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說劉秀是位面之子,王莽是穿越者?


位面之子,天選之人——光武大帝劉秀

這一篇篇幅有點長,建議搭配泡麵食用。

在擁有史上最高氣運的男主角登場之前,我們得先多花一些篇幅來介紹另一位充滿神秘色彩的人物——王莽。

很多人說王莽是典型的穿越者,這一點我們不作評論。不過王莽的一生,都彷彿籠罩著神奇的迷霧,他的很多所作所為,更是會令我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王莽出生於西漢末年,此時距離西漢的開國已經過去了一百五十年。自從漢高祖斬白蛇而賦大風以來,先有文景之治,國庫中的糧食和銅錢堆積如山;後有武帝的赫赫武功,衛青霍去病等人生生把匈奴打殘,一半匈奴往西方遷徙,所引起的連鎖反應波及到半個歐洲;武帝雖然消耗光了西漢的積蓄,後續的昭帝、宣帝依然英明神武,陳湯更是斬殺北匈奴單于,喊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一振聾發聵的口號。看起來,帝國彷彿可以千秋萬載,永世不朽。

但帝國崩潰的主因早已經種下。外戚專權,王子王孫,達官貴人們如饑似渴地兼并土地,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繁花似錦的盛世背後,農民紛紛破產,淪為佃農、流民和奴隸。宣帝的太子(元帝)憂心於逐漸沸騰的民意,於是放棄了「漢家自有法度,霸王道雜之」的祖訓,轉向純以懷仁的儒教治國,以經取士。雖然這一轉變有效地緩解了社會矛盾,使西漢得以延續,但「自是以後,漢無剛正之士,遂舉社稷以奉人」從此,漢朝的官吏再也不是剛直不阿,文武雙全的真君子,而是一大群皓首窮經的公務員了。

歷史除了必然性,還有如同開玩笑般的偶然。也許是天意希望西漢早點崩潰,所以命運女神不惜提起裙子,在西漢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

公元前54年,元帝(這時候還是太子)的愛妃去世。哀痛之餘,太子把自己的其他姬妾全都趕走,從此累覺不愛。宣帝和皇后當然對此憂心忡忡,為了讓兒子振作起來,皇后從自己宮裡挑選了5位出身和地位都低下的宮女給太子,讓太子選一個來聊以排解寂寞。太子當時正在心煩,看都沒看就隨便選了一個。沒想到,一夜風流之後,這個名叫王政君的宮女居然就懷了孕,次年就為帝國生下了嫡皇孫!

漢宣帝老來得孫,喜出望外,對孫子千嬌百寵。宣帝去世後,元帝即位,王氏一門雞犬升天,一躍而成為西漢末年最強大的外戚家族。5年之後,王氏家族又新生了一個小男孩,起名叫做王莽。

王莽出生之時,王氏已經成了首屈一指的外戚家族。他的姑姑是皇后,他的叔父們輪流當大司馬(全國軍隊總司令),族裡最差的也是將軍或者侯爺。王莽的父親和兄長去世的很早,所幸叔叔們都對他非常照顧。

但真正爭氣的還是王莽自己。那時候的貴族子弟一個個都是縱情聲色,驕奢淫逸,無惡不作。但王莽卻潛心讀書,生活簡樸。父兄去世後,他一個人贍養母親和寡居的大嫂,撫養兄長的遺孤,對內照顧族內的長輩和叔伯,對外結交名人賢士,堪稱道德完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樣的年輕人很快就被整個社會所矚目,聲名遠揚。

在名聲和家族的作用下,王莽20多歲時就被推舉入朝為官。為官以後他並沒有因此驕縱,反而是越發的謙恭簡樸,常常將自己的俸祿和財產拿出來,分給窮人,贈給賢者。官職越做越高,名聲越來越大,朝野上下,無一不知王莽才是當世的楷模,輿論和民意,都堅定地站在他的一側。

公元元年(多吉利的年份),王莽受封為安漢公,從此大權獨攬。他封賞貴族百官,贍養鰥寡孤獨,施恩於百姓士人。他帶頭過簡樸的生活,貢獻出百萬錢、三十傾地來救濟群眾,朝中百官無不效仿。第二年全國大旱,王莽帶領二百多名官員獻出自己的土地住宅給災民,同時大建免費房,令他們得以安居。做到這個份上,天下都稱王莽為當世的聖人。公元八年(更吉利的年份),王莽順利地接受了孺子嬰的禪讓,稱帝,改國號為新,朝野對此歡呼雀躍,幾乎無人反對。

禪讓台上,初始新皇帝按劍四顧,心潮澎湃。五十年的辛勞,終於走上了權利的巔峰,終於可以實現自己夢中的理想國了!英特納雄耐爾,我來了!

於是,即位後的王莽頒布了一系列匪夷所思而又令人莫名熟悉的命令:

1,土地國有,平均分配。

2,廢除奴婢制度。

3,修改官制和地名。

4,政府參與的計劃經濟和國企專賣。

5,改革貨幣。

6,政府建立貸款體系。

7,強迫勞動,消滅不勞動者。

8,將一天100刻的古計時法修改為一天120刻的新計時法。

9,修改與周邊異族的關係,尤其是滅高句麗,將其改名下句麗……(實在忍不住想吐槽一句,您以前和韓劇多大仇?)

也許這些改革政策會在另一個時空成功,但對於公元初年的中國而言,這些政策並不實際,反而造成了很大的民怨。而且,位面力量已經察覺到歷史的扭曲,於是從王莽登基開始,天災不斷,民眾流離失所,原來對王莽的擁戴也都轉變成了對王莽的一腔恨意。

是時候了,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真正的位面之子、天選之人即將踏上舞台。時代的氣運為他而凝聚,天下的英傑因他而彙集,歷史也將被他一手拉回正確(?)的軌道上來。

這事還得往前說起。公元前7年,漢哀帝即位,王莽因為受到皇帝和新外戚集團的排擠而被免職,隱居在新都。3年以後,數百名官吏和數十萬平民遊行抗議對王莽的罷免,漢哀帝抵不過壓力,只好又重新徵召王莽回京。

也許是位面力量發現用正常手段已經無法阻止王莽了,所以在王莽開心回京的同時,南陽郡里的劉姓家族出生了一個小男孩,相傳他出生時田裡的穀子結了九個谷穗,大家認為是好兆頭,就給他起名叫劉秀。

說起來,劉秀也算是漢室宗親(就像後來的大耳賊)。但是由於漢代的推恩令,所以皇族們都是一代不如一代,等傳到劉秀這個小小旁支時,就只是鄉間的土豪而已。雖然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是個人物,父親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底層公務員,但在整個天下屁都不是,像他們這樣的劉氏後裔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劉秀在家族中也並不算什麼,上面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劉秀只是家裡一個性格偏向文靜,愛讀書的小兒子。

劉秀9歲時,父親去世,叔父撫養他直至成人。成年後的小夥子劉秀依然文靜低調,最喜歡的是種田……他的大哥劉縯則完全相反,年輕氣盛,喜歡結交各種豪俠,是一個鋒芒畢露的猛士。大哥很愛護這些弟弟妹妹,常常拍著劉秀的頭說:「如果我是劉邦,你就是劉邦的弟弟,咱們比比看誰將來有出息,哈哈!」

劉秀的二姐嫁給了新野的鄧晨,而鄧家與新野的真正豪門世家陰家(這可是名相管仲的後裔)也是親戚,所以在走親戚的過程中遇到了陰家的豪門千金陰麗華。後世李太白曾經有詩讚頌她的美貌「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能在歷史上以美貌揚名的女子,得有多麼的漂亮!不過美貌可不是陰麗華的全部——這可是整個位面為未來的帝王準備好的皇后,是天生套有女主角模板的人。除了絕世的美貌,還有溫柔的性格、善良的心地、寬廣的胸懷、富有的家財……當然,這兩個年輕人初見時並沒有想到以後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我們可以相信他們只是一對互相一見鍾情的男女而已(恐怕更多的還是男主角的單相思,因為那時候女神才十歲左右,劉秀你個蘿莉控)。

劉秀19歲時參加了高考(這是王莽同志的擴大招生政策),有幸考中了,成為一名光榮的太學生,去了京城繼續讀書深造。要考試了讀讀書,考完了打工掙點錢(劉秀那會還成立了一家小物流公司),有錢了喝喝酒,喝醉了打群架,跟一群聊得來的同學們鬼混,留下一大堆又中二又羞恥的回憶。在京城期間,劉秀看到了百官出巡的壯觀場面,對走在隊列最前的執金吾(類似於警察局長)最為羨慕,於是發出了「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的千古感慨。在一個太學生的心目中,這輩子能當上京城的警察局長,能娶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人生足矣!要求越高人生越不幸福,劉秀很明白這一點。

但是天命是不可違背的。先是有奇怪的流言傳出,小孩子們都在唱「劉秀當為天子」。當然,大家都不認為這是指窮學生劉秀,都以為這是說的是當時的國師劉歆——這哥們最喜歡研究八卦讖緯之學,還剛剛給自己改了個名字也叫劉秀,怎麼看都是他嫌疑最大。

在一次聚會上,說起這個讖語時,劉秀自己還提到「這個劉秀說不定指的就是我呢」,大家都哈哈大笑。但也確實有人把這個事記在了心裡,有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看著窮學生劉秀憤憤而去的背影,心中作出了決斷。

拿到太學生畢業證書(或者肄業證書)後,劉秀就像現在的大學生一樣,畢業的同時也失業了。王莽同志只學到了擴招,但完全沒想到要給畢業生們分配工作,所以大群的畢業生們只好罵罵咧咧地各回各家。劉秀也回到了故鄉,繼續拿起鋤頭,繼續種田、販賣糧食……如果順利的話,劉秀會用他的聰明才智賺到更多的錢,買更多的地,種出更多的糧食。也許他會成為富甲一方的大糧商大地主,娶幾個漂亮的妻妾,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但終究會與出身豪門的女神漸行漸遠。

但不管天命還是王莽,都沒有給他這個選項。先是他哥哥劉縯結交的一位哥們因為犯法為官府通緝,這事也牽扯到了劉秀身上,所以劉秀就很沒節操的逃亡了。他乾脆逃到了新野的姐夫家,一邊繼續販糧食掙錢,一邊與小美女陰麗華趁機卿卿我我,日子反而過的比逃亡以前還要滋潤,一時間劉秀也體會到了他的著名後代劉禪的心境,「此間樂,不思蜀也」~

一如穿越小說里的橋段,當主角忍辱負重只想平平淡淡過一生的時候,總是反派來犯賤,非得把主角的王霸之氣給撩撥出來不可。作為主角中的主角,劉秀也不例外。正當他小日子過得滋潤時,新野警方通過身份證實名系統和外來人口登記系統查到了他,並且以沒辦暫住證的名義把他抓進監獄,蹲了好幾天。當然,劉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劉秀自己也是太學生,全國各地都有同學親友,所以沒過多久就被釋放出獄了。我們不知道劉秀是覺得在女神面前丟了面子,還是在監獄裡丟了肥皂,總之,出獄後的劉秀已經不是以前的善良守法好青年,而是被監獄大熔爐成功地改造成了亡命之徒。

如此奇恥大辱,不能忍!誰不造反誰是孫子!「上深念良久,天變已成,遂市兵弩」,劉秀出獄後,和大哥劉縯一起召集部下,起兵造反!

那個年代,講究的是上陣親兄弟,而且大哥劉縯多年來廣交豪傑,絕對是更有王霸之氣的人物,所以起兵是以劉縯為首,南陽的劉氏親友和市井豪傑們一併加入。人並不多,由於都是親戚,所以老少都有,拖家帶口。裝備也很差,除了必要的一些兵器以外,連馬都沒有,劉秀又常常將搶到的戰馬讓給別人,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坐騎都是牛……

成軍之初最艱難,一同謀划起兵的李通父子泄密被殺,正當人心惶惶之際,劉秀故意穿了一身盔甲,在大街上走過去。大家看到以後都議論說,「連劉秀這樣的老實人都準備好了,我們還怕個鳥」,於是人心穩定。劉秀兄弟在每次作戰之時也是身先士卒,衝鋒在前,所以部隊也越來越壯大。當時正是天下大亂,各地豪傑紛紛起義的時代。為了能更有效地保全自己,擴大聲勢,劉縯劉秀兄弟率軍加入了綠林軍(當時最大的一股起義軍力量),很快也成為綠林軍中的重要力量之一。

隨著綠林軍南征北戰,實力越來越強,綠林軍高層們決定推選一位漢室宗親做皇帝,好打起大義的名號與王莽戰鬥。有不少人看好劉縯,認為他有威名,重義氣,可以做一個好領導。但更多的人怕劉縯稱帝後無法控制,所以就擁立了一個性格懦弱好控制的人劉玄登基,史稱更始皇帝。

劉縯劉秀等南陽子弟聽到這一結果時,心裡都很不高興,但是對方在綠林聯軍中勢力要大得多,大家又有共同的目標,所以只好認了。為了平衡,更始皇帝封劉縯為大司徒,也算是個小小的甜棗。漢朝復立這件事,對王莽的震動很大,於是王莽集合了手中的精兵四十多萬,對外號稱百萬,準備把這個危險的新政權徹底屠滅。

百萬王師前來,將綠林軍們都嚇的夠嗆。一群心不齊的農民武裝,裝備差很多,數目差更多,補給幾乎沒有,和正規軍怎麼打?於是當下就有高層建議,乾脆大家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化整為零後說不定王師就找不著我們了是不?

