但她不願意放棄機會。她那時跟我說:『也就這一次機會了。我覺得應該是時候每天熬到兩點這樣努力了走到這一步,什麼都不怕了,就是拼。』我開始只把『熬到兩點』當作一個比喻,後來聽她的舍友無意間提到半夜起夜時她還在看書,我才知道,那時真的。她把睡午覺也放棄了,每天把時間耗在學校的生物實驗室。我那時經常為她代簽中午宿舍請假的離宿說明。
「省隊選拔有一項考核是實驗操作。我經常可以看到她們實驗培訓後在空間里分享的照片,除了顯微鏡下的成果,其實讓人挺揪心的是被解剖刀解剖針划出幾道口子的手,而且我們知道這些東西還可能往福爾馬林丙酮氯仿之類的東西里放,鬼知道能有多疼。我曾經在下午上課前跑到她們做實驗的實驗室參觀了一下,當時好奇生物實驗的標本什麼樣子,於是就蹲在那個裝著福爾馬林的標本桶把頭伸進去看了半分鐘,就吸了那一會,我的頭暈了整整一下午。後來一想,她們每天就在這樣的實驗室里,還得集中精力,天啊......
「省選結束的那天晚上,她跟我說了好多,總結到了自己的競賽經歷。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談到:『很多人把競賽當作一個踏板,走一個去清北一類名校的捷徑。而很多真正熱愛生物的人,卻只能止步於自己當時略低的能力,沒有機會去爭取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別說省隊,甚至連省一都沒有。我可能就是這一類人......但我現在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感謝上天了......』我聽她講了半個小時,她從頭到尾沒有提自己省選的情況,但我聽得出來——結合她的初賽成績——她已經做好了落選的打算。結果第二天結果出來......你猜?她進了省隊。
「但是,她們沒有放鬆。進省隊前,我們學校在她之上的,只有我們那個全省第二的章北正,全省也頂多是排名在她之前的十個人罷了;而現在,在國家決賽的賽場上,全國最厲害的兩百多個人彙集於此一決高下,更不能鬆懈。
「她們依舊割捨了自己睡覺的時間。周末仍舊不休息繼續上競賽課。那時甚至連晚自習都不上了,每晚轉戰到實驗室練習操作——這是她倆自加的課程,因為她們認為自己的操作水平差太多。這樣度過了幾乎整個五六月份。事實上,後來我偶然去參觀她們的實驗,她們的手法已經非常利落了。但她們自認為不夠。『我們是弱省,』她們分析過,『強省的選手肯定比我們厲害得多。』
「我一路見證著她們的付出和回報,自己能幫到的忙實際上少之又少。六月底她們出發再次去湖南培訓,那天我從宿舍樓把她送到校門口,在校門口等到章北正,我看著她們一塊上的車才回教室。七月他們在湖南一個月,八月她們又在西安不停歇的培訓。到前兩天她跟我碰面,說到決賽在即,我又一時語塞,說不出什麼真正有用的話了。只能簡單地鼓勵了一下,然後道別......
「到現在還沒她們的消息。我只是希望她們都能有個好結果,也能成為我的榜樣啊......」
那天晚上光是講這故事,就講到了半夜一點。
八月二十三日晚。
我知道這個時候生物競賽理論和實驗都考完了。我趕緊聯繫章北正。
「砸了。」
「什麼?」
「實驗砸地一塌糊塗,連渣都不剩。」
「這怎麼可能......」
「沒想到啊......努力這麼久,現在一無所獲。拿個破獎牌,沒任何用。」
「真的別說沒用......」我心裡這樣想,同時搜腸刮肚地找能安慰他的話。過了一會,我對他說:
「你們所得到的東西,絕不僅僅是一個獎牌而已。而是你們用自己的努力去換來的這份經歷,以及你們所達到的這個高度——好多人想要都要不上。千萬別說努力都白費了。總會有回報的,只不過可能不是以我們想要的方式,但總是好事。」
他沒回話。等了有一會,我終於放下手機。那天晚上九點我就上床了,但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章北正他說自己拿不了金牌,我們誰都不信。他在學校的歷次考試,每次考完都說不行,實際成績出來後卻經常比我們所有人都高。那時我估計,這次也一樣......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的一種僥倖。
第二天我聽著淅瀝瀝的晨雨醒來。回想前一晚說的那些話,開始懷疑自己:如果有相同的情況也罩在我頭上,那時,同樣來安慰別人的那些話,真的還能安慰我自己嗎?......
最後的結果,卻真的出乎我們幾乎所有人的意料。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我們第一時間得到了他們的消息。
小強確實砸了。全國排名一百多,銀牌,而且完全不靠前。我把這個消息轉告給我們其他化競黨,他們非常吃驚:啊?怎麼可能這樣?我們都以為他能拿著金牌,簽了北大清華之後凱旋的。現在他只拿到一個北大冬令營的參營資格。一年多沒睡過懶覺的他,八成是接受不了這個結果的吧。
我知道章北正的心理素質很不好,生怕出什麼事,於是趕緊通過我媽聯繫他的家長,所幸她媽媽在他旁邊。後來跟他通了電話,確認沒什麼事,才放下心來。也是,多大人了,倒是可能我想太多了。
林依水呢?她的成績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全國排名七十多,銀牌第二名。她拿到了北大生命科學院降到一本線錄取的優惠政策。據後來得到的消息,北大只在那次決賽賽場上給了十個名額,她拿到了其中之一。
兩人的成績掀起了我內心的波瀾。
當天晚上,我突然開始問我自己:如果你自己的努力也付之一炬呢?在身邊剛剛發生的實例面前,我又慌了。
現在離我們的國家級初賽已經不到三兩天了。
八月二十六號下午,我給林依水發簡訊。
「在嗎?晚上能不能出來聊聊?我突然感覺好慌。」
她沒法出來跟我見面聊。她回家了——八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回家。但她還是打電話給我。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坐在幽暗的樓梯間里,聽她說了半個小時。電話里的大部分內容,已經在記憶中變得模糊。所幸當時記錄了一些到我的日記上。
「出發前那時我真的壓力好大......」我印象中她跟我說,「我記得就有一天晚上,一個人在宿舍里,凌晨四點鐘,我突然發現自己看著書倒在書桌上睡著了。當時想,到水房洗把臉清醒一下,然後就往那裡走。走到水房門口,突然腦袋裡就一片空白,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開始哭。沒有原因,就一直哭。哭到最後,洗臉都忘了,就往回走了。」
「哦,天啊......我想知道,你領獎那天,在台上哭了嗎?」
「那次我沒有哭。真的。因為我考完之後對自己特別清楚——扣分在什麼地方,得分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有可能扣分得分——所以我就知道自己可能的成績。那天晚上我睡不著覺,就握著手機等,嘴裡念叨著:銀牌銀牌銀牌......後來確實是銀牌。名次那麼靠前,倒是我很意外的。
「我知道你在慌什麼。我們都一樣,我初賽之前也是。到這個時間點上了,你要相信自己的水平。其實不必要慌。你想,你每做對一道五分的題,相比沒做出來或者沒做對的人,你的優勢就不是五分,是十分。你就這樣在你做對的基礎上建立你的信心就好了。......不要猶豫。選擇之前需要猶豫,但是一旦選定了,就往你的方向走,別停下,別回頭。
「我回來的時候,老師還帶我坐錯車了,我一個人提著行李就不得不在離學校兩站路的地方下了末班車 。一個女生半夜十一點,孤零零地提著大箱子在街上走......當時想好難受,不過這兩年都熬過來了,還在意這些幹什麼.....」
她最後說著說著還是哭了。
聽她講完她的故事,我獨自在樓道里嘆息了二十多分鐘。一個女生都可以那麼努力那麼堅強,有幸作為一個見證者,我此後再沒有理由氣餒或是懈怠。
我回到宿舍房間,把這些整理到日記上。最後,把羽泉《追風箏的孩子》抄在了末尾:
追風箏的孩子奔跑在天邊 追到無邊界的地平線
受傷的心若也能放飛更遠 放它去想去的世界
執著地放任過 笑著也哭過 最難做的選擇叫取捨
僵持的希望與絕望在拔河 應該為自己而活
人生註定是要獨行的長征 築就怎樣的一尺長城
歷盡繁華也難逃一場虛空 難做到有始有終
放心地愛 心似大海 笑看過往的遺憾
淚是成長 必要的露水 感恩每一次傷害 放一顆心去未來
放心地愛 心似大海 飛向更遠的彼岸
忘情歌唱 比雷雨更響亮 困苦不能阻擋我
班級日誌2016.08.28 周天 梁靖北
(上一個人在推薦武俠小說)
武俠小說有啥意思=-=
不如化競,跳舞不如化競,看書不如看化競。不就是推薦書么。
《無機化學》張祖德,好書,無機入門。
《基礎有機化學》裴成環,這就不說了,經典之作。
《結構化學基礎》周公度、段連運。就是結構唄。薛定諤方程什麼的都略過,晶體還是不錯的。
不推薦小藍本,全**是錯。
《試題解析》成環、卞江編。雖然第一版很多錯不過還是不錯的。
《高等有機化學》Carey的,毋庸置疑的好書(March沒意思)。
《元素化學》Greenwood上中下三冊,內容巨多,且均為描述性化學,就是擺事實不講理(卞江說的)。
《中級有機化學》成環編的,進階,看一看還是蠻有趣的,至少比較新。
《物理化學》神坑!巨難!然而還是要學。
胡宏紋的有機聽說不錯但沒買過。
......其實上面都是八月二十七號寫的,然後忘了......
上午考完了國初,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覺得心情很低落。
每次都是一考完就發現錯,剛考完就想起沒想明白的題,心塞。這回題難度下降了許多,基本上是在考人的細節,然而之前的許多模考,大的知識點基本上都很少丟分,很多都是細節分,就考到七八十左右的樣子。但這一回題一簡單,還是老樣子,也不算髮揮失常,只是七八十的人太多了,就會有被埋沒的感覺。也許一直太自負了。細節決定成敗。高考難度的物理化學題,結果答串了一問,又看錯了一問,又算錯了一問,整個題基本上已經錯了一大半了;配合物漏寫,方程式配錯,幾何題想錯,毫無難度的有機題又手賤標錯了立體構型。物競數競一年比一年難,化競卻越來越簡單?......怪誰?誰也怪不了,只能說粗心大意。真正的高手無論題的難度總能考好。然而我還差得很遠......
那天上午考完,中午吃飯,下午對答案。來對答案的,就我們四個人:我、靖北、凌一雲和時盛。時盛對完答案,提前走了。剩下我們三個——我們覺得此時自己無處可去,乾脆就呆在教室里聊起來。
我無意提到:「以年級組長的風格,他開學可能會在年級組門口貼一張海報:『熱烈祝賀陝西省省隊......奪銀......』」
「他千萬別那麼做,」靖北連忙打斷,「真那樣就完了。那樣的話小強看一次被刺激一次,看一次被刺激一次......」多少人眼裡的成功,在當事人看來其實是敗北。可惜,很多人只注意到所謂成功者的光鮮外表,無法理解他們真正的痛苦悲傷。
凌一雲也說:「而且,高三上課的人要是看到搞競賽的怎樣怎樣,他們又會怎麼想。」
我相信溫老師的出發點是好的。貼個海報,讓其他人得到一個目標和榜樣,也讓他們充滿信心;同時也是對成功者的鼓勵和肯定。可是,我這樣想,其他人八成不會......靖北就說到了自己的那張「省一」大海報:
「現在越看越噁心,越看越頭大......」
那張海報貼出的那天開始,他就被大家稱作「梁北大」、「省一」,已經早就不是梁靖北了;也有人開玩笑說靖北進不了北大如何如何......這嬉笑間又給他添加了多少無形的壓力,沒人知道。他談起中考那次連本校都沒考上的嚴重失利,若不是和學校提前簽約保進來,都不知道現在會在哪裡。他又談起小強的情況,突然就癱在地上了,滿眼是見所未見的惆悵。
「你得把心態調整好。」我說。其實當時估分我比他高三分,但我一點不覺得這是一次勝利。雖然我一直把他當作我要超越的目標,但是這次所謂超越,我沒理由高興。「我能見到溫老師,就和他說一下,讓他把海報撤了。」
但恐怕,牆上的海報容易撕下來,人心裡的海報可是一直黏著的。
那天晚上他發說說,自己可能辜負了大家的期望了......
「不會的。」我想,「你只是沒做好準備。」
我在臨近放學前把成績情況彙報給張老師。他和給我們上課的大學老師聯繫了一下。掛了電話,他說:「成績得九月中下旬才能出來,不過明天,你們三個就要開始準備省隊選拔了。你,梁靖北,還有凌一雲。停課一個月,給你們找了實驗室的空教室,你們在那裡自習吧。」
哇......雖說一山放過一山攔,但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撐著翻過這座山頭了。
回家我借我媽的淘寶賬號又買了一大堆書,以及實驗用品,順帶著說明了接下來的安排。我媽驚愕道:「還要停課一個月?」
「是啊,必然的。」
這不是結束,這是另一段更艱難、更緊促、更痛苦的開始。接下來的對手更加強勁,接下來的競爭更加激烈。這個點上,不對自己狠一些,都對不起自己之前花錢買的那些書,也同樣對不起在教室里苦學高考的同學們,更對不起這一個暑假的思考與作為。何況自己那麼幸運——說是獨行,其實一直有人在身邊做榜樣,一直有人在身邊答疑解惑,一直有人在身邊幫助和鼓勵。真正有什麼大的挫折嗎?貌似也沒有。
有些經歷必須自己爭取,有些故事自己創造才是傳奇。從這裡回望過去兩個月的一切——那都不過如此。
當晚,我在網上看見同為化競生的網友發了這樣的一段話:
「沒有什麼是終止和繼續,周而復始只不過是換了戰場;
「沒有什麼是失敗與成功,無所畏懼更應當露鋒芒。
「吾等是神,從天而降。」
沒時間喘氣了,我們不得不再次出發。
註:
①第三章發布的當晚,就有中途自己退出化競的同學私信我:
也許我根本都沒有資格說自己學過化競,高中三年我的成績都不算好,父母一直不贊成我學化競甚至一直勸我退出,我一直很羨慕你們,起碼有人重視你們,給你們學化競的自由,你們也有學化競的具體方法和目標。我們學化競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喜歡卻又沒時間搞,或者說不能搞。本來想著到了大學還有機會學我喜歡的東西,沒想到現在的專業根本與化學沒關係。也許就是冥冥之中註定我與化學無緣罷。很遺憾我沒有為競賽努力過,但是我別無選擇。羨慕你們有堅定的目標,佩服你們的努力,祝福你們有更光明的未來!
我這樣回復到:
自傳里限於時間變化,我目前只能寫當時的想法。後來事實證明,走競賽和走高考的人同樣勇敢,不應當被區別對待。你們放棄競賽有自己的原因,那也是我後來才理解的。可惜為時已晚。無論如何,不要為自己做過的選擇後悔。不忘初心,繼續前進!謝謝!
