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小說集<紅玫瑰與白玫瑰>主要講了什麼?


這本書斷斷續續看了一個星期,原著有18萬字,我用了1.8萬字記錄了書本的所有內容,算是一個比較詳細的梗概,沒空看完整部小說的,看完這個梗概就幾乎不會有落下的內容了。黑體字是引用的原文。

【目錄】

年輕的時候&>&>&>花凋&>&>&>鴻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散戲&>&>&>殷寶艷送花樓會&>&>&>桂花蒸 阿小悲秋&>&>&>等&>&>&>留情&>&>&>創世紀&>&>&>鬱金香&>&>&>多少恨

1【年輕的時候——角色及情節】

——男主人公潘汝良是一個孤零零的旁觀者,過度的鄙夷與淡漠使他的眼睛變為淡藍色。潘汝良在家中不愛開口說話,可以說是一個不怎麼要緊的人。他打心底里看不起那個會在晚餐後用茶杯喝酒、吃油炸花生的父親,認為那是一種高尚的下流;他看不上沒有受過教育、閑下來只會聽紹興戲的母親;看不上在一般大學裡讀書、成日塗脂抹粉、既不怎麼美又不肯安分的兩個姐姐;最讓他痛心疾首的是父母將自己與那一大群不懂事、孩子氣的弟妹混為一談。正因為如此,他利用晚上的時間到專修學校學習德文,一方面對學醫科的他有所幫助,另一方面能夠避免同家人坐在一桌吃飯。

潘汝良讀書有一個習慣——握著鉛筆在書頭上勾畫一個人臉的側影,而且永遠永遠都是那一張臉,他的書畫滿了這樣的一張側臉。偶然的一天,他在學生休息室里溫習功課,邂逅了一個與他一直以來所畫側臉完全吻合的女人。他朝這個俄國女人發了一陣怔,俄國女人自然是發現了,因此她探過身來向他的書上望了一望,誤以為潘汝良的書上的側臉是自己,於是主動向潘汝良搭訕,甚至提議與潘汝良互相學習對方國家的語言。這短暫的相處,讓潘汝良認為這個名叫沁西亞的俄國女人與他的母親、姐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人,因此心生好感,甚至動了向她求婚的念頭。

隔天,當他按照約定來到了學習德語的外灘蘇生大廈,見到的卻是一個頭髮油膩、吃著簡便午餐、在寫字檯底脫掉高跟鞋穿肉色絲襪、有著複雜家庭背景、吃點心時把書攤開來當碟子,讓碎糖與胡桃屑撒在上面,吃完後毫不介意合上書的邋遢女人。然而,潘汝良是為了戀愛而戀愛,因此他單揀沁西亞身上詩意的部分去回味。

在一番思索過後,潘汝良認定相比於愛情和婚姻,自由更寶貴一籌,只有年輕人是自由的,年紀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習慣的泥沼里。因此他下定決心不再繼續向沁西亞學習德文。他來到沁西亞工作的地方準備「攤牌」,卻聽到沁西亞將要結婚的消息。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傻的了,為了戀愛而戀愛,卻沒想到沁西亞更傻,為了結婚而結婚。即便如此,潘汝良還是參加了沁西亞的婚禮。整場婚禮,從神甫到唱詩班領袖,甚至是新郎都顯得愚蠢至極,而只有沁西亞是美麗的。

「汝良不能不佩服沁西亞,因而佩服一切的女人。整個的結婚典禮中,只有沁西亞一個人是美麗的。她彷彿是下了決心,要為她自己創造一點美麗的回憶。她捧著白蠟燭,虔誠地低著頭,臉的上半部在障紗的影子里,臉的下半部在燭火的影子里,搖搖的光與影中現出她那微茫蒼白的笑。她自己為自己製造了新嫁娘應有的神秘與尊嚴的空氣,雖然神甫無精打采,雖然香伙出奇地骯髒,雖然新郎不耐煩,雖然她的禮服是租來的借來的。她一輩子就只這麼一天,總得有點值得一記的,留到老年時去追想。汝良一陣心酸,眼睛潮了。」

潘汝良沒有與沁西亞道別便離開了婚禮。過了一段時間,潘汝良得知沁西亞病後便去她家探望,在沁西亞的床頭,他看到了她的結婚照,看到曾經靈動的女人變得淡漠與無趣,看到她淡藍的眼睛沒有了顏色。汝良從此不在書頭上畫小人了,他的書現在總是很乾凈。


2【花凋——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鄭川嫦,一個在21歲死於肺病的女孩,曾經她也有過極其豐美的肉體,峻整的鼻峰,薄薄的紅嘴唇和清炯炯的大眼睛。川嫦在鄭家是最老實的一個,同時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因此難免要被幾個姐姐欺負。鄭家人的相貌都是出奇地好,他的父親鄭先生長得像廣告畫上的標準上海青年紳士,俊俏的鄭夫人領著俊俏的女兒們在喜慶集會裡總是最出風頭的一群。鄭家的財政系統是最使人捉摸不透的,不知怎麼一卷就把鄭夫人那點積蓄卷得蕩然無存。鄭夫人畢竟不脫婦人習性,明知是留不住的,也還要繼續的積,家事雖然亂麻一般,乘亂里她也撈了點錢。說不上來鄭家是窮是闊。呼奴使俾的一大家子,住了一幢洋房,床只有兩隻,小姐們每晚抱了鋪蓋到客室里打地鋪。客室里稀稀朗朗幾件傢具也是借來的,只有一架無線電是自己置的,留聲機屜子里有最新的流行唱片。傭人們因為積欠工資過多,不得不做下去。為門第所限,鄭家的女兒不能當女店員、女打字員,做「女結婚員」是她們的唯一出路。

川嫦好不容易熬到姊妹們一個個都出嫁了,鄭夫人卻開始幫川嫦張羅婚事。正巧大姑爺有個同學從維也納回來,便介紹給了川嫦。此人習醫,名叫章雲藩。起初川嫦覺得他不夠高,不夠黑,說話也不夠利爽,措辭過分謹慎留神,「好」是「好」,「壞」是「不怎麼太好」。「恨」是「不怎麼太喜歡」,然而幾次一見面,她卻為了同樣的理由愛上他了。雙方一來二去的請客,各方面已經有了「人事定矣」的感覺。恰逢中秋節,鄭夫人邀章雲藩來家吃晚飯。湊巧地是,鄭先生在前一天把鄭夫人一隻戒指押掉了,第二天過節,鄭夫人氣得臉色黃黃的,不肯入席。就這樣,章雲藩在這頓飯的功夫里見證了鄭家的混亂與窘迫:

「那孩子只顧把酒席上的杏仁抓來吃,只吹了一聲口哨,把家裡養的大狗喚了來,將鞋在狗背上塌來塌去,刷去了泥污,鄭家這樣的大黃狗有兩三隻,老而疏懶,身上生蘚處皮毛脫落,攔門躺著,乍看就彷彿是一塊舊的棕毛毯。」//

「送上碗筷來,鄭夫人把飯碗接過來,夾了點菜放在上面,道:『拿到廚房裡吃去罷,我見了就生氣。下流胚子--你再捧著他,脫不了還是個下流胚子。(這個孩子屬妾生)』」//

奶媽把孩子抱到廚下,恰巧遇到鄭先生從後門進來,見這情形,不由得沖沖大怒,劈手搶過碗,嘩浪浪摔得粉碎,那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打雜的問道:「還是照從前,買一塊錢散裝的餅乾?錢我先墊著?」//

......