外有大軍壓境,內有隊友如豬,怎麼辦?在這一瞬間,劉秀想起了當年的楊威利元帥,想起了長征路上的太祖,想起了千千萬萬反敗為勝的主角們。彷彿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督促著:「站出來吧,這是天命的舞台,你必將心想事成!」

於是,小小的偏將軍劉秀勇敢地站了出來。他先是說服八千昆陽守軍堅守孤城以待援軍,然後親自率領著13人在敵軍圍城之際出城調集援軍,共召集到援軍一萬多人。但這畢竟是40萬對2萬的兵力比,怎麼辦?

放心吧,劉秀同學,位面管理局經過會議討論後一致決定,現在是給你開掛的時候了……

後漢書@光武本紀中記載,正當數十萬大軍志得意滿準備圍城打援時,「夜有流星墜營中,晝有雲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厭伏」。先是隕石召喚術,白天又看到天上彷彿好大的蘑菇雲壓將下來,王莽軍全軍士氣頓時見底。此時,劉秀率領援軍殺到,「光武奔之,斬首數十級」,如此勇武,把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大家都說「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記得平時劉將軍膽子挺小的啊,今天居然這麼猛!吃什麼葯了!大家都跟上,和將軍一起玩命吧!

在如此逆天的表現下,一支只有萬人的軍隊主動衝擊數十萬人的營盤,居然連戰連勝,殺死上千人。劉秀又一鼓作氣,帶領三千敢死隊,涉水向中軍發起突擊。此時風雨大作,樹榦屋瓦都被刮的橫飛,劉秀領軍長驅直入,當場斬殺敵軍副主將王尋。王莽軍徹底潰散,光是慌不擇路跳河淹死的就有上萬人。

昆陽一戰之後,王莽新朝的武力根基被摧毀殆盡,偏將軍劉秀名動天下。以前總是躲在大哥劉演背後的小兄弟,一躍而成為冉冉升起的將星。三個月以後,綠林軍攻入長安,王莽死於亂軍之中。(多說一句,王莽死後,他的舌頭被亂民割掉,頭顱作為戰利品被後來的皇室所珍藏,二百多年後毀於火災。在中國的歷代帝王中,只有王莽受到了如此詭異的對待,其中的道理不得而知……)

正當劉秀挾大勝之威,繼續攻城略地之時,一個噩耗傳來:他的大哥劉演,被更始帝所殺。

這結局其實也是必然的。劉演本身就是那種鋒芒畢露受人擁戴的豪傑,又是南陽派系的首領,還是漢室宗親,理論上比更始帝其實更適合坐這個王位。而且劉秀昆陽大勝以後,南陽派系即將羽翼豐滿,難以制衡。為了自己的皇冠和腦袋,更始帝以劉演的某部下意圖謀反為借口,先下手誅殺了他。

此時,劉秀陷入了兩難狀態。是乾脆起兵連更始帝一起反了,還是險中求活?劉秀選擇了後者。他立刻放下前線的軍權,孤身返迴向更始帝當面謝罪。他又發揮出了多年來低調謙遜的本色,除了謝罪以外就是閉門不出,不與其他任何人接觸,連昆陽大戰的戰績也絕口不提。更始帝看到劉秀如此低調,心中不由得非常慚愧——本來劉氏兄弟就立有大功,現在又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人家大哥,難道真的要斬草除根,連劉秀一起殺了?其實舊綠林軍的高層們都建議殺了乾淨,但在更始帝的面子和冥冥中的天意作用下,劉秀不僅逃過了殺身之禍,還因功被受封為武信候。從另一個殘酷的角度來看,劉演的被害,掃平了劉秀登上權力巔峰的兩個最大障礙:親情和大義。如果劉演未死,劉秀不可能越過大哥自己稱帝,充其量做一個將軍王爺;如果更始帝不犯大義錯誤,推翻更始帝則名不正言不順,難免落下反賊之名。現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青年劉秀,將登上比昆陽更大的、名為天下的舞台。

雖然人生有失意起落,但是劉秀還是得到了他一生中最珍貴的寶物——他終於迎娶了陰麗華為妻,此時劉秀28歲,陰麗華19歲,這一對亂世中的年輕人,得成心愿,並能夠白頭到老。

經過幾個月的低調新婚生活和結交了更始帝心腹以後,綠林軍高層對劉秀的提防漸漸放下。包含著三分歉疚和七分惡意,更始帝給劉秀派了一個極其具有挑戰性的任務:去巡閱河北諸地,將其納入統治。這一任命的用意是很惡毒的,因為河北等地民風彪悍,在此天下大亂之時更是群雄割踞,烽煙四起。去收服這種地方,其難度遠超過開荒英雄團隊本——順帶要求一次都不能滅團。難度這麼高的任務,劉秀唯一的裝備,僅僅是一根棒子……啊不,一根節杖,代表著更始帝那虛無縹緲的權威。至於兵卒?對不起,一個都沒有,只有寥寥幾名劉秀自己的隨從而已,連打個5人本都不夠。更始帝,或許你借刀殺人的計謀對付常人綽綽有餘,但在真@開掛男面前,真的能有效嗎?用愛救世界,揮棒走江湖之東漢版,即將上演!

劉秀很光棍地將新婚三個月的媳婦送回娘家,帶上幾個隨從就進了河北本。開始的日子確實非常落魄,有不少勢力號稱來信砍,他們幾個人,連別人的城邑都不敢進,只敢露宿荒野。但是,主角的強大光環隨之顯露出來,河北豪傑聽說昆陽英雄劉秀來了,紛紛自帶兵馬、自帶糧草,自帶美貌女兒(真定王的侄女、劉秀的二夫人郭聖通)來投奔,短短几個月以後,劉秀在河北就成為最龐大的勢力之一,有錢有地有兵有勢,外帶一個美貌年輕的妻子。第二年,撲滅河北最大勢力王郎,平定銅馬、青犢等起義軍。在這過程中,劉秀的勢力不但沒有因為征戰而損傷,反而打一仗就收編十來萬降軍,實力大增。不到20個月,劉秀的實力就從單車數騎,膨脹成為帶甲百萬、裂土千里的天下最大勢力(見過這麼離譜的掛嗎?)。劉秀隨即與更始政權決裂,即皇帝位,史稱東漢世祖光武皇帝。

這一年,劉秀剛剛30歲,離他起兵造反、騎牛上陣,僅僅過去了3年的時間。

劉秀自立後,親朋舊部、謀臣猛將,紛紛前來投奔。劉秀就命他們兵分多路,分別進攻各地的割據勢力。劉秀著名的「雲台二十八將」也是在這一時期大放異彩,這些人都是一時之俊傑,基本都能做到所向披靡。如果遇到難以攻克的目標,一旦劉秀親征,也很快在主角光環下煙消雲散。終劉秀一朝,沒有太過出名的名臣名將,這其實並不是他們不出色,而是在太過耀眼的主角光輝下黯然失色而已。諸葛武侯就曾經評論道:「追觀光武二十八將,下及馬援之徒,忠貞智勇,無所不有,篤而論之,非減曩時。……光武神略計較,生於天心,故帷幄無他所思,六奇無他所出,於是以謀合議同,共成王業而已。光武上將非減於韓、周,謀臣非劣於良、平,原其光武策慮深遠,有杜漸曲突之明;高帝能疏,故陳、張、韓、周有焦爛之功耳。」

十二年後,東漢一統天下。光武帝封賞功臣,息武興文,精簡官吏,發展農業。國家力量不斷增強,人口從不足千萬增長到兩千多萬,經濟從徹底糜爛(1斤黃金只能買5升豆子)恢復到正常水準,史稱光武中興、建武盛世。

不得不提的,還有劉秀和他的妻子們。他先娶陰麗華,再娶郭聖通,一個是從小青梅竹馬的女神,一個是帶來皇帝基業的臂助。劉秀稱帝後,立誰為皇后成了大問題。陰麗華自小相識,情感深厚,共度患難;郭聖通娘家人多勢眾,傾盡全力幫助劉秀成就大業,貢獻良多,甚至幫劉秀生下了長子。劉秀是個非常重感情的人,希望能夠立陰麗華為後,但陰麗華以大局為重,為了安撫郭家所代表的河北諸豪門,力勸劉秀立郭聖通為後,自己甘願為妃(這閃瞎人眼的女主光環啊……)。

於是,郭聖通成為皇后,長子劉疆被封為太子。一直到了十幾年以後,由於種種原因劉秀和郭聖通漸漸疏遠,才發生了廢皇后、換太子的事情。令人吃驚的是,歷朝歷代的後位變更,太子換人,都會伴隨著腥風血雨,數不盡的宮廷陰謀和派系清洗,但建武十七年的這次政治劇變卻平平靜靜:郭聖通失去皇后位,被封為中山王太后,生活平靜而享盡尊榮;陰麗華被封為皇后,但沒有舉辦任何慶祝活動;原來的太子劉疆多次上書請辭,劉秀一再挽留,2年後才不得已同意,將劉疆封為東海王,賢名遠播,享受天子儀仗;陰麗華所生長子劉陽被立為新的太子,後來即位為漢明帝;郭聖通所生的5個男孩全部封王,與其他皇子一樣可以隨意出入宮殿,探望母親,依然深受父母寵愛;郭氏一族,倍受尊崇,漢明帝即位後還多次登門拜訪,就像對待自己的親舅舅家一樣。

後世的史學家往往將廢后當作劉秀一生唯一的污點。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只是一個男人為心中至愛的青梅竹馬完成了一生的承諾。以陰麗華的性格,她當上皇后以後對整個郭氏照顧有加,對孩子們一視同仁,郭家貴於當世,無禍無災。但以郭聖通的性格,不好說當劉秀故去以後會發生什麼。

公元57年,劉秀去世,享年62歲。他死之時,心愛的女人們、孩子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都圍繞著他,陪伴著他。這樣的死亡,安靜而幸福。

在他故去以後,他的氣運依然在保佑著新生的東漢帝國。他的兒子漢明帝和孫子漢章帝在位期間,吏治清明、境內安定、人民富足,人口從兩千多萬增加至四千多萬。武功有班超定西域(這個猛男我們後面專門會講),文治有白虎(觀)會議,史稱「明章之治」。

回首劉秀的一生,他起於微末,受過高等教育(歷代開國皇帝中學歷最高的),起兵後三年稱帝,十五年掃平天下。策慮深遠,戰無不勝,執政清明,勵精圖治,聰明睿智,英明神武,遠超同時代的其他英傑,實在是所有皇帝中的第一。最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功臣們都得以保全,善始善終;家庭和睦,沒有任何宮斗奪嫡的人倫慘劇。他一直是一個善良而坦蕩的人,所思所行光明正大,堂堂王道,德被四方,令後世以苛刻著稱的史家們都無可指摘。

他的一生,比絕大部分的穿越小說都要不可思議,比絕大部分的小說主角都更幸福。

如此人生,不愧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被人舉報不規範轉載,要修改

修改如下:

原文鏈接:【真?天下無雙系列】位面之子,天選之人--光武大帝劉秀_中國歷史吧_百度貼吧

原作者「海上鋼琴師」

出處轉自:百度貼吧——中國歷史吧


《前傳》

公元前6年農曆十二月初六,這是年末普通的一天,前幾日剛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雪,天氣正是陰冷,如同目前的朝局一般。

對於兗州陳留郡的濟陽縣令劉欽來說,天高皇帝遠,朝堂上的紛爭似乎影響不到自己,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是妻子即將分娩。正值壯年的劉欽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劉縯、劉仲,還有兩個女兒,劉黃、劉元。

縣令雖然不大,畢竟也是朝廷命宮,劉欽的家境還算不錯,幾個孩子衣食無憂。劉縯身體強壯,活潑好動,好像是個能撐家業的人;劉仲老實巴交,沉默寡言,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

多子多福,養得起就生唄,不過產婦最怕受寒,有規格限制的縣衙條件簡陋,恐怕並不合適。

劉欽一拍大腿,對呀,咱濟陽有個行宮!這個行宮還是喜歡巡遊的漢武帝下令修建的,如今早已閑置,「借用」一下未嘗不可,沒準還能沾沾祖宗的光呢!