②「感謝每一個給你說故事的人,因為每段對你而言的故事,對她也許是命運相搏擊的過往,是生與死的較量,請感謝她,說給你聽。」
——轉自知乎
③再多嘴一句,有時候會對這種考試類的東西越來越無感,覺得自己真正喜歡的是化學而不是競賽。一位高一(準確說是初三)就進入國家隊的巨神也說,他現在就只想去搞科研,再也不想競賽了。功利的東西不是越陷越深就是越看越淡。也不能說競賽就是功利,也許就是一個喜歡再厭煩的過程。既然已入此坑,善始善終全身而退可能是最好的結果。沒有細心的化學不能稱得上是一門科學,但過分吹毛求疵也就喪失了它本身的美麗。考試完全不能看出他對這門學科的熱
愛與否、理解與否,也許只能看出應試技巧很好,但畢竟也是考驗心理素質,也找不到比考試更好的方法,沒考試也沒任何出路。
所以一切都十分矛盾,揭示矛盾但我卻無法解決。苟且,又不甘心苟且,只能說:
不忘初心,繼續前行。
——梁靖北在班級日記里後半部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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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獨行小徑——反應
這一章開始動筆的時候,是2017年9月26日,大學第一次化學實驗課正式開始的日子。看著實驗室的瓶瓶罐罐,我又想起那一段忙著滴定與合成的日子,思緒萬千。倏爾想起自己的自傳在此前一直無處落筆,因而決定,新的一章就從實驗室里的那些事寫起吧。說來真巧,之前一直陰雨連綿的杭州,霎時間放晴。這是個好兆頭,我毅然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開始寫一些東西了。
在這裡我免不了要給你們講講,講講實驗室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味道,講講那些如同搬磚一般單調、不斷重複且煩人的操作……但我更想給你們講的是在「搬磚」之時我所發現的那些神奇、美麗、嚴謹以及更多的東西——唯有那裡能真正體現我對這個學科的熱愛與執著。
在高一第一堂化學競賽的課下,我問張老師:「參加化學競賽我們有多少機會做實驗?」他如實回答:「那得等到後面,參加完國家初賽成績夠好能有機會進省隊的時候。」可惜我當時對什麼比賽、對什麼省隊,完全沒有一點概念。我當時僅有的概念,是我們那次在空地上做鋁熱反應時熾熱的鐵水和騰起的蘑菇雲,還有放在家裡慢慢生長的蔚藍色的硫酸銅晶體——那是我印象中的「實驗」。直到後來為了準備省隊選拔而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我才發現,現實離我的想像相去甚遠。
廢話到此為止吧,是時候穿上白大褂了。
(本章涉及到許多較專業知識,具有中學化學基礎的人可以獲得較透徹的閱讀體驗。如若有看不懂的專業知識可以自行選擇跳過,並不影響大體。)
九月六日。
這間實驗室在炎熱聒噪的夏天難得冷清沉寂了兩個月。隨著熒光燈的電流聲和通風櫥的蜂鳴響起,它難得的安寧終於被三個穿著白大褂的少年打破。
實驗台上很快便擺滿了各種儀器與藥品,分析天平被小心翼翼地調好,鐵架台上架好了滴定管,實驗手冊也被打開並放到一邊。玻璃儀器碰撞的聲音和流水聲一同此起彼伏。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實驗室終於再次安靜下來。
梁靖北深吸一口氣,呼出來:「那就我來吧。」
到這裡,只能他來了。
我們沒有競賽實驗培訓的老師。張老師不行,他只能講一些簡單的理論知識、監督一下我們學習;實驗室的老師也不行。陝西省只能到陝師大去培訓,然而價錢高的嚇人,一天兩千五,吃不消;等也是個辦法,等到國慶全省統一組織的實驗培訓,可是培訓完馬上就是省隊選拔,來不及。
所幸,靖北七月份到北大夏令營接受的的那次培訓教他做了不少實驗。相比只接觸過中學實驗的我和凌一雲來說要好太多了;讓他先做,我們照貓畫虎學,也會比只啃書本要好不少。
「那就來吧,」我說,「我們在後面學著看。」
這是第一次實驗——混合鹼的雙指示劑滴定。
第一步,基準物質的稱量。這一步要用到分析天平——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和普通電子天平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一個玻璃罩子的玩意兒。它的精度是到小數點後四位。靖北打開玻璃罩,外面一陣微風吹過去,儀器上的後三位示數打了雞血一般迅速跳動。我第一次見到這麼靈敏的東西,嚇了一跳。
梁靖北把大拇指大小的幾個稱量瓶用培養皿端著拿了過來。「撕幾張紙條給我,」他說,「不能用手直接拿稱量瓶,因為我們手上殘留的油脂會對稱重產生影響。」接下來的所有稱量操作,全都得墊著一張紙做。他給瓶子里裝上細碎的草酸鈉晶體粉末,蓋上蓋兒,小心翼翼地放入玻璃罩中,合上罩子,等著儀器上變化著的後四位數逐漸穩定下來。
「零點六二四......五、六克。按照六克算吧。」
他把這個瓶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來,兩手各墊著一張紙條,左手捏著瓶子,右手捏著蓋子,輕輕打開,微微向錐形瓶傾斜。接著要把稱量瓶里的藥品倒出來的時候,他開始用瓶蓋一點點磕著稱量瓶口,小雞啄米似的把粉末一點一點地磕出來。為了不把粉末吹走,靖北連氣也不敢喘,足足憋了半分鐘。之後蓋上蓋子,放進稱里,作差重,發現倒出來的太少,再繼續......重複了三次,他苦笑著說:「嗑藥終於磕完了。」
每次實驗要求有三次平行操作以減少偶然性造成的誤差,也就是說這樣要求極其嚴格的實驗操作還要做兩次。我一邊在不耐煩地等著,一邊想:「這也太錙銖必較了吧.....」過了有好一會,熬到靖北把自己的那三份稱完,終於到我來操作的時候了。我二話不說上前直接用手拿起稱量瓶。
「呃......班長,」凌一雲打斷我說,「手不能直接拿......」我愣住了。
「呃......」梁靖北也愣了一會,然後很尷尬的說,「這個瓶子暫時是用不成了......你把它裡面的藥品倒了,洗乾淨,放回烘箱烘半個小時再用吧。」
「哇,不要吧......這麼麻煩的嗎?」我說。
「你知道分析化學實驗要求的最大誤差是多少嗎?」梁靖北對我說,「千分之二點零以下。就是為了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我們才要做這麼多繁瑣的步驟。」
我無話可說。在這之後還有更多的事要做。移液,移液十毫升、耗時十分鐘——實際上算是最省時的操作了。可怕的是滴定,從開始到滴定終點要滴出五百到六百滴,不能讓液體成股流下;我們要找到的,是那幾百滴最後使得顏色剛好發生變化的那一滴,為此到最後我們要一滴一滴、甚至是半滴半滴去小心翼翼地去接近變色的那個瞬間。這些實驗,還得每組重複三次、重複三組......
若是在這裡繼續贅述我那些枯燥的操作,你們會比我先瘋掉的。
那個本來用不了兩個小時的實驗,我們折騰了整整一天——因為我們手都很笨,每個人又把實驗重複了好幾次。而我的誤差數據呢——百分之二、百分之三、百分之二點三三......
那天我的實驗報告之後從未出現——八成是被我塞到垃圾桶里了。
「原來真正的實驗是這樣的啊......難怪把這戲稱為『搬磚』。」
晚上七點。癱在晚自習教室的我,疲軟地瞥了一眼放在桌上原本打算看的那本《March高等有機化學》,轉念一想,還是省省吧。翻開日記本,糾結了好一會,這耗盡雞血的一天究竟該怎麼寫在日記上。「這與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樣啊,怎麼寫呢......」
「......縱然在一天里發生了諸如『移液十毫升,耗時十分鐘』或者是『滴定以誤差十倍以上完成任務』之類的頭疼狀況,不過忙活了一天的我依舊感覺這實在是這頹廢的日子裡最充實的一天。畢竟,我終於得以像一個科學家一樣操作接觸這些瓶瓶罐罐了。雖然今天的實驗缺少那些想像中的顏色變化、沉澱的出現和消失、氣泡的溢出,缺少那些我想要的神秘與神奇;它不像初三做的那些公斤級的鋁熱反應、火山爆發實驗,那樣壯觀且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今天的實驗讓我真正意識到,化學也是一門真正的科學。
「在科學所要求的嚴謹與細緻面前,什麼樣的要求可以說都不算過分。對於我們今天的實驗來說就是如此:稱量不能接觸容器,移液液面力求與刻度線齊平,滴定到終點時一滴一搖瓶、甚至半滴一搖瓶來等待滴定終點變色的那一滴半滴,都是為了抵達那個千分之二的警戒線。只有在這個警戒線之內,我們給出的實驗數據和實驗結果才是有說服力的——這就是為什麼科學不需要依賴神明或是權威。今天的筋疲力盡或許使我明白了這一點,讓我離化學——離真正的科學更進一步。」
「或許如此?」
我寫完這些,算是給自己接下來做實驗一個動力了吧。這樣的日記算是沒有白寫。不過合上我的小本子的時候,總有隱隱的失望與不知為何存在的懊悔。我要把我這股溶解著熱忱的鮮血,作為書寫一串冰冷的論文或是實驗報告的筆墨了嗎?我以為這一路上一直都會是絢麗繽紛,和那些反應一樣......
突然想到,難道有些中途退出的同學就是早就知道了這些,所以提早從這條路上離開了?我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是不是太晚了......
我把頭轉向窗口,望向還未完全落下的夜幕。它慢慢吞沒校園裡那條通向學校大門口,通向學校外那片燈火通明的不夜城的路。放學已經一個小時了,少有哪個孩子再在這個時候打擾這條路漸漸沉入夜晚的寧靜之中。秋老虎在太陽徹底落下之後也不再發作了,樓宇間的涼氣開始沉澱下來。這時難得有風還能時常經過梧桐葉間,彈奏出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證明著這個世界的存在。可是路是看不見的,在黑暗裡好像已經塌陷下去,成為無盡的深淵......
我呆了一會,沒敢讓思緒繼續延伸,生怕它在我未曾意料之時,觸動一些脆弱的神經。直到學校里的路燈突然點明起來,再次把路照亮。路還是在的,平平整整,沒任何變化。我索性把窗帘拉上了,拿出手機,看了看空間,大拇指動著動著忽然停在一處。我又打開了日記本,把剛剛看到的話抄下來:
「我往前邁了一步,就知道,回不了頭了。有些東西我自己吞下去,不用誰懂我。路、還有人,都是我自己選的,就算無限委屈,也要走下去。說不定山窮水盡之際就是柳暗花明。」
第二次實驗:
三草酸合鐵酸鉀的合成
2017.09.13 周二 呂金澤
實驗過程與現象簡記:
預熱50ml左右熱蒸餾水於250ml燒杯中,稱取六水合硫酸亞鐵銨晶體6.25g,放入燒杯中,加入1mol/L硫酸1ml和20ml水加熱攪拌致淡綠色晶體溶解。另取5.02g二水合草酸晶體於100ml燒杯中,加入40ml水微熱攪拌至晶體溶解,後取22ml草酸溶液倒入硫酸亞鐵銨溶液中(剩餘的草酸溶液備用),發現立即有黃色沉澱產生。加熱攪拌五分鐘,靜置使得黃色的草酸亞鐵晶體沉澱結晶完全。用傾析法倒出上層清液,用10ml熱蒸餾水洗滌沉澱後再次傾析,重複三次。
下一步實驗需要草酸鉀飽和溶液。實驗室沒有草酸鉀晶體,我們通過使用熱草酸飽和溶液和足量氫氧化鉀固體混合反應後的溶液代替了飽和草酸鉀溶液(實際上,可以觀察到在溶液靜置冷卻後有透明的片狀結晶從燒杯底部開始生長)。
在已經洗滌乾淨的沉澱上加入上述溶液(上層清液)15ml,在磁力加熱攪拌器上水浴加熱至40℃左右,接下來一邊攪拌、用滴管緩慢滴加6%過氧化氫溶液於大燒杯中,此時溶液迅速變為深紅色並迅速產生大量氣泡。滴加完全後,加熱溶液沸騰十分鐘,之後滴加預留的草酸溶液,溶液紅色逐漸褪去並最終轉變為翠綠色為止。
冷卻,緩慢加入95%,體積與原溶液體積比約為1:1,之後靜置。在靜置過程中有開始生長。約20分鐘後,抽濾,用5ml無水乙醇分別洗滌濾餅兩次,用10ml丙酮洗滌一次,抽干。最終得到淺綠色粉末,晾乾稱重,計算產率。最終產品質量7.54g,產率96.32%。
「可是,說好的晶體呢??」我看著我們三個人搗鼓一上午做出來的「產品」——這些淺綠色的無定態的粉末,根本不是我在燒杯里看到的那個「松針狀結晶」啊?我再次失望了。本來說好,中午因為要留在實驗室不能離開,讓林依水送飯過來的。這下可丟了不少食慾,中午留在這裡的精力也減了一半,不如回自習教室打瞌睡去呢。
「別著急嘛......」靖北打了個哈欠,「把它們重新溶解掉,加熱濃縮,結晶一天試試。當時我在家作死做這個的時候也是得這樣重新溶解一遍。」
那我姑且試一試。重新在熱水中溶解的粉末讓溶液染上了惹人喜愛的翠綠,這讓我感到些許愉悅。按他說的,過濾、冷卻,找個平穩的地方讓這玩意結晶。到了下午,我們把自己留下來的少量產品的純度分析實驗做完之後,我專門回來看了一下——
這簡直不是什麼結晶。這是翡翠。彷彿整個溶液的那種綠色,都被濃縮凝結在了這零星幾個指甲蓋大小的「翡翠」裡面。最關鍵是,這不是什麼埋在土裡被挖出來的礦物之類——它是被我親手「創造」出來的!
我終於明白自己真正執著享受的,是這樣創造的過程與創造結果帶給我的喜悅。這門學科的創造性才是我願意為之奉獻所有熱忱的關鍵所在。這些翠綠色的晶體被我盯著看了一刻鐘,直到我被實驗室老師當成一個傻子帶了出去。
那幾塊小東西讓我感覺一天都沒白費,也讓我之後再沒有過之前那次所曾有的迷茫。突然間想起一段經典的台詞:
「我並不指望你們能真正領會那文火慢燉的反應釜冒著白煙、飄出陣陣清香的美妙所在,你們不會真正懂得一滴一滴緩緩流出冷凝管的液體,令人心蕩神馳、意志迷離的那種神妙......」
是的,我自己懂就夠了。
實驗室帶給我們的最大的價值就是,我們得以跳出教科書的桎桍,接觸到真實的情況——甚至在偶然間發現一些書本之外的趣事。曾有次我製備的有機物,不知為何在烘箱里被烤糊了;也在同一天,三個人滴定滴出來的終點顏色沒一個一樣。但是什麼都沒我們下面要講的這件事尷尬。
十月底的一天,靖北在實驗室做無機合成實驗。其中一步是搭好實驗裝置之後加熱迴流數個小時。我們幾個熊孩子是絕不可能一直盯著那個沸騰翻滾、幾乎毫無變化的溶液的。看到接下來的反應需要用到醋酸和硫酸銅溶液,靖北說:「要不這會咱合成些醋酸銅玩玩吧。」我當然舉雙手同意了。
與以前不同,我們這次自己設計了實驗方案。總體的實驗概述下來就是:先製備含銅化合物的沉澱,過濾之後再將沉澱用醋酸溶解就好了。在網上查到的實驗方案里是使用鹼式碳酸銅這種物質作為中間體,但是,藥品室鎖了,沒有碳酸鹽。所以我們換了一個:直接用氫氧化鈉沉澱,久置得到氧化銅固體作為中間體就可以了(感興趣的高中大學同學們可以試著把反應方程式自己寫寫,相信你們也看出來這個合成實驗再簡單不過了)。畢竟,都是中學化學的東西嘛,對於我們這些大學教材都翻爛的人,把弄這些東西又豈在話下?
但是:預計時間,十分鐘;實際耗時,半個小時,而且實驗不得不終止。
我們萬萬沒想到,氧化銅固體的粉末可以把濾紙那些微米納米級別的孔隙堵的嚴嚴實實。我們用真空泵抽濾了十分鐘(通常,這個操作最多兩分鐘),水一滴沒抽下來。哪個化學教科書上寫了氧化銅粉末足夠細到把濾紙的孔都能堵死的??
得,我們的自作聰明以失敗告終。那天下午靖北的迴流實驗也完全沒出產物,他推測是實驗室的藥品有問題,打算明天帶來自己家裡的試劑重新實驗。第二天再一次需要等待的時候,我們沒閑著——這次老實了,就用網上給的那種實驗步驟,老老實實做。
我們借來了碳酸鉀,把這些白色的粉末直接丟到蒸餾水裡溶解掉,倒入硫酸銅溶液里,馬上有藍綠色的絮狀物堆積在燒杯底部。這次過濾特別順利。過濾得到的濾餅完全溶解在醋酸里。
靖北把它放到了實驗室準備室的窗邊,讓它在慢慢結晶的同事儘可能不讓那股酸味刺激到他自己。與此同時,我發現了一些特殊情況。
「靖北,你來一下。我有個問題。」
他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深藍色濾液,沒等我問,先眉頭一皺:
「為啥還有顏色??」
還有顏色,證明銅離子沒沉澱完全。然而我拿pH試紙一測,pH13,算是強鹼溶液了,這怎麼可能?「需要更多的實驗。」我這樣想,又做了幾個定性試驗:繼續加碳酸鉀,沒變化;加稀硫酸,放出氣泡,同時溶液顏色直接褪去——銅離子消失了??更多的實驗現象讓我們更懵了。
我和靖北相視一尬。明明是按照實驗步驟做的,明明是高中化學就掌握地滾瓜爛熟的東西,明明是一群全省化學前十、全國化學三百強、大學教材都看過好幾本甚至封皮都被翻爛的才子,現在對自己做出來的副產物一頭霧水、毫無頭緒……然而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退賽吧退賽吧2333。」靖北和我都笑起來。「還好不是省選或者決賽考試考到這個東西。」
後來我找了個洗乾淨的空瓶子,然後把溶液裝起來,貼上了一個顯眼的標籤:
「神秘溶液 2016.10.30」
那天實驗結束我還是不甘心。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一定要找出來。」
那個瓶子現在應該還放在實驗樓準備室里吧。
等到省隊選拔的時候,我們終於有機會能進入到大學的實驗室里,而且能受到相對專業的培訓了。培訓的地點是陝師大的新校區,離學校要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但是事實證明,去那裡是值得的。
那時終於能聽到一些醍醐灌頂的話。分析實驗老師那時對我們說過:「拿出你們的計算器算一下,一滴溶液大概是0.04或者0.05毫升,二十五毫升滴定下來放出大概五六百滴溶液;你想把實驗誤差控制在千分之二以內,就是最多多放或者少放出兩滴,多一點都不行!這還不只是滴定,還包括你之前的稱量、洗滌、移液、定容,都要分厘不差......」我才徹底明白這些繁瑣操作的意義所在。那時我已經不再對此感到反感了,雖然還是時常因為手笨而超出那條警戒線甚遠,不過多次的練習終於使它不再成為家常便飯。
中學的實驗室條件和藥品難以讓我們接觸有機實驗,但在大學實驗室裡頭就是兩回事了。不過,聞著甲苯乙苯或是汽油味道的實驗甚是影響我們的食慾,並且不可避免地對我們的肝臟功能發起了挑戰;可是當它們不再以書上死板的鍵線式、而是以各種方式刺激你的各種感官的時候,你不覺得興奮嗎?那些連接碳碳鍵、碳氧鍵的各種反應,現在由你自己親手操控了,你不覺得自己當了一回造物神?
