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EVA》富含哲學思想,如何理解?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在《EVA》里有沒有得到體現呢?


Q DVD版終於出來了,借這個機會也又溫習一段前作,閑逛知乎看到這個問題就來寫寫看。
寫的過程中發現第一個問題真的實在太大了,讓我又感受到了我渺小以及愚蠢的存在...
自己寫寫來回答第二個問題: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在EVA中的體現。第一個問題則在文後借轉載來自EVA研究站的鏈接來回答。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給一道傳送門: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有沒有對與錯?為什麼?
先看一下一樓的回答可能會對我們回答這個問題更有幫助。
我個人不是很認同唯心和唯物的劃分,但是現在回答樓主的問題就是要在馬克思主義教材界定的唯心唯物的框架下來回答。
唯物和唯心的區別,主流看法是唯物是認為物質存在是世界本源,而唯心是認為精神存在是世界本源。
開始正題,以下討論都基於原TV版本作品及舊劇場版,由於新劇場版還沒有完結,最後設定不明就先暫不討論。

一、EVA中的世界本源。
現在我們先來追溯EVA中的世界本源。這個有多種解釋,但大體相似:

  1. 在地球本沒有生命的洪荒時代,天地精氣孕集,陰陽交融,經過複雜到沒人說得清楚的物理化學反應後,地球上長出了生命之樹,一級一級地產生各種各樣的生物,擴散於地球的陸地、海洋與天空,使天地之間充滿了生機。終於生命之樹生長到了最頂點,陽氣精華與陰氣精華各自凝結成為Adam(亞當)與Lilith(利利斯),Adam是雄體而Lilith是雌體的最高形式生物。在他們「禁斷的融合」後Lilith產生了一個「Lilith之卵即黑之月」,從中進而產生了十八個使徒,其中十七個獲得了生命之果,不知什麼原因第十八使徒(Lilin)沒有得到生命之果,卻獲得了智慧之果,因此A.T.Field的力量微弱,不足以維持一個總形態,只能分化瓦解以不同的形態存在著,這就是——人類。生命之樹從此也不再存在,但生命之樹中的「光和水」,即能量與傳輸物質,構成了人類的靈魂。最後生命之樹只剩下一點點沒爛掉的根根須,成為後世所稱的郎基奴斯長槍。Adam、Lilith及二到十七號使徒均進入了休眠狀態,而仍處蒙昧的人類則各奔前程,其中有一些智者(或者稱為先知)還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這些事情被作為傳說寫進了死海文書(但是關於未來的準確記述卻來由不明)。
  2. 上古時代某種沒有留下痕迹的智慧生命創造了生命之樹,利用生命之樹創造了Adam、Lilith並進而誕生了使徒以及人類。
  3. 上帝創造了生命之樹……

EVA中的世界是包含很多偽神學成分的,但我還是不認同第三種解釋。理由是在EVA中很少提到我們所說的上帝的概念,EVA中的神是是指擁有創造與毀滅世界力量的Adam、Lilith的結合體,「人類撿到了神」,就是這麼由來。
其實現今主流看法是第二個,將第三個觀點去掉,上面這個創世的解釋,並不是由一種無法解釋的虛無化的神明創造。我們從這個開端分析,EVA中的所有生命造物產生於生命之樹,生命之樹是地球上古自然生長或人造而成的產物。雖然生命之樹長出生命體這個設定非常不科學,但是我認為這個在EVA世界中是物質化的客觀現象,還是由物質間的複雜反應產生的。EVA中的世界,方方面面是物質化的客觀實體,不存在精神力量這樣的設定,即精神不能直接作用於物體。所以我認為這個總體的設定是偏向唯物的,即世界不是精神臆想而存在的,不隨意念而改變存在。

這裡值得一提的是EOE最後的第三次衝擊,形成以真嗣意志控制的世界的局面。這個也並不是唯心主義的表現,因為真嗣成為神之子,是綾波麗自主意識體現的結果,麗將世界命運的決定權交給了真嗣,而真嗣不自覺的通過內心的想法傳遞到綾波麗,利用了神化的綾波麗的力量影響了世界。作用於世界的力量來源於融合Adam、Lilith肉體與靈魂的「神」的存在,而不是意念化的。
我們可以看第三次衝擊的實質,先是產生了巨大的物理衝擊,導致地球地貌的巨大變化,接著是超強的反A.T.Field,中和了人類微弱的A.T.Field,人類化成LCL。這些巨大能量的產生根源不是意識,而是物質化的神。
所以這些都是我所認為的唯物主義的體現。