是的,劉欽姓劉,是漢室宗親。

這還得從漢景帝說起,漢景帝有一次酒後亂性,推倒了一個宮女,結果懷上龍種,生個兒子叫劉發。漢景帝很不待見這個兒子,磨磨唧唧封了他個長沙王。

長沙國原是漢初異姓王吳芮的封地,由於吳芮小心謹慎,長沙路途遙遠,才傳國五代,得以保全。不過吳氏在漢文帝末期因為無嗣,長沙國被廢除。

把劉發封到長沙,潛台詞是:永遠有多遠,你就滾多遠。那時候長沙還是煙瘴之地,沒有什麼人傑地靈,到那裡去跟流放沒啥區別,劉發心裡很是憋屈。

後來他隨諸王入朝,為景帝祝壽,獻舞的時候,只見他蜷著胳膊張著袖子,非常滑稽,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景帝問他,他說長沙國太小周旋不開,景帝臉上掛不住,把武陵、零陵、桂陽三郡加封給他。

漢武帝時,朝廷頒布了「推恩令」,規定諸侯王死後,嫡長子繼承王位,其他子弟分割王國土地為列侯。

劉發有個兒子叫劉買,分封為舂陵侯,舂陵原在零陵郡。劉買的嫡子劉熊渠繼承爵位,另一個兒子劉外察舉為鬱林太守;劉熊渠的嫡子劉仁繼承爵位,劉外的兒子劉回察舉為巨鹿都尉。

漢元帝時,劉仁覺得舂陵低濕,蚊蟲肆虐,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上書請求遷入內地。

仁慈的漢元帝批准了,舂陵侯國被遷到了南陽郡蔡陽縣白水鄉,一大家子不離不棄,舉族遷了過去。劉欽就是劉回的兒子,出任濟陽縣令,於是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劉欽悄悄打開了行宮小門,把妻子安置到後殿,約摸過了幾個時辰,夜幕已深,妻子一陣哼哼,即將臨盆。一陣忙碌之後,室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劉欽第一個沖了進去,是個男孩。

不知真的是天生異象,還是他太過興奮,只覺得一片紅光籠罩。欣喜之餘,他請來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本正經地說:「這孩子呀,貴不可言!」

劉欽看著懷裡的孩子,笑呵呵地說:「貴不可言,那得貴到什麼程度啊?咱們家是支脈中的支脈,從他太爺爺那輩起,一代不如一代了,說不定以後指望這小子重振祖業呢!」家人也都隨聲附和著。

劉欽從家事想到了國事,嘆了口氣說:「其實不光咱們家,我看這漢家江山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今上……」不知道誰重重咳嗽了一聲,提醒他慎言。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去年的三月,漢成帝劉驁駕崩,雖然他一生都在後宮辛勤耕耘,卻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他在去世之前,將定陶王劉欣過繼為太子,劉欣即位,是為漢哀帝,尊王政君為太皇太后,趙飛燕為皇太后。

劉欣的生父被追尊為恭皇,祖母傅氏被尊為恭皇太后,母親丁氏被尊為恭皇后。不久漢哀帝立皇后傅氏——恭皇太后的侄女、自己的表姑,又封舅爺兼岳父傅晏為孔鄉侯,封舅舅丁明為陽安侯。

外戚政治是西漢的基本國情,用得好,國家之幸,如衛青霍去病;用得不好,禍生肘腋,如呂后王莽。

漢成帝時,皇太后王政君提攜自家人,王氏家族連續五任大司馬,最後傳至王莽,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漢哀帝以外藩入繼,借力打力,他要利用丁傅家族與王氏家族分庭抗禮。

漢哀帝起初也是一位有志青年,他以自己的師傅師丹接替王莽出任大司馬,推行改革。針對土地兼并嚴重,社會矛盾尖銳的狀況,朝廷頒布了調控法令:

「諸侯王和列侯在封國佔有的土地,列侯在長安和公主在各縣佔有的土地,關內侯和吏民佔有的土地,都不得超過三十頃。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和公主一百人,關內侯和吏民三十人。商人不得占田為吏,違者依法論處。土地與奴婢超過限額的,一律予以沒收。」

詔書邸報傳到濟陽縣的時候,劉欽正在堂上辦公,使者交代了幾句《關於轉發《關於轉發《關於轉發朝廷限制占田蓄奴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

劉欽看完,直犯嘀咕:「政策是好,可是怎麼執行呢?諸侯王、列侯、公主誰敢惹?活得不耐煩了!關內侯也不行,哪個不是有權有勢?剩下只有一般官吏和普通百姓了。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

即使是一般官吏和普通百姓,想要他們把吃下去的吐出來,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實現共同富裕,也是難上加難。

劉欽派出工作人員深入基層,聯繫群眾,好說歹說也沒幾個願意配合的。倒是有抗法的、上訪的、跳井的、喝葯的,上司兗州牧(這段時間刺史改州牧)、陳留太守還要隔三差五地詢問進度,真是頭疼。

比他更頭疼的,是高處不勝寒的漢哀帝,詔書下發幾個月了,得到的都是像濟陽縣一樣的結果。而且自己視為依靠的至親,傅晏、丁明也是列侯,他們利益受損,成天嘮嘮叨叨。漢哀帝無可奈何,只好下詔暫緩實行。

這便是朝局,如冬日般陰冷的朝局,說不影響自己那是瞎說,但是過日子更要緊。

「今上還是嫩了點。」劉欽堅持把話說完。該給兒子起名字了,劉欽絞盡腦汁回想今年有什麼開心事,還真有,金秋時節,縣裡獲得大豐收,有一株嘉禾長了九個穗,很是吉祥。

後來《說文解字》中「秀」字解釋為:「禾實也。有實之象,下垂也。」文化水平還算可以的劉欽,給這個兒子起名劉秀。

不到一個月便是元旦,今年的歲考成績不錯,又添了個大胖小子,也算是三喜臨門,劉欽一家有說有笑歡天喜地過了個年。

新的一年又有什麼新鮮事呢?公元前5年農曆四月,劉欽接到邸報,說皇帝突破成例,尊祖母傅氏為帝太太后,尊生母丁氏為帝太后。

「皇帝」雖然連用,卻又不大相同,「皇」強調的是皇統禮法,「帝」強調的是皇帝本人。劉欽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看來皇帝是要和王氏鬥爭到底了。

這個事件堪稱漢朝的「大禮議」,以皇帝為代表的丁傅家族與以太皇太后為代表的王氏家族,發生了激烈衝突。在一次宴會上,王莽因為太皇太后和恭皇太后的座次問題大發雷霆,搞得雙方很不愉快。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漢哀帝最終為祖母和母親再上尊號。

如果說這份詔書還在情理之中,那麼六月份的一份詔書,就有些意料之外,甚至讓人瞠目結舌了。

當時剛剛獲得尊號的帝太后去世,又加上朝政混亂,漢哀帝心煩意亂,犯了糊塗。他聽從了後備幹部夏賀良的餿主意,說什麼漢朝歷二百年,氣數中衰,應當再受命,改元易號。於是改今年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皇帝尊號為陳聖劉太平皇帝。

劉欽苦笑著看完這份詔書,心中暗想:「要是有這麼簡單,秦朝就不會亡了。陳氏發難,劉氏太平,難道都是過家家一樣?」

想必天下的官吏也都是這種看法。漢哀帝不是白痴,等到心情平復下來,他發覺這份荒唐的詔書,就跟大庭廣眾之下打自己耳光一樣。

主辱臣死,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夏賀良必須死。不過所有人都沒想到,漢朝真的要再受命了,不過主角並不是漢哀帝。

……

一晃五六年過去了,劉欽又生了個女兒伯姬,這時劉秀已經會打醬油了。

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後來劉秀還鄉,七大姑八大姨們對他的性格做了二字評語:直、柔。這兩個字是個奇妙的組合,一般而言,性格正直之人難免鋒芒畢露,性格柔順之人難免原則不強。「直柔」用現在的話說叫「外圓內方」。

因此作為孩子王的劉縯,比起有些木訥的劉仲,更喜歡跟劉秀親近,兄弟倆雖然相差十歲,卻有說有笑,經常形影不離。

這不,兄弟倆又一起去看鬥雞了。鬥雞這項運動,當時上至宮廷,下至市井,都非常風靡,甚至已經成為一種社交方式。倆人來到市裡的時候,鬥雞場已經圍了一群人,都在鼓掌叫好,劉縯與幾個頭面人物稱兄道弟一番,便和劉秀一頭扎了進去。

小孩子天性貪玩,等兄弟倆聽到閉市的鼓聲,才知道時辰已晚,連忙推開人群,往縣衙方向跑去。倆人到家,只見劉欽黑著臉坐在屋裡,劈頭就問:「你們兩個混賬去哪兒野了?」劉縯一愣,忙說:「我、我們去城外郊遊……」劉欽打斷了他:「胡說!大熱天的你去郊遊,再說暮鼓一響,城門就關,你們還進得來嗎?」

劉秀長跪稽首:「不瞞父親,我們是看鬥雞去了,一時貪玩忘了時間。不過我們確實沒做什麼壞事,還請父親原諒。」劉欽怒氣頓消,也不多說什麼了。

破罐子破摔的漢哀帝,此時也有個形影不離的小夥伴、好基友——董賢。他與董賢共宿共眠,一次午睡時,漢哀帝看著董賢俊俏的臉龐,頓時覺得熟睡時的董賢更加可愛。他生怕吵醒董賢,默默地裁斷了袖子。

愛到深處,漢哀帝甚至覺得這錦繡江山也無所謂了,他深情地對董賢說:「董卿,朕這麼愛你,就把江山讓給你好了。」董賢小臉一紅,也不是害羞還是害怕,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漢哀帝接著說:「那朕就讓你做大司馬吧。」

公元前1年,年僅二十五歲的漢哀帝突然駕崩了。他一直提防的太皇太后王政君今年七十一歲,新都侯王莽四十五歲,如果一切正常,成功耗死他們,這天下仍舊會是姓劉的。

但是歷史沒有如果,「死去元知萬事空」,只有活著才能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劉欽接到訃告,連忙組織縣級追悼會,張貼告示,大行皇帝永遠離我們而去了!

劉欽素衣素冠,帶領工作人員和群眾代表,對著長安的方向長跪不起,嚎啕大哭,努力多擠出幾滴眼淚。好在當年漢文帝體恤百姓,規定只需服喪三十六日,期間不能吃肉、喝酒、娛樂、婚姻,跟現在默哀祈福一個意思。

剛舉行完追悼會,朝廷又傳來新的消息。萬壽無疆的太皇太后親臨未央宮,收取皇帝玉璽,罷免哀帝的好基友董賢,起用王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趙太后幽禁,傅皇后幽禁,傅晏流放,董賢自殺,姓王的真的要一手遮天了。

劉欽不免一陣唏噓,漢家江山真的要完?他一轉念又寬慰自己,聽說王莽大公無私,謙恭有禮,在朝中聲望很高,或許能夠帶領漢朝走向復興。

年僅九歲的劉衎 kàn被迎立為皇帝,是為漢平帝,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王莽輔政。

九歲是個什麼概念呢?劉欽遠遠看著十六歲的劉縯在庭院中舞著木劍,劉仲和劉秀在一旁拍手叫好,大概也就劉仲這個年紀了。

朝中的一切事務自然都由王莽做主,過了新年,朝廷按照慣例改年號為元始元年,大赦天下。

元始元年,取「一元復始」之意,寄託著新朝新年新人新事的期望,應該是出自王莽的授意。

這一年恰好是公元元年,在西方歷史上是一個新紀元的開端,在東方世界或許也將開啟一個新時代。

西南方的越裳國獻來白雉一隻,黑雉二隻。博士們一查古書,《尚書》有雲「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譯而獻白雉」。

大臣們上書說王莽德比周公,所以千年重見白雉,應該賜號為安漢公。太皇太后准奏,拜王莽為太傅,號安漢公。

從此劉欽在邸報公文上,就會看到王莽的稱呼多了幾個字:「安漢公、太傅」。

漢哀帝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寢廟的衣物本來放在匣子里,突然有一天出現在外面的坐床上,嚇得官員屁滾尿流,上朝告變。太皇太后下令用太牢祭祀,以示安撫。

這件事迅速在官場中演變成了段子,官員們添油加醋,私下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漢哀帝痛恨王莽,要來索命;有的說王莽一身正氣,諸邪退散;甚至說漢哀帝的鬼魂經常在王莽府中遊盪。

劉欽不置可否,其實有腦子的人都明白,這是反對王莽的人搞的惡作劇罷了。

王莽有的是辦法平息物議,他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這是孔子的第一個官方謚號。此後孔子的封號水漲船高,最高的居然是西夏冊封的「文宣帝」,孔子是個筐,什麼都能往裡裝。

孔子、儒學,這在當時是政治正確,是科學真理。自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以來,雜糅了陰陽學說的新儒學逐漸成為統治思想,對忠孝仁義的推崇,正是王莽不斷上位的有力推手。更重要的是,其核心的天人感應、五德終始之說,雖然迎合了大一統的政治需要,但也無形中為皇權套上了一個魔咒。

朝廷要搞意識形態改革了,像劉欽這樣的基層官吏,頂多就是在引用「子曰」的時候,要改用「褒成宣尼公曰」。

他想教劉縯《論語》,劉縯一臉嫌棄地跑開了,其他年幼的孩子就更不行了。

他拿出當時流行的啟蒙教材《急就篇》,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後堂中便有了「宋延年、鄭子方、衛益壽、史步昌」的朗朗書聲。劉秀學的很快,看來是塊讀書的料。

公元2年,對王莽的聲譽和能力是一次重大考驗。夏季,多個郡國發生旱災蝗災,流民四起,其中青州的災情最為嚴重。

王莽帶領官員慷慨解囊,獻出田宅,捐助貧民,同時減免租稅;接著派出使者,督促各地捕蝗,為提高捕蝗積極性,百姓捕獲後按重量給賞;撥出專項資金,安葬死者,撫恤生者,安定人心;各級部門騰出房舍安置患者,提供醫藥,以防瘟疫大規模蔓延;設立專門機構,招募流民遷徙,提供田宅、農具、耕牛、種子,組織生產自救。