那時實驗室里的反應真是讓我心馳神往。至於實驗外......那可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對於外面來說,實驗室更像我的港灣。
註:
①原諒我的文拙筆劣,不能很好地以文字的方式展現實驗現象的美麗神奇。思考再三,我決定這次直接把圖片放上來:
②歷史上著名的有機化學家——Woodward,被譽為有機合成之父。他的童年在葡萄酒之鄉波爾多鎮度過。而他本人正是因為對波爾多液中的重要成份硫酸銅產生了無限的好感,因此在勵志接近它的道路上遇見了化學這門學科。後來他每當有難以突破的科研難題時,他常常閉門不出,把辦公室里、家裡的一切物品都塗上硫酸銅那樣的天藍色以激發靈感。
化學教科書裡頭的文字與圖片是難以讓學生喜愛的,但是一杯帶有顏色的溶液卻足以讓任何孩子痴迷。這就是它們的魅力所在。
……………………………………………………………………
"第六章 獨行小徑——混沌」
「唱票結果出來了,班長——恭喜!我們可以繼續叫你班長(cháng)了......」
(從這裡開始,在文章里出現「班長」時直接省略「cháng」的拼音標註)
那天周一,中午我回到教室,小強拍著手從教室後頭走到教室前頭,見到我,拍著我的肩膀祝賀,還打趣地說:「也真是奇怪,32票,你居然不是全票當選。」
可我卻不大愉快。到最後,千言萬語只能匯成一句「你們這是在逗我」便再說不了什麼。用表情包里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臉上笑嘻嘻,心裡媽賣批。」
那天晚自習我把六個班委叫出來開會時說:
「同學們把咱幾個班委都選出來了,今天叫大家出來開會,首先得拜託大家。因為競賽,我這一個月,甚至之後兩個月都沒法在班裡,我這個班長只是徒有虛名而已;真正要給班裡操心的,還得是你們。現在是高三,學習的任務更重,不能讓大家在紀律衛生等等方面耽誤太多,這就需要我們班委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把這些零散的事情儘可能安排好,這樣才能把高三這個關鍵時期過好......」
然而話是這麼給他們說了,讓他們誰來代理班長的職位一直沒定下來。他們都互相謙讓推辭,最後是小強把僵局打破:「我覺得咱其實沒必要糾結誰是班長,只要有那種需要班長出面的事,我們任何人其中一個出面就可以了。」剩下的學委勞委之類,很快就定下來了。開完會,回到上自習的實驗室。我在日記本上寫到:「就暫且掛著班長的名號吧。」
那天晚上依舊是抱著厚厚的《March高等有機化學》在凌晨兩點睡去,第二天六點半醒來。到上自習的地方,實在困得不得了,又在四個板凳拼起來的「床」上,補了一個半小時的覺。那是九月19日,距離國家初賽結束已經有二十幾天了,距離省隊選拔不到二十天。我今天才打算把這半個月糟糕的作息調整過來,結果......在這個時候當了班長,出乎意料又讓我頭疼。
這一段混沌的經歷主要通過日記本講吧。
2016.08.31 周三
我一直提醒自己一件事情,千萬不要自己感動自己。大部分人看似的努力不過是愚蠢導致的,什麼熬夜看書到天亮,連續幾天只睡幾個小時,多久沒放假了......如果這些也值得誇耀,那麼富士康流水線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你努力多了。人難免有天生自憐的情緒,唯有時刻保持清醒,才能看清真正的價值在哪裡。
——文源網路
剛剛過去的暑假是個人過的最充實的一個暑假,因為,沒有暑假;因為學會了用皮鞭把自己從倦怠中抽醒;因為最重要的,我學會了如何用堅強指引自己尋找光亮的方向。 (大概是個病句?好拗口的說。)
不過,儘管堅持過了這一暑假,克服了種種挑戰,更大的挑戰還在前面。假期犧牲的只是娛樂的時間,而現在停課犧牲的卻是自己高考的能力。這才是真正的孤注一擲吧:我把語數外理生全都拋棄掉了,只賭化學一科。
我已經做好了明天睡明天起、午覺放棄的準備。自己能在多少人支持下突破重重阻礙繼續在化學的道路上前行,我已非常感激。我相信自己的成功是付出的必然。我相信天道酬勤。
2016.09.01 周四
靖北說過,自己看著自己的海報壓力太大。今天上午我找到溫叔叔:
「靖北說他看著外面的海報感覺壓力很大......」
「沒事!我現在就把它撤下來。」他當即把門外的海報撕下來,然後收起來,放到辦公室的角落裡,「等你們拿獎回來,給你們幾個貼個更大的。」
我那時感覺,他僅僅是把海報撤)掉了而已,心裡的海報是撕不下來的。不過,這也可以啦。
但是這幾天,每個見到我的人必然談起競賽,總要問我是怎麼比梁靖北高出三分的。我心裡卻不是個滋味。總是被叫「國金」的靖北擔心自己「重蹈覆轍」,現在我也開始有這種可怕的感覺了。
我回到我們現在單獨安排的自習教室。這是學校四樓角落的空教室,平時沒什麼人來。隔著中間的天庭可以遠遠望見一樓我們的高三九班。我推門進去,默默看書的凌一雲抬起頭來問我:「撤了?」
「撤了。」我轉向梁靖北。他說道:「有什麼用呢......周天下午出標準答案,那會兒就是我正式宣告死亡的日子。」
「別這麼說,怎麼會呢,」我安慰他,「瘦死的騾子比馬大。」
「拔了毛的鳳凰也不如雞啊......」
凌一雲一句話也沒說,看看我,又看了看靖北,之後低下頭,把書翻過一頁,在筆記本上一字一字地把筆記記下來。秋老虎對他基本上造成不了多大影響,但是對於我們倆嘛......
中午我叫林依水替我簽好了宿舍的離宿,準備充分利用中午的這點時間好好學習。未料,秋老虎成功把我摁倒在自習教室的桌子上。一個中午被熱醒三次,又因為不堪疲倦,帶著自己脖子上幾乎把自己淹沒的汗水,又三次掙扎著入睡。
下午課間我向章北正吐槽這件事。他說:
「你這樣還不如在宿舍好好睡一覺呢,下午反而更有精神。」
「但是到這個時候了......」
「你也不至於把生物鐘強行改了吧,犧牲什麼都別犧牲智商啊。該放鬆的時候還得放鬆。」
我覺得對。
2016.09.02 周五
真的頹了兩天......早上看五分鐘書睡到兩個小時,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和梁靖北充分利用了教室里那台閑置沒人管的電腦輪流打了一下午的紅色警戒。好不容易從網上買來的學習化學結構用的球棍模型,現在被當作拼玩具的材料用。看著梁靖北和凌一雲把這些晶體結構模型當陀螺轉著玩,我也無心學習了......現在想起來,自己的自控力真是差得過分。
雖然有人那天在qq上跟我說「每天都全力以赴不太現實」,但怎麼說,別人坐在教室里的時候你居然打遊戲?這是真的在浪費生命。
把你白天浪費的時間。在晚上補回來吧。
2016.09.04 周日
算上這個周末,我成功頹了四天。
不過我想,周末是不是就該放鬆一下?
我敢笑敢樂,因為我敢累敢痛。
2016.09.05 周一
現在,正在高二五班的教室外,插著耳機,聽著小曲,乘著初秋的涼風寫著日記。我們三個人現在白天的自習教室,轉移到了實驗樓跟實驗室在同一條走廊的閑置教室。從今天開始,實驗班全體同學就開始上晚自習了;我們也不例外,數學物理化學的幾個競賽黨特別安排了一個班一塊上晚自習。但是,相信我,如果不是物競的幾個女生在教室里大聲背古詩,我和凌一雲才不會單獨搬個桌子出來坐呢......
身在曹營心在漢,哼。
2016.09.07 周三
「你看這個題......說是要用連續不等式。這和連續不等式有啥關係?」
晚自習的時候,搞數學競賽的楊曉峰懂裝不懂來問我這道數學競賽的題。我說:「我學化學,數學怎麼可能有你好。」
「呀,呂金澤,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楊曉峰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連續不等式可是數學選修的內容,你不學數學,高考丟掉一百五十分咋辦?」
「沒事啊,」我很輕鬆地說,「化競金牌可以讓北大降到一本線。」
此言一出,教室里瞬間陷入可怕的沉默當中。
「你真是嘴巴大啊呂金澤......啥都敢說......」
成功離你還很遠!收斂些吧!免得今日的狂妄淪為明日的笑柄。
2016.09.08 周四
ATTENTION
今天是九月八號。過一周就會出成績。月底就要省選。雖然到目前為止,這些事項的具體日期仍然沒有消息,但是無論如何——現在要清醒清醒了。今天又打了一天的紅色警戒。已經連續幾天早上賴床、白天打遊戲、晚上聽著歌上自習,再這樣下去這一個星期就要徹底報廢。這一周開始的時候我就想著要自我反省,然而如今,是時候給自己敲響警鐘了。最近自己對自己的放縱已經開始讓我偏離自己預設的軌道了。
你走到現在,兩個月沒上過校內的課了,化學以外的書除了日記本以外一本都沒看,為了培訓放棄了去北大夏令營的機會,甚至放棄了生日,現在又停課備戰。你現在有省選的可能機會是在犧牲了上述事件之後大概能得到的。但是省隊選拔之後呢?你不會就到此為止了吧,你不會就要把書架上兩大排的書放回書箱里積灰去了吧,再沒令自己驕傲的東西了吧,滾回高考大坑、去補無聊的語數外了吧——哦,嚴格來說,你失敗了的話,就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
你能接受這些嗎?
你還記不記得《火星救援》里說:「你可以選擇坦然接受現實,要麼就回去幹活去改變它。」對我而言我只有選擇後者才算心甘情願。
可是你現在在幹什麼呢?你想幹什麼呢?
你想做一個證明吧,證明付出能否有回報。因為太多的人對此持有太多不同的觀點了,所以你想親自試試,試試這是不是天道酬勤的世界。那樣的話,你一定要付出,付出到犧牲自己的很多很多可能才算停歇。
你想贏一個機會吧,贏一個展現自己卓爾不群的機會,去給更多的人指點迷津加油打氣吧——你一向樂意這麼做。你要成為燈塔的話,就一定要在足夠高的地方,你要長久的跋涉於攀爬才能抵達那裡;只有那裡,燃燒自己才會最亮,最輝煌。
你想成為一個英雄吧,那你現在不去鍛煉自己的力量、打造自己的盔甲、磨礪自己的刀劍,是打算以逸待勞、韜光養晦嗎?你的勳章不會自己給自己增色拋光。
你想書寫一段故事吧,讓你自己有經歷可以講出來吧——經歷是要自己去爭取來的啊!讓自己有骨氣——骨氣是艱辛磨鍊得到的;讓你自己有能力——能力是刻苦培養出的;讓你自己驕傲——榮耀是血汗鑄就的。你想書寫一段故事,那就以身軀為筆、以血汗為墨,去寫一段有濃墨重彩的故事去啊!
......你現在在幹什麼?
記住,背水一戰要有它該有的樣子。
「你一直希望你自己勇敢而真實,那麼現在做個深呼吸,用你猛烈的孤獨,開始你偉大的冒險。」
2016.09.09 周五
我們的教室是個閑置的計算機教室——我們貪玩的本性促使我們最大限度地發掘了這些電腦的娛樂功能。我本來沒打算說這些已經成為家常便飯的娛樂活動了,但是......
靖北今天打紅警被張老師抓了個現行。我因為提前有所戒備,僥倖逃過一劫。不過他後來問到我的時候,我還是不得不坦言:今天沒玩。
出乎意料地,他沒生氣,還說:「可以理解!確實,實驗讓你們很頭疼,整天憋在這裡上自習也太枯燥了。放鬆一下可以,出去走走、或者打打球也行,或者回教室上課也行——雖然我昨天還說呂金澤這小子補課只補體育課(昨天體育課參加了實驗班友誼足球聯賽被發現了),但是,也對著呢。不敢老是看著屏幕玩那啥,不好,對眼睛不好。」
不知道是老師真的心態好還是等著秋後算賬呢......想是這麼想,張老師走後沒多久,我們倆趕緊在課間回到教室拿來了羽毛球拍,在實驗樓外打起羽毛球來。凌一雲原本還安心地在自習教室里坐著看著書,過了一會他也被我們的聲音吸引過去,溜出來了。
2016.09.12 周一
今天陷入一個及其糟糕的精神狀態。可能是因為昨晚刷高等有機化學刷到一點,也可能是今天雨天的陰沉天氣讓人實在疲乏......計劃大量擱置,要做的物理化學習題才做了不到三分之一,效率極低。今天還發現,每天記日記簡直是太奢侈了。現在已經過晚上十一點,很想睡,但是仍然不敢閉眼。瞪著眼睛盯著題,又怎麼也做不下去......
或許我應該像梁靖北那樣。他已經好幾次質疑我的作息是否正常了。他是那種晚上十一點以後就會被生物鐘強行趕到床上的人。但是我怎麼能在那個時候安心睡著啊?我本來就沒他那麼厲害......凌一雲倒是一直我行我素,也沒見他犯過困打過盹,無論何時何地看他學習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我要能像他那樣也好啊......
2016.09.15 周三 中秋
昨晚全省一等獎的初步名單出來了。全省七十一個省一候選人,梁靖北第四,我第八,但是我之前有個格外扎心的名字——王笠,那個在湖南培訓的時候經常上來找我們問問題的學弟,這次第七,剛好在我前面。凌一雲二十八,另外一個高二的學弟緊隨其後。
回首望去,這真是可怕的半個月。知道了自己的差距,天天給自己灌雞湯,卻仍在萎靡。自己已經給自己放了十五天的暑假。明天一到,希望假期到此結束。
不,不能等到明天,就現在。讓我趕緊看看書吧。
九月17日,周六。
這段混沌的日子還沒結束。
早上折騰到七點二十起床,臉不洗牙不刷到學校食堂買點早餐(有時甚至不買),到上自習的教室吃完,又繼續補覺;到早上早讀完了、第一節課也下了的時候,我才勉強醒來,翻翻書看看題;中午託人簽了離宿,但是只是不在寢室打盹罷了;下午時常打電腦遊戲,或者出去打羽毛球。晚上到晚自習開始真正才高效率地做題看書記筆記,又因為白天幾乎一事無成的愧疚感,晚上熄燈之後也不敢睡,啃著比新華字典大一倍的高等有機,熬到兩點;醒來又是一個循環。
今天難得能好一些,虧得早上能早點起來,精神煥發沒有犯困。看書看到上午第二節課,感覺收穫頗豐。這時教室里梁靖北和凌一雲回班裡上語文課去了,只剩我一個人;翻翻手機,戴上耳機聽聽歌,到高興時竟然跟著引吭高歌起來。
就在唱到高音的時候,張老師推門而入:「你唱跑了。」
歌聲(如果能算歌聲的話)戛然而止。
「幹嘛呢,呂金澤?」
「啊......放鬆一下。」
張老師微笑一下,繼續轉悠,把我們揉成一團的實驗服一件一件疊好放整齊,接著斜靠在我對面的桌子上。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現在八成會跟我談人生了。
果不其然。「金澤,你看,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離名校前所未有地接近過。如果說沒有競賽,光走高考,你應該沒法和梁靖北和章北正比吧。按平時成績來看,你覺得你高考能拿多少分?」
「六百五......六十吧。」
「差不多。你看,這隻夠上西安交大。」
對於一個陝西五大名校之一實驗班的人來講,沒法出省上C9高校真的是恥辱。我平時是把西安交大看作底線的(沒別的意思)。
「但是,」張老師接著說,「現在有競賽,那就不一樣了。全省第八的名次對於進省隊是很有希望的。按照陝西省化學競賽省隊往常的情況,很少有拿銅牌的,銀牌居多。拿一個銀牌,不說清華北大......」
「那浙大南大上交復旦之類的學校也會要人。」
「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又講了任雨昂學長的例子。他是比我們大三年的學長,不是很聰明,但是很用功,憑著自己努力,高二抓住了競賽的機會,一路勇往直前,進入省隊,拿了銀牌進了北大。「不進入省隊的話,一切到此為止。所以,最近時間尤其寶貴,每次你想放鬆的時候,想想這些,然後把你手頭的書看完......明白嗎?」他沖我笑笑。
「沒問題的,老師。」我當然不會與這些機會擦肩而過的。
等到老師走之後,我一個人嘟囔著:是嗎?我不會的?......