慶幸地是,即便章雲藩見識了如此尷尬的場面,卻依然沒有半點不高興,對於她的家庭,他一切都可以容忍。就在兩人感情不斷升溫的這時,川嫦病了,半年多一直沒好。川嫦一天天消瘦下去,好在雲藩答應她,自己會繼續等待。

奇蹟終究是沒有發生,兩年過去了,川嫦成了骨癆,雲藩也有了新的女友,名叫「余美增」。這是一個很胖的女人,與瘦削的川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川嫦心裡產生了三種感覺,一是放心,因為這女人容貌平凡;二是嗔怪,不解雲藩怎麼選了這麼一個次等的女人;三是不平,川嫦認為只有風華絕代的女人才配得上雲藩。但那又怎樣呢?川嫦已經好不起來了,或者說沒有資本好起來,鄭夫人存的錢敗光在為川嫦的治療上,鄭先生不願意繼續花錢來挽救一條無法挽救的生命,她自知成為了負擔,因此動了自殺的念頭。然而她生存在一個連自殺都需要錢的地方,而這正是他們家最缺少的東西,無奈,她只好被動地等待病痛將她消耗殆盡。

她終究是死了,死在嘗試自殺的三星期後。


3【鴻鸞禧——角色及情節】

——故事圍繞著婁家上下籌備大少爺婁大陸及其新婚妻子邱玉清的婚禮展開。婁家兩姐妹二喬和四美,總愛在背後議論未過門的大嫂邱玉清——從她平板的身材、謊報的年齡,到她鋪張浪費地置辦嫁妝,再到她對自己哥哥的高攀,甚至連邱玉清的兩個表妹棠倩和梨倩也不放過,認為她們對自己三哥虎視眈眈,居心不良。

無論是婁家兩姐妹還是新娘邱玉清,各人都覺得後天的婚禮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角色。對於二喬四美,玉清是銀幕上最後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她們則是精彩的下期預告。

對二喬四美、棠梨倩梨來說,這場婚禮是她們展示自己的良機,婚姻對她們而言是值得被憧憬的,是需要物質匹配的。而婚姻對於婁太太來說,更像是一場作秀以及一趟發現自己「不夠」的悲哀旅程。之所以說她的婚姻是一場秀,是因為她那熱愛表演的丈夫——婁囂伯。

他的作秀表現為:

「當著人,他向來是讓她三分的。她平白地要把一個潑悍的名聲傳揚出去,也自由她;他反正已經犧牲了這許多了,索性好丈夫做到底。她向來多嫌著旁邊的人的存在的,心裡也未嘗不明白,若是旁邊關心的人都死絕了,左鄰右舍空空的單剩下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不會再理她了;做一個盡責的丈夫給誰看呢?她知道她應當感謝旁邊的人,因而更恨他們了。

「玉清的長處在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它把每一個人裡面最上等的成分吸引了出來。像他爸爸,一看見玉清就不由得要暢論時局最近的動向,接連說上一兩個鐘頭,然後背過臉來向大家誇讚玉清,說難得看見她這樣有學問有見識的女人。」

而她的「不夠」表現為:

看見他太太就可以一連串地這樣說下去:「頭髮不要剪成鴨屁股式好不好?圖省事不如把頭髮剃了!不要穿雪清的襪子好不好?不要把襪子卷到膝蓋底下好不好?旗袍叉里不要露出一截黑華絲葛袴子好不好?」

「其實連做鞋她也做得不甚好,即使是粗針大線,尖頭微向一邊歪著,從前的姊妹們看了要笑掉牙的。」

婁太太冒雨坐車前去一個醫院院長家,請他為自己兒子的婚禮做證婚人。「婁太太又遞了兩桶茶葉過來,李太太極力推讓,婁太太一定要她收下,末了李太太收下了,然而,被三十年間無數的失敗支撐著,他什麼也不怕,屹然坐在那裡臨走時,婁太太心裡到底有點發慌,沒走到門口先把洋傘撐了起來,出房門的時候,過不去,又合上了傘,重新灑了一地的雨。

婁太太由自己兒子的婚禮,回想到自己從前對婚禮的憧憬,對比如今婚姻給她帶來的那陣溫柔的牽痛,使她感到心悸。她越來越看清,婚姻不同於婚禮,婚禮時的吹鑼打鼓、熱鬧喜慶終將歸於寂靜,而婚姻生活中的瑣碎與小心機,卻能持續折磨人到天荒地老。這難以跳脫出來的困境讓她走神在丈夫的假模假式里,只能靠響亮的笑聲強撐過去。


4【紅玫瑰與白玫瑰——角色及情節】

男主人公佟振保,是一個出身寒微、靠著半工半讀出洋留學、歸來後在老牌外商染織公司做到很高位置的男人,他的生命里有過兩個女人,一個是白玫瑰——他白到籠統的妻,一個是紅玫瑰——他熱烈的情婦,對待這兩個女人,他是有始有終的,有條有理的。

無論在生活上還是工作上,佟振保都算得上是一個面面俱到的男人。他個子不高,但是身手矯捷。晦暗的醬黃臉,戴著黑邊眼鏡,眉眼五官的詳情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但那模樣是屹立;說話,如果不是笑話的時候,也是斷然。爽快到極點,彷彿他這人完全可以一目了然的,即使沒有看準他的眼睛是誠懇的,就連他的眼鏡也可以作為信物。

除了妻子和情婦,佟振保生命中還有過兩個不要緊的女人,第一位是個妓女,那是在振保暑假去巴黎旅行時在大街上遇到的,對佟振保來說,他人生的第一次與妓女共度的三十分鐘是最羞恥的經驗。這個總是擔心自己身上有異味的女人,讓佟振保沮喪地發現,即便自己付了錢也成為不了她的主人,因此他下定決心要創造一個袖珍世界,做這個世界裡絕對的主人。

第二個女人是在振保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玫瑰。因為這初戀,他把以後的兩個女人都比作玫瑰。在佟振保離開英國前,他送這初戀回家,佟振保做夢也沒想到玫瑰愛他到這程度,他要怎樣就怎樣。玫瑰的身子從衣服里蹦出來,蹦到他身上,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他的自制力,他過後也覺得驚訝,他竟硬著心腸把玫瑰送回家去了。臨別的時候,他捧著他的濕濡的臉,捧著呼呼的鼻息,眼淚水與閃動的睫毛,睫毛在他手掌心裡撲動地像個小飛蟲。以後他經常那這件事來激勵自己:「在那種情形下都管得住自己,現在就管不住了嗎?」

佟振保回到上海後,與弟弟佟篤保一同租住在他老同學王士洪的公寓里。搬家的這天,佟振保見到了王士洪太太——王嬌蕊,室內走出一個女人來,正在洗頭髮,堆著一頭的肥皂沫子,高高砌出雲石塑像似的雪白的波鬈。這女人把右手從頭髮里抽出來,待要與客人握手,看看手上有肥皂,不便伸過來,單只笑著點了個頭,把手指在浴衣上揩了一揩。濺了點肥皂沫子到振寶手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幹了,那一塊皮膚上便有一種緊縮的感覺,像有張嘴輕輕吸著它似的。

對佟振保而言,王嬌蕊的無拘無束彷彿玫瑰轉世,那吸引力是持久不退的。恰逢王士洪出差新加坡,剛回家的在振保看見了正在打電話給情夫孫先生的王嬌蕊,她穿著一件曳地的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麼就染綠了。衣服似乎做的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綢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裡面深粉紅的襯裙。也只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著這樣的衣服。嬌蕊與振保一同坐下聊起天來,在這麼一會功夫里,振保領教了嬌蕊強大的撩漢技能,他不知道是她的身子在作怪,還是被她那未發育完全的放浪精神所吸引。「男人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也許這是唯一的解脫的方法。為什麼不呢?他有許多情夫,多一個少一個,她也不在乎。」佟振保為自己產生這種念頭而覺得羞慚,於是決定著手找房子搬家好躲著她。但他終究是放不下她,聽見她的琴聲,他立在玻璃門口,久久看著她,他眼睛裡生出淚珠來,因為他和她到底是在一處了,兩個人,也有身體,也有心。

嬌蕊頭一次愛得認真,習慣了其他男人對她的全心全意,卻忘了這次是棋逢對手;她盤算著與王士洪離婚,再嫁佟振保,卻不曾想到這個男人看待前途比愛情重得多,他得知嬌蕊寫信把兩人的事情告訴了士洪時說道:「嬌蕊,你要是愛我就不能不替我想。我不能叫我母親傷心。他的看法同我們不同,但是我們不能不顧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個人。社會上是決不肯原諒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們的愛只能是朋友的愛。以前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可是現在,不告訴我就寫信告訴他,都是你的錯了。···嬌蕊,你就說是同他鬧著玩的,不過是哄他早點回來,他肯相信的,如果他願意相信。」多麼精闢的事後總結,多麼難以撼動的大孝。她朝著他哭,她的自尊只允許她哭而不允許她說,她以為能把他哭回來,可終究是落了空,他沒有娶她,而她卻仍是離了婚,動真格的怎麼就大多是女人呢?