即使放在現代,這些舉措也堪稱災害應急救援的優秀案例。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王莽執政團隊的品德和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兗州臨近青州,也是災區。劉欽很受鼓舞,堅決執行朝廷政令,走下田間地頭,組織百姓捕蝗。全家老小齊上陣,在縣衙里收拾房屋,給糧煎藥,安撫流民。

劉欽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剛安排完捕蝗,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陳留領取款項,安排收屍安葬。他蓬頭垢面回到縣衙,見一家人擠在大堂的偏房裡,什麼話也沒說,倒頭便睡。

是啊,他太累了,天下興亡不就寄托在這些官吏身上嗎?劉縯古道熱腸,幫著父親忙東忙西,而劉秀尚且懵懵懂懂地注視著這一切。

不久劉欽接到調令,讓他去豫州汝南郡南頓縣做縣令,這是平調。劉欽一家收拾行裝,乘坐驛車,緩緩向南,去往八百里之外的南頓縣。

行至半途,劉欽又想起一件事來,他的弟弟劉良現任豫州沛郡的蕭縣縣令,於是他決定公私兼顧,順路去看望弟弟。

兄弟倆很久沒見了,劉欽一家抵達蕭縣的驛站後,梳洗打扮換上新衣,徑直前往縣衙,準備給弟弟一個驚喜。

門房向劉良通報,說有故人來訪,劉良皺了皺眉,心想會是誰呢?他遠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快步趨出,先施了個禮,劉欽一家還禮,然後兄弟倆緊緊相擁在一起。

當天晚上,兩家推案並席,有酒盈樽,當然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只能吃吃吃。有豬肉、雞肉、葵菜、韭菜,搭配著幾碟吃了才知道是什麼的醬料,當然還有蒸的香噴噴的粟米飯。

劉欽劉良端著酒盞,說起童年往事,說起做官經歷,又說起兩家的近況,一會兒哭了一會兒笑了。

劉欽盤桓了幾日,無奈公務在身,只好依依不捨地告別了。「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劉欽緊緊握著劉良的手,想說些什麼卻張不開嘴,兩人相對一拜,就此別過。

……

劉欽抵達南頓,取出關防文書,與縣丞、縣尉交割事宜,接收官印,一時別無他事。

公元3年,王莽進行教育改革,除中央太學之外,又在郡國設「學」,在縣裡設「校」,在鄉里設「庠」,在鄉以下設「序」,大有普及國民義務教育之勢。這些都是惠民之政,地方自然樂意照辦。

這年劉縯十九歲,劉仲十五六歲,劉秀九歲,有的該成家了,有的該入學了。劉欽正準備張羅一切,卻突然病倒了,其實從去年開始,他的身體就有問題了,在濟陽那段時間他日夜操勞,緊接著又車馬勞頓千里調任,終於積勞成疾。

眼看快不行了,他把家人叫到身邊,囑咐各自珍重,並說自己死後,讓他們去投奔劉良。

劉欽死了,家人辦完喪事,劉縯首先擦乾了眼淚,招呼母親和兄弟姐妹啟程,趕往蕭縣投奔叔父劉良。劉良安排一家人住下,盡心奉養嫂子,對幾個孩子也視同己出。這或許是劉秀兄弟第一次直觀感受到手足一體的含義。

公元4年,王莽的稱號又變長了,群臣取伊尹的官職「阿衡」、周公的官職「太宰」,發明出「宰衡」這個名稱。王莽新配了一方大印,上面刻著「宰衡太傅大司馬印」,字數和「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一樣了。

劉良這些官員不勝其煩,在比較正式的公文提及王莽時,就要或寫或念「安漢公、新都侯、宰衡、太傅、大司馬、領尚書事」,又臭又長。

這一年劉縯二十歲了,是加冠禮的時候了。劉良這個叔父自然要擔起父親的責任,親手將緇布冠戴在侄子頭上,因劉縯是長房長子,賜字伯升,並囑咐他早日成家立業。

劉良自己也有三個兒子,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夠他喝一壺了。在那個多子化年代,為了節約家庭資源,兒子們一般都有分工。

劉縯自幼慷慨大志,喜歡交遊,劉良也不多管,由他自己;劉仲老實厚道,手腳勤快,就留下來幫助操持家務;劉秀剛剛十歲,天資聰明,就送他到沛郡的「學」里去讀書。

公元5年,王莽又加九錫,九錫是周禮中的賜給重臣的九種禮儀物品,分別是車馬、衣服、樂懸(樂隊)、朱戶、納陛、虎賁(衛士)、斧鉞、弓矢、秬鬯(香酒)。這些東西以前只聽過沒見過,從王莽開始,成為歷代權臣的標配。

公元6年,在位不到七年的漢平帝駕崩了,天下臣民照例服喪三十六日。王莽不願長者即位,威脅自己的滔天權勢,便有意迎立只有兩歲的劉嬰,其用心不言自明。

有眼色的官員上奏,說武功縣挖井的時候,出了一塊白石,上面寫著「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群臣稟報太皇太后,這位劉家的媳婦,當即反對:「你們騙鬼呢?絕對不行!」

太保王舜(王莽的堂弟)以退為進,勸說太皇太后:「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王莽並非有非分之想,只是代皇帝攝政,鎮撫天下罷了。」太皇太后勉強答應,讓群臣議論此事。

群臣拿出看家本領,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充分論證了王莽攝政的合法性,奏請王莽祭祀宗廟稱「假皇帝」,號令臣民稱「攝皇帝」,自稱為「予」,遮遮掩掩欲迎還拒。

王莽改元居攝,主持了祭祀上帝和大射之禮,立劉嬰為太子,有模有樣地做起了「假皇帝」。宗室安眾侯劉崇首先站出來說不,他率領賓客一百多人進攻宛城,這簡直是以卵擊石,很快兵敗身死。

劉良接到王莽做「假皇帝」的詔書後,氣得拍案而起,但是隨即冷靜下來,想自己一個小小縣令又能做些什麼呢?他長嘆一聲,很不情願地草擬著給「攝皇帝」的賀表。

這時劉縯帶劍沖了進來,口口聲聲要宰了王莽,劉良見狀急忙安撫一陣,劉縯也只能作罷。

公元7年,劉縯二十三歲了,按照漢朝的制度,該服兵役了。他這樣的官宦子弟一般是不願意去的,可以繳納更賦代役。

正好這一年,王莽進行貨幣改革,開創性地發行了虛擬貨幣:大錢,值五十個五銖錢;契刀,值五百個五銖錢;錯刀,值五千個五銖錢。虛擬貨幣現在通行世界,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雖說方便,但還是有掠奪民財之嫌。劉縯就需每月繳納六個大錢。

雖然劉縯沒有去服兵役,但是自幼喜歡軍事的他,還是纏著叔父要去觀摩縣裡的軍事演習,劉良和縣尉關係不錯,就隨口答應了他。這也是漢朝的制度,郡國時常在秋後召集地方預備役「輕車」、「騎士」、「材官」、「樓船」進行訓練。

劉縯拉著放假回家的劉秀一起去圍觀,演習規模不大,但是有板有眼,騎兵、弩兵、矛兵、戟兵種類齊全,井然有序。蕭縣是彭城門戶,所以演練的重點是守城,枯燥無味的單兵演練結束後,只見一撥士兵列隊登上城頭,與城外另一撥士兵模擬攻防。一番廝殺之後,雙方陷入膠著,縣尉令旗一揮,一隊騎兵突然奪門而出,向外衝去。

演習結束後,劉縯劉秀湊到縣尉身邊,笑嘻嘻地套近乎。劉縯問:「叔,要是真打起來,這麼小的蕭縣城守得住嗎?」縣尉沒正眼看他,答道:「蕭縣這樣的小小堅城才好守呢,敵方兵力不好展開,而像彭城那樣的大城,如果己方兵力不足,處處都是漏洞,反而不好守。」

劉秀又問:「那騎兵衝出城外又是做什麼呢?」縣尉抬了一下眼皮,答道:「這個是戰術安排,騎兵出城,是為了在危急時刻突圍求援。」這次軍事演習給兄弟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多年以後仍記憶猶新。

演習不只蕭縣一處,附近東郡的演習卻鬧出了大亂子。東郡太守翟義不滿王莽專權,趁著組織演習的機會,立嚴鄉侯劉信為天子,傳檄各地,說王莽毒殺平帝,陰謀篡位,號召天下共討之。

人心動蕩,紛紛響應,驚得王莽食不知味寢不能安。他很快鎮定下來,採取軟硬兩手措施:一面派使者巡行州郡,宣示遲早還政,一面派軍隊扼守關隘,分路圍攻。翟義孤軍作戰,抵擋不住,三個月就被鎮壓下去了。

公元8年,王莽已經穩穩掌控了局勢,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他了。各地官員適時獻來了祥瑞,齊郡出新井,巴郡出石牛,扶風生雍石,哭著喊著恭請王莽上位。

然而這些並不足以昭示「天命」,王莽試探著上奏太皇太后,祭祀宗廟仍稱「假皇帝」,號令臣民不再用「攝」,直稱「皇帝」。此舉幾乎是昭告天下:你們趕緊勸進!

於是一個遊學長安,能說會道,名叫哀章的人出現了。他在某日黃昏,穿著雲冠道袍,一副方士的打扮,神秘兮兮地來到漢高祖的祭廟前。

他捧著一個金光燦燦的小柜子,好像裝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哀章在祭廟官員面前展示柜子里的物件,一件是《赤帝行璽邦傳予黃帝金策書》,書上寫著王莽當為真天子;另一件是《天帝行璽金匱圖》,圖上畫著十一個人,其中八個是王莽的親信,還有一個是自己,又杜撰了王興、王盛二人,寓意「王氏興盛」,討個口彩。

不得不說哀章深諳大眾傳播學,圖文並茂,有理有據,炒作非常成功。王莽前往祭廟拜受金匱,表示接受上帝的安排,與漢高祖他老人家進行了隆重的交接工作,並回奏太皇太后。大勢已去,太皇太后無話可說。

王莽駕臨未央宮,穩坐在大殿中,下詔書說:「我何德何能,不過是黃帝的後裔,虞舜的子孫,太皇太后的晚輩。上帝降下策書,要把臣民託付給我,漢高祖順應天命,也要傳國於我。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是天命難違。我不得不做真皇帝,改國號為新,改年號為始建國元年,以十二月為正月,衣服尚黃,犧牲用白。」

詔書頒行天下,劉良鐵青著臉,他知道另一隻靴子遲早要落下來,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戲劇化。他喃喃地說:「完了,漢家江山真的完了!」

別人倒無所謂,劉良作為漢室宗親,不願出仕新朝,而且搞不好會有性命之憂。兒子侄子漸漸長大,算賦更賦,娶妻成家,哪一樣都要花錢,自己四五百石的俸祿根本無力負擔,於是他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

會議開始的時候,大家一陣沉默,只能聽到外面北風穿堂的聲音。劉良咳嗽一聲,算是開了個頭,他說:「王莽篡位,咱老劉家算是完了,我現在身心俱疲。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都說說看,以後咱們該怎麼辦?」

本來應該劉良的兒子先說的,但是劉縯忍不住開口了:「不能就這麼算了!咱們也召集縣兵反了吧!」劉良搖了搖頭:「劉崇、翟義哪個不比咱們強,都失敗了,不要再飛蛾撲火了。」

劉良的兒子劉栩說:「父親還是隨遇而安,放寬心吧,縣令做得一天是一天。我們兄弟幾個各自找些營生,為父親分憂。」劉良還是不住地嘆氣。

劉秀也開口說道:「我還是想繼續讀書,走出仕這條路。舉孝廉,察明經,賢良方正,都可以試試。」劉良並不贊成:「哪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又是一陣沉默,劉良終於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說:「我的意思,葉落尚且歸根,咱們不如回舂陵去。耕讀傳家,可以豐衣足食,聚族而居,也可以一世安穩。」

大家思慮片刻,表示同意,便開始收拾行裝。劉良寫了辭呈,也不等朝廷回復,掛冠而去。好在當時律令寬鬆,辭官致仕,並不苛求。

無官一身輕。劉良拜別了縣丞、縣尉,帶著一家十幾口人,取官道大路,朝西南方向,晝行夜宿,往荊州南陽郡蔡陽縣而去。

《躬耕》

劉良一家迤邐而行,返回舂陵,因為他是主動辭官,所以不能乘坐驛站的傳車,只能自備馬車。盤纏並不充裕,他只備了一輛馬車,主要裝載婦孺和行李,其他人一律步行。

從蕭縣到舂陵,路程千里,而走當時的官道,須一路向西,到達潁川郡許縣,然後轉向西南,進入南陽郡,再折向南,抵達蔡陽縣舂陵鄉。

粗略算來要走一個多月,這一路上,可以假裝四處看風景。他們到達許縣時,剛好走了一半路程,這裡將是東漢末年的陪都(手動滑稽)。

出許縣往南陽郡方向約一百二十里,他們乘坐渡船渡過了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名字有些奇特,它叫「滍zhì水」。上古時代,輔佐黃帝殺死蚩尤的應龍氏,從山西遷徙至此,為了紀念祖先的功業,才有如此命名。