別想那麼多!繼續唱會兒歌。
2016.09.19 周一 雨
距離省選還有二十天。由於有一個星期的省隊選拔實驗培訓,實際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更少。
我得做個計算。無機化學習題還有88道沒寫,物理化學課後題還剩217道,如果去掉裡面相當一部分超綱題目的話,實際只剩一百多道。分析化學題362道——往好點想,這些多數上是開胃小菜,只是看上去很多罷了。有機化學再沒什麼題了。此外,我還得騰出一兩天的時間專門做一下2013年省隊選拔的四張卷子,外加試卷分析。現在滿打滿算的話平均每天要做十三道無機化學題、三十一道物化、五十二道分析。這七天還要看完剩下六百多頁的高等有機、一百二十條全合成路線、三百五十多頁的結構化學書。另外還有三本無機化學書和兩本有機化學的複習任務......
時間真的是個太要命的東西。我不可能每天都壓到半夜兩點半睡覺(依靠咖啡的力量,這兩天暫時撐下來了),更不可能到四點。鬼知道前二十天我都幹了什麼去了......現在必須得擠時間了,可能日記也記不了多少了。
突然想起來,明天白天還有實驗,晚上還要上物理化學課......
而且......今天班會班委選舉,竟然把我這個三個月沒管班的人選當班長了......
都誰沒腦子選的我啊?高三到現在我在班裡坐過幾天?我現在天天在實驗室我怎麼回來管你們啊??誠心不想讓我.....
但是我又能怎樣呢?既然大家都選我自己了,就必須恪盡職守。尤其是高三,班委在班級的各個細節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可這一個月,為了準備競賽,在實驗室停課自習做實驗,都不在班裡,你讓我可怎麼管啊?如是鬱悶了一下午,最後決定把希望寄托在其餘六個還未明確分工的班委身上。結果預計半個小時的班委會,一個小時才結束。
真是令人頭疼......
2016.09.20 周二 雨
「那班長,今天中午就你在實驗室看著了?」凌一雲問我。
我們三個的迴流實驗還沒結束,一中午都要保證一直有人在那三根滴水的冷凝管旁邊。我自己要求留在這裡。
「本來我就沒打算睡午覺。不過,托林依水到食堂帶兩個麥香燒餅給我。午飯不吃我可不行。」
「好的。」他摘下護目鏡,脫下實驗服,正準備走出實驗室的時候突然停住「為啥不讓我直接給你把午飯一買呢?托另一個人多麻煩。」
「她在競賽的時候,我幫她簽了每個中午的離宿。」
「哦哦,明白了。」
2016.09.21 周三 雨
現在是半夜十二點二十左右。困到極致。看來我太高估了自己的計劃執行力和精力了。六個小時前合成富馬酸亞鐵的實驗讓我們產生了一種做實驗需要挑黃道吉日的錯覺:我做的三份中間產物,兩份在烘箱里烤糊了;梁靖北滴定用一模一樣的試劑滴定出了三種不同的終點顏色;凌一雲發現實驗的藥品還不夠,明天靖北還得帶自己的藥品來實驗。是的,很多書面任務還沒完成,明天實驗還要繼續......
2016.09.23 周五 陰
「吳欣沒進實驗。」
我們三個化競黨聽到這個消息立馬爬上樓。物理競賽自習的教室就在我們頭上。但是我們想不到啊......我同桌金博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表情不同以往:
「我們那個考場最後收卷用了十分鐘!你想想他們都在幹啥?......我覺得我也可以放棄了。見鬼了呢。」
他們兩個可是從暑假停課一開始就跟我們在一塊的啊......去年吳欣和金博兩個人輕鬆進入了實驗比賽,之後僅僅是因為他們當時是高二的學生,「要給高三的學長們留下更多機會」,才給了他們省級二等獎。現在一個種子選手都進不了實驗比賽,直接相當於提前宣判「一等獎已經不可能了」,這讓他能好受嗎?
我們上樓來到他們教室。吳欣僅僅是趴在桌子上,抬頭看了我們一眼繼續低下頭去,他的桌上也沒有書。整個教室如同外面的天氣一樣壓抑。我們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金博也沒讓我們多呆,不到半分鐘就把我們請了出去。
到了晚上,晚自習課間我回到班裡,跟同學們嘮嗑的時候,夏花過來問我:「你見到吳欣了嗎?他今天晚上是不是回家了?」
「糟糕。」今天班裡沒任何人請假,物理競賽的教室里也沒人。
我立馬想到最壞的情況。我趕緊先給吳欣打電話,無人接聽;給班主任張老師打電話,沒消息;又著急忙慌地找到當天還在辦公室里的溫老師,他先對我說「緩一緩」,然後把學生信息表翻出來,找到吳欣家裡的電話號碼,連著撥了好幾次。最後終於接通。他媽媽告訴我們他在家裡的時候,我瞬間鬆了一口氣。聽著溫老師把電話打完,又跟他聊了一下幾個競賽的情況,告訴他「物理競賽的情況不是很好......所以我才這麼著急」。
回到自習教室,手機響了。是吳欣打來的電話。
「剛剛溫叔叔給我家裡打來電話了......沒事的。班長,你太操心了。」
「你連一聲招呼也不打,班裡少個大活人我能安心才怪。」
「競賽嘛......那事情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沒事了。而且我覺得我還是有些自信——心理素質比你好的,你也知道吧,班長?」
「我心裡當然有這個數啦,不過以防萬一嘛......」
「你最近狀態還好吧?」
......當然不好啊。
「......當然還好啊。」
「哦......」他跟我簡短地聊了幾句。最後說:
「我滾回高考大坑了。看你們了。」
他掛了電話。
「滾回」到這裡突然變得很沉重。以前也見過生物競賽生里,那個和章北正林依水一起訓練的人我一個人,在省隊選拔成績公布之後在空間里說:「滾回高考大坑。」那時我卻沒什麼感覺。我們在做競賽題做不出來的時候,也會笑著說「滾回去高考吧,滾回去高考吧」——那都是開玩笑的口氣。
我一個人,在實驗樓外吹著風儘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那天晚上的夜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黑,路燈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黯淡。我突然開始擔心,自己旁邊也有一個像吳欣一樣,學得很努力、又不聲張又不像我和靖北那樣調皮搗蛋的人;但是很快又反應過來,我才是最應該自己擔心的那個。
唉......
2016.09.24 周六 晴
這幾天自己發現自己的計劃簡直太不切實際了——高等有機一天看二十頁都算勝利,分析各種計算又多又難、沒有答案沒有解析、還摧殘自信心。與此同時自己的精力再次告急了......前天中午從兩點睡到三點半,昨天早上又趴了一個小時。
疲勞戰或許真的不適合我吧......但那又怎樣,我已經讓林依水幫我把這個月的離宿都簽完了......
2016.09.27 周二
「數學競賽的成績出來沒?」我的舍友問我
「早出來了,楊曉峰省一。他說他已經是超常發揮了,但還是距離省隊分數線差二十分。」
「我的天,我們怎麼和這些人同台競技的啊......」
我想,很快我也要和這些人同台競技了......
十月二日。晚上,八點四十,高三九班晚自習教室。我坐在講台上,和以往一樣監督大家。他們正為明天的考試複習。相比之下,我沒這個顧慮,但是......
真的好累。實驗培訓從前一天開始,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一直泡在實驗室里。沒時間午覺,只能閉上眼眯十分鐘左右。現在我還在全身冒汗,明明不熱——這感覺很糟糕。
上晚自習之前,教室里有同學抱怨說「國慶只放兩天真是噁心......」,我沒說話。我們沒有國慶。國慶七天全都是要趕到城南的陝師大新校區去實驗培訓,培訓結束立刻就是省隊選拔。我沒時間抱怨。
最該抱怨的算是九月份的自己吧,我想。真的,作息混亂,意志渙散,貪玩,計劃大量擱置,把八月份沒過的暑假算是補回來了吧。真是可笑。
九月份的自己怎麼就忘掉了壓力與危機感,怎麼就忘掉了上進?所謂勵志、所謂堅持、所謂背水一戰,全淪為空虛的廢話。
前一天午飯時跟靖北說:「咱這一個月,把暑假補回來了。」
凌一雲問:「後悔不。」
「有啥可後悔的,就那樣唄。」靖北說得輕鬆。他這天晚上倒是發了一條說說:
「有太多的不甘心,那麼糟糕的我只能自己救自己。」
十月七號,省選實驗培訓結束。十月八號,省隊選拔實驗考試。十月九號,省隊選拔理論考試。十月九號晚上,我回到學校,沒有去打擾班裡剛剛考完試正在上自習的同學們,徑直走向辦公室。
「跟我說說你們考試的情況吧。」張老師把椅子一轉,面向我。
「好的。嗯......理論考試題沒太出乎我們意料,無機有機結構都是比較常規的題,沒什麼障礙。我是——我是物理化學半張卷子幾乎沒做,估計丟掉不少分。實驗的話,凌一雲說他們那組整個實驗室都沒幾個人做出產物來。我的實驗還是滴定誤差很大,不過這個項目的分數佔比基本上可以忽略。」
「嗯,我知道了。梁靖北呢?」
「他......他的實驗重做了兩次。」
一百分滿分,無論何種情況,實驗重做一次扣二十分。梁靖北本身心理素質就不是很好,重做兩次之後接下來的操作他會不會受到影響我們也不知道,第二天的理論考試他會不會受到影響也很難說......我們另外兩個人都替他捏把汗,甚於我們自己。
不會的,不會的......我在心裡不由自主地去往最壞的情況想,但是儘力使自己樂觀起來。可是自己心裡明白,樂觀是改變不了現狀的——現在一切事情改變的權利不在我們手上。
我把我的顧慮也一併講給張老師了。他聽完了我的報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給我們安排道:
「今晚你們好好回去休息一下。金澤,我的打算是,明天你和梁靖北繼續自習。至於凌一雲,我會在今晚給他打電話徵求一下他的意見,看他在省選結果出來之前,是回到課堂還是跟你們一塊自習。」
這個安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張老師的從容也讓我出乎意料。不過,張老師都那麼說了,就那麼做吧。
第二天怎麼消磨過去的,完全記不起來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時候我和梁靖北肯定是看不進去書的。我不得不反思自己,這一個多月以來到底在幹什麼。當然,梁靖北放鬆的時間不比我少,但起碼沒像我這樣作息紊亂吧。
到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打開手機連上網的時候,收到一條消息——來自王笠的「恭喜進隊」。正在狐疑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剛剛從張老師那裡得到的消息,你進隊了。」過了沒多久,梁靖北發來一個文件《關於確定第30屆中國化學奧林匹克(決賽)暨冬令營陝西省代表隊選手的通知》,又在我打開文件之前告訴我:
「咱倆進去了。十四個人,我第六,你第十三。」
WOW!我高興地敲著宿舍鐵架床的欄杆,幾乎要把它敲變形。然後我在班群里發了一條:明天我請班裡所有人吃烤紅薯!
「此話當真?班長?」有同學蹦出來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翻著省隊的名單,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還有一個人呢......」
我霎時覺得,在名單上的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那個捷報傳來的晚上,我又是半夜兩點鐘入睡。什麼都沒幹,只是輾轉反側。
註:
也罷。作為後期一起奮鬥的化競三人組之一而止步於省選的我,其實也挺慚愧、也很難過。你跟靖北一直是真的很厲害,說真心話,我對靖北的感覺可以用「敬仰」這個詞來形容,對你是佩服。國初之後在自習室里的那一個月,註定了我進不了省隊這個結果。你和靖北本來就是全省前十,而我遠在第二十八名,需要更加努力的人原本應該是我。只有那一個月的時間,熬夜看高等有機的人應該是我——我甚至應該更加拚命才對。然而現實呢?我每天在實驗室里只是認真看看書,做做題,跟你們打打羽毛球,再轉轉陀螺而已,絲毫沒有什麼緊迫感。當時我只是想著應該更加努力,卻不知該如何努力,還妄想著能進省隊,簡直是痴人說夢。你倆說我踏實、認真,可這對於那一個月里的我又有什麼用?我缺少的是放手一搏的決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氣。
回想我當年學化學的初心,興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一直懷揣著一個看起來太過遙遠的理想,就是推廣氫能源,徹底取締化石燃料,解決地球的大氣污染問題。許多人覺得這太不現實,因為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超級英雄拯救地球的故事,荒誕而離奇。而且就算以後能實現,這個人又怎麼可能是我。經歷了失敗,才能讓人意識到自己還差得太遠。
但是,初心未改。我對化學的熱愛從未改變。這條路我還要堅定地走下去。就如你說的,經歷了這些,得到的不僅僅是一個結果。努力沒有白費,失敗也是一種意義頗豐的收穫。從失敗中反思,揚起風帆,繼續往前走。逐夢人的腳步永不停息。
凌一雲
……………………………………………………………………
第七章 前進
省隊的培訓時間:每周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地點是距我們學校車程四十分鐘的陝西師範大學新校區。周一到周三當然是在學校里自習或做實驗啦......我們的周末這裡已經正式宣告死亡了。
進了省隊之後,即使像往常一樣在學校自習室里的時間,效率也比以往高了不少;以前做實驗還有點玩的意思,現在也認真起來了。但是也總有一些意外發生,諸如拔掉電子天平的插頭的時候,那個生鏽的插銷片留在了插座里;某天下午做實驗的時候,實驗室的白熾燈忽然開始不正常地閃爍、忽明忽暗,頗有一種《電鋸驚魂》的既視感......那天晚上實驗樓電路短路重修,實驗室被封了起來;我們的自習教室也沒有電,晚上無處可去的我一個人打著手機手電筒默默記著筆記、或者寫一點日記消遣。平常晚上時常就是我們倆的娛樂時間,電腦在這時充分發揮了它的娛樂功能;某天晚上我甚至翹了自習,溜出去看了正在熱映的《奇異博士》。不過請學弟學妹千萬不要效仿,畢竟,每天六點半起床到晚上一點半睡覺的這段時間大多數還是在學習的。
在陝師大里培訓的話,這些事是不存在的。但這並不代表我們省隊培訓就很無趣。
那天我們做經典指示劑——甲基橙——的合成實驗。折騰了一上午,留下讓產物重結晶的燒杯,我們一個個都吃午飯去了。這導致了一個嚴重的後果,那就是我們忘了清洗儀器。那個染色性極強的物質殘留在了各個容器上。
下午做實驗時,指導老師很奇怪:為什麼你們的產物都帶點橙色?
我們如果實話實說會被罵死的。有同學就小聲嘀咕:怎麼說?天氣不好?
有同學說:可能是去離子水有問題。
老師還真信了。他跑出實驗室,把所有的離子交換柱全檢查了一遍。
老師走的時候我們就開始拿今天的事各種編段子了,因為這橙色的東西最主要還是酸鹼指示劑:「我們應該說『老師,我們今天下午做出的產物可以做酸鹼指示劑!』」,「你看我這根手指,它放進水裡可以指示酸鹼」,「我的實驗服也可以指示酸鹼!」......
還有次做分析實驗的時候,我們要用到氨性緩衝溶液,氨水的「清香」充斥著整個實驗室(如果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味道,請去那種不太乾淨的廁所感受一下)。有人在做實驗時打趣地說:「這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突然間一聲響亮的「啊——」讓我們所有人定住了。那是打噴嚏之前吸氣的聲音,可是我們沒有聽到吸氣聲,取而代之的是:「我要趕緊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全場爆笑。然而事情還未結束。此後我們詫異地發現——我們所有的氨性緩衝溶液都失效了。想想真是可怕。我們總結說:「這才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笑話暫時到這裡。現在,從新的一天講起吧。
清晨6:30,鬧鈴準時響起。我如往常一樣,在聽到它的第一時間把它掐斷,繼續閉上眼。太困了,睡眠時間也就剛好六個小時。以往的起床時間是五十分鐘以後......