在母親的眼淚攻勢下,佟振保答應娶妻——孟煙鸝。他太太是大學畢業的,身家清白、面容姣好、性情溫和、從不交際。她是一個傳統女人,聽話、規矩,甚至有點遲鈍,也正因為如此,她的乏味是自然而然的,他的厭倦也是按部就班的,不過多久,振保開始了宿娼。他對於妓女的面貌不甚挑剔,比較喜歡黑一點胖一點的,他所要的是豐肥的屈辱。這對於從前的玫瑰與王嬌蕊是一種報復,但是他自己並不肯這樣想。如果這樣想,他立即譴責自己,認為是褻瀆了過去的回憶。他心中留下了神聖而感傷的一角,放著這兩個愛人。

佟振保再次與王嬌蕊見面是他結婚的八年後了,嬌蕊變得比以前胖了,憔悴了,中年婦女了。嬌蕊告訴佟振保,是他教會了她怎樣認真地愛···她說:」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我不過是往前闖,碰到什麼就是什麼。」振保聽著嬌蕊的問好,流下淚來。在這一類會晤里,如果必須有人哭泣,那應當是她哭,由他來安慰她的。她也並不安慰他,只是沉默著,半晌,說:「你是在這裡下車罷?」

振保回到家,看到眼前的天井與花園,看到自己愚蠢的妻和七歲的女兒,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用妥協和犧牲兌換而來的「戰利品」。他老覺得外界的一切人,從他的母親起,都應當拍拍他的肩膀獎勵有加、像他母親是知道他的犧牲的詳情的,即是那些不知底細的人,他也覺得人家欠著他一點敬意,一點溫情的補償。但在我看來?他只是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使勁地替自己著想呢!不過是想聽別人一句誇獎好滿足他那需求極大的虛榮心。

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卻沒曾想到在一個下雨天,佟振保因為回家拿雨衣而意外撞見了妻子煙鸝的出軌。他看看椅子上擱著的裁縫的包袱,沒有一點潮濕的跡子,這雨已經下了不止一個鐘頭了。裁縫腳上也沒穿套鞋。佟振保沒有當場說破,而是轉身離開,他不能明白,她怎麼找了這麼一個臉色蒼黃的佝僂男人,他自認為對她是那麼好,那麼好。

振保現在常常喝酒,在外面公開地玩女人。他醉醺醺回家,或是索性不回來,煙鸝總有她自己的解釋。她再也不肯承認這與她有關。到後來,他的放浪漸漸顯著到瞞不了人的程度。他變得無所顧忌,甚至可以說是故意。他在報復,報復著妻子的不忠心,報復著自己。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兒,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再後來,他不拿錢養家,而煙鸝也變了,變得有了自尊心,有了社會地位,有了同情和友誼。看著她逢人就訴苦的完全被打敗的樣子,佟振保得意至極。

一天夜裡,振保被蚊子咬醒,他開了燈,看到地板正中躺著煙鸝的一雙繡花鞋,微帶八字式,一隻前些,一隻後些,像有一個不敢現形的鬼怯怯向他走過來,央求著。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許久。再躺下的時候,他嘆了口氣,覺得他舊日的善良的空氣一點一點偷著走近,包圍了他。無數的煩擾與責任與蚊子一同嗡嗡飛繞,盯他,吮吸他。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


5【散戲——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南宮嫿,在故事裡剛剛完成了她的戲劇閉幕式。作為一個演員,她曾經是傑出的:她能說上許多毫無意義的話而等於沒開口。她的聲音里有一種奇異的沉寂;她的手勢里有一種從容的韻節。

曾經的南宮嫿在愛情里同樣傑出,她和她的丈夫是戀愛結婚的!兩人都是獻身劇運的熱情的青年,為了愛,也自殺過,也恐嚇過,說要走到遼遠的,遼遠的地方,一輩子不回來了!她們的驚天動地曾經成為報紙上議論的對象。而現在結了婚上十年,兒女都不小了。大家似乎忘了從前有過這樣的事,尤其是她丈夫。偶爾提醒他一下,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彷彿近於無賴。總之,她在台下是沒有戲給人看了。

南宮嫿如今的生活與如今的舞台一樣拮据、破敗,曾經與丈夫的熱烈與盟誓都已被時間沖刷地歸於平靜。散了的戲,淡了的情,在月光和燈光的催化下,刺激地她越發想要流淚,然而,家卻已經到了。


6【殷寶灧送花樓會——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殷寶灧,一個比張愛玲高兩班的曾經的校花級風雲人物。一天,她上門拜訪張愛玲,請她為自己寫一個故事,她與教授羅潛之的故事。殷寶灧與羅潛之的初次見面是在學校的課堂上,她來學校找朋友,因為來得早所以陪著朋友一塊在教室聽課。下課之後,殷寶灧挽著朋友的手來到講台前,問羅教授關於音樂史有什麼書可看。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像她那樣的女人是決不會認真喜歡音樂史的,但他忽然又想,就算是年輕人的五分鐘熱度,也是難得的,於是他說道:「我那有幾本可以借給你參考。」然後在筆記簿上寫下了自己的地址。

羅潛之認為殷寶灧是聰明的,於是主動請纓為她補習,不但補習,他們還共同編譯一部音樂史,這一編就是三年。起初,羅潛之的太太還總愛躲在孩子的玩鬧之後監視著這對師生的一舉一動,然而三年過去了,她漸漸知道,殷寶灧沒有要勾引她丈夫的意思。

一個熱愛莎士比亞的教授怎麼會娶了這麼一個小模小樣的女人作太太呢?這個疑問存在在寶灧心裡,她問出了口。他也坦誠地給予了回答:「在外國他是個苦學生,回了國也沒有苦盡甘來。他失望而且孤獨,娶了這苦命的窮親戚,還是一樣孤獨。

日子久了,情愫總是要生起的。他開始寫信給她,哪怕他們天天相見:「在思想上你是我珍貴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的王后,我墳墓上的紫羅蘭,我的安慰,我童年回憶里的母親。我對你的愛是亂倫的愛,是罪惡的,也是絕望的,而絕望是聖潔的。我的灧——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即使僅僅在紙上!···

沒有人這樣地愛過她,沒有愛及得上這樣的愛。她知道這是不行的,但也僅是知道,就這樣又過了三年。她還是給這個家帶很多吃的用的,在她帶來螃蟹的那天,他吻了她。她原以為他的愛是聽話的,這突變的愛驚著了她,她怕他在人前失禮,便不怎麼到他家去了。斷了聯繫嗎?不是的。他們常常一同出去,他吻夠了她,又有別的指望,於是她想,還是到他家來得好。這一次,羅潛之的妻子不僅僅是疑心她了,而是下了結論——他們之間存在某種不正當的關係。直到有一天,寶灧發現羅的妻子又有了身孕,她失望了,她不再去他們的家裡了,她說她希望他們能快樂。她是愛他的,愛他的瘋狂,同時又懼著,因為這瘋狂,她知道她不會嫁給他,只好繼續愛著他,用張愛玲的話,這是無可挽回的悲劇了。

文章有篇尾聲後記,描述的是張愛玲在一家名叫老山東的人開的店裡燙頭時,遇上了美軍轟炸,由轟炸聯想起了飛行員,接著又由飛行員聯想起了殷寶灧。聽說她去了內地嫁給了一位空軍,幾乎馬上又離婚了。她離開內地,是因為張愛玲應她邀請寫的小說《送花樓會》被羅潛之看到了,她對他交代不過去,只好走了。她對他的態度本來十分矛盾,那沒關係,但是去告訴了第三者,而且被歪曲了(他當然認為是),那實在使人無法接受。

對於寫這篇小說,張愛玲是這樣認為的:

是她要我寫的,不過寫得那樣,傷害了她。本來我不管這些,我總覺得寫小說的人太是個紳士淑女不會好的。但是這篇一寫完就知道寫得壞,壞到什麼地步,等到印出來才看出來,懊悔已經來不及了。見她從此不來了,倒也如釋重負。