滍水河床多為沙壤,河水多年沖刷,兩岸陡直,暗流涌動。船隻靠岸,大家努力將馬車推上高坡,繼續前進。

又行十里左右,他們進入一座縣城——昆陽。昆陽縣是潁川郡通往南陽郡的要衝,規模不大,只有四門,但是城牆卻修得又高又厚,跟蕭縣差不多。眼尖的劉秀喊了出來:「跟蕭縣真像!」

出了昆陽南門,有一條可以徒涉的小河,這就是昆水,昆陽的地名由來。

劉良一家繼續趕路,不久到達南陽郡的治所宛城,時值黃昏,夕陽倒映在淯水之中,分外耀眼。他們在城中安頓下來以後,決定歇息兩日,順便買些禮物,贈送父老。

劉縯是個閑不住的人,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給叔叔打了聲招呼,就一把拽起還在被窩裡的劉秀,風風火火跑到了街市上。宛城是漢朝五大都會之一,四方輻輳,熙熙攘攘。倆人在市裡胡亂買些果子,在城裡閑逛起來。

宛城確實比昆陽大多了,周回三十里,八個城門,氣勢非凡。倆人走馬觀花,也只逛了個大半,劉縯開個玩笑:「這麼大的城,光是城牆上排隊站一圈,也得一萬多人吧!」他們趕回去吃午飯的時候,家裡已經把禮物買得差不多了。

又過一日,大家換洗衣服,準備乾糧,早早睡下,次日再次啟程。

一家人繼續南下,終於抵達日思夜想的舂陵鄉,這裡的空氣都是甜的。劉良首先要去拜會作為族長的舂陵侯,現任舂陵侯是劉仁的兒子劉敞,與劉良同輩。劉良率領家裡的男丁,整理衣冠,攜帶禮物,前往劉敞家中拜訪。

雖是同輩,但劉敞有爵在身,因此劉良上堂行頓首禮,子侄們見長輩,還要行稽首禮。劉敞忙說免禮,起身讓座,與劉良親切攀談起來,說起回鄉的來龍去脈。

劉敞是個仁厚之人,說到傷心處,嘆道:「國家不幸,往後哥哥不要再以爵位相稱了,都是自己人,而且我的侯爵已經被降為子爵了,唉,說起來都是淚。」

劉良感同身受,安慰他說:「兄弟切莫憂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倆家和萬事興,活著就有希望。」劉敞點頭稱是,末了贈給劉良一些安家費。

劉良分了些族裡的公田,又用積蓄買了些田產,一家人忙碌起來,修葺祖屋,平整土地,過起了農家生活。

是時候說說劉秀的母親樊嫻都了,一直以來,她都在家庭的背後默默地付出。其實她家是湖陽縣(今河南省唐河縣湖陽鎮)的土豪,更難能可貴的是,家風淳樸,從不嫌貧愛富。她的父親就是《齊民要術》中一個經典案例的主人公——樊重。

樊重善於經營,廣置良田三百餘頃,家中高閣樓台,引水為渠。樊重準備做點傢具,按常理應該買材料請人做,但是他卻自己種梓樹和漆樹,大家都笑話他,等樹長成怎麼著也得十年吧。結果十年以後,這些東西用都用不完,曾經笑話他的人都覥著臉來借。

樊重並不在意,樂於助人是他的美德,甚至臨死之前,立下遺囑將別人的欠條燒掉。欠債的人聽說了,非常慚愧,紛紛登門還債,但是他的兒子們都遵守遺囑,分文不收。

樊重的兒子樊宏現在是當家人,樊嫻都很多年沒有見到哥哥了,於是在家裡安頓下來之後,帶著幾個兒女回湖陽省親。劉秀、劉伯姬跟著母親來到樊家莊園,東張西望,興奮異常,而樊宏大舅也從沒見過這兩個孩子,喜歡的不得了。聽嫻都說一家人回了舂陵,他就談了些家常,囑咐妹妹有困難儘管開口。

現在是王莽的天下,他可以盡情表演了。

他非常關心劉嬰小朋友的退休生活,親下策書,封劉嬰為定安公,封國五縣,食邑萬戶。這只是物質上的關愛,精神上的關愛同樣重要。他拉著劉嬰的手,唏噓流涕,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說:「當年周公攝政,最終還政天子,可惜全國人民都選我當皇帝,我也是沒有辦法呀!」

隨後王莽尊王政君為「文母皇太后」,又派自己堂弟、太師王舜前去索取傳國玉璽,王政君如夢方醒,怒而大罵:「你們(注意她說的是你們)父子都是漢臣,世受國恩,不思回報,反而趁著皇帝孤弱,奪人國家,真是豬狗不如!王莽這麼厲害,皇帝都當了,自己刻個新璽算了,何必要用這不祥的亡國之璽?我是漢家的老寡婦,活不了幾天了,要璽沒有,要命一條!」

王政君說完大哭了起來,畢竟是自己姑姑,王舜也不敢硬來,他也哭著說:「臣無話可說,但王莽一定要得到玉璽,誰也沒有辦法呀。」王政君無可奈何,拿出傳國玉璽,往地下一扔,崩掉個角,開啟了另一段傳奇故事(孫堅斜眼)。

歷來文人著述,要麼捧到天上來,要麼踩到地下去,對於王莽代漢,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說王莽裝孫子裝到出神入化,處心積慮篡奪政權;另一種觀點,說王莽為國家操碎了心,順天應人眾望所歸。

但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來說,誰當皇帝根本無所謂,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服誰。姓劉的不行,就讓姓王的來;姓王的不行,就換回姓劉的。

公元9年,王莽開始官制改革,他參照周禮,把三公九卿、將尉守令的名字改了個遍,讓人耳目一新,然而仔細觀察,卻只是新瓶裝舊酒換湯不換藥。又廢除漢制王侯等爵,設置公、侯、伯、子、男周制五等爵,關內侯改為附城。

對於劉敞來說,侯爵變成子爵,爵祿降低了,碰見南陽太守要改口叫大尹,碰見南陽都尉要改口叫太尉,碰見蔡陽縣令要改口叫宰了。劉良一家無官無爵,暫時不用理會這些。

很快王莽又啟動了第二輪貨幣改革,因「劉」字有「金刀」二字,便廢除了曾經發行的契刀、錯刀,就連沿用一百多年的五銖錢也一起廢除;改鑄一銖的小錢,和之前值五十銖的大錢並行,通令全國,要求強制兌換。

劉良把家裡換錢的任務交給劉縯,因為劉縯孔武有力,又結交了不少好哥們兒,交給他比較穩妥。劉縯雖不情願,但也不想跟錢過不去,就把家裡的舊錢收集起來,裝在車上,再碼上幾袋糧食稍作遮掩,便叫上一個夥伴,駕車前往蔡陽縣。

他趕到縣衙的時候,兌換錢幣的地方已經排起了長隊,在縣衙外的路口拐了個彎。劉縯安下馬車,把裝錢的包袱抬了過去,看見排隊的人都是一副神獸的表情,焦躁之情溢於言表。大家當然不敢非議朝政,只是抱怨縣吏太磨唧,錢是現造的嗎?縣吏也是一肚子火,平白無故攤上這活,真是倒八輩子霉了。

劉縯等了半天,終於輪到自己,他把舊錢一串一串地取出,登記在冊,又一五一十地從縣吏那裡領來新錢。新錢輪廓分明,閃耀著金屬光澤,還帶著鑄造時的煙火氣,就是缺點人氣。

如此消停了幾個月,劉縯在家不事產業,結交朋友,門上賓客不絕。劉良表面上雖不支持,實則在內心深處,他何嘗不希望劉家能夠再次雄起。其他年長的孩子耕田紡織,年幼的孩子讀書學禮,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王莽很快又進行了更激進的,觸及經濟基礎的土地改革。他清楚意識到,自西漢中期以來,豪強倚仗權勢,大量兼并土地,很多貧民失去了土地後,或向地主租佃,或自賣為奴婢。但是他選擇的解決方式是回到過去——恢復井田制。現在我們站在上帝視角,知道在沒有改變階級力量對比的情況下,實現耕者有其田是不可能的,只能通過暴力的改朝換代,消滅過剩人口才能解決。

但是王莽並不知道,他只能抱著那本很有可能是偽書的《周禮》,照貓畫虎,這就註定了他的悲劇。

消息傳來,整個南陽郡都炸了鍋了,宛城、新野、冠軍各縣的豪強大姓都騷動起來。所有土地改稱「王田」,奴婢改稱「私屬」,禁止自由買賣,等於宣布土地國有;按戶計算,男丁不滿八口,而土地超過一井(800或900畝)的,多餘的部分要分給親戚鄉鄰;有敢非議井田制,違反法令的,一律發配邊疆。

很多人選擇了直接對抗,有坐擁田產的豪強,也有各種原因需要買賣土地的人。新法初行,自然比較嚴厲,加上之前很多人不願兌換新錢,因此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庶民百姓,獲罪者不絕於道。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豪強大姓勾結各級官吏,瞞報田產和奴婢數量,將自家私田謊稱族中公田,或者賑濟貧民搞一下慈善秀,有的還真能矇混過關。

劉良家七口男丁,其實也沒幾頃地,完全夠不上豪強的標準,自然不必擔心。但是舂陵的劉敞家和新野的鄧晨家,就要為這事頭疼了。鄧晨先前娶了劉秀的二姐劉元,雖然門戶不大對,但是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劉敞向來豪爽,朝廷不是要分我的地嗎,族裡的人,能分的都給分,外姓人對不起,我管不著。鄧晨家人脈廣泛,免不了要上下打點,意思意思,誰也不想把這點意思變成沒意思不是?樊宏家大概也是如此,再大方也沒大方到一起建設共產主義。

王莽在對外政策上也很中二,他派五威將巡行四方,號稱是東皇太一的使節,東至夫余,南出益州。往西到西域,把西域各國國王降封為侯,往北到匈奴,把與天子平級的單于的「璽」改為臣子的「章」。單于不服,使者居然直接把玉璽砸碎,氣得單于直罵娘。

王莽剛一上台就搞得雞飛狗跳,精神正常的人都選擇了隱忍,但是有個叫阿碧的長安女子,自從得了精神病,整個人都精神多了。她瘋瘋癲癲地跑上街頭,大喊大叫:「大新要完了,高皇帝怒了,讓王莽把國家還給他!」

這一整年都在忙亂中度過了,但是劉良仍然忙中偷閑,為劉縯劉仲劉栩操辦婚事,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劉秀十四歲了,一邊讀書,一邊種地,還是一位普通青年。

公元10年,王莽覺得已經坐穩了江山,將以前的劉氏諸侯王、王子侯統統奪爵為民。劉敞現在連子爵也不是了,難免鬱鬱寡歡,好在他平時重義,在族中口碑不錯,所以大家對他還是比較尊敬。

王莽又開始進行工商業改革,在長安、洛陽、邯鄲、臨淄、宛城、成都設立五均官,負責酒、鹽、鐵的專賣,以及鑄錢、賒貸和征山澤稅,合稱六管。他的初衷是為了抑制豪強,增加財政收入,但是新朝的官僚機器是從西漢原封不動繼承下來的,一向以清流自居的他,顯然不清楚下面的官場的實際情況。

五均六筦迅速變成了與民爭利的饕餮盛宴。酒、鹽、鐵、鑄錢、賒貸這些項目,需要雄厚的資本支撐,普通民眾根本無法經營。地方官吏為了追求政績,與富商勾結,私相授受,牟取暴利,百姓生活更加困難。酒摻水,鹽摻沙,鐵以次充好,錢成色不足,賒貸變成了高利貸,朝廷三令五申也無濟於事。

不久匈奴單于因為去年的事情耿耿於懷,要王莽把舊玉璽還給他,王莽堅決不給,單于大怒,親自帶兵襲擾邊境。王莽也不甘示弱,對匈奴單于進行了降維打擊,把他的名號改為降奴服於,又徵發各郡預備役、民夫、囚犯三十萬人,兵分十路,討伐匈奴。若是抵禦外敵,大家無話可說,可是這次是王莽有錯在先,又沒有多少軍功可立,都有抵觸情緒,很多人逃亡成為盜賊。

南陽郡歷來是兵源大郡,此時劉縯正在與家中賓客飲酒作樂,從官家買的酒寡淡無味,越喝越沒勁,反而上了好幾趟廁所。縣裡徵發的文告傳來,劉縯當時就把酒盞摔了,破口大罵:「王莽這個賤人,平白無故打什麼仗,掃老子興!」賓客們也都七嘴八舌地議論。

他們當然不滿,劉縯家裡又要繳納一大筆代役錢,而這些賓客們也得出去躲一陣子,避免被征徭役。賓客們罵罵咧咧各自散去,只剩下杯盤狼藉,劉縯叫來妻子收拾,自己乘著酒興,在庭院里舞動寶劍,口中叫著:「好劍!」

王莽緊接著又啟動了第三輪貨幣改革。他覺得以前的貨幣實在太原始了,面額太大不方便找零,太小又不方便攜帶。於是又發行了金、銀、龜、貝、布五大類,二十八小類的一整套新貨幣。後世的古錢幣收藏家都非常感謝王莽同志。

這次劉良又讓劉縯去換新錢,劉縯正在心煩,但又不好拒絕,就借故拖了十幾天。這十幾天新版貨幣在各地受到了抵制,因為人們發現,以前幾壇酒幾百個錢清清楚楚,現在算了三遍都算不明白,王莽只好下令暫緩執行。

這只是王莽反覆無常的開始。公元11年,他又下詔,說之前的官制改革牽涉太廣,難以急行,又恢復了部分漢制官名儀法。但是他又別出心裁地為太子設置四師四友,以及六經祭酒,教授詩、書、禮、易、樂、春秋。王莽對兒子們一向嚴格要求,老大王宇因同情平帝被他賜死,老二王獲因擅殺奴婢被逼自殺,老三王安腦子不大靈光,只剩老四王臨還算成器,而自己也已經五十六了,怎麼能不盡心教養?