「不行,必須得起來。再晚就趕不上公交車了。」
我睜開雙眼,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我掙扎著翻了個身,從宿舍門上的小窗子看到了門外的光亮,這才敢確認自己沒瞎。摸索到枕邊剛剛響過的手機,把屏幕按亮看了看時間,六點三十五,必須走了。
我小心地爬下床,憑藉著自己超乎常人的夜視能力逐一找到了我的衣服,迅速套上;借著微弱的光亮,把兩條咖啡倒進我八百毫升的大水杯里;接著摸到我的書包,裝好手機和公交卡,在不知從哪一張床還是好幾張床上傳來的鼾聲中,悄悄離開宿舍房間;下樓前接好熱水器里的第一股熱水,把咖啡泡開;最後推開宿舍的大門,被初冬的寒風親密擁抱了一下,瞬間清醒異常,睡意全無。咖啡暫時沒什麼用武之地了。
這時的學校除了落葉的聲音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一點多餘的聲響,寂靜異常。但是我無暇享受這少有的風景,只能背著包小步跑出學校大門,到冷清無人的公交站旁,等著開往電視塔的公交車。到那裡,再倒一趟車,就可以一直到陝師大的新校區——我們省隊理論與實驗培訓的地點。這樣的大清早,暫時還不用擔心堵車的問題;即便如此,從等車到抵達目的地,也要四十分鐘時間。晚上回來比較可怕,要在車水馬龍中度過一個多小時;這個時間也是坐不成的,車上早就被擠地像沙丁魚罐頭一樣。
這個路線是從林依水那裡問到的。得知的當天我就跟我爸媽打好招呼:不用從家開車接送我去那裡了。誠然,從我家開車接送更近而且輕鬆;我媽也跟我說:「如果有這樣天天接送你的任務,你爸也不會天天出去喝酒。」但我還是執意拒絕了她們的要求。我想逃離我家裡的那個溫床——在家裡我沒有任何學習效率。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這條一個人開始的路,我要一個人走完。我想證明自己,不用誰來幫,我照樣可以令人刮目相看。
這個為自己準備一份成人禮的舉動,目的是證明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能力;可那時我又隱隱覺得,自己越想證明自己的成熟的時候,越覺得自己像個孩子。
上公交車,找到靠窗的一個位子,把窗子開到最大。之後我熟練地把自己的背包甩到胸前,從裡面掏出一本《無機化學叢書》,饒有興緻地看起來。這本套書,每一本三四百頁,要讀十本;這是第十天,這本書是剩下的最後一本。
上午八點四十五。
在此之前,每個進會議室(我們的教室)的同學都會注意到我桌上的《無機化學叢書》,旋即雙手抱拳,對我說一句「哇,刷無從的巨佬,巨佬請受我一拜」,我逐一回應「我只是垃圾一個,垃圾一個」;唯獨梁靖北不一樣:
「外——日,班長還是——學——」
「哪遠滾哪去。」
然後他們坐定,掏出更大件、更厚、更知名的書和習題,開始慢慢看。這是周四周五,省隊培訓理論課上課之前的日常。
現在是上課時間了。
上午是所謂的物理化學課。這個老師第一節課開頭跟我們打好了招呼:「我知道你們都很厲害,這些書你們應該都看過了,所以我專門挑你們沒看過的講吧。」然後就真的把這些我們不敢看的(超綱的)知識講了個遍,我們想聽的一點沒講。
可想而知這樣的課自然是沒人聽的。每個同學放上一本物理化學教材在旁邊,並不看,只是給老師一點面子,實際上完全是各看各的書;老師怎麼著也知道我們倒底聽沒聽課吧,但是毫不在乎的樣子,仍然是我行我素;到時間了也不拖堂,在我們象徵性的掌聲中離開教室。
我們的分析化學老師上課也是如此。拿著分析化學書,說:「書估計你們都看過,那我就講講方法吧......」講「方法」講了半個小時。據某工大附中的同學說,他給他們上課的時候,講書上的「序言」講了一節課。
「為啥給咱這樣的老師上課啊?」有次我在中午飯的時候問梁靖北。
「陝西省嘛,每年省隊那麼多人,出不了幾個金牌總是有原因的。」
我想起來省隊名單出來之後,張老師對它做的分析:
「......跟我之前想的一樣 。之前省級一等獎的前十五名基本上都在這個省隊名單里,為數不多的變化是高二的王笠沒進,再就是第十四名被第十六名擠出來了......那個第十六名是梁靖北你認識的,是吧?去年也是拿了省一而且名次在你倆前面,所以這也正常。我推測陝西省這個省隊就在這前二十個人里選出來,這是歷年來的規律。」
選前二十個人,但是為什麼省隊選拔的時候把前五十個人也叫來呢?後三十個陪襯?我們仨還在一塊的時候嘀咕過這個問題。是不是省選的經費前二十個人交的不夠,所以......這麼想的話,他們還真是聰明。
說來我們的高中還真是好,我們幾個拿了省一之後,替我們付了省隊選拔培訓和考試的錢,甚至我們兩個人進了省隊之後的培訓以及決賽的費用都被學校包了。張老師給我們明確決賽的時間安排時,跟我們倆說:
「我當時問副校長能不能這次坐飛機來回,校長答應的很爽快,說決賽嘛,奢侈一把——當然不會再去訂那種早上六點的機票了,這一塊兒你們就放心好了。」他還說:「你們倆今年運氣真好,今年湖南決賽地點是個五星級大酒店。學校給你們包食宿,真是太美了。」
對於競賽的培訓費用,我們學校向來是有補貼的:無論何種競賽,省級一等獎全額報銷,省二一半,省三三分之一;此外還有額外的獎金。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太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拿我們省最有名的某工大附中來說,他們向來是只有金牌才有優惠政策,因為對於他們來說,拿金牌的人太多了。
但這是名校的待遇。
進省隊之後,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競賽生在網上找到我,問我各種問題。其中最多、也讓我最頭疼的一個問題就是:
「你們現在如何平衡高考和競賽之間的關係?」
「我們怎麼平衡?現在高考課我們都停了,專攻競賽,這怎麼算平衡?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當然我想是這麼想,話不敢這麼說。好在我專攻競賽前課內的成績也說得過去,所以跟他們說:
「肯定先以課內為主啊。不過搞競賽的話,課內肯定是有影響的。」
接著就有人問了:
「可是如果學校反對搞競賽怎麼辦?」
在我當時看來,這簡直不可理喻。學校反對搞競賽?競賽給提供那麼多進入高等院校的機會,他們傻了嗎?在進省隊之前我還聽說,一個不起眼的中學因為在這次化學競賽有兩個人拿到了省級一等獎,有了進省隊的可能——僅僅是有可能——他們的校長花了兩萬給他們購置了昂貴的化學實驗器材:六千一個的分析天平、兩三百一個的加熱套、磁力攪拌器......
那天中午我把這件「不可理喻」的事情講給梁靖北,他卻是出奇的淡定:
「這些事情,在咱這些『名校』之外,都是家常便飯。」
我有些驚愕。下午去上課的路上,他給我講了這樣一件事:
「記不起來是哪個中學的了......反正,他當時省級初賽考試,過了;但是國家初賽的准考證從陝西省化學競賽委員會那裡發下來的時候,他沒拿到,後來發現是被他們學校滯留了;他向學校要,學校不給,想要搶過來,學校把准考證給撕了;他的父母也反對他搞競賽,讓他安心高考。最後他一個人偷偷溜出來,跑到競賽委員會裡說了情況,補辦了一張。」
「這怎麼可能的啊......」我聽得都有些憤慨了,簡直不把學生當人看啊!就這樣剝奪他爭取一個榮譽的權利?梁靖北有些無奈、卻又有些慶幸地說:
「在咱學校,沒有這些後顧之憂罷了。實話說雖然咱老是說學校哪哪哪不好,但是跟他們對比一下,相當可以了......」
這件事對我最大的一個衝擊,就是我此前曾一直相信,只要我們願意選擇,我們競賽生的道路是大同小異的。但是,我只是在陽光下看東西,並不知道、也沒去想過陽光沒有照到的地方是怎麼樣。走慣了鋪好石板的小道、甚至是康庄大道,就難以想像,還有許多人是掙扎在泥濘的小徑里、從無路之處尋路、還力求和我們一同登頂的人。
從那時起我就再沒隨意評論過我們的母校。那時起我也多了一份動力:
「這樣的機會,我不能浪費掉。」
下午兩點二十五。我們走進化學樓的時候,一樓大廳有國葯的化學試劑和儀器的推銷。梁靖北立刻被一個精妙的儀器吸引過去了。
「索氏提取器!!」
「傳說中的羥醛縮合反應的神器?」我也好奇地跟過去看。
梁靖北把那個玻璃儀器在手裡把弄了好久。我在另一邊被他們推銷的人纏住了,被介紹各種各種我現在完全接觸不到的高端儀器,還被塞了好多小本子——那些是他們推銷用的筆記本,倒是很實用。
「唉,可惜......」梁靖北還沒說出「買不起」,就被後面同是省隊的同學拍了一下:「大佬果然不一樣,看上了哪個儀器打算做實驗吧?」
「然而買不起,買不起,而且,怎麼敢跟呂金澤比大佬......」
「你哪遠滾哪去。」隔著八丈遠我都能聽到。
我們再不上去上課就遲到了。我們走向電梯,等電梯的時候聽到那邊推銷的人悄悄說:
「他們好像是高中生,是參加什麼化學全國競賽的人,好像他們每一個都比在咱這裡的大學生厲害......」接著就是整個大廳的人,以一種詫異的眼光目送著我們進電梯。我想,我們也不至於那麼誇張吧......
「那當然了。那可都是我帶的學生。」一個在電梯里渾身煙味的人微笑著說。我們才意識到,這個我們的有機化學老師一直在我們旁邊。
話說,當時我也是有機化學老師啊。
所有競賽生對化學的噩夢,基本上都是從有機化學開始。在我的記憶中,我的有機化學一靠自學,二靠靖北幫忙;學進去之後,霎時感覺這是非常簡單而且有意思的東西。但,有機化學是個入門非常困難的學科;我們苦於沒有一個能把競賽重點挑出來講的有機老師,很多人因此在入門時就放棄了有機化學,繼而放棄了化學競賽。
那時我們學校高二的競賽黨也開始聽大學老師的課了。十一月之後,他們就會接觸真正的有機化學。我從很早就擔心他們會跟我們很多人一樣,在學習有機化學的路上重蹈覆轍,吃不少苦頭、甚至產生厭惡感。於是我萌生了給他們講講課的想法。不要工錢;最關鍵是,我也能藉此鞏固一下我的有機基礎。這樣一想,這是個一舉多得的事情。
「但是,你有什麼資格給他們上課呢?萬一誤人子弟呢?」
也是啊。這樣想著,我翻出我的「邢大本」(基礎有機化學)來。對著目錄,把知識點回憶了一遍;沒什麼問題,但總感覺差點什麼。最後合上書,在裝包之前突然發現,大本的封面已經掉了。這才有了信心。
那天晚上他們高二競賽課課間,我找到王笠。「跟你們所有人說一下,我考慮到你們有機可能入門很難,所以要提早接觸。明天晚上我可以給你們講課,你跟大家說一下。」
「給我們講課?你最近時間不緊嗎?」
「我是用這個機會鞏固基礎啊。」
第一堂課,因為時間太匆忙,沒幾個同學接到消息,只有六個同學。但是我料到這種情況了。我以姚子鵬老師的一道經典習題開場:
分子式為C6H6的有機物有多種同分異構體。下面四種都只有一種化學環境的氫。他們分別有如下特點:A,有芳香性;B,它是鏈狀分子,沒有環結構;C,沒有不飽和鍵;D,有環狀結構和不飽和鍵,原子均處在同一平面上但無芳香性。畫出它們的結構。
我把題抄完,然後依次指著四個東西說:「這個題檢測你們有機化學的學習水平。做出A,你是個懂化學的人;做出B,你是個懂《有機化學基礎》的人;做出C,你是個懂《基礎有機化學》的人;做出D,你可以參加明年的國家初賽了。」他們都笑了
到第二節課就來了將近二十個,為了拉齊進度,我把上節課的知識又講了一遍。到後來這個人數基本上不變了。我相當享受這樣講課的過程。講著我熟練掌握的知識很輕鬆,下面聽得也饒有興緻,因為他們自己提前看過書,理解不成障礙;時不時的我們還嘮嘮嗑,他們經常給我吐槽他們的年級組長。之後甚至有加課。有時從陝師大趕回來,晚飯都來不及吃,他們課間會給我叫烤紅薯的外賣;發現自己眼鏡髒了,拿衣角湊合著擦的時候,有學弟會主動把自己的眼鏡布遞出來。這樣的課誰上的不開心呢?