二、EVA中的 人/神 構成,靈魂與肉體的關係,自我意識的探討
靈魂姑且也可以作為精神、意識來理解,但未必等同,我們暫且將其等同於一種非物質存在的概念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EVA中的自主意識,是一個很重要的精神分支,我們後面將做進一步探討。

再來看這個應該是EVA哲學中需要探討的最為核心的一個問題。
下面給一個傳送門: 當代哲學裡關於人的構成里是唯物論(靈魂是肉體的功能)佔優還是兩位論(靈魂獨立於肉體外)佔優?亦或是唯心論(只有靈魂,肉體是幻想)或其他論點佔優?
在我們的世界中,這個問題絕對是找不到答案的,因為贊同任何一方的人都不可能給出完美的證據來證實他的觀點的真理性。
但是人,就是喜歡神秘的東西。所以在現在主流的電影作品中,總會把這個問題隱隱地包含在劇情中留給觀眾思考。

我們來分析EVA中的靈魂與肉體的關係。

首先從EVA中的 人/神 構成說起。
不難發現,EVA中,靈魂和肉體是兩個獨立的存在,是生命的兩個部分。但是EVA中的靈魂不能單獨存在,必須要有一個物質作為依託。這一點不能簡單劃入唯心主義,也不能算是唯物的。可以說算是一種特殊的二體論。

  • 人類,由微弱的A.T.Field維持的物質肉體,以及獨立個體的靈魂,兩者共同構成。
  • 神/使徒,由強大A.T.Field與沒有智慧精神的靈魂組成,兩者共同構成,肉體缺少靈魂就會變成空殼。這個可以參考變為胚胎的Adam以及被釘在中央教條區的Lilith,兩者皆是肉體空殼。

EVA中的靈魂概念是極為重要的,EVA中的靈魂是一種絕對存在,是能夠脫離初始的肉體而存在的,而不是唯物主義中被認為是生理機能,具有唯心主義色彩。但是EVA中靈魂必須有物質依託,並非一定要是原來的肉體形態,比如LCL溶液、EVA機體等都可以作為靈魂容器存在,但是EVA中的靈魂並不能脫離物質憑依而存在。
以下列舉EVA劇情中幾個脫離過原有肉體存在的靈魂:

  1. 碇唯,在E計劃實驗中,碇唯的靈魂被吞進了初號機中,這在整個作品中是一個重要設定,初號機幾次暴走都是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
  2. 明日香的媽媽,同上,在二號機啟動試驗中,靈魂被二號機部分吞噬,出現精神錯亂,但其部分靈魂(精神)在二號機中存在。這在EVA作品中是一個特殊例子,通過EOE中我們可以知道,明日香在二號機中感受到了母親給自己的溫暖,所以殘留在二號機的明日香母親的靈魂應該是有其作為母親的一面以及其他正面積極的一面。這一點在在TV版中,明日香母親精神錯亂後並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並且異常消極最後選擇自殺也可以反映出來。
  3. 赤木直子,律子的母親,生物電腦MAGI集成了她的三個意識:作為科學家的自己,作為母親的自己,作為女人的自己;MAGI就是三者相互爭執的情況所構成。這裡應該是一種意識。在《真心為你》中,作為女人的直子CASPER由於深愛著碇源渡,否定了律子的爆炸指令。
  4. Adam、Lilith,渚熏和綾波麗分別是兩者的靈魂容器,但保留有人類的記憶。我的理解是由於使徒是沒有得到智慧之果的生命體,所以在靈魂中不存在類似人類的智慧、情感、記憶,而以人類形體存在的渚熏和綾波麗本質上是人類,擁有人類的大腦機能,所以能夠具有作為人類的思考並具有人類的自我意識。

EVA中的肉體概念是比較特別的,它不是僅僅如我們世界中被解釋成一種細胞構成的有機生命體,而是由A.T.Field維持的物質構成。
我們提幾個場景來分析這個說法:

  1. 人類是由微弱A.T.Field維持的物質肉體,在EOE中,由於第三次衝擊產生的強大的反A.T.Field導致全人類無法維持物質形態,化為LCL。由這一點我們可以知道,我們的肉體構成和LCL的物質組成應該是完全一樣的,只是結構形態不同。這一點在LCL作為駕駛栓中的精神介質,「有血腥味」,「能傳輸神經」也能隱約看出。對於這個還有一種說法就是,LCL就是生命之水,動物體的基本形態。在LCL之海中不存在A.T.Field。
  2. SEELE的人物,在《真心為你》第三次衝擊補完的時候有體現,基爾議長有一個鏡頭,是由半肉體半機械構成,而肉體部分化為了LCL,機械則留了下來,所以基爾議長並不是機器人,估計是用機械維持肉體生命的人類(貌似可能活了很久)。這裡我們也可以發現,在EVA世界中機械沒有辦法作為靈魂容器,必須是某種類似肉體的生命介質。

EVA中的自主意識,這是一個需要與靈魂區分開來的概念,我們也用幾個例子來進行自主意識的區分及探討:

  1. 使徒:使徒在劇中自主意識不存在或者非常淡薄,由於沒有感情和智慧,使徒只是機械地對目標進行攻擊,只是為找到Adam、Lilith發動衝擊而進行自己的行動,更多的是來自一種本能而非自主意識。但從TV劇情發展來看,使徒按照出現順序是逐漸在學習人類,能夠與人類直接對話(力天使)甚至發動精神攻擊(鳥天使)。
  2. 人類:人類每一個個體都是具有自主意識存在的智慧生物,這個不用多作解釋。
  3. 渚熏與綾波麗,分別擁有Adam、Lilith的靈魂,但具有作為人類個體的自主意識,有自主的思想、智慧;渚熏對真嗣的情感,二周目綾波含淚自爆,三周目綾波背叛碇源渡等,都是自主意識的體現。

由以上三個例子,我們可以發現,擁有智慧之果的人類才具有自主意識,而只擁有生命之果的使徒是沒有自主意識的,而自主意識並不是靈魂。這個我們可以從渚熏、綾波麗來看,二者擁有使徒的靈魂,由於使徒並沒有自主意識,作為人類的自主意識掌控著他們的行動。但在這裡,渚熏是要特殊討論的,渚熏的本質還是使徒,只是和SEELE之間有種微妙的關係(可能是相互利用,但熏最後應該是被SEELE欺騙),而渚熏最後侵入中央教條區發現是Lilith,選擇了停止反抗,被真嗣殺死的命運,這種選擇是渚熏自己的自主意識作出的,屈服命運。
這裡其實我也有一個疑問,就是自主意識是否是來自於靈魂,由於使徒靈魂無法產生自主意識,但是綾波麗與渚熏卻具有作為人類的自主意識,是否這裡會得出一個結論就是:綾波麗與渚熏體內具有雙重靈魂存在,一個是使徒而另一個作為人類的自我。


由以上靈魂、肉體、自主意識的探討,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EVA中承認靈魂與肉體共同構成生命存在,但沒有對靈魂、肉體的第一性進行討論,而是一種特殊的二體論,靈魂、肉體缺一不可,但肉體可以獨立存在,而靈魂則必須擁有肉體依託。而靈魂並非等同於意識;自主意識產生於擁有智慧之果的靈魂,並且非本能地控制行為。
這一結論既不屬於唯心主義,也不屬於唯物主義,而是一種獨創的二體論。或者也可以說,既有唯心主義的內容,也有唯物主義的內容。


三、人類補完計劃
人類補完計劃是EVA主線劇情,我們單獨列出來看其中所包含的唯心唯物內容。
一句話概括人類補完計劃:消滅人類個體獨立的肉體,將靈魂/精神融為一個整體。
大多數觀眾在心理上都不能接受人類補完計劃(如果代入到現實世界中),會把最後EOE呈現的結果當做是人類滅亡(除真嗣、明日香)。而SEELE的觀念里,卻認為是人類的進化。而真嗣作為神之子,最後決定第三次衝擊走向中,意識中是殺死別人,「全都去死吧,然後我也去死吧」。這裡就真的有一個問題了,到底這是死還是進化?
我們先從我們現世唯物的角度來分析,如果一個人肉體不存在了,那麼就是死亡的狀態,這是普遍接受唯物思想的所謂現代人的觀念。而在劇中,作為普通人的真嗣,應該是沒有對靈魂這種概念有深刻的認識,他所認為的死就是肉體消滅。所以在意識中所想的產物影響到了第三次衝擊,消滅了全人類的肉體。
但是人類是否真的滅亡了?人類肉體都被反A.T.Field瓦解成為LCL,同化為一個整體,即LCL之海。肉體被消滅了?不,只是換了一種形態——LCL。人類的靈魂溶解在LCL之中,匯聚在了一起。我們從真嗣被補完之時在Lilith體內(此時LCL之海被吸入Lilith體內)與綾波麗對話的狀態,彼此完全的接納,暢快地交流,隔閡完全消失。這個狀態應該就是LCL之海內人類靈魂與意識的新狀態,即SEELE認為的人類的理想狀態。
我們來看我們之前的二體論結論,生命是由肉體與靈魂兩者構成。人類原本的肉體形態被消滅了。但是LCL可以被認為是人類的新肉體形態,只是被匯聚成一個完整的整體——LCL之海;而人類的每一個個體的靈魂在LCL之海中仍舊獨立存在。所以我認為人類確實進化成了一種新的生命形式,共享一個肉體卻存在數十億毫無隔閡相互理解包容的獨立靈魂的新生命。
為什麼我們一般看EVA這個結局都會認為是人類滅亡?其實因為我們大多是從小接受現代唯物思想熏陶的產物,會不自覺站在自身臆想的角度去看待這些事件。
另外,EVA中每一個靈魂都保持自己獨立的個性存在,是存在主義的一種表現。