公元12年,有近臣婉言勸諫王莽:「井田制確實是聖王之法,但是這屆人民不行,他們無利不起早,對萬惡的私有制念念不忘。現在想搞公有制,即使堯舜重生,沒有一百年的工夫,很難實現。天下初定,萬民新附,還是等條件成熟再說吧。」王莽對井田制遇到的阻力還是有些了解的,下詔暫緩執行。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別的方面繼續中二。

他效仿周天子,以長安為西都,洛陽為東都,在明堂里用茅土分封諸侯。所謂茅土,就是根據諸侯方位,用茅草包裹五色土,作為封邦建國的象徵。公爵地方一百里,食邑一萬戶;侯爵伯爵地方七十里,食邑五千戶;子爵男爵地方五十里,食邑二千五百戶;附城地方三十里,食邑九百戶。

諸侯們歡天喜地準備就封,結果王莽來了一句,版圖未定,還要再研究研究,讓他們在長安洛陽呆著,一個月先給幾千錢俸祿。諸侯們拖家帶口的,幾千錢哪裡夠花,有些捨得臉面的人,甚至替人做工掙錢,心裡早問候王莽全家一百遍。

因為還在對匈奴用兵,王莽徵發高句麗士兵助戰,高句麗人平白無故也不願打仗,紛紛逃亡。州郡官員歸咎於高句麗首領,雙方的矛盾逐漸加深,最終發展到舉兵反叛的局面,討穢將軍嚴尤誘殺高句麗首領騶,把首級帶回長安。王莽一高興,又施展降維打擊,改高句麗為下句麗,出了一口惡氣。

西域諸國看到匈奴和高句麗對抗王莽,也跟著起鬨,以王莽失信,發起叛亂,殺死都護但欽。

公元13年,八十四歲高齡的文母皇太后王政君終於壽終正寢,她在劉家的媳婦和王家的長輩兩種身份之間,始終找不到平衡點,對王莽一再退讓,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她死後葬於漢元帝的渭陵旁,但是兩人的墓穴之間被王莽下令挖了一道深溝,算是對她尷尬立場的絕妙註解。

劉秀這些年可沒心情折騰,為了衣食溫飽,他在家裡勤勤懇懇種地,開發地球。有時天明即起,中午啃口乾糧喝口水,太陽快落山了才回家,精耕細作。陪著他的還有二哥劉仲,兄弟倆甘做大哥的綠葉,努力養著這個小家,畢竟吃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長兄如父,劉縯知道劉秀自小聰慧,如果終老田園也實在太可惜了,便找機會敲打敲打他。這天如往常一樣,劉秀和劉仲幹完農活,伴著夕陽回家,衣服浸著汗,鞋子帶著泥。劉縯眯著眼睛,對劉秀說:「三弟啊,你這地種得好啊!我看你比得上當年高祖皇帝的二哥。」

別看劉縯不愛讀書,但是這句話說得太有水平了,至少有三層意思:

一、是提醒劉秀,咱們是高祖的子孫,要有出息;

二、劉縯不事產業,任俠養士,這是以高祖自比;

三、劉仲也是老二,只說高祖二哥,是照顧面子。

劉秀尷尬地笑笑,並沒有說什麼,但是劉縯隔三差五地說,他也開始有些觸動,是啊,父親曾經對自己寄以厚望,難道這輩子就做個農夫?這可以算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轉變。

到了農閑時節,劉縯大會賓客,鬥雞走狗,舞刀弄槍。漢朝民風強悍,朝廷也不怎麼禁兵,所以這在當時也是很正常的。一天,劉秀突然前來,鄭重其事地說:「大哥,我思慮再三,你往常教訓的是。男兒當自強,我準備趁著農閑,白天習武,夜晚讀書。還請大哥指點一二。」

劉縯爽朗大笑起來:「好啊,咱老劉家果然沒有孬種!你從小讀書比我好,我教不來,刀劍矛戟弓弩騎術,我可以教。」說來就來,劉縯和幾個身手不錯的賓客,教他入門功夫。

第一課是劍術,當時的劍是傳統的厚脊劍,並非後來那種薄刃的輕劍。劍既是武器,也是禮儀用具,為百兵之長。劉縯手把著手,先教他佩劍禮儀,又教他步法身形和刺殺格擋的要領。因為剛開始習武,劉秀有些陌生,所以一天下來累得氣喘吁吁,劉縯囑咐他循序漸進,勞逸結合。

然後是刀法,當時的刀是直刃的環首刀,並非後來的雁翎刀或青龍偃月刀,經常搭配盾牌或鉤攘使用,可攻可守。

然後是矛戟,矛是硬桿矛,不是裝著白蠟桿,系著紅纓子的長槍。戟是卜字戟,不是形似月牙,裝飾華麗的方天畫戟。這兩種長兵器使用複雜,需要長時間練習,因此劉秀只是大概了解。

然後是弓弩,弓術也需要長時間練習,在當時沒有弩的普及程度高。弩分兩種,一種是腳踏上弦的蹶張弩,是步兵用的,另一種是手拉上弦的臂張弩,是騎兵用的。劉縯給劉秀講解弩的構造,教他如何上弦如何瞄準。

最後是騎術,當時騎馬可是一件苦差事,沒有高橋馬鞍和馬鐙,只有簡單的馬具和輔助上馬的皮條。騎手上馬以後,就要緊緊夾住馬肚子,動作要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摔下來。劉秀光是騎馬走動就練了好幾天,大腿上磨出了水泡,火辣火辣的。學完了入門功夫,劉秀又學一些騎兵戰術,他再也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劉秀讀書也很努力,當時《史記》已經流布天下,因為劉縯經常提及高祖,所以劉秀仔細閱讀了高祖本紀。從高祖年輕時與人交遊,成年後出任亭長,起兵反秦,楚漢爭霸,高歌大風,到最後削平諸侯,都反覆玩味,看到精彩處不住擊節讚歎。

劉秀讀完逐漸意識到,酒肉歌舞、鬥雞走狗並非完全不務正業,也是一種社交的手段,於是他和劉縯的賓客慢慢走動起來。一天,劉秀參加了劉縯召集的飯局,賓客們觥籌交錯,高談闊論,比賽誰吹牛能吹破天。

劉縯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大笑著說:「我生平所願,就是像高祖皇帝那樣,廣交豪傑,縱橫天下,過自己的風雲人生。」賓客們都喝得面紅耳熱,一聽劉縯這麼說,更加興奮起來,對劉縯一番恭維,說咱們也一起打天下去!

劉縯更是笑開了花,這時劉秀起身敬了劉縯一杯,緩緩地說:「大哥,高祖恢宏大度固然是一方面,但我反覆讀了高祖本紀,覺得高祖的成功有另外兩個原因,這兩個原因更重要一些。」

劉縯一愣,微笑著看了劉秀一眼,問道:「喔?很用功啊,你倒是說說看。」

劉秀繼續說道:「一是低調隱忍,高祖從沛縣起兵,不過千人,屈從項羽帳下,等羽翼豐滿後再東出征戰。二是知人善任,高祖帳下集合了蕭何、張良、韓信等頂尖人才,這些人才是高祖得天下的關鍵。」

劉縯樂壞了,一把拉住劉秀的手說:「海水不可斗量啊,這才多長時間,三弟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來來,大哥敬你一杯!」兄弟倆與眾人開懷暢飲,興盡而歸。

公元14年,王莽改元天鳳元年,又啟動了第二輪官制改革。這次他把爵位和官職對應起來:以公爵出任州牧,侯爵出任卒正,伯爵出任連率,子爵出任屬令,男爵出任屬長,無爵著出任尹。卒正、連率、尹相當於之前的太守,屬令、屬長相當於之前的都尉。將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拆分為六郡,稱為六尉;將河東、河內、弘農、河南、潁川、南陽六郡,稱為六隊,各自設置大夫。隨著行政區劃的調整,地名也開始頻繁更改,最多的時候,一個郡的名字改了五次,最後又改回原名。

劉秀二十歲,已經成年了。劉良為他主持了冠禮,因為排行第三,又希望他用功讀書,所以表字文叔。

劉秀決定跟著姐夫鄧晨見見世面,新野的陰氏、來氏都是豪強,鄧氏和他們是朋友近鄰,因此多有走動。他們首先來到與舂陵劉氏有姻親的來歙家,來歙的母親是劉秀的祖姑母,他的妹妹又嫁給了舂陵的劉嘉。

鄧晨領著劉秀,遞上名帖,然後登堂入室。來歙溫文爾雅,坦誠相待,鄧晨與他寒暄了幾句,便介紹了自己的小舅子劉秀。劉秀拱手一拜,先敘親情,叫一聲表叔,各自說起家世。來歙的六世祖來漢,在漢武帝時期,為樓船將軍楊仆的副將,出擊南越朝鮮;來歙的父親來仲,在漢哀帝時期,擔任諫大夫,雖不顯赫,但也是官宦之家。

過了幾日,鄧晨又領著劉秀,拜訪另一豪強陰識家。陰氏的祖先是春秋時的管仲,管仲的七世孫管修在楚國出任陰城大夫,後世以陰為姓。陰氏雖然在西漢沒有出過高官,但是卻在漢宣帝時期暴富,有良田七百餘頃。

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朝霞當空,鳥語花香,兩人來到陰識府上。因為都是同輩,彼此也沒什麼拘束,有說有笑,氣氛融洽。一位小姑娘從庭前緩緩走過,衣著鮮麗,氣質優雅。陰識叫住了她,讓她上堂見過客人,轉過頭對鄧晨和劉秀說:「見笑了,這是舍妹麗華,是家裡的寶貝,今年只有十一歲。」

陰麗華走上堂來,對三人一一施禮,她年紀雖小,卻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再加上良好的家庭教育,氣質非凡。劉秀看呆了,竟然忘了還禮,鄧晨發現,輕輕推了他一下。他自知失禮,連忙還禮,兩人又閑坐一會兒,便回到鄧晨家裡。

那一夜,風清月朗,劉秀徹夜輾轉難眠,他的眼前始終浮現陰麗華的音容笑貌,耳邊隱約響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時劉縯也來到新野,要和鄧晨去宛城參加一個名士沙龍,劉秀自然也跟著去了。在沙龍上,他們見到了穰縣(今河南省鄧州市,筆者的老家)名士蔡少公,蔡少公精於圖讖,說將有一個叫「劉秀」的人做天子。很難想像那個時代言論這麼自由,當時確有一個叫劉秀的名人,那就是當朝國師、原名叫劉歆的。

劉歆是劉邦的弟弟劉交的後代,作為蔡少公的同行,他也知道這句讖語,所以早早地給自己改名叫劉秀,巧合的是,他改名的時候正是真·劉秀出生的那一年。大家想當然都認為這個「劉秀」是指劉歆,但是真·劉秀說:「你們咋知道不是我呢?」聽得大家開懷大笑,但是鄧晨由此對他另眼相看。

劉秀返回舂陵後,叔父劉良找過他幾次,準備給他說門親事,總被他借故推脫。劉良再三追問,他終於說出實情,非陰家小姐不娶。劉良數落他:「陰家那是豪強大族,跟咱家門不當戶不對,陰麗華比你小九歲,怎麼可能嫁給你?」劉秀反問道:「那我二姐和二姐夫,葉門不當戶不對,不是過得好好的?」

劉良有點生氣,說:「你二姐是婦道人家,跟你不一樣!」劉秀還是不應,一旁的劉縯嘿嘿地笑,幫腔說道:「哎,咱家文叔說不定將來能當大官,陰家想高攀還高攀不上哩。」劉良畢竟是叔父,也不能強做主,聽他們這樣說,只好作罷。

公元15年,王莽的急功近利已經顯現後果。由於要根據六經改訂官名、地名、禮制、音律,公卿們從早到晚,磨破嘴皮,根本無暇顧及行政事務。地方機構缺編嚴重,卻沒有時間提拔任用,很多官員都是身兼數職,行政效率可想而知。王莽為防止大權旁落,經常宵衣旰食,親攬政務,實在忙不過來,王莽起用了他以前深惡痛絕的宦官,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尚書們被架空,乾脆消極怠工,奏章連年積壓,形成惡性循環。