那時我真正體會到,當老師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下午兩點半。回到省隊培訓的有機化學課。
「你們看一下這道題。寫寫它的機理。」
我們抬頭。哦,這不就是那個《福山有機化學機理》上面的題嗎,做過。花了半分鐘想了一下這個答案大概是什麼樣的,然後繼續低下頭做我們自己的事。老師掏出一根煙,點著了慢慢抽著等著,好像以為我們還在奮力解題。
我們已經商討過無數次,怎麼樣在他頭上安個通風櫥。這股濃厚的尼古丁氣息,讓我們每個人都非常反感;尤其是靖北,表情如同遭受極刑。等到煙味散了一些了,我們才終於回過神來。我趕緊喝了一口咖啡壓壓驚。這時梁靖北把我拉住:
「別喝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給懷民發了一張證件照?」
「是啊。怎麼了?」
「你知道他是拿那個幹什麼的嗎?」
「難道不是湖南決賽的報名要的?」
他拿出手機,給我看了一張圖:「現場直播。」我們倆傻乎乎的「免冠紅底證件照」並排被打在背景的屏幕上,前面是溫老師在給大家講話。
我霎時想起來:這會兒,學校在開年級大會。前一天晚上張老師在微信上催我們倆發照片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是這麼回事......我們就這樣被打出來了......給我看這張照片的時候,靖北的表情扭曲到不可描述的地步——估計我也差不多。
據後來說,那個本來還有點嘩然的年級大會,在溫叔叔擺出我倆照片誇獎我們的時候,瞬間陷入沉默,像是在默哀我們。「你倆一黑一白,就像一個黑無常,一個白無常。當時下面賊安靜,每個人想笑又不敢笑;又有些同情你倆被傻乎乎的擺在ppt上,『公開處刑』......」
那天下課我在微信上跟張老師說:「下次要什麼東西之前,標明一下用途......」
這樣的鼓勵和關愛真是讓我們尷尬的不得了。
不過不要緊,我們接下了。
註:
①《無機化學叢書》:這十本厚厚的書記載了各個元素的各個化合物及其性質,據說關於元素及其性質的所有化學題,都可以在這些書上面找到答案。那會利用各種零碎的時間,不僅讀完了這十本書,還在我的筆記本上新增添了四十大張紙的筆記。那是我那一段時間令我自己最驕傲的一個成果。
在這本書上我找到了第五章我們所找到的那個「神秘溶液」的成分:碳酸銅鉀,是一種碳酸根與銅離子的絡合物。這本書找到的更重要的東西,是在決賽理論考試的時候用到的——決賽第一題的原題,當其他人猜答案的時候,我直接把答案默寫在上面了。
順帶一提,這十本書都不是我買的,也不是梁靖北的——是我從王笠那裡借的。
②在省隊名單公布和省隊正式培訓之間,我、梁靖北和凌一雲參加了北大的秋令營。無論是綜合能力測試還是化學單科測試,都慘遭滑鐵盧。我算是在那時又清醒了一次。那趟旅途當時給我的唯一收穫是:北大化學院態度明確,決賽非金牌不要。那我有什麼辦法?努力去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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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點五章 登峰
陝師大有個小山包,就叫「不高山」。站在山頂能勉強與對面的化學實驗樓樓頂平齊。這是中午飯後,我一個人來到這裡,望著在霧霾之中虛無縹緲的實驗樓。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離開之後,再不會回來了。
確實,這裡的理論課沒能對我起到多大幫助,實驗也沒什麼特別。但是,沒有這裡的集訓,我不可能有和其他學校的精英們交流的機會;沒有實驗的安排,我可能一直無法熟練掌握滴定或是合成的基本操作。這個平台再低,也是我從前的期望,也是通向未來的階梯啊。
寒風驟起。我面對朦朧的樓宇,喃喃了一聲:謝謝。
無論多少,無論以後是否會遺忘,感謝這裡帶給我、教會我的一切。如同每日的飯食,有些味同嚼蠟、甚至難以下咽,但今後——或多或少地——都會融進我的骨肉里,從此深植於血脈之中,與我成為一體。
當一步一步下山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沒時間感性了。我早已不是一個孩子,也不再是一個詩人。我將是那來自全國各地的三百勇士之一。這五個月,從啟程,到羈旅、掙扎,再到彷徨、混沌、苦行,這一切為的就是迎接自己登峰的那一天!我將稍整旗鼓,枕戈以待。
2016年11月19日,距離出征還有五天。現在還有幾件事沒有了結。
十一月二十一日,早上六點五十。本打算晚些起床養精蓄銳,但是這一次睡到自然醒,毫無困意。不知道是北方的寒潮,還是即將到來的戰鬥的號角。看來我的身體自己都意識到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早上到自習室的第一件事,是把我所有的書摞起來,看能壘多高。這些書從齊大腿根的桌面上開始,一本一本放上去,放到最後與我的頭頂同高。我在日記上寫下這樣的話:
這些書的高度就是我信心的高度,這些書的重量就是我實力的重量。
晚上九點五十分,這是我在決賽前給他們高二化競黨上的最後一次有機課。我看時間快差不多了,於是索性結束。但是課還沒完。
「來,把這些發給你們。」我們實驗做的各種小晶體,被我和梁靖北封存在水晶滴膠里;現在發給了他們每個人。「好的,安靜。拿著這個,聽好:你們有一項特權,拿著這個比賽完之後找我借書,我會免費借給你們。其他人嘛......」
我沒說完他們就歡呼起來。
「那麼,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我猜,你們能犧牲周內寫作業的時間,犧牲周末玩的時間,犧牲早回家睡覺的時間,來這裡聽我講課,一定是有原因的吧?我相信你們能堅持下來是有原因的。你們一定都有一份非同尋常的熱愛吧——沒有?可能你只是沒有感受到。這份熱忱是一股強大的動力。」
「我們這一屆,在寒假的時候還有二十二個人參加培訓班,高二下學期,人員迅速流失。七月份只剩十一個,八月份只是個位數了。省級一等獎,四個,省隊選拔之後只有我們兩個人進了省隊。這是一段大浪淘沙的旅程。」
「你先擇了競賽,就是選擇了一條艱苦的小徑,幸運的話會有人陪伴,但更多的時候是獨行。它會奪取你們享樂的時間,會讓你承受更大的壓力,會讓你感到痛苦與孤獨。」
「但我相信,你們能堅持來聽我的課,也能堅持在我不講課的情況下一路走下去。(接下來這段話我當時沒說)因為它可以引領你走進一個嶄新的世界,並讓你更強大。」
「我們當時沒人幫我們。所以說,我希望我能幫上你們。」
十點整。外面下課鈴響了
「啊,廢話講太多了......嗯,我們周四中午十二點半出發。怎麼著也得拿著一個亮一點的牌子,來證明給你們上基礎有機化學的老師水平還不賴嘛。對吧?......」
「所以,雖然不一定,但——等我拿金牌回來!」
二十二日。
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二十四節氣明明說今天是「小雪」,但是鵝毛大雪飄了一整天。我的棉襖和秋褲已經不足以禦寒了,更糟糕的是,實驗室的暖氣是壞的......梁靖北一個人在自習室,為了取暖,燒空了三個我從實驗室偷偷順出來酒精燈(危險請勿模仿)。
這一整天我是在實驗室做著一件事情——滴定操作練習。
高錳酸鉀滴定草酸,在省選時百分之二的絕對偏差給我留下了終年難以釋懷的心理陰影。也正因如此,我決定在今天用大量的練習攻克它。
上午八點開始實驗。三個錐形瓶,一個滴定管,鐵架台,蝴蝶夾,一大燒杯的高錳酸鉀溶液,三腳架,石棉網,酒精燈,量筒,稀硫酸,草酸鈉,分析天平,準備完畢。
「來吧,只要有一組實驗絕對偏差在千分之二以下,就收拾東西回去。」
上午十點。滴定完三組之後,我才發現我的滴定管是漏的。我瞥了一眼我的數據,憤怒地把它們劃掉,換了滴定管,潤洗,驗漏,繼續。
第四組實驗開始。我拿著三個錐形瓶稱量。
第一瓶稱量,取固體0.223g,超出範圍。倒掉,洗了重稱。
第一瓶再稱量,取固體0.251g,超出範圍。倒掉,洗了重稱。
第一瓶又稱量,取固體0.3g,超出範圍。
我要摔瓶子了!考試稱量超出範圍,扣兩分;重新稱量一次,扣兩分。這已經是多少了!
如是地反覆。煩躁地稱完了三瓶之後,回到實驗台繼續滴定。第一瓶,好;第二瓶,很好;第三瓶,根據我之前計算的結果,現在離滴定終點還比較遠,稍稍放一下液。放完,滿瓶的深紅色,怎麼搖也褪不掉。「淡淡的粉紅色即是終點......」逗我呢?
我用力地將深紅色的錐形瓶摁在了實驗台上。省選之前的滴定,省選的滴定,省選後實驗培訓的滴定,加上今天已經做過的十二次滴定,這情況是遇到多少次了。每次我都想:這一滴一滴的,終點是哪一滴?為啥慢慢滴定老是看不到終點,稍稍快一點就過頭?高錳酸鉀,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正惱火時,外面一股冷風吹進來讓我瞬間清醒了些。「不是高錳酸鉀跟你有仇,是你自己過不去啊。」呆了三秒,自己又自言自語道:「這是你自己的操作啊。」
對啊。不願意慢慢稱量藥品,不願意一滴一滴等到終點,硬是要節省時間;你那麼心急,你自己放棄了堅持,又怪誰呢?你都堅持到現在了,這一會會都等不起?
好吧。我想,我們這次再好好來一次。這次我們要精度,不追求速度。
第四次實驗。三次稱量,一遍全過。滴定終點,三瓶,全部都是三十秒之後會褪去的淡粉紅色。就應該是這樣!我這次終於有信心計算一下自己的絕對偏差了——千分之二點六。
「差千分之零點六下午就能歇了啊!」我向梁靖北吐槽。他把瑟瑟發抖的手放在點著的酒精燈火焰上方烤著:「可以了啊,很好了。」
「不行。」我沒有達到千分之二的要求,我不能結束。萬分之六就是一分之差,這一分之差我絕不拱手相讓!下午繼續!
下午第一組實驗,千分之五點八。沒關係,再來。
下午第二組實驗,千分之五點九。沒關係,再來。
下午第三組實驗,被紅熱的石棉網燙到了手。回過神的一瞬間,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但是這個念頭旋即被我自己扼殺。趕緊拿冷水處理一下,不疼了;試了試手機的指紋解鎖,並無大礙。沒關係,再來。
這個時候如果把意外報告給老師,這個實驗就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了,所以我沒告訴任何人,繼續實驗。之後時而感到炙手的疼痛。這次的實驗誤差又上百分之一了。我舔了舔近乎疼痛到麻木的指尖,仍然跟自己說:我們再來!
前些天看的《奇異博士》的經典台詞迴響在我耳邊:我贏不了,但我輸得起。
瓶中的溶液已經不多了。第四次實驗,規範的操作之後,得到的卻是誤差極大的數據。我有點懵了。燒杯見底的時候,我注意到裡面有不少黑色小顆粒。這才想起來,這是兩三個星期之前配置的溶液,現在肯定有不少已經分解了。
已經沒法繼續實驗了。沒達到千分之二的目標。但是,倏然我感到一身輕鬆——數據不要緊,方法已經掌握了。
洗凈儀器,放回試劑,關燈。再見啦,實驗室。
當晚我整理出了我的所有實驗報告。從上周三到今天,我進行了一百次密集的滴定操作。我藉此告訴自己:我是練過的,沒什麼好怕的了。
二十三日中午。
「真的不需要我們跟著去?」
「不需要。就像暑假的時候那樣。有老師帶著呢。」
那是母親周末問我的話。今天父親和幾個他的朋友中午在學校附近聚餐,他把我也叫來,算是餞行。
「金澤,如果到時候北大清華不給政策,其他的也可以考慮的。」
「我知道。」其實那是我不想遇到的情況。不過,暫且做好這個準備吧。
「這小子專門不讓我們跟過去,想自己練練。」
「好著呢,」父親的朋友說,「出息著呢。男孩子就該這樣。」
我準備出發啦,爸爸媽媽。
二十四日。
上午第三節課課間,我的同伴們有不少已經在教室外等著我了。
「一定要比我好。」小強拍著我的肩膀。我笑著,毫不客氣地回應:「我就是沖著那個方向去的!」他拍我肩膀的力度明顯變重了。
我的死黨說:「我就不祝福你了,因為被我祝福過的最後都沒什麼好下場,哈哈哈。但是我有一點要說!身為數學課代表,你如果回來,你的數學作業我要嚴查!」
中午十二點十分,提前吃了午飯回到自習室。高二的學弟學妹已經來齊了。在此閑聊一會之後,他們硬要每個人賭上一塊錢,等我拿金牌回來請吃烤紅薯——這原本是我開的玩笑,他們居然都當真了。他們把這些綠色的毛爺爺壓在《化學詞典》底下。然後我說:
「我一走,這些書就給你們看了;我們一回來,這一棒就交到你們手裡了。明白嗎?」
「好的!學長!」他們聲如雷霆。
梁靖北他們家的車快到了。我讓學弟學妹到食堂門口等我,自己趕忙回宿舍取行頭。藍白色的校服,換成了金黃色的衝鋒衣,背上書包,拉上黑色的拉杆箱,走出宿舍;和食堂門口的他們會合,在他們十幾個人的簇擁與談笑中風風光光地走過西門的長廊。
到了校門口,梁靖北和他父親從車上下來。學弟學妹說:我們合個影吧!
咔嚓。
在十幾個人的加油聲中,我們出發了。他們其中幾個小跑著回去,要搶食堂可能剩下的午飯。
當晚我們倆收到了合影,還收到了一句留言:
「屬於你們的榮光終將到來。」
……………………………………………………………………
第八章 曙光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晚,湖南·長沙,融城花園酒店。將近十點了。
五個月來,我們從未想到會是如此。但是......
「你們做好準備吧,」張老師說,「你們倆現在都是五十五六分左右,北大不可能了——現在這個點他們招辦應該也不開。你們到清華碰碰運氣,再看有沒有其他高校現在這個點還開著的,也去試試。分數的矯正明天我們才能去爭取,那時候可能出現一些轉機。但是在此之前,不要對分數改變抱太大期望。」
我們兩個走出老師們的房間。這個時候酒店已經很安靜了。除了安靜,我再記不住什麼其他的細節——當時的我思緒是被什麼填滿了。
理論和實驗的情況都大大出乎了我們意料。理論考試完畢後,我和梁靖北出門時一直都戴著耳機,生怕誰的答案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糟;實驗結束的今天,三個小時之後,我們對照著標準答案估了分——這個分數只能是銀牌了。
但是,我們不能只拿個獎牌就空手回去。儘管我們兩個人心情都很糟糕,但誰也不說出來;畢竟都一樣,都清楚對方的感受,說出來了沒人安慰,還不如不說。進了清華的招辦的房間我們才開口:
「我們想問一下......今年清華的政策。」梁靖北說。
「把你們的成績報一下。」我把我們兩個差不多可憐的總分報出來了。
「嗯,是這樣的,我們今年冬令營的招生呢也主要是以金牌為主......」
我們兩個出來了。梁靖北等到我們走到離清華招辦相當遠的位置之後跟我說:
「你下次不要只報總分。你實驗能好一點,你就報實驗分;我理論比較高,就光說理論。別報總分。」
「好的,我明白了。」
浙大南大的招辦門緊閉著。我們倆找到樓上上海交大的招辦門還開著,趕緊過去。門外靠牆放了一排椅子;那裡有個等著的人,看樣子也是我們一樣的參賽生;還有兩個個大人,一個貌似是家長,另一個看我們過來,向我們走來。
我們說明來由。「為什麼白天沒來呢?」她問。看來確實是招辦的老師。
「我們是下午的實驗,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剛剛對完答案,就立馬來這裡了。」我解釋完,把分數按照靖北說的方法報給她。
「好,好。先填好這兩個表格,加一下我們這個招生群。」她說。
我大概看了一下這個表格。前面主要是個人基本信息,後面兩個大空位是志願專業以及選擇它的原因。這些我完全都沒仔細考慮過怎麼好好寫,只能匆匆地以「精簡的語言」敷衍過去。
「好的,」她收起我們兩個的表格,「在這裡坐著等一會。裡面會叫你們的名字的,那時候進來就行了。」她進去了。
靖北比我先進房間。我一個人在外面坐著,儘力放空自己的腦袋,我知道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很多消極的想法就會很快湧進來,充斥我的思緒,最後失控都說不準。等到稍微回過神來,我才注意到裡面的聲音。聲音很小,聽不清在說什麼。霎時一個念頭殺進來:
裡面在面試。
我腦袋一空。我還沒被面試過。正當我剛剛飄過這個念頭的時候,梁靖北已經出來了;裡面正叫著"我的名字,我不得不進去了。
這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面試經歷。毫無準備,全靠臨場發揮。我從門口走到裡面面試房間的幾秒鐘時間裡,心裡快速地想著:沒事沒事,學校各種活動上台多少次了,面試不行的話大不了飆演技不就行了!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打開面試房間的大門宛若打開審訊室的大門。厚重的窗帘已經被拉上了;中間靠牆一個單獨的椅子,是讓我坐在那裡的,椅子背後有一個攝像頭;椅子面對的地方有五個教授模樣的人,椅子左手邊還有三個人,他們有些手上拿著紙筆,這八個人幾乎把我包圍起來。在我進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忙著討論,好像是要決定上一個面試者的去留。我坐在那裡,他們很快安靜下來,八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我。剛剛在外面把我們領進來的那位開口:
「好。那麼......同學,你先對著後面的那個攝像頭說一下你的姓名、所在學校,還有這次大致的得獎狀況說一下。」
我轉過身去,抬起頭來面對著攝像頭:「大家好!我叫呂金澤,來自陝西師大附中,銀牌。」然後把身子轉回來,「老師們好!」
「你好啊,孩子!」八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你是來自陝師大附中的,是吧。嗯,名校啊——」其中一個老師咕囔了一下,旋即抬起頭來說,「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嗯。我來自陝西。在班裡已經——呃——這算是第三年擔任班長了。我在校內積极參加了各項活動,從英語漢語的風采大賽到校運動會都有參與。我——帶領的團隊,曾經在校內的『電影配音』項目中獲得過全校一等獎;我個人拿過運動會三千米長跑的第二名。我的興趣愛好也非常廣泛,繪畫手工相聲等等都有。我是個開朗活潑的人,一般不是我討厭的事,我都會積極主動地去做。當然了,人脈也很廣。能說明這些的最有力證據是我高二下學期拿到的『市級三好學生』。嗯,就是這樣。」在我說話的時候,他們時不時在本子上寫點東西。
「很好,很好。」接著老師們其中一個說:「你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家長?」
「沒有。我特意不讓他們來,免得他們操心。」
「好,好。你所填的專業是『化學』,那麼我們問你幾個專業點的問題吧。王教授?你問吧。」
另一邊的老師把腰板直了起來:「咳咳。那我先說一個。你如果以後從事化學研究的話,是具體哪方面的研究?」
我從沒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為什麼要考慮這個問題!但是我不可能說「我可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要不面試可以提前結束了。
「我很感興趣的是光電材料。」我想到這個,是因為這次帶來的《中級有機化學》那本書上面最後一章,介紹的是樹狀光電分子的合成。「光電的高效率轉換是能源問題的熱門研究方向之一,加上我對有機化學掌握較好而且興趣濃厚,我覺得我將來適合從事這方面的研究。」
「嗯。」另一個教授接過話來,「那你能不能給我們講一講你現在所了解到的這些有機光電材料的一些進展、研究成果之類的?」
感覺越這樣說越要沒話說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我說了一個某高校通過改造傳統的有機染料分子得到新型光電材料的成果——實際上是從北大分子工程學院官網看到的;還講了一個通過連接富勒烯達到使用效果的新分子——也是從北大哪本書上看到的;又講了一個樹枝狀結構的光電分子——來自北大裴堅老師《中級有機化學》的最後一章。最後我把它們的結構共性概括了一下,顯得自己還算是了解的:「它們都有比較大的共軛體系,允許電子在其中傳遞、或者吸收放出相應的光波。」
提問的兩個老師互相點點頭——他們認可了?看來我隨機應變能力還不賴。
「嗯嗯。你在學校參加了這麼多活動,」又一個老師問,「成績受不受影響?」
「不受。我把時間可以安排的很好。」
「我看你平時在校內的成績是中上游,但是並不拔尖,是吧?我們上海交大每年在陝西的錄取大概是高考一百五到三百名的位置。你覺得以你自己的成績可以通過高考來到我們這裡嗎?」
我想了一下。「啊——我覺得以我現在的能力確實是比較困難的,但是高考畢竟還有半年——」我稍稍轉移了話題,「我現在的人生經歷告訴我,許多事情總是無法預料或者在預料之外的。所以對於半年以後的事情,不管我現在做不做得到,我總是有自信的......因為什麼都沒發生,所以什麼都有發生的可能。」
「嗯嗯。」其中幾個老師開始互相眼神示意了。「很好。那就到此為止吧。你是個很有特點的學生。明天如果有好消息的話,我們會電話通知你。請保持手機暢通,好吧?」
「好好好。」
人生第一場面試終於結束了。
出門到走廊里,沒有人。梁靖北應該已經回去了。我回到房間,他正在床上趴著乏力地看著手機。我撲到自己的床上,但是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心還很重。靖北問我:
「面試咋樣?」
「還行吧。」
「我賊虛......我在被問到的時候感覺雙腿一直在抖。」
「我都沒注意過我的腿。估計比你還緊張。」
「你的結果應該是比我好得多......」這確實是。相比於我來說,靖北是不佔優勢的。加上他心理素質不是很好......