對於這對男女的事情,張愛玲的看法是這樣的:

其實他們的事,也就是因為他叫她看不入眼。是有這種女孩子,追求的人太多了,養成太強的抵抗力。抗拒是本能反應,也是最聰明的。只有絕對沒可能性的男子她才不設防。她儘管可以崇拜他,一面笑他一面寵慣他,照應他,一個母性的女弟子。他錯會了意,而她因為一直沒遇到使她傾心的人,久郁的情懷也把持不起來。

即使還是斷不了,他們不是不懂事的青少年,有權利折磨自己,那種痛苦至少是自願的。


7【桂花蒸 阿小悲秋——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丁阿小,是一個名叫哥兒達的外國人家的女傭。這個哥兒達是一個美男子,體態風流,因此總有許多女人往他家裡打電話,但他是一個不捨得花錢的花花公子,根據丁阿小跟她秀琴妹妹聊天時說的:我們這裡從沒說什麼大請客過,請起來就請一個女人,吃什麼我說給你聽:一塊湯牛肉,燒了湯撈起來再煎一煎算另外一樣。客人要是第一次來的,還有一樣甜菜,第二次就沒有了。在他眾多的女人里,有一個是極為特殊的,那就是李小姐。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往家裡打電話,絲毫沒有察覺哥兒達對他的敷衍與厭煩。

而丁阿小作為一個拿著主人三千塊月薪的稱職女傭,得有多操勞呢?:哥兒達先生把被單枕套襯衫袴大小毛巾一起泡在洗澡缸里,不然不放心,怕她不當天統統洗掉它。今天又沒有太陽,洗了怎麼得干?她還要出去買菜,公寓里每天只有一個鐘頭有自來水,浴缸被佔據,就誤了放水的時間,而他每天要洗澡的。不僅如此,她還要為這個到處留情的主人登記女人打來時沒接到號碼、為他說謊話、擋桃花,必要的時候她還得護短,以一種堅決而厲害的母性衛護。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沒有成為他下手的對象,因為哥兒達深知一個道理:好的傭人很難得,而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丁阿小並非孑然一身的,她有一個丈夫和一個名叫百順的兒子。對待兒子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對待丈夫她是認命的。她的丈夫做裁縫,宿在店裡,夫妻難得見面,極恩愛的。他的男人不養活他,掙得錢只夠自己用,讓她一生勞碌命。但當丈夫到哥兒達家找她時,她還是感到欣喜的,兩人相約夜晚要一起快活。不巧的是,他的主人帶回來一個舞女,磨磨蹭蹭一直不肯離家,樓下坐著等待的男人吃了一地的柿子稜角,直到十點也始終沒能等來阿小。實際上,主人早帶著舞女出門去了,只是沒有跟阿小打聲招呼,讓阿小誤以為他們一直待在主人房,就這樣阿小傻傻地等了許久。也許是因為阿小是地位低賤的女傭,所以她的時間對他來說太不值一提,不需要多交代,也不需要讓她自由,他就這樣高高在上地讓這個女傭一直不停地錯過著他,錯過著本該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


8【等——角色及情節】

——男主人公龐松齡是一位推拿醫生,他的工作開展在一個白漆格子裡面,總有不同的人從那裡發出推拿時痛並快樂著的叫喊聲。診所的牆壁上掛著半西式的人體透視圖,一張衛生局頒布的中醫執照,配著玻璃框子,上面貼著龐醫生三十多年前的一張二寸照。

在龐松齡的診所里,總有各式各等的人馬在等待著他。龐先生向來相信他和哪一等人都談得來,一走就走進人家的空氣里。他會跟正經的高先生談論淪陷區的情形,會跟孩子氣的王太太談論她家弄堂口新開的藥房,還能和少爺模樣的插隊者談論俄國俱樂部放映的戰爭影片,彷彿這天下就沒有他不會聊的天。

優秀的龐松齡不斷地被大人物往家裡叫,龐太太自然是需要對他進行一些看守的。龐太太有著一雙亮黑的大眼睛,兩盞燈似地照亮了黑瘦的小臉,她瘦得厲害,駝著背編結絨線衫。她整天坐在診所里,向來來去去的病人露出刨牙微笑點頭,或是冷冷地僅露出刨牙,這其中的區別對待取決於來訪的客人處於社會中的哪一等。

在故事裡出現的訪客中,最低等的要屬粉荷色小雞蛋臉的奚太太,她的丈夫雖然是銀行的行長,但是卻遠在內地,既不給她寄錢,還因為響應國家鼓勵生育的政策討了姨太太。更悲慘的是,奚太太有脫髮的毛病,因此,同在診所里等待的五六十歲略帶鄉氣的童太太便給奚太太支招——用生薑片在頭皮上擦擦,靈得很的。作為私事的禮尚往來,童太太告訴奚太太自己悲慘的一生:「每天燒小菜,我燒了菜去洗手,我這邊洗手,他們一家門,從老頭子起,小老姆,姑太太,七七八八坐滿一桌子,他們中意的小菜先吃得精光。老頭子闖了禍,抓到縣衙門裡去了,把我急得要命,花了七千塊,黑夜裡乘了部黃包車白楞登白愣瞪一路顛得去,好容易他放了出來,踏進悶就往小老姆房裡一鑽。我就說了,你也不問問我是怎麼把你就出來的。他倒說得好:『誰叫你救我出來?拿錢不當錢,花了這麼些,我在裡面滿好的。』」然而,這些不幸終歸是她一個人的事,在場聽了她的慘事鬨笑起來,當然也包括那個長得丑的冬瓜臉包太太。

最後說說龐松齡的得力助手——女兒阿芳,她負責坐在挂號的小桌跟前數錢,阿芳是個大高個,也有點刨牙,面如鍋底,卻生著一雙笑眼,又黑又亮。她像是這個診所里負責分等的引流師,讓有錢有權的人提早進入推拿室,讓窮人久久地等在外面,讓她不夠值錢的生命自顧自走過去了


9【留情——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敦鳳,江蘇省無錫縣人,現年36歲,她的丈夫——米晶堯,整整比她年長23歲。沒錯,她是他的第二任妻子。米晶堯的前妻病了,病得不輕,算命的說他今年會喪妻,他想去看望她,但是卻不得不照顧現任妻子的感受。知道米晶堯將要去看望前妻,敦鳳臉上假裝自己不在意,卻在別處鬧起彆扭——不吃家裡準備好的飯菜,準備到舅母家去。她挽起了皮包網帶出門,他也跟了出來。她只當不看見,快步走到對街去,又怕他在後面氣喘吁吁追趕,她雖然和他生著氣,也不願是他露出老態,因此有意地揀著有汽車經過的時候才過街,耽擱了一會。別多想,她為他著想的成分里,絕大部分是為了她自己。她不願意讓別人取笑年紀輕輕的她跟了個老態龍鐘的老人,她在保護她自己的面子而已。

在兩人坐車去往舅母家的時候,沙礫地上蹲著的一隻黑狗讓米晶堯回想起從前留學的時候,回想起他的廣東籍的太太和他的第一個小孩。他太太的脾氣很暴躁,一個個兒女都同她吵翻了,這些年他很少同她在一起,遺留的記憶除了一次次的爭吵外所剩無幾。然而還是那些年輕痛苦,倉皇的歲月,真正觸到了他的心,使他現在想起來,飛灰似的霏微的雨與冬天都走到他的眼睛裡面去,眼睛鼻子里有涕淚的酸楚。

到了敦鳳的舅母家,最先見到的是正在飯廳里打麻將的楊太太。新派的楊家把楊太太鼓勵成了活潑的主婦,正因為這活潑,總有許多老爺向她抱怨自己太太的不講理,而在這眾多老爺中,米晶堯也曾經是其中一個,就因為這個,楊太太總認為米先生是她讓給敦鳳的。當初米晶堯第一次送敦鳳回家,正是出於想讓楊太太吃醋。對這一點,敦鳳的自尊是不允許她自己去承認的,因此,對比起米晶堯的前妻,她更將楊太太作為自己的競爭對手。