公元16年,王莽重新制定了俸祿制度,算是為官制改革畫上了句號。基本俸祿參照西漢制度,差別不大,但是新增了隨自然災害減俸的規定。因為朝廷不可能具體掌握每一地的災害情況,只好把自由裁量權交給方面大員,有些事情一刀切好辦,自由裁量就出問題,這也是官場的痼疾。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工資也捏在人家手裡,很多基層官吏一年到頭,根本拿不到多少工資,只好貪污受賄,取財於民。

這期間劉秀央求鄧晨,到陰識家探探口風,提提陰麗華的親事。鄧晨面有難色,但還是去幫他問了,陰識倒是客氣,只是一提到陰麗華的事,就顧左右而言他。鄧晨也不好意思追問,只好回來告訴劉秀,這事難辦。

劉秀去問劉縯,劉縯也沒辦法,說:「天下人都這樣,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我前些天不是開玩笑,說你要是當了大官,陰家還得高攀你呢。你以前不就想入仕途,可以努力去做啊。」

劉秀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雖然現在政治混亂,小官難做,但還是比平民百姓強,畢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況且現在太學又擴招了,太學生就在天子腳下,自然獲得徵辟的機會就多,不失為一種捷徑。

三思之後,劉秀又和母親、叔父、嬸母、姐夫一起商量,大家雖有不舍,但也都是通情達理的人,誰會阻礙孩子的前程呢?最後姐夫鄧晨送了他一些盤纏,劉秀收拾行裝,拜別父老,前往長安求學去了。

《書生》

此時天下並不太平,因為刑法嚴苛,農商失業,郡國間多有盜賊。從南陽入關中,經過武關一帶,山高林密,容易有強人出沒。出於安全考慮,劉秀選擇了先北上洛陽,然後從大道經過函谷關,再向西至長安。

洛陽,早在四年前被王莽欽定為東都,這是模仿周朝的東西並重格局。為了順利實施計劃,他又使出了拿手好戲——符命,聲稱得到了一塊玄龍石,上面寫著「定帝德、國雒陽」,這是天命,誰敢違抗?

西漢的洛陽城承襲自東周的成周城,東周滅亡後,成為呂不韋的食邑,呂不韋對其進行了擴建。西漢初年,劉邦準備定都洛陽,駐蹕呂不韋的府邸,後來稱為洛陽南宮。王莽自天鳳元年起,派遣大司空王邑等,在舊洛陽城的基礎上,勘測風水,再次進行擴建。

劉秀抵達洛陽的時候,看到工匠們正在在大興土木,擴建工程熱火朝天地進行著。隔著厚厚的宮牆,南宮的屋脊依稀可見,劉秀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大搖大擺走進去。他稍事休息,繼續趕路。

過了函谷關,沿著渭水前行,日出日落,長安已到眼前。此時正是農曆七月,末伏,天氣炎熱。劉秀擦著額頭的汗水,走近長安東南的霸城門時,突然聽到一陣驚叫,城樓上冒起黑煙,不一會兒大火燒了起來,守城士兵急忙趕來救火。劉秀苦笑著,心想剛到長安就這麼晦氣,逢人問路,往太學方向走去。

太學正門大開,劉秀說明來意,一位博士接見了他。因為劉秀既非太常選送,又非郡縣察舉,不是正途,需要自考。博士簡單詢問幾句,登記姓名,告訴他可以暫住宿舍,但是經費自理,然後等候考試通知。

幾日後,劉秀接到通知,與十幾名考生一起,參加太學的入學考試。考試的內容無非出自六經,為配合太學擴招,題目並不艱深,主要考察記憶背誦、句讀行文。劉秀平日秉燭夜讀,用功不少,考試很順利,不久正式入讀太學。

劉秀結識了不少同學,有鄧禹、庄光、強華、韓子。

鄧禹是班上的明星人物,他年輕帥氣,聰明機智,從小號稱神童,很受老師和同學們的喜愛。這天,趁著中午休息,劉秀去找鄧禹套近乎。

劉秀年長,便說:「愚兄劉秀,字文叔,南陽蔡陽人。久聞賢弟美名,不知可否交遊?」

鄧禹答禮,說道:「小弟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算是同鄉,還請多多指教。」

劉秀聽完愣了,又問:「新野?那鄧晨你認識嗎?他是我姐夫。」

鄧禹莞爾一笑,說道:「哎呀,失敬失敬。我跟鄧晨是同族同輩,不過關係疏遠,不常來往。」

劉秀喜出望外,從此與鄧禹親近。不過鄧禹家境富足,又是郡縣察舉的生源,每月都有補助,自然出手闊綽。他們消費能力不一樣,不太可能天天廝混在一起。

庄光是班上的另類,他是會稽餘姚人,有著江東的優雅和傲氣。他本無意於功名,但是他家也是豪強大戶,希望他光耀門楣,因此動用關係,由郡縣察舉為太學生。他脾氣有些古怪,經常作驚人之語,同學們有追捧他的,也有討厭他的。劉秀一向性格隨和,所以還經常和他談天說地,開開玩笑。

強華有自己的業餘愛好——讖緯,這門學問在當時非常流行,始作俑者正是今上王莽,他就是以讖緯配合權術,一步步登上大位的。雖然在始建國二年,王莽不勝其煩,下令非五威將帥,其他人不得妄言讖緯,但是人們仍然私下談論,權當作政治八卦。

韓子家境與劉秀相仿,為人謙和,又跟劉秀同鋪,所以經常同行。由於太學的費用較高,他們不得不動用經濟頭腦,掙點外快。他們一起商量,湊錢買了頭驢,然後租給別人,搞起了共享毛驢。這種生意在那些清高的太學生眼裡,簡直有辱斯文,側面說明劉秀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西漢時的太學注重培養專通一經的人才,學生可以較為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科目。劉秀選了《尚書》,因為它是記載上古典章制度、政令文告的重要書籍,對於治國理政大有裨益。當時太學中研究《尚書》的著名博士叫許子威,劉秀拜他為授業恩師。

鄧禹也選了《尚書》,嚴光選了《詩經》,強華選了《周易》,韓子選了《禮記》。

劉秀和鄧禹調換了位置,成了同桌,一起聽許先生之乎者也。《尚書》的語言比較古典雅馴,讀起來拗口,聽起來難受,兩人認真聽講,生怕漏掉了一句。

第一章是《堯典》,許先生用抑揚頓挫的雅言讀一段,讓學生跟一段。學生們來自五湖四海,普通話不太標準,許先生耐心地予以糾正。

當讀完「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一句時,許先生停頓了一下,說道:「羲和乃是帝堯所設,主管天文四時。而農事最重視四時,所以本朝改大司農為羲和,也是經中之義。」

是的,王莽即位的第一年,就依據古書改了一大堆官名,看來他對儒學經典的推崇是不遺餘力的。而《堯典》的內容是堯在詢問主管四方的四岳,誰能接我的班呢?四岳分別推舉了丹朱、共工、鯀、舜,舜通過組織考驗後,堯把帝位禪讓給了他。這是王莽代漢的理論依據,是《尚書》活的靈魂。

老師都這樣劃重點了,學生們稍微機靈點的,都心領神會,抓緊記下筆記,重點背誦理解。

劉秀不是一個書獃子,他在讀書之餘,也經常呼朋引伴,鬥雞走狗,這是大哥劉縯帶他上的道。雖然費用緊張,但也不能當守財奴,實在沒錢,可以跟鄧禹借一點嘛。

有一次,劉秀和鄧禹幾個人一起逛街,突然一陣喧嘩,人群閃開了一條道路。一列長長的隊伍鳴鑼開道,浩浩蕩蕩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二百鮮衣怒馬的騎士,接著是五百多執戟的士兵,雄赳赳氣昂昂,簇擁著一名大員,高車駟馬,蔚為壯觀。

原來是京城的執金吾,如今叫奮武將軍出行了。執金吾擔負京城內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務,位高權重,相當於首都衛戍司令。

劉秀見到如此盛況,不由得羨慕起來,想起自己為了陰麗華,才來長安尋個出路。一時間百感交集,他脫口而出:「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一旁的鄧禹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平時蔫蔫的同伴,說出了這樣的大話。

想當年劉邦看到秦始皇出行的儀仗,嘆道「大丈夫當如此也」!那麼劉秀為什麼就沒有看到王莽的儀仗呢?因為我們的王皇帝對安全保衛工作非常重視,每次出行,都要事先派出警衛部隊,在城中大肆搜查,清場除道,稱為「橫搜」,普通人根本難得一見。

這一年很快過去,劉秀為了省盤纏,決定今年不回家了,在長安捱過新年。長安,這座寓意長治久安的城市,曾經是西漢十二帝所在,發生過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如今卻物是人非,易姓改號了。漫步在長安周邊的西漢帝陵時,不知劉秀心中是否升騰起一股火焰呢?

公元17年,王莽重申了六管之法,要在全國上下,排除萬難推行下去。王法無情,凡是違反相關規定的,一律嚴厲制裁,最高可判處死刑。

他又下令自公卿開始,家有奴婢的,都要按人頭抽稅,一人三千五百錢。這項規定本來是為了限制奴婢數量,防止瞞報人口的,豪強大戶們顯然不會白白吃虧,索性把奴婢們趕了出去,但是土地高度集中,奴婢們沒有立足之地,只能成為流民,成為盜賊。

正是在這種形勢下,各地的群體事件開始爆發。遠離帝國權力中心的江東地區,首先出現了動亂,一個叫瓜田儀的人聚眾佔據了會稽長州,跟官府公開叫板。

不久,青州琅琊一個叫呂母的婦人也起事了,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強,呂母的兒子被縣宰冤殺,她攢錢招募亡命之徒,衝擊縣衙,殺了縣宰。大量的流民就像一個火藥桶,迅速被點燃並裹挾其中,他們轉戰至海邊,人數擴展到萬人。

青州是後來赤眉軍的策源地。

王莽急派使者招撫,但是招而復叛,使者訴苦道:「百姓們都說租稅沉重,辛苦耕種卻養活不了自己;刑法嚴苛,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卻動輒得罪。實在是活不下去,才鋌而走險。」

王莽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他大叫著「一派胡言」,把使者撤職查辦,見風使舵的人一看,都順著王莽說:「這幫刁民,遲早要完!」王莽一高興,給他們加官進爵。

王莽覺得要鎮壓刁民,還得藉助上天的力量,他來到長安南郊,親自督造了用銅合金鑄造的「威斗」,這玩意像北斗的形狀,長二尺五寸,用來威壓天下。他讓隨行官員扛著這個大勺子,形影不離,活像一個掏糞工。

公元18年,王莽派遣費興為荊州牧,臨行前他親自詢問:「費興同志啊,你到了荊州以後,準備如何施政啊?」費興直言不諱:「荊州一帶多山林水澤,不少人從事漁獵樵採。此前六管之法太嚴,征山澤稅與民爭利,再加上連年乾旱,百姓衣食無著,盜賊蜂起。我到荊州以後,自然要降恩招撫,貸給他們耕牛種子,輕徭薄賦,情況才能慢慢好轉。」

這不得不說是經國之策肺腑之言,可惜王莽為了將改革進行到底,一意孤行,根本聽不下去。他氣急敗壞,將費興免官,荊州的形勢一天天的混亂下去。

荊州是後來綠林軍的策源地。

王莽為了解決財政危機,下令自始建國二年以來,所有貪贓枉法的官員,上繳所得財富的五分之四。官員們怎麼肯出血,當然是一致哭窮,王莽派出使者,鼓勵互相告密,於是部屬告長官,奴婢告主子,雞飛狗跳。

青州又出事了。琅琊人樊崇揭竿而起,在泰山一帶活動。當時青州徐州大旱,流民四起,一聽說有帶頭大哥,紛紛上山投靠。雪球越滾越大,發展到數萬人,四處攻城略地,漸成氣候,為了區別敵我,他們把眉毛染紅,稱為「赤眉」。他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只靠口頭傳達信息,沒有文書、旗幟、編製、軍令,這也直接影響到之後的作戰方式。

公元19年,王莽被民變搞得焦頭爛額,命令太史推演出三萬六千年的曆法,六年一改元,以昭示大新千秋萬載,常在常新。大家竊笑,流露出關愛智障的眼神。

匪患是越來越嚴重了,匈奴也趁機犯邊,他們的理由簡直強詞奪理,說王莽篡漢,他們是為漢朝報仇。王莽病急亂投醫,招募天下死囚、奴隸,組成「豬突豨勇(野豬部隊)」,又加征糧餉,攤牌軍馬,準備反擊。

他還不忘用科技優勢碾壓匈奴,公開招聘異能之人,於是各路牛鬼蛇神聞風而至。有說過河不用船,會搞水陸兩棲部隊的;有說吃飯不用糧,會搞超級能量藥丸的;有說能飛行偵查,搞人體滑翔機的。

中國科技史上超前西方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那人把大鳥的翅膀安在胳膊上,渾身上下貼滿羽毛,捆紮得嚴嚴實實,從高樓上「飛」下,結果剛飄了一百步遠,就摔了個嘴啃泥。王莽怕影響士氣,不敢聲張,仍然讓他們做了軍官。