已經十二點半了。我打開手機微信。母親問我:「怎麼樣?」
「還好。對完答案,跑到上海交大剛剛面試了一下。還好。」
「累了吧。」
「是。」
「我和你爸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上午就可以到。」
「哦。」
「你早點休息吧。」
「嗯。」
我不想讓爸媽他們來,但是現在,也不可能攔著他們。現在只希望他們來的時候,自己不要太難看,讓他們擔心。
那天晚上可能是過度疲乏的緣故,居然睡著了。不過,早上醒來得很早。本來打算十點、正式成績公布之後再起來也不遲,但是,已經不可能睡踏實了。我的身體自己已經意識到,接下來這一天是我即將度過的最艱難的一天。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早上八點半。
薄霧染晨光。
我站在我們房間落地窗旁邊望著外面的道路逐漸變得車水馬龍。我盯著其中一輛,等它消失在視線里又換一輛......我感覺自己也會加入到那車水馬龍之間,泯然成為其中可有可無的一個。
這一天必須要拿到起碼一所高校的書面簽約,否則前五個月的付出與犧牲就真的白費了。但是現在起得太早了,什麼都做不了。
寫寫日記打發下時間把,順便安頓一下心情。想是這麼想的,可是把自己的日記從第一頁開始一頁一頁往後翻的時候,我卻越來越無法平靜下來了。
「理論53.5,實驗估計是58,總分摺合為55.3。比預期拿金牌的六十分低了好一截。雖然不得不接受現實,但也總消不掉那份苦澀和不甘。」
聽聽歌吧,抄抄歌詞可以好好打發打發時間。我點開自己之前下好的歌:
i walk a lonely road
我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
The only one that I have ever known
我唯一記得的路上
Don"t know where it goes
我不知道他通向哪裡
But it"s home to me and I walk alone
但我知道他通向我的家,我孤獨的走著
I walk this empty street
On the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Where the city sleeps
我走在空無一人的夢碎大道上,整個城市都已沉睡
and I"m the only one and I walk alone
而我是唯一清醒的人,我孤獨的走著
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歌?天啊這也太應景了吧......我拔下了耳機。
「一天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只要全力以赴,就可以擁有整個世界。一天之後,我想要的世界灰飛煙滅。說不出那是什麼感受,只覺得有痛苦,有蒼涼、有可笑、有失望、有憤怒、有恐慌、有懊悔,而一切相織相撞,最後只剩下空空的迷茫。」
「水依舊可飲,飯已難下肚。」
「我想我還是再別奢望奇蹟出現了。不知能不能做好接受現實的準備。如果不能,今後的路註定坎坷無比。」
上午九點四十二分。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我趕緊來到了上交的招辦房間。
房間里只有兩個老師。昨天的椅子全部撤回去了。窗帘只拉開了一點,進來的光剛好把我照的很清楚。
「昨天面試的表現很好,」昨晚那個帶我們走進面試房間的女老師說,「我們覺得優惠政策可以給你。明天早上七點二十分的時候來這裡——你家長沒來是吧?那就帶上你的帶隊老師,我們需要一個監護人簽字才有有效的合同。」
「好的好的。呃,我想問一下,優惠政策具體是降多少分啊?」
「降一本線啊,孩子!」那老師看我可能有些謹慎地過分了。
「好的好的,謝謝老師......等等,明天那個時間我們安排是要去領獎啊?」
另一個聲音冒出來了,不緊不慢:「你是覺得跟我們簽約重要,還是拿獎牌重要啊?」
「那......那倒也是。」我不失禮貌地笑了笑,跟他們一一說再見,一個人走出房間。
這不是我想要的什麼簽約。這是嗟來之食!
我把情況第一時間報告給了張老師。「上海人真是不厚道!這算哪門子簽約嘛!」他在電話里直接說。我也想跟他一塊罵,但轉念一想,我有什麼資格罵呢......人家好歹也算是雪中送炭吧。
我回到我的房間。梁靖北的父母已經到了,他們來問我我的情況。
「我算是被給了個簽約的機會——吧。」
「那也比我好啊。」梁靖北還癱在床上。他自始至終沒接到電話。
跟同學們打了快三年交道,現在關鍵時候一句安慰的話也不會說,我越發覺得我真是廢物一個。
過一會兒張老師來了。他跟我說:「先別把情況想的太好,沒拿到白紙黑字的東西就不要大意。」然後跟我們說,正式的成績出來了。實驗結果的評分標準發生了變動:對梁靖北來說是好事,因為他實驗一下子高了將近十分;而我呢......比預估的低了十分。
「看了標準了嗎?沒問題吧?」張老師問完,把成績結果反饋上去了。我得一個人靜靜。我一下子垮在窗邊的沙發上,儘力使自己沉在沙發里,好像那能讓我的很多很多煩心的東西也能沉下去似的。那會兒應該還是有陽光的吧——我一直都可以感受到陽光的溫度的,但在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感受不到。
梁靖北的爸媽鼓勵他說:「現在情況好些了,到復旦那裡試一下吧。」
「我跟你一塊吧。」我跟靖北說,「現在我還得再爭取一下。」我轉頭向他爸媽說,父母暫時不要跟過去;相比之下,單刀赴會的人更顯得獨立一些,可以給對方留下好印象。他們同意了。
我們到復旦招辦的門口。狹小的酒店走廊已經擠滿了人,原本是寒冬每個人頭上卻都冒著汗,學生、家長——好多家長流的汗比他們的孩子還要多不少。他們是面試排隊的人。我們倆找到復旦負責面試安排的老師,各自報了自己理論和實驗的成績。她讓靖北留在那裡,再等一會;讓我留下電話,讓我先回去,如果有事會電話通知。事實上那時我就做好準備了——那一天我果然一直沒接到他們的電話。
留在那裡的靖北面試情況也不容樂觀。據他後來給我們說:
「他們反覆問我:如果北大給你降六十和我們給你降一本,你選哪個?『你們自己心裡沒點數嗎,北大要我我幹嘛還去你們那兒?!』但是我肯定沒法說嘛......對你沒說錯,所以我就把話題給岔開了;可沒過多久他們又來問我這個問題,一模一樣......」
「到北大那裡去,」梁靖北突然跟我說,「看網上說那裡可以查到秋令營的成績,如果好的話還有機會。」
我趕緊過去。
可以想像,北大招辦門口的人更多。我不得不在那裡排隊等候著,和那裡的很多人一塊流著汗。我這時收到父母的消息,他們已經在我房間里了,要來找我。我說不必了,讓他們在那裡等著。他們果然還是來了啊。
我看著門外那個紅字白底的標誌,一言不發。想到我多少次登上北大分子工程院的官網,尋覓著他們最新的研究成果,其中有些全英文版的圖例生澀難懂,我翻著字典對照著力圖把它們搞明白,好像那樣做我就可以離成為那裡的學生更進一步。想到我看過多少從那裡出版的教材,在那些書上圈點勾畫認真做著筆記,好像已經進入了那裡的課堂。現在呢?我只能苦苦等著,期盼他們能給我一絲絲的安慰,雖然自己明知道希望渺茫......
我看著和我擁擠在一塊的同齡人們。突然間感覺這個場景和電視報紙里的人才市場、和早高峰時上班族們摩肩接踵的人行道甚是相似。我又看到外面車水馬龍的大街。我感覺我們會不會都一樣,終將有一天加入到這人山人海之中。我曾經多麼不願意這樣——正因為這種不願意我才穿過這荊棘密布的小徑、咬著牙來到這裡。可是現在呢......
等了半個小時,還是一個小時,一個大學生模樣的人把我叫進去了。
「名字?」
「呂金澤。」
「當時的報名號還有嗎?好的......」
他正在我對面飛快地敲擊著鍵盤,點擊著滑鼠。末了,他抬起頭告訴我:
「你在秋令營的成績是:數學......物理......化學......專業知識......」
「所以說——情況是怎樣?」
「考的——」他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很理想。再加油吧。」
哪有再讓我加油的機會呢。
有人給我手機上打來電話,我拒接了。
回到房間,我媽問我:「早飯吃了沒有?」
「沒有。」我已經連謊都懶得撒了。
「午飯吃了沒?」
「現在吃不下。」
「你吃點東西吧,我們倆在飛機上這些東西都沒吃,你先填填肚子。」
「我一會兒好一點了再吃。」
母親突然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她說:
「那我和你爸先在附近找個賓館住下來。你一個人先待會,放鬆放鬆,好吧?別著急,啊。」
「嗯。」
這時父親過來說:「要不我陪你聊一聊......」
「讓孩子一個人調整調整。」母親把他拉走了。他們倆跟靖北的爸媽簡單說了幾句,意思是讓他們去北大招辦那裡等著正在面試的梁靖北。他們同意了。
他們走之後沒多久,我的電話又響了。和上次號碼一樣,是夏花打過來的。接吧。
「嗨,夏花。」
「嗨......你......那裡......咋樣?」
我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我的語音。「沒有以往預計的好......現在上交暫時給了我一個政策,但我不太滿意......下午看情況吧。現在還沒有定下來,我心情也不是很好,得調整一下。」
「啊......好吧。」
「對了。嗯,謝謝你。」
「啊?」
「謝謝你在我每次出發的時候都發簡訊來鼓勵我,從暑假我們去湖南開始,到我們十月份去北大,再到現在......到現在你還打電話過來。謝謝你啦。」
「這有啥,不用謝啊......」
話筒里沉寂了一下。
「那,我先掛了?你再調整調整?」
「好的,好的。那就先這樣了,拜拜。」
電話掛了。
房間里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從窗邊的沙發上緩緩站起身來,看著旁邊的落地窗,盯了許久,一直沒能找見開窗子的地方。於是我無意識地、一步一步走到我的床邊,忽然之間雙腿一下子軟了下去,整個人重重地坐下來;然後,我開始大口的喘氣,喘氣,喘氣——我正在掙扎著試圖把我的淚腺打開。
「哭一場吧。既然這裡已經沒人了,你哭也不會有人知道。哭出來心裡就好些了。」
呼——哧——
呼——哧——
我的雙眼早就發紅了,但是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我用我的眉毛用力擠壓我的眼珠,好像那樣就能管用些。可是,還是沒用。
我掙扎了不知多久,最後我放棄了。「幾年沒哭,淚腺都退化掉了嗎......」
算了吧,算了吧。「自己現在的臉色很難看吧,在他們回來之前洗把臉吧。」我這麼想著,起身走到衛生間,把水龍頭打開,接了一捧水,使勁往臉上潑——潑了三次,涼爽不少;心情也能真正地平復下來了好多。我看著還在往外嘩嘩流的水,問自己:「你為什麼要哭呢?」
「自己蠢啊。沒想到自己五個月的拼搏付諸東流了,最後只剩一個嗟來之食。」
自己又突然想笑。
「你想笑什麼?」
「想笑自己蠢到連窗戶怎麼開都找不到。」
「你這麼蠢的傢伙也能來到這裡,真是造化弄人啊。怎麼說自己的努力白費了呢?」
「對啊,我這麼蠢的傢伙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我把水龍頭關掉,擰緊。然後開始一個人在房間里徘徊。
「開始報名化競的時候,哪能想到能走到現在呢.......之前把北大當作目標時,哪能想到現在人家根本不給我機會呢......昨晚面試的時候,哪能想到上交好歹能給我政策呢.....好像一切都沒按計划走。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因為什麼都沒發生,所以什麼都有發生的可能』。怕不是我說了這句話之後,老天就決定跟我開玩笑開一輩子吧。不過,也好!那樣我的人生就更能像故事一樣講給別人聽了。想想挺開心的,這樣活著,多過癮!」
我拿出我的筆記。那個大活頁本的第一頁,簽滿各個知名競賽老師名字的紙上,寫著六個大字:以不變應萬變。
那不光是化學的學習技巧——那還是變化無常的世界裡一條彌足珍貴的處世之道吧。這個關鍵時刻能重新認識這句話,太好了。
我之所以沒哭,是因為我知道,哭是沒有用的。要改變現狀,還得行動起來。我還是那個倔強、樂觀、堅定、熱血沸騰的自己。我憑藉著這樣的自己,一路披荊斬棘,來到了這裡。我決不可能空著手、或是捧著嗟來之食回去!
好吧,既然我還沒有爭取到我滿意的結果,那我就再來一次吧!
下午三點左右,浙江大學的招辦房間門口。
這裡的面試本來一樣也是需要排隊的。幸運的是,我的時間很巧,這會沒有什麼人。把我帶進來的是一位四五十的女教授,問了我的成績,先讓我坐到房間的窗台上,面對著他們;然後,剩下三個老師拿著紙筆過來。我笑得很開心,這肯定給了他們不少印象分;他們的當然不知道我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因為我剛剛想哭沒哭出來啊!