楊太太的牌友多是些不三不四的小夥子,敦鳳聽著他們說著下流的話一方面覺得羞慚,一方面為了娘家的體面,不願讓米晶堯再往下聽,她借著看老太太的理由跟米晶堯一塊上了樓。

老太太與敦鳳剛一見面就開啟了哭窮的模式,她好好展示了自己破敗的絨線袴子,控訴這世道袴子跟旗袍一個價錢!敦鳳自然也不甘示弱,忙說自己要把家裡的兩件舊皮袍子拿出來改改,舊袍子實際上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袍子都是男式的,是屬於敦鳳英年早逝的前夫的,她故意毫不避嫌地提起,好讓米晶堯感到不舒服。接下來,兩人就比窮比苦進行了一番交鋒,從不放糖的糖炒栗子,到家裡沒有錢換廚師,再到對抗算命人的賺錢方式,就像這日子就不該過下去一般。終於畫風一轉,來到了高雅的古畫鑒賞,米先生在聽了老太太幾句誇讚後,邀請她到自己家裡看幾件古董小玩意,老太太口中答應著,心裡又想,替我出三輪車錢,也是應該的;要是我自己來,總得有個人陪了來,多一個吃的,算起來也差不多,終歸還是要回落到小市民的精打細算里來。

米晶堯終究在心煩意亂中離開了楊家,去看望他病重的前妻,但就在敦鳳等老太太洗澡以及跟楊太太閑聊的一會功夫里,他就周到地回到了楊家接他嬌媚的妻子。米晶堯哪裡知道,就在他離開的這麼一小段時間裡,敦鳳向老太太表明自己對他毫無感情,不過是為了錢才與他在一起,對她而言,他的老是令她丟臉的,是不能被大方承認的,是一切從為自己打算出發的。而他,也將繼續周道著、認虧著。每當他看見一隻狗,他都會去懷念他的青春。難怪張愛玲說,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然而敦鳳與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的。


10【創世紀——角色及情節】

——這是個屬於匡家人的故事,但起頭要說的這個人,她並非一出生就姓匡,在嫁給匡霆谷之前,她姓戚,叫戚紫微。紫微的父親是有名的戚文靖公,匡家這些年全是用紫微的豐厚的嫁妝維持著,紫微一直想不明白,向來對她鍾愛有加的父親,怎麼把她草草地許給了一個知縣的兒子,即便這個知縣是他父親的得意門生。這些年,紫微沒少受匡霆谷的氣。年輕的時候,他愛亂髮脾氣。有一次他爬到屋頂上去,搖搖擺擺行走,怎麼叫他也不下來。紫微氣得好像天也矮了下來,她找到公公告狀,公公罰他跪下向紫微賠禮,他跪了大半天,以後有兩個月沒同他說話。公公去世後沒幾天,他就開始往外跑,學著嫖賭。京里給他弄個小官做,他更是名正言順地日夜在外應酬聯絡了。紫微給他還過幾次債,結果逼他辭了官,搬到上海來。老了,他照樣不放過她。有客人來家裡買皮子,他不幫著紫微說皮子的好,倒是幫著人家來壓紫微的價錢。他們兩人的感情,用紫微的話來說就是:「人家再不要好的,這些年下來,總是個伴。我們是,寧可一個人在一間房裡守著個小煤爐。」這些年她當家,經手賣田賣房子,買賣股票外匯,把生活經營得還不算太差。

她從前是個美女,但是她的美沒有給她闖禍,也沒有給她造福,空自美了許多年。雖然現在的她老了,但是對於現在的時裝,她倒是虛心接受,雖然和自己無關了,在一邊看著,總覺得一切都很應當。她覺得頭髮染與不染有很大的分別,覺得早上起來梳妝前後有很大的分別。明知這分別絕對沒有哪個會注意到,自己已經老了還注意到這些,也很難為情的,因此只能暗暗地傷嗟著。她喜歡看戲,現在也看話劇跟書,看似興趣廣泛,不過是絕對的孤獨。她對丈夫是完全絕望的,然而唯一寄望的兒子匡仰彝偏又是個糊塗蟲,在她看來,這樣的糊塗蟲養下的孩子肯定也不會是個明白人。

匡仰彝這名字是為了紀念他的外祖父戚寶彝起的。他在家裡排行第十,嫌「十少爺」不好聽,家裡的人都稱呼他為「全少爺」,他的妻子被稱為「全少奶奶」。雖然匡老太太看不上全少奶奶,但實際上她在為這個家默默地奉獻:家裡燒菜的傭人走了,她便負責做飯、收拾碗筷、洗碗,甚至連搬煤球的活都得干。全少奶奶在這裡怨天怨地做了許多年。這些年來,這廚房是真的,污穢,受氣是真的,此外都是些空話。然而現在,她女兒終身有靠了,靜安寺路上一爿店,這是真的。

其實,這不是真的。

全少奶奶的女兒瀠珠和她的幾個姊妹,都是在學校里讀到初中就沒往下念了,在家裡閑著。瀠珠托姑媽替她找了個差事——在外國人開的藥房里做翻譯。一天,瀠珠在上班的途中,被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人跟了一路,那人名叫毛耀球,借著買剃刀片的名義進店裡來,巧的是他與藥店的老闆是舊相識,說起自己近來生了一場病,需要每天磅一磅自己的體重。藥店老闆格林白格太太,見毛耀球不大會用老式的磅秤,便差使瀠珠去幫他。從此他每每走過就進來磅一磅,好以此接近瀠珠。

他借著答謝瀠珠總幫他磅秤為由請她看電影,還在店裡選了脂粉要贈予瀠珠,瀠珠不願意收下,兩人推推桑桑,算是結下了交集。一來二去地鋪墊了良久,終究是逃不開表明心跡的。一天傍晚,毛耀球和瀠珠在藥房附近碰頭,他不僅表了白還乖巧地自報家門:「我對於匡小姐實在是非常羨慕。我很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我家裡哥哥弟弟都讀到大學畢業,只有我沒這個耐心,全靠著一點聰明,東闖西闖。我父親做的是水電材料的生意,我是喜歡獨立的,我現在的一爿店,全是我自己經營的。」這樣的追求者對於瀠珠而言,可以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半推半就中,不接受也不拒絕的懸在了那裡。

毛耀球追求女人的方式主要以送禮物為主,瀠珠不得不打聽他的住址,親自把禮物送回去,盤算著順便驗驗他的生活境況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在對他家的背景及環境認可後,瀠珠在母親面前吐露了心聲。全少奶奶擔心這人來路不正,於是暗中打聽,知道他父親確實開著水電材料店,有幾家分店,毛耀球自己也確實能幹後,表現出了千肯萬肯的樣子。

就在一切都朝著良好的方向前進時,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鬧到了藥店,說自己是來找毛耀球的,哭訴說自己與他同居了兩年,懷著他的孩子,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打開門做生意的格林白格太太,原本對瀠珠與毛耀球的來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下來了個搗亂她生意的女人,她當然不能答應。於是要求瀠珠打電話給毛耀球,向他表明自己不願再見到他。可惜,電話沒打通。

令人意外地是,這個女人並沒有拆散毛耀球和瀠珠,真正讓兩人分道揚鑣的是毛耀球對瀠珠的不規矩。那是一個星期日,毛耀球和瀠珠一塊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后,瀠珠被毛耀球的口才說服,到他家裡去了。唱片的音樂使得毛耀球的手不安分起來,他把一隻手掌擱在她大腿上,抱住她,吻她,她掙扎著脫出手來,打了他一個嘴巴子,跑了。

這件事通過全少奶奶傳到了匡老太太耳朵里,她自然是不能不管的,可又能怎麼管呢?不過是罵罵咧咧地說:「都糊塗到一窠子里去了!這樣的糊塗老子,生出的小孩還有明白的?我又要說了:都是他們匡家的壞種!」多虧了全少奶奶在中間溫柔地調停才讓這件事情告了一段落。

這創世紀般的複雜一家,仰仗著匡老太太紫微才勉強維持下去,過到現在這樣的日子,好不容易苦度光陰,得保身家性命,單是活著就是樁大事,幾乎是個壯舉,那麼孤獨就孤獨些吧,凄涼地是,匡老太太那有蓋玻璃杯里的茶又是冰冷的了。