四、一些細節的分析
EVA中有一些細節中也有一些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的體現,我們可以分析一下。

  1. EVA的駕駛:通過精神與操作桿控制,駕駛員只要想著「走」,EVA就能作出「走」的動作。乍一看,這是唯心主義的表現,但是EVA中的設定是,駕駛員的精神會透過通電的LCL溶液傳遞給EVA進而實現操作,這一基於EVA世界中科學的設定又是唯物主義的表現了。
  2. A.T.Field:對使徒而言,A.T.力場是一種物理概念;而對人類來說,則是一個存在主義的概念。絕對領域是一個充滿了靈魂物質的空間,靈魂物質在該空間內按照一定的規律排列和運動,絕對領域整體對外有力的作用。 在主流心理學中AT力場指當一個孤獨症患者在身體或精神上感到對他的親近時,如果接近者沒有被他所認可,他將會恐慌而失去理智。用其它術語表達, AT力場就是侵入個人空間(personal space)的界限。這正證實了所有的人類(很可能包括所有的動物)都有AT力場。這也可以用關於「信賴」的一個論題來加以闡釋:幾乎所有人都不會喜歡一個陌生人的不適當的接觸或是在耳邊的細語,因為這樣一種行為侵犯了親近的敏感性,而這種敏感性正與一個人信賴他人的程度直接相關。從中我們發現A.T.Field的設定充滿了強烈的存在主義色彩,而且其「通過我們無意識的控制能夠增強或減弱」的設定,接近唯心主義。
  3. 鳥天使的精神攻擊:TV版22話的鳥天使,從月球軌道對明日香發動精神攻擊,透過的是一道微弱能量的類似A.T.Field的光束。這個其實如果用A.T.Field似乎可以偏向客觀的解釋。但是直接性的「精神攻擊」這種直接通過意識進行的攻擊設定,唯心主義色彩是非常濃厚的。

寫了這些,自己覺得有價值的內容其實也並不多。
對EVA中的哲學感興趣的朋友可以閱讀某EVA狂熱研究黨CASPER幾年前寫的文章:
對EVA的哲學分析(回顧)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二)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三)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四)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五)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六) by: CASPER
對EVA的哲學分析(七) by: CASPER
比我寫的內容豐富也透徹多了,雖然其中有一些內容我並不贊同,但是非常有見解。用以回答樓主第一個問題。

最後還是寫段結語:
EVA畢竟是一部動漫作品,可以劃歸在文學領域或藝術領域的範疇,它的創作並不是以哲學這一前提而產生的,只是受到作者自身意識和認知的影響,創作了一些可以解釋或不能解釋的設定。其中會包含多種多樣的哲學思想,但絕對不會是一家之言,畢竟正如我們的生活,沒有哪個流派的哲學理論可以完美解釋我們的世界,而哲學也會在不同的路上永無止境地發展或停滯不前。
庵野創作的EVA這部作品是受到當時特殊環境和自己特殊心境影響下,不斷修改創作而成的。很多問題他在後來自己前後的回答都是有出入的。所以最後還是希望每一個EVA的愛好者以平常心態來看待這部作品,也不用將其過分神化。
祝每一個熱愛EVA的人,找到自己心中最完美的對於EVA理解。


EVA中的背景知識,更多的是來自於聖經,至於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的鬥爭,那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才關注的話題。在這部漫畫中,個人感覺涉及不到,也沒必要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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