老樣子,自我介紹。在上交練過的。每當我說到「班長」、「參加過許多活動」、「電影配音第一」、「三千米第二名」、「市級三好學生」等等字眼的時候,老師們都趕緊在紙上記下筆記。
「你在學校平時成績怎麼樣啊?」
「我在中上游水平,並不拔尖。但是,我並不是那種用成績可以衡量的人,我的老師同學都這麼認為。很多因為成績曾經小瞧我的人,都被事實打臉了。」
「『打臉』是......」
「就是證明他們錯了,像扇耳光一樣,很爽。」
「這個學生很有意思。」其中一個教授給另一個說,
「那我來逗逗他。」這句話聲音雖然小,但是我聽見了。這個老教授說話有很明顯的江浙口音:「你高中生活這麼豐富,那情感經歷也是吧?有沒有女朋友啊——」
「啊......沒、沒有。」我覺得這就實話實說了吧,他問我這個是什麼意思啊?不過我還不至於亂了陣腳。
「那你怎麼來我們浙大啊?哈哈哈哈哈——」我跟著這個稍微謝頂的老教授一同笑了起來。笑完,他接著問:「那你這次拿了銀牌,打沒打算拿它找一個女朋友啊——」
「我看得上的女孩子,豈是憑區區一塊銀牌就能找來的?!」
哇——我自己都禁不住給我自己鼓掌了。
面試看上去很成功。「你很開朗、很有氣勢、很幽默!你在班裡是個領導,我們浙大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領導者!我們很喜歡!我們半個小時之後會給你打電話,保持手機暢通,好嗎?」
「嗯嗯,好的!謝謝各位老師!」
我回到房間。靖北在北大招辦爭取了一個中午,最後拿到了北大工科一本線的降分。但是他不想要——去那裡學化學才是我們的初衷。「再說了,讀工科的話我還不如去復旦。」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拿著手中的手機不願意放下來。
相比之下,我心情能好不少。但是,等了半個小時,沒有電話。我又開始不安起來。我又等了一刻鐘,沒有消息。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心裡清楚,簽約的合同也會一份一份減少。最後的條件可能很苛刻。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自己去爭取那份合同。
我再次來到浙大的招辦房間的門口。那裡又是人擠人的情況。門口的女教授時不時出來說:大家不要著急,我們會按照順序叫名字的,一個一個來。
「抱歉,稍微讓一下,我有急事。」我擠到門口。等那個教授再次出來的的時候,她問了我的名字,在面試記錄中找到了我。我趕緊說:
「是這樣的,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現在的情況——我父母給我訂了晚上的機票,是的,不領獎了......我等會馬上就要去機場。希望您能調整一下安排,讓我馬上籤約。我會非常感謝你們的。」
「你的監護人來了嗎?」
「我的父母沒有來。」
「那你讓你的帶隊老師來吧,必須有個大人才能簽約生效。等我們把這一位處理完,下一個就是你。」
「好好。」我趕緊聯繫張老師。他剛剛處理完分數校對的事情,接到我的電話馬上趕過來。我正在往樓梯口等著的時候,突然發現母親在電梯口旁邊,我嚇了一跳。
「兒子......」
「別說話!」我表情做得很誇張但又儘力壓低聲音,等到走近才繼續說:「我跟他們說了我的父母沒來!你們別過去,等會張老師會跟我一塊過去。」
「好好好。」她按我說的做了,假裝不認識我。張老師這時候過來了。我一邊走一邊對他說:「我剛剛對他們說我今天晚上就要坐飛機走,這才有了插隊的機會......」
「嗯。嗯。好的,我明白了。」
我們兩人擠過喧鬧的走廊,進入浙大招辦的房間。關上門,瞬間安靜下來。張老師拍著我的肩膀說:
「你爸媽咋想的,非要讓你今天晚上就回去!我已經說服他們把機票退了,你明天領完獎再回去吧!」
「啊?真的?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那位問我有沒有女朋友的教授讓我們兩個坐下。他跟我們講:「這個學生很優秀,面試的時候表現很好。所以我們討論了之後決定:給你進入求是化學班高考降分四十分的政策。可以嗎?」
「啊?」我有點懵,「不能降到一本線?」
「小夥子,我們的名額畢竟是有限的。你也說了你的成績不算拔尖嘛。」
我開始慌了。我不能只拿四十分的降分就回去。
「可是我面試的時候也說過,所有因為成績看不起我的人都被我『打臉了』......」張老師在這時摁住了我正想抬起來的右手:「教授,你看,我不只是這個學生的帶隊老師,還是他的班主任。他當班長當了三年,我是看在眼裡的。他在人格方面很有特點——這樣的學生很少有的。」
教授也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是的,是的!這個學生在面試的時候很搶眼的,他一點不怯場,這是真的!他的話也是很有意思的......」其他的幾個老師都笑起來,我也笑起來,留下張老師一個人發懵。
「這樣吧,小夥子,」教授笑完,想了一下,直了一下身子跟我說,「我們這樣:給你進入浙大化學專業的一本線。這個是給你留一個機會!因為這個求是化學班在開學前你是可以考進來的,我們給你這個機會。你也是非常優秀的同學,我們都看到的,對吧?所以把這個機會留給你。或者你也可以選擇之前給你的方案。怎麼樣?你考慮一下。」他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等待我的回答。
「一本線,這就夠了。」我就這麼稍稍過了一遍腦子,用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回復到:
「成交。」我握緊他的右手。
「很好!很爽快!哈哈哈哈哈——」他讓其他人把合同拿來。張老師這時還沒回過神來:「啊,什麼?我都沒搞懂他剛說的變化是什麼,你就答應簽約了??」
「張老師,您放心。」我說。這個時候我已經把繃緊的弦開始放鬆下來了。
「那這裡就是兩份合同。小夥子,在這裡簽上你的名字。」
我匆匆把合同瞟過一遍,然後在「甲方」工工整整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裡是監護人的簽名。」
「啊,我是監護人啊。既然要簽名我得好好看看這個合同的內容是啥。」張老師把合同一行一行看過去,最後留下自己優美的簽名。
教授把浙江大學的公章「嘭嘭」沓在兩份合同上。這兩份白紙黑字的合同就正式生效了。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要的!
當我和張老師拿著合同往電梯走的時候,母親還在那裡等著。張老師說:「你們就這樣在外面等著?你們心好大——」
「是我兒子不讓我們過去!」
「靖北啊,告訴你個好消息。」張老師推開我們房間的門,「剛剛我們分數校對修改的結果出來了。你的理論分被爭取回來十分。」
「十分!」他和他父母都嚇了一跳。
「現在,穩拿金牌了!晚上再到北大那裡去一次,他肯定把化院名額給你。」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金澤剛剛也拿到了浙大白紙黑字的合同。他也定下來了。」
「我看看這合同,」梁靖北的父親拿過合同,「不錯不錯。」
「這哥倆今天都不容易,累壞了都。」我媽說。
「是啊!梁靖北,你也知道什麼叫好事多磨了吧!」
在他們說話的這段時間裡我和梁靖北終於能擁抱在一塊。對於我們來說,今天的太多,過去的太多太多,到現在終於塵埃落定了。
「咱現在,」張老師說,「要不先出去把晚飯解決了吧。倆孩子基本上都沒咋吃東西。好好犒勞犒勞他們!」
「就是就是,」我說,「這地方說是五星級酒店,這幾天的伙食可是真不咋地!到了湖南,一顆辣椒都沒吃到!」
「首先得先感謝張老師啊!」梁靖北的母親說。
「那咱還等啥,」我爸說,「現在走吧!」
彩蛋:
①「你感覺最糟糕的時候,離成功已經不遠了,最多只有四個小時。」
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可以保持傻子一樣的樂觀的原因。這是這一天給我的除合同以外的最大收穫。
那天晚些的時候,我想起來自己曾經安慰過小強的話:
「你們所得到的東西,絕不僅僅是一個獎牌而已。而是你們用自己的努力去換來的這份經歷,以及你們所達到的這個高度——好多人想要都要不上。千萬別說努力都白費了。總會有回報的,只不過可能不是以我們想要的方式,但總是好事。」
這段話現在終於能安慰我自己。
②當天晚上,清華給梁靖北打了三個電話。梁靖北一個都沒接。
早上我們去頒獎現場的大巴上,上交給我打來電話:「你不打算跟我們簽約了?」「不簽了。」「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去向嗎?」「抱歉,不能。」
但是這些都不算什麼。
當天晚上樑靖北拿到北大化院一本線的合同回到房間之後,玩著手機,突然發現自己還在上海交大的招生群里。他果斷退了群,沒想到群管理員還專門出來問他:「同學你為什麼退群了呢?」
「我覺得自己沒機會考進貴校了,所以自覺退出了。」
「啊,不要灰心,功夫不負有心人的,再接再厲。那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的流向呢?」
「哇這麼不要臉的嗎......」靖北跟我說,「既然如此,好吧,我也不要臉了。」他回復道:「北大,降至一本線。」
「好的,恭喜。」
真是可惜沒有看到屏幕另一邊的表情。
③頒獎的現場,每個人都拿到一份競賽主辦方官方發布的報紙。報紙發下來之後梁靖北拿著它第一時間找到我:這個照片上穿實驗服的不是你嗎?
啊??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報紙」吧——照片上是我在實驗考試前檢查儀器的樣子。看起來還蠻帥的。好像也就是因為這,其它省省隊的同學們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了我這個出現在官方報紙上的「大人物」。
④晚上吃飯的時候,靖北提到凌一雲。
「他太可惜了。我進省隊之後有次回班的時候,看到他抽屜里那麼多書,還放著一本《分析化學》——明明高考已經用不上了。他是真的喜歡這門學科。」
⑤「其實按照我來想,金澤簽到浙大並不比北大可能差多少。到後面這個差距究竟怎樣就很難說了。這倆都簽的化學專業,這讓我我剛好可以做個跟蹤的實驗——就是看看學校的差距對人的影響有多大。」
照張老師這麼說,這場競賽還遠沒有結束呢。
⑥回到學校,按照慣例,金牌銀牌戴上獎牌、拿上證書,拍照做記錄。之後溫老師照之前說的那樣,打算給我們倆做個更大的海報。但是,副校長不同意。
「給他們放到電子屏上。就是面朝大雁塔的那個。」副校長是這麼說的。
於是在整個十二月就可以看到:我們倆拿著證書、戴著獎牌的樣子,被貼在windowsXP的那個藍天白雲的背景上,附上「摘金奪銀」之類的大字;這張圖一直出現在面朝大雁塔的那個幾平米的大電子屏上,即便是在霧霾最重的天里,也可以被清清楚楚地看到......
⑦
也不知道從哪裡寫起......初三屁都不懂的時候就把你順便也帶進了坑,省吃儉用買試劑作死的景象歷歷在目。但是總感覺,你還保留著最原始的對化學奇妙的反應現象的熱愛;而總覺得疲憊的我,愈發對理論上的有機反應、奇特的配合物結構感興趣。雖然看不見是什麼,但看不見的也許更令人著迷。
回顧競賽生涯,也許你最大的缺憾在於起步太晚,但你最大的收穫也在起步晚之後,從未有過的努力。我驚訝於你的進步:從寒假的三十多,到三月份HCHO考試的六十多,再到國初的八十多。而我從高二國初的五十多,到寒假的八十多,之後一路下坡就幾乎從未上過八十,總覺得卡在瓶頸;又有人不斷追趕,讓我不得不奮力突破。
競賽是一個充滿矛盾的過程,渴望常常與「考綱」背道而馳。我總是出於喜愛而看一些高階而對競賽「無用」的書,又有時不得不因為考綱去學討厭的分析和物化;常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看書,在回家又看書的時候說好好上課了,並以功利的口吻勸得支持。但功利這事又無可脫離,厭倦了換一種形式的追名逐利,厭惡著那些為了競賽而競賽的人,也有時討厭間斷性這樣的自己。幾乎不刷題只看書的我不喜歡成天刷競賽題的人,又總怕自己思維和套路積攢得不夠。瞧不起那些競賽成體系的學校,老講課、研究題目,他們有的甚至只有講義,而幾乎沒有看過書。也許當時的我只想尋找一片脫離高考陳腐之氣的凈土,卻發現也許並不存在這種地方,而且由於自己不夠努力,現在終究還是回來了。也許有人有超乎眾人的才華,考試也許只會讓他沒落。這一點上,也許競賽比高考更勝一籌,閱書眾多、做過許許多多實驗的,極可能考不過刷題更多、實驗做手腳的人。尤其是今年,初賽的弱智題風和決賽的噁心實驗,更多實力強勁的人無法得到賞識......難以公平競爭也許亦是一大因素。強省弱省、強校弱校,以及眾多黑幕,令我愈發討厭競賽。而終究,內心總是祈禱著天道酬勤,總是相信一切都有該有的結果。每當不想繼續之時,總想起一句話:「一定要贏過你所討厭的人」,所以後期的全部動力都來源於此,心中只有「無論如何,不能輸」的信念,用實力打敗別人。
還有一點,我還是覺得一切順其自然。適度努力,但也不必改變正常的生活。譬如我總覺得你後期不午休、一天從六點干到凌晨真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之前你還總能寫出一些很難的機理,但考前總會問一些十分智障的問題。不過,也許努力了才是一種歷練。我一直是很規律地作息,但也許你比我更加能調節。
保持著最初使的那份熱愛,繼續前行吧。
(文末未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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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眺望遠方
去年,那五個月的時間,我在這條小徑上一路跋涉顛簸,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今年,幾乎是同樣的五個月時間,這些腳印背後的經歷,終於能以文字的形式呈現在更多人面前。當然,現在我已經不在那個山頂上了。我不過是在另一段坡道上跋涉的時候,回首俯視我之前走過的路。
然而,沒有前面的腳印,就沒有現在往另一個山峰前進的自己。那時的腳印記載著我的艱辛,那時的美景凝滯在我的心裡,那時的風雨雕刻出了我現在的模樣。在那段路上我才真正明白,未來還有很多我看不見的艱難險阻,即使我不願面對,但總需要我自己克服;我才真正相信,在每個人必然經歷的迷茫時刻,能幫助你的人甚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自己一步一步摸索著走出迷茫;我才知道這世界對自己雖有不公、但也待我不薄,這世界留給我的使命更加沉重;我才了解,我自己的熱忱與倔強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我才篤定,今後沒有什麼能讓自己絕望到放棄的事,只要我還在、只要我不投降,我自己可以跨越任何一道高牆。
在我創作的時候,有學弟學妹寄信來跟我說:您真的好厲害。其實,我創作的初衷,沒有哪一條是——去展現一個「厲害」的我。相反,我想用這七萬多字的故事告訴所有人的是:我並不「厲害」,我跟大多數人一樣,平凡而普通;換句話說,你們也可以像我一樣「厲害」,只要你們有和我類似的經歷。當然,這經歷不一定是競賽——這就是為什麼我儘可能地把這篇文章寫的通俗易懂。我最終要展現的是一個改變人格的經歷,正如俗語所說:
「What we』d experienced shaped us.」
「炎涼生我性,風雨塑我形」
我們遲早都會遇到這樣一個時間點、或是一條時間線,決定我們自己和我們今後的走向。與其被動地等待它,不如主動去給自己創造這樣一個經歷。在此前你一直認為你很無能、很弱小,但最後你應當發現:你其實很強大,你足以把自己鑄造成器。「每個人都是一箱巨大的寶藏」,但寶藏的鑰匙需要自己去尋覓、甚至要自己打造。
我的年級組長對我說過:「這個世界需要我們去說一些話。這些話雖然很微弱,但我們不得不說。」我在十八歲成人禮時給自己寫下:「願自己活出一個故事模樣,變成這個世界的一股力量。」我想,應該就是這兩句話,讓我寫完了這七萬字贅語。當然,今後還會寫更多。
我希望我的故事能幫到儘可能多的人。
最後在這裡感謝給我提供各種素材和寫作思路的同伴們,感謝每個幫我審稿斧正、提出意見、甚至一字一字幫我挑錯字改病句的人,以及各位熱心的讀者們。
抱拳了,各位老鐵!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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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處女作吧。原本想投稿,後來想沒這個必要。現在才大一,我資歷尚淺,我的文筆還是過分稚嫩粗糙。
我僅僅把這篇文章用做了這個問題的回答。但是我想,它應該還可以回答其他的不少問題。
對於文章的任何意見都可以提出來。
好啦!
高三那年寒假作業一個字都沒寫,假期最後一天跟我媽一塊兒去寫剪頭髮,我剪完了我媽燙頭髮還有好一會兒,我媽就給了我錢讓我自己打車回家。
出了理髮店的門,決定是生是死賭一把,一個人在路上頂著風走了二十分鐘到家。到家後很爭氣地開始發燒,等我媽做完頭髮回家,已經一鼓作氣燒到39度了。
一口氣休了五天(沒記錯的話),等我完全康復正式上學的時候,全班同學看我的眼神是這樣的——
規規矩矩完成寒假作業的同學表情如下
和我一樣沒做作業然而選擇按時開學硬錘死挺的同學如下
而我
我們不一樣
我可能是唯一一個青春期不愛追著帥氣小哥哥跑,而是到處撩漂亮小姐姐們,然後開了個後宮的奇女子吧……
小學兩年級,我就靠為被排擠不讓一起玩的小姐姐出頭,成功收入人生第一個閨蜜。
小學六年級,我成功為我們班溫柔班長趕跑了意圖掀她裙子的小流氓,獲得了這個美女的終身好友席位。
初一,我靠著天天送巧克力,成功俘獲了隔壁班班花,成為了我第一個老婆。
初二,我成功的在女廁堵住了我們班學霸美女進行愚人節表白,然後,我就擁有了第二個老婆。
初三,我靠著我正確率奇高的補習班作業,泡到了我家小哥哥的氣質型前女友,排行老三。
高一,我又憑藉每天噓寒問暖,日久生情,獲得了我們年級最帥氣的小姐姐的青睞。
至此,我的名聲響徹江湖,每個學期都有不同的小姐姐過來在路上就把我攔下,羞答答的表示要當我老婆
到了大學,我決定金盆洗手,給廣大的屌絲們留下一條生路,安心只當室友們怕蟲時的騎士。
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哦,對了,至今我有15個各種風格的漂亮老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什麼?你想要?對不起,我憑魅力吸引來的老婆,請你憑本事來搶,謝謝。
是這樣子的
我舅舅舅媽喜歡給小輩安排相(la)親(pi tiao),尤其是我和他們的親女兒——我表妹。
有次特地打電話告訴我要介紹一個身家五百萬的富二代給我,我聽那條件很像是上次我舅舅舅媽準備要介紹給我表妹的(我表妹跟我講過),心裡覺得是表妹不要才介紹給我的,有點芥蒂就拒絕了。回頭我打電話跟我表妹抱怨,我們倆無話不說。然後表妹覺得她爸媽不是這樣子的人,就去問她爸了。
然後他爸對她說:放屁,上次介紹給你的那個身家最多五十萬,給你表姐介紹的條件好很多哇。
表妹問:那為什麼不介紹給我?
他爸說:人家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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