11【鬱金香——角色及情節】

——女主人公金香是阮公館裡的下人,這本身沒什麼不幸的。不幸地是,金香是從前那個太太的人,自從阮老爺娶了填房,她便成為了阮太太的眼中釘,因此不得不寸步留心,格外巴結。

恰逢暑假,陳寶初和陳寶余這對異母的兩兄弟,在他們的姐姐那,也就是阮太太家住了一暑假。這是兩個年紀很輕的的大學生,寶初的母親死得早,那時候寶余的母親還只有一個女兒,就把寶初撥給她。後來添了寶余,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寶初,本來就是個靜悄悄的人,今年這一夏天過下來,更沉鬱了些,因為從讀書到找事,就像是從做女兒到做媳婦,對於人世的艱難知道得更深了一些。而寶餘生性頑劣,總愛招惹下人金香,趁著金香立在門背後換衣服,便偷偷把她的衣服拿走了,害得金香只好賭氣把盆里的濕衣服撈出來穿。這件事傳到了阮太太的耳朵里,便把金香叫了來大罵,她不但惱她的兄弟跟底下人胡鬧,偏這麼不爭氣,偏去想他丈夫的前妻的丫頭。

金香對這成天變著法捉弄她的寶余是毫無興趣的,她真正傾心的人是寶初,但兩人懸殊的地位讓她清楚地知道他們有多沒可能。在寶初準備出發到徐州銀行工作的前兩天,金香受太太的吩咐正在寶初的房間里釘被。寶初對金香也是喜愛的,他握住了金香的手說:「我想···將來等我···事情做得好一點的時候···我我······我想法子······那時候······」金香哭道:「那怎麼行呢?」他也很知道為什麼她回得那麼堅決——只是因為他不夠堅決的緣故。臨行前,金香偷偷地往他的行李里放了一隻白緞子糊的小夾子,看上去既寒酸可笑,又不太合用。每次寶初無意中把它翻出來,心中就會一陣凄楚,然而怎麼著也不忍心丟掉它。兩三年後,他想了一個很曲折的辦法把它送走——把那套子夾在一本從圖書館裡借來的小說中,還到架子上,心裡想著,至少,讓人家去摔掉它罷!

他漸入中年,終於也結了婚。金香是早嫁了,寶余也與外交部閻裕衡的女兒閻小姐結婚了,寶初與金香的重逢是在一部電梯里,寶初到一個牙醫家去拔牙,進電梯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小大姐抱著一隻狗立在電梯里,那時的寶初只覺得這女的比當初的金香還要小些年紀,卻不曾想到,其實這女人便是金香,那牙醫便是金香的丈夫。

在一次家庭聚會中,寶初聽說阮太太家說要添一個傭人,那傭人便是金香。金香雖然嫁了人,但那男人待她不好,也不給她錢,無奈她還要養活兩個孩子,於是賭氣出來做事了。聽著阮太太和她母親談論到金香,閻小姐含笑問道:是不是就是從前愛上了寶余的那個金香?

寶初只聽到這一句為止。他心裡一陣難過——這世界上的事原來都是這樣不分是非黑白的嗎?


12【多少恨——角色及情節】

《多少恨》是張愛玲自認為寫得最接近通俗小說的一篇,這是根據她初次編寫的電影劇本《不了情》寫的,電影雖然已經湮沒,但它的這篇小說倒是還健在。

小說女主人公叫虞家茵,故事開頭的她,正在電影院門口等著她的老同學秀娟,苦等一番後家茵只好到售票處,想要退掉多餘的一張票。電影已經開場,票自然是退不掉了。這時,一個男人進來了,他正巧需要一張票,那人和家茵對看了一眼。本來沒什麼可窘的,如果有點窘,只是因為兩人都很漂亮。男人年輕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有點橫眉豎目像舞台上的文天祥,經過社會的折磨,蒙上了一重風塵之色,反倒看上去順眼得多。他們坐在了一塊看電影,期間並沒有交談,倒是散場的時候,因為人多極擠,他扶了她一把,這才勉強說上兩句話。他紳士地想開車送她回家,被她淑女地婉拒了。

回到家,爽了約的秀娟趕來解釋道,他的丈夫夏宗麟病了,而且家裡的傭人也都走不開去通報一聲,所以才留家茵一人苦等,家茵連連說著沒關係,好讓朋友放寬愧疚的心。隨後,秀娟提起家茵最近找工作的事情。這些年來,家茵和秀娟環境懸殊而做著朋友,自然是知道她向不借錢的,於是秀娟便建議家茵到自己丈夫的哥哥家當家庭老師,並自告奮勇由自己出面去把條件談妥。

家茵第一天去教書,在那棟精緻的小洋房裡見到了兩個人。第一個是女傭姚媽,那是一個總愛懷疑人家來意不善的胖寡婦,第二個便是八歲的「夏小蠻」。初次相處,家茵便俘獲了小蠻的心,姚媽向家茵抱怨小蠻不乖,而家茵卻說她挺乖的;姚媽給小蠻穿過多的衣服,而家茵卻同意她脫掉;對此,姚媽意見頗大:「才來了一天工夫,就把孩子慣得不聽話!孩子凍病了,凍死了,你這碗飯就沒有了!礙不著我什麼呵——我反正當老媽子的,沒孩子我還有事做!沒孩子你教誰?

恰逢小蠻生日的前一天,家茵答應她會買生日禮物來陪她。次日,家茵在挑禮物的時候遇到了在電影院向她買票的男人,他請家茵幫一個忙:「我要買一個禮物送給一個八歲的女孩子,不知買什麼好。」於是,家茵替他選了一個洋娃娃當禮物。作為感謝,那人便開車送家茵到小蠻家。巧的是,小蠻家正是那男人的家,那男人正是小蠻的父親——夏宗豫。就在真相大白的這時,一通找家茵的電話打到夏家,家茵接了電話後匆匆告辭,原來是她那不爭氣的父親到上海訛她來了。家茵最後一次見到他父親的時候,他還是個風致翩翩的浪子,現在變成一個邋遢的老頭子了。她從前太恨他,太「認識」他了。真正的了解一定是從愛而來的,但是很也有它的一種奇異的徹底的了解。他父親嘴上說著對女兒的挂念,實際上是來托女兒給自己找工作的,家茵用五萬塊打發他買船票回鄉下,他為了得到五萬塊答應下來,實際上根本沒走。家茵的父親第二次出現是在夏家,他注意到了夏宗豫的汽車,便找上門來尋自己正在教書的女兒,大言不慚地說道「有機會他們主人回來了,托他給我找個事,還怕不成么?」。

自從發現家茵和夏先生兩人的關係似乎不一般,姚媽便對家茵和他的父親開啟了阿諛模式,而虞老先生也是個順桿爬的主:「從前上海堂子里姑娘,提起虞大少來,誰不知道!」。家茵擰著眉頭,也不作聲,開皮包取出幾張鈔票遞給他,把他送走了。家茵好不容易把父親打發走了,小蠻又不讓人省心地發起燒來,她照顧小蠻入睡後又囑咐了姚媽幾句,然後才離開了夏家。

夏宗豫回到家後在小蠻身邊照顧,聽見小蠻喃喃說道:「老師!老師!唔······老師你別走!」宗豫一聽,心裡先是重重跳了一下,倒彷彿是自己的心事被人道破了似的。於是他大晚上地來到家茵家:請她到自己家住上幾天,照顧小蠻。家茵不免躊躇了一下,然而她答應起來卻是一口答應。對夏宗豫來說,看到家茵家裡的那些火爐飯鍋、破熱水瓶,讓他覺得,這地方才像是有人在這裡過日子的,不像他家,等於小孩子玩的紅綠積木達成的房子,一點人氣也沒有。

自從家茵住到夏家以後,他的父親更是毫不避忌地造訪夏家,並向家茵提出讓夏宗豫為他某差事的要求,家茵自然是拒絕的,兩人最後不歡而散。好不容易父親離開了,又看到姚媽在喂小蠻吃肉鬆皮蛋,家茵連忙阻止道:「她只能吃流質的東西」,姚媽臉一沉道:「我當然是不懂,我又沒念過書,不識字!我想害她幹嗎?我又不想和嫁給老爺做姨太太。」於是把碗筷往托盤裡重重一放,罵罵咧咧地誣陷家茵想把小蠻餓死,決定下鄉向夏宗豫的太太告狀。

小蠻生日的那天,家茵答應要為小蠻織手套,她不僅對小蠻好,還悄悄地為夏宗豫縫好了裂邊的手套,大約是禮尚往來吧,小蠻病好後夏宗豫帶著一盒衣料和一個全新的熱水瓶登門道謝,兩人在破舊的小屋裡溫馨地吃起了年糕,哪怕是用一個缺口的菜碗,也吃得相當起勁,畢竟他們之間有某種不正當的愛正在調著味。正吃著,一封家茵應徵的回信送上門,看到信的夏宗豫問道:「你——想到廈門去做那個事?」家茵其實就在這幾分鐘內方才有了一個新的決心,她只笑了一笑。隨後對他開啟了冷淡的態度,宗豫見狀只好告辭走了。宗豫前腳剛走,父親後腳便登門了,仍然是為了托夏先生給自己找工作的事情來的,兩人正爭吵著,家茵便接到宗豫的電話。興許是害怕被家茵拒絕,他只說了在國泰電影院門口見,便匆匆掛了電話,家茵怕對方等著自己,只好匆匆赴約,留下父親一個人在家裡。父親把家茵家裡的抽屜翻了個遍,只找到一盒夏宗豫送給她的衣料,心生一計拿去收買隔壁房東孫夫人,請她通風報信,只要夏宗豫再來家茵家便立刻通知他。

家茵到達影院的時候,電影已經演了半天,於是兩個人沒有進去,而是去館子吃晚飯後,看了夜場電影。又一天,他晚上忽然來看她。她正在用骨牌起課——問將來的事。夏宗豫請她為自己起一個:總歡喜 總成空 喜樂喜樂 暗中摸索 水月鏡花 空中樓閣,她嘴上說著不信,卻沉默了下來。父親收到通風報信房東的趕了來,在見到夏宗豫後要求他給自己安排一份工作,夏宗豫當然是詫異的,但也答應了下來,並給了他一張名片,約好了辦公的地方。家茵的父親繼續得寸進尺,拿出一個鼻煙壺遞給夏宗豫,請他幫自己押一筆款。可想而知,當下的家茵有多麼的窘迫。家茵的父親走後,宗豫安慰起家茵:「我知道你對你父親是有點誤會,不過到底是你的父親。

自從家茵爸爸有了職業,十分興頭。提著一隻畫眉鳥來到了夏家,這回夏家可不止姚媽一人了,姚媽的告狀帶回了夏太太。夏宗豫對夏太太是毫無感情的,認為她是一個沒有知識的鄉下女人,結婚是從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提過許多次離婚,而夏太太一心想要維繫婚姻,她說:「你就是要把我離掉!我死也要死在你家裡!你不要想!」於是名存實亡的夫妻兩在不斷地爭吵中度過。

夏宗豫受不了妻子的嗚咽,便到家茵的家中等她回來。「其實我明知道你那時候不會在家的,可是······忽然覺得除了這兒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除了你也沒有別的可談的人。我本來一直就是想著要離婚的,自從認識了你,我是更堅決了。」面對夏宗豫的表白,家茵給予了回應,她告訴他自己對他也是喜愛的,當兩人吃雪梨的時候,家茵更是迷信地不願意跟他分享,她說是因為不可以分——梨。

在兩人感情升溫的這時,家茵的父親又捅婁子了——他花掉了一筆買葯的捐款,對廠里的信用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被觸碰了底線的夏宗豫顧不得他家茵父親的身份,義正言辭地說:「虞先生,你不知道這是對於我們生意人有多麼嚴重,像這樣子下去可是不行,我想以後你不要到廠里去了。

丟了工作,虞老頭自然要另謀生路,他找到夏太太,開口就要八十萬塊錢,交換條件是自己將會勸服家茵做姨太太,避免夏宗豫與她離婚。夏太太聽到這個消息喜出望外:「只要他不跟我離婚,我什麼都肯。」在一旁的姚媽留了個心眼:「您先去說,說了明天來,總湊點兒給你。

虞老頭走後,姚媽建議夏太太親自跟家茵說,便請正在教小蠻的家茵上樓。夏太太向家茵坦誠自己的身體有病,還說:「只要你勸他別跟我離婚,別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管好了!我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已經跟了他了,還在去嫁給誰呢?」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家茵:「什麼跟了他了?你怎麼這麼出口傷人?」見家茵不願意妥協,夏太太便繼續用她的病和小蠻來作籌碼:「我這病好不了了,等我死了,你還不是可以扶正么?不過我求求你等幾年,等我死了——虞小姐,不單是我同你同他,還有他那孩子呢!你別讓她將來恨她的爸爸!」

家茵回到家,心裡亂糟糟的,這一邊的她是這樣想:我希望他死!希望她快點兒死!那一邊卻黯然微笑著望著她,心裡想:你怎麼能夠這樣的卑鄙?可憐的家茵既要為將死的夏太太想,又不能讓小蠻恨他的父親,她最後決定——離開這裡,去廈門的學校當教員。她欺騙夏宗豫,自己將要離開這裡,到鄉下去跟她的表哥結婚,聽到她要走的消息,夏宗豫的反應是鎮靜的,甚至表示要送她上船,家茵當然又是拒絕了。然而第二天,他還是來了,想送她上船,她卻已經走了。

他們的分開,主要「歸咎」於家茵的父親。對於自尊心極強的家茵而言,他那父親讓她在夏宗豫面前抬不起頭;對於生意人夏宗豫來說,家茵父親三番五次地借錢、捅婁子,猶如吸血鬼一般讓他難以接受,成年人最擅長的權衡便發作起來,令得愛情無疾而終。家茵離開後,宗豫又來到了那個曾經充滿人氣的房間,他看見了瓶中插著一支枯萎了的花,他走去把花拔出來,推開窗子擲出去。


下期預告《擺渡人》


碎碎的碎碎念——

習慣了把一本巨多字的書總結成一兩萬字,好留著以後重溫的時候快速喚醒記憶。

以前的文檔存在U盤裡,從這本開始,分享在知乎的專欄里。

希望有緣看到文章的朋友,能夠因為這篇文章喚醒一些些關於書本的記憶,拿起書重讀一遍也是極好的。

而之前沒讀過這本書的朋友,如果能因為這篇文章激發起一些閱讀好奇心,也算功德一件。

製造聯結,是美好的。

附上專欄鏈接:閱讀重點 - 知乎專欄


中國典型鳳凰男的感情別傳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鳳凰男奮鬥時的感情生活別傳,佟振保是個典型的鳳凰男,出生底層,好不容易出國念書,回國謀取一個技術領導。他的人生大概就是最正統的價值觀的一系列變現:孝敬母親,賺錢謀一官半職,娶一房家世清白的太太。這不正是前陣子流行的,「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之路。」當然振保的價值觀,來自於他是一個鳳凰男,鳳凰男是「雞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他們普遍具有家境良好的人所不具有的吃苦耐勞的精神以及拼搏的狠勁。一個家境良好的人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振保呢,他只有一條路,就是做個「好」人。

然而佟振保的本我不這麼想,時時從他的一本正經外表裡鑽出來與他搗亂。首先出錯在愛情上,振保的本我需求是熱一點浪一點的女人,他的第一次戀愛是一個叫玫瑰的華僑,振保覺得玫瑰對自己隨隨便便是天真,對別人隨便是瘋瘋傻傻的,所以他的超我並不打算把她娶回家,因為中國的婆婆不喜歡這樣奔放的媳婦。最後一次見面,「玫瑰緊緊吊在他頸項上,老是覺得不對勁,換一個姿勢,又換一個姿勢,不知道怎樣貼得更緊一點才好。」但是振保狠著心把她送了回去,愣是沒有成人之美。雖然這事他沒對幾個朋友說過,但是朋友們各個都知道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所以也有後篇王士鴻不疑心地把他美艷的妻子給振保照顧。但是振保內心每次想起玫瑰這檔子事沒有一次不後悔的。


第二次戀愛更熱辣危險,他愛上了朋友王士鴻的女人——王嬌蕊。古人有句話叫做:朋友妻不可欺。振保卻想盡主意說服自己的超我同她上床,「男子憧憬著一個女人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惟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然而王嬌蕊是最適合做情人的女人,她就是那種肉體發育完全,精神上孩子氣的女子,就像瑪麗蓮夢露。記得有張照片,夢露的頭髮亂亂的,像乾燥的金色沙子,穿著紅色的上衣,一個袖子自然滑落到肩膀,露出半個球,她渾然不覺,微眯著眼睛對著鏡頭微笑,這種清純與性感徹底融入在一起,這大概是中外男人審美的共趣。


嬌蕊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聰明直爽,卻還有一股子直覺,她第二次見面就對振保說,你處處剋扣自己,其實你同我一樣的是一個貪玩好吃的人。這話說得一針見血。嬌蕊這種女人可以讓人把平時那些神性的超我的一面扔掉,徹底放鬆下來,平時再正經威坐的正人君子不知不覺也暴露了本性。其實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紅樓夢》里賈政很正經,卻娶了趙姨娘這樣的女人,私以為他們的感情其實還不錯,生有一男一女,說明趙姨娘其實很得寵。有人說趙姨娘這樣一個出來一次惹人一次的角色有什麼魅力,這個作用大概和王嬌蕊一下,平時正經慣的人,和這樣的女人相處好像找到了一個失樂園,只管放下自己的面具就是了。


振保雖然動心了,但是他的套子牢不可破,束縛著內心的小野獸。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嬌蕊點著他點剩的香煙,痴心地坐在他大衣旁邊,讓香煙味的衣服籠罩著她。這下振保完全被征服了。正常的愛情自覺可以慢慢愛起來,藏著掖著,像《十八春》里的世均和曼貞,而偷來的愛,知道時日無多,越發要愛得狠一點。其實我懷疑振保在王嬌蕊身上徹底釋放,有些許原因是因為初戀的玫瑰,讓他覺得人生無憾最要緊。但是他的無憾只能是和這樣的女人愉快地偷偷情,他從來也沒有想娶她回家。


壞女人如嬌蕊,說句實話,這樣的女人是大多數良家婦女的天敵,但是她是張愛玲小說中為數不多的成長型女人。她曾經是最好的「愛匠」,擅調情,只要當一個調情員,就有男人為她送這個送那個。她說一個人學會了一個技能,就不捨得藏著不用。但是她這次是真的愛上了振保——這個處處剋扣自己,其實和她一樣好吃懶做的人。她一旦愛上,就徹底淪陷了,她想也不想,就覺得要和丈夫離婚。關於這一段,其實關錦鵬的電影拍得很加分,王嬌蕊在電梯門口告訴振保,她已經和丈夫攤牌了。振保面色驚愕,最後一聲不吭按下了關門,嬌蕊穿著高跟鞋一路從樓梯上追下去。趙文瑄帥得正義凜然,看書的時候討厭死了佟振保,可電影找來趙文瑄演,立刻覺得他做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了。


擺脫了嬌蕊之後,振保又變成了一個「好」人。他奉母命,找了一朵白玫瑰——孟煙鸝。孟煙鸝是那種你可以看得到的,學校里勤勤懇懇抄筆記的好學生,家裡不和父母頂嘴的乖女兒,將來也會是一個溫婉賢惠的好妻子,但是她唯獨不是振保心目中熱辣活潑的愛人。孟煙鸝不見得真的愛振保,她的愛深度解讀一下比較近於依賴,「只是因為在許多人之中指定了這一個男人是她的。」孟煙鸝未必是沒有靈魂的女人,她只是太年輕沒有經歷過世事,從小的教育大概也是女子三從四德那一套,就這樣嫁給一個完全不愛她的男人。


振保自從為了母親,為了門面,犧牲了婚姻,總覺得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人情債。他替弟弟還了幾次債,把他的妹妹介紹的學校去教書,都不甚成功,這大概是一個尋求回報的「好」人的難堪。他對別人都很好,獨獨對孟煙鸝壞,為點小事責罵她,把女兒送進學校住讀,甚至去外面嫖娼。振保在面子上做足了「好」人,但是他在里子里,他連一個稱職的父親,體貼的丈夫都做不到。這大概是很多中國家庭共同的悲哀。


這時候他又遇到中年的王嬌蕊,她和前夫離婚再嫁,她老了,卻還打扮著,一字一頓地說,「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得……」明明振保看上去職場順利,家庭美滿,但是最後哭的那個人是他。他妒忌像王嬌蕊這樣能自由追求自己幸福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其實千瘡百孔。


但是千瘡百孔又怎麼樣,一個鳳凰男還能怎麼辦,不要孩子不要老婆不要母親,追求「虛無縹緲」的真愛嗎? 振保鬧了一陣,從此之後又變回了一個「好」人。


看了其他的幾個答案感覺都寫的很全面了。我就來補充補充。

紅玫瑰和白玫瑰其實就是個二選一的問題,也正是在這二選一的問題面前,振保充滿了糾結。

覺著好的「紅玫瑰」自己不敢選,湊合選了的「白玫瑰」自己又老覺得虧。

所以振保的一生充滿了偽裝和糾結


初見振保和玫瑰在車上,他的自制力驚人,抑制住了自己,做了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可事後:

他對他自己那晚上的操行充滿了驚奇讚歎,但是他心裡是懊悔。背著他自己,他未嘗不懊悔。

可見振保是有多糾結,對自己的「對」的行為是有多偽裝。

遇到嬌蕊後,在她的一番挑逗下,振保產生了這樣的思緒:

她有許多情夫,多一個少一個,她也不在乎。王士洪雖不能說是不在乎,也並不受到更大的委屈。

讀到這我是笑出聲了 。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到這時挖空心思證明自己應該和這女人睡覺。心裡的小九九算得清清楚楚。

在相親時,看到了孟煙鸝,振保就向自己說:「就是她罷」。我們可以細細體會下「就是她罷」和「就是她」之間的區別,其實這個行為和當初拒絕玫瑰註定是一樣的結局。振保又一次做了「對」的選擇,也必將背著懊悔,積攢著怨氣。最終的結局當然也是這樣,他將熱水瓶摔得粉碎,把煙鸝嚇的翻身外逃,留的振保一個人流淚。這一幕和前面振保在王士洪家的陽台上那番思索映射起來,著實有趣。

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只要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只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

顯而易見,振保是寂寞的,但這寂寞是他自己「對」的選擇。等這寂寞發泄完了,天亮了,重新面對世界,振保又做回了那個「對」的人。

如果振保娶的是王嬌蕊結果會是怎樣呢?小說的開頭已經給出了答案:無外乎紅玫瑰變成了那抹蚊子血,而想像中的白玫瑰是床前明月光啊。所以,時間會沖淡一切,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振保要改變的不是紅玫瑰和白玫瑰之間的選擇,而是選擇之後就要接受選擇的心。

回到現實世界中來,我們可能也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但現實不是非紅即白的,還有那麼多顏色等著我們去選擇,再者說總得有白裡透紅或者紅里透白的。然而最終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真正的相信,這是 對 的選擇。


講了什麼是眼前的苟且,什麼是詩和遠方;
得到的久了就成了苟且,得不到的就是遠方;
紅久了只是一抹蚊子血,白久了只是一粒剩飯渣。


紅玫瑰與白玫瑰 其實指的是愛情與婚姻

為什麼這麼說呢?

張愛玲寫作的時代背景處於新舊交替的時代。振保既接受了西方先進的思想,也保留著傳統的婚姻觀念。他嚮往著熱情奔放的紅玫瑰,他愛玫瑰,他愛嬌蕊,可是他認為這樣的女人是不可娶的,是「不上算的事」。只有煙鸝那樣的白玫瑰,純潔本分的女人才是可娶的。他將愛情與婚姻完全割裂開。一旦愛情涉及到責任義務,振保就放棄這個女人,當嬌蕊對他說,她離婚與他在一起,振保直接嚇病了。最後振保娶的是與之完全沒有愛情的煙鸝,是能夠穩定家庭的白玫瑰。

他將愛情從婚姻中剝離,他想要不負責任的愛情,穩定的婚姻,可是最後他一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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