山東一個地方官也獻來了「大」寶貝,說在山東蓬萊有一個奇人,身高一丈,腰大十圍,自稱「巨無霸」,普通的馬車根本載不下。為了進獻這位巨無霸,他特製了一輛大車,用四匹馬才拉得動,又說這巨無霸睡覺枕著戰鼓,吃飯用著鐵箸,威風凜凜。

他原以為王莽會龍顏大悅,卻沒想到王莽很迷信,因為自己表字「巨君」,「巨無霸」不就是說巨君不行嗎?王莽以大不敬的罪名處死了這個地方官,把巨無霸改名「巨母氏」,看來怕馬屁也要有技術含量啊。

這時王莽手下唯一一位名將大司馬庄尤,對目前的軍事策略憂心忡忡,他向王莽進諫,說攘外必先安內,匈奴不過疥癬之疾,山東的民亂才是心腹之患。但是王莽閉目塞聽,一怒之下罷免了庄尤,讓他滾回老家。

請大家記住庄尤這個人,他串起了王莽與劉秀之間的命運鎖鏈。庄尤,字伯石,跟前文的庄光一樣,在漢明帝時避諱姓嚴。他曾與王莽同窗讀書,也是同學關係,常自比樂毅白起,王莽雖重用他,卻不能言聽計從。惡果終於在以後的昆陽之戰中結出,從而敲響了王莽的喪鐘,而庄尤與劉秀其實也早有交集。

公元20年,王莽改元為地皇元年。他突發奇想,參照黃帝時的記載,進行了軍政一體化改革。中央設立上將軍一名、大司馬五名,以州牧為大將軍,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屬令、屬長為裨將軍,縣宰為校尉,加緊鎮壓民變。

不過他覺得,只靠暴力難以服眾,還需要祖宗神靈的保佑。為了表明新朝萬世一統,他建起九廟:黃帝太初祖廟、舜帝始祖昭廟,陳胡公(媯滿)統祖穆廟、齊敬王(陳完)世祖昭廟、濟北王(田安)王祖穆廟、王遂尊禰昭廟、王賀尊禰穆廟、王禁戚禰昭廟、王曼戚禰穆廟。這就是所謂的「昭穆相序」。

王莽同志對這件千年大計高度重視,親臨長安城南,舉起夯土的築,築了三下,進行了奠基儀式。

可是國庫空虛財政緊張,怎麼辦呢?但凡這種時候,就有兩個百試不爽的方法,一個叫「薅羊毛」,一個叫「拆東牆補西牆」。

他號召官民人等捐款捐糧,但是誰也不傻,你王家的廟憑什麼我出錢修。實在沒法,只能來一波賣官鬻爵,平民捐糧六百斛可以出任郎官,官員根據捐助數額,可以賜爵至附城。建材不夠,就拆掉上林苑中的宮殿館閣,所得木材磚瓦用來建廟。

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雨連綿,下了兩個多月,加上工程浩大,士卒民工苦不堪言,死傷枕藉。

荊州又出事了。自從荊州牧費興被罷免之後,荊州南郡一帶的饑荒日益嚴重。不少流民湧入山澤之中,採集野果荸薺等物充饑,過上了原始共產主義生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野果荸薺也要爭得頭破血流,後來打疼了就不打了,推舉了王鳳、王匡兩位大哥為首領,居中裁決。

這兩位也重名了,王莽的大伯也叫王鳳,王莽的六子也叫王匡。

有了帶頭大哥,不愁豪傑來歸,馬武、王常這些以後的著名將領,此時也來投奔。他們嘯聚在綠林山中,因此稱為綠林軍,這個「綠」字到底怎麼發音,我個人覺得,不過是古今音異或方言罷了,讀lù讀lǜ都可以。

值此多事之秋,在長安求學的太學生們,也沒法安心讀書,消息靈通的他們,也喜歡討論政治以及政治八卦,經常七嘴八舌議論紛紛。老師們起初還勸,說學生要安心學習,不要妄議國事,但是沒用,掩耳盜鈴豈能長久?

劉秀的老家舂陵,位於南陽郡與南郡交界的地方,他很關心綠林軍的情況。 聽說綠林軍已經發展到七八千人,在附近鄉野間活動,搶糧搶錢搶女人。劉秀說起舂陵附近的匪患,又說起自己的家世,頭頭是道,同學們投來或讚許或同情的目光。

然而劉秀最關心的,還是家人的近況。遊學四年了,中間只回過一次家,不知道現在母親的身體怎麼樣,叔父的胃口還好嗎,大哥的家業能維持嗎?當然還有陰麗華,她還是那樣美麗嗎,有沒有嫁人?

正在念叨著,老家來人了,這大冷天的會是誰呢?原來是舂陵侯劉敞的管家來了。這些年各級政府管理混亂,錢糧租稅糾紛很多,一些大戶人家經常派人到京師,拜訪高官,處理糾紛。這名管家直接找到了劉秀,請他到官復原職的庄尤府上代為訴訟。

劉敞對劉秀一家多有照顧,他當然義不容辭,次日,他修整衣冠,帶著劉敞的書信和禮物,前往庄尤的大司馬府。

府門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劉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東張西望,突然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宛城人朱祜。朱祜字仲先,幼年喪父,母親是復陽(在今河南桐柏)劉氏,因為有宗親之誼,經常來舂陵走動,所以和劉縯劉秀兄弟相識。

劉秀上前施禮,問道:「朱兄,別來無恙,家中可好?不知何事到此?」

朱祜眼前一亮,答道:「原來是賢弟啊,久違久違,我舅舅有一樁錢糧官司,要來處理。」

劉秀一笑:「不瞞你說,我也是來處理族叔的一樁錢糧官司。」

朱祜答道:「那太好了,一會兒咱倆一塊兒進去。」

等啊等啊,門口的人一個個進去,又一個個出來,有的歡天喜地,有的唉聲嘆氣。眼看快輪到劉秀和朱祜了,結果大司馬府的門房踱步出來,對外面的人說,今天到此為止,大司馬要出府了。

人群一陣騷動,但也無可奈何。只見庄尤排出儀仗,駕著高車駟馬,緩緩行進過來。他一眼就看到前排的劉秀,劉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五綹長髯迎風飄撒。四目相對,劉秀連忙躬身施禮道:「草民劉秀見過大司馬。」

庄尤頷首致意,問道:「年輕人如此面善,是何來歷?」

劉秀答道:「草民劉秀字文叔,南陽蔡陽人,太學許博士門下,為族叔訴訟錢糧租稅而來。」

庄尤見他不卑不亢,笑道:「看你言談舉止不俗,將來可不是草民。這樣吧,你可以去找我管家,讓他處理。」

劉秀再施一禮,指著朱祜說:「多謝大司馬,這位是故友朱祜,可否與草民同去?」

庄尤沒再答話,努了努嘴,算是默許了。劉秀和朱祜見了門房又見管家,因為是庄尤親自交辦的,所以很快就圓滿解決。回來的路上,劉秀大笑著對朱祜說:「朱兄,大司馬為啥就不看你呢!」朱祜自我解嘲說:「因為你知識水平比較高啊!」

話說劉秀的太學生涯此時也接近尾聲了。

如果是在太平年月,太學生中的優秀者可以被授予博士,這裡的博士可不是博士學位,而是五經博士,王莽加了一門《樂經》,稱為六經博士。博士的主要職責是掌管圖書,通古今以備顧問,秩卑而職尊。

成績一般的太學生,也可以補任官吏,作為察舉制的補充。然而此時天下動蕩,國家機器運轉不靈,社會矛盾更加尖銳。很多太學生已經中斷學業,自謀生路去了,如鄧禹庄光,能堅持下來的人都是對王莽抱有幻想的。

但是王莽讓他們失望了,只有極少數人「蒙恩簡拔」,而大多數人則陷入一畢業就失業的窘境。劉秀不幸成為大多數人中的一員,沒有辦法,只好捲鋪蓋回家種地去吧。

數年的太學生涯並非一無是處,劉秀增長了學識和見聞,結交了同學和朋友,這對他以後的發展裨益良多。

別了長安,也許我還會回來。

劉秀吃完了散夥飯,與朱祜一道回鄉,千里迢迢,頂風冒雪。兩人在宛城告別,劉秀繼續趕路,終於趕在過年之前回到家中。舂陵熟悉又陌生,空氣清新又冷清,皚皚白雪蓋住了房屋田野,天地一色,蒼蒼茫茫。

偶爾遇到一兩個行人,也都匆匆走路,沒有相識的。劉秀走近自家門前,時值中午,正看見炊煙升起,可能是為了避寒,院子大門緊閉。

劉秀忐忑不安地叩響了大門,過了片刻,門內響起了渾厚的嗓音:「誰呀?」接著就有人來開門,是他大哥劉縯。

劉縯一愣,接著喜笑顏開,也不顧什麼繁文縟節,一把抱住了劉秀:「文叔,你回來了!」

劉縯轉頭往裡面喊道:「母親、叔叔、嬸母、弟弟、妹妹,文叔回來了!」他一口氣喊了出來,還不忘補充一句:「兒子,來見你三叔。」

一家一起擁了出來,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對劉秀噓寒問暖。這就是家庭的力量,在外的遊子們,家是你永遠的港灣,不管你成功也好,失意也罷,歸來吧歸來喲。

在劉秀遊學這段時間,大哥劉縯已經娶妻生子,長子叫劉章,次子叫劉興。當劉章口齒不清地叫「三叔」時,劉秀意識到自己已經老大不小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團圓飯,吃完了飯,又接著拉起了家常。劉秀說起自己立志求學,結果一事無成,不免有些感傷。家人都安慰他,劉縯拍著他的肩膀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行就跟著大哥干。」

劉秀笑了笑,他顯然是個謹厚的人,只要生活過得下去,豈能輕言暴力。接下來的兩年時間他潛心鑽研「地球物理」,引水種稻精耕細作,地里年年豐收。如果沒有後來的風雲際會,他可能會成為那個時代的袁隆平。據說後來劉備就是用雜交水稻秸稈編的草鞋,結實耐用,士兵個個都說好,從而打下一隅江山。

他挂念著女神陰麗華,一直借故拖延,終於把自己拖成了剩男。二十七八了,可不就是剩男嗎?母親和叔叔總是勸他湊合算了,傳宗接代才是大事,但他並不認同。

王莽又在做些什麼呢?

公元21年,王莽的妻子王氏病重,因為之前王莽逼死了兩個兒子,王氏哭瞎了雙眼,愁苦難當。於是王莽讓太子王臨去侍奉她,結果王臨與一個王莽寵幸過的叫原碧的丫鬟勾搭成奸,王臨怕事情敗露,就準備謀殺親爹。

王臨的妻子會研究星象,說宮中很快會有「白衣會(葬禮)」,王臨大喜,以為老爹要翹辮子了。

可是沒過多久,因為發生了大風災,要有臣子背鍋,王莽貶王臨為統義陽王。王臨心不自安,偷偷給母親寫了封信說:「陛下對兒孫們太嚴厲了,之前大哥、二哥都是在三十歲被逼死,現在我也快三十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這份書信正好被王莽截獲了,他大為光火,連妻子的葬禮都不讓王臨參加了。喪事辦完,他把原碧這個狐狸精抓起來,嚴刑拷打,得知了真相。但是家醜不可外揚,他處死了辦事官員,又賜死了王臨,對外宣稱是暴病身亡。

禍不單行,就在同月,王莽的三子王安也病死了,至此王莽的四個嫡子全部掛掉。不過他的姬妾也生了兩男兩女,我們只說這兩個兒子,一個叫王興,一個叫王匡。

看來王莽確實健忘,王興這個名字,正是金匱圖中那個城門吏,後來還娶了王莽的孫女王妨(真繞),結果又給兒子起了這個名字,不過王興一直默默無聞。而王匡這個名字,我們以前也提到過,正是綠林軍的領袖之一,王匡在以後的故事中還會出現。

大概是從「檿弧箕箙,幾亡周國」開始,老祖宗已經將讖語玩濫了,但是仍然屢試不爽。王莽同志搞的神神叨叨那一套,證明了自己是天命所歸,而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一個新的讖語又浮出水面。

魏成郡的大尹李焉對王莽不忿很久了,他認識一個算命的叫王況,兩人私下謀劃。王況說:「王莽即位以來,土地奴婢不能自由買賣,貨幣朝令夕改,外交一味強硬,戰事頻繁盜賊並起,百姓苦不堪言,漢朝將要復興。漢屬火德,你又姓李,李在五音中屬於徵音,徵音也屬火。」

這便是那個著名的讖語:劉氏當興,李氏為輔。

然後王況先生又編了一大堆不知所謂的預言,包括王莽手下的福禍吉凶,連日期都寫得清清楚楚,總共十幾萬字,洋洋洒洒。

李焉讓書記員抄寫幾千份,準備布告天下,書記員一看,我的媽呀,十幾萬字,抄到猴年馬月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書記員揣上文稿就跑去告密了,王莽馬上逮捕李焉,在獄中拷打而死。長篇大論害死人吶!

王莽本來就很迷信,這次看到王況的讖語後,不由得後背發涼。讖語說楚地將興,李氏為輔,可是楚地那麼大,究竟是哪裡呢?王莽覺得應該是江東之楚,畢竟那裡是楚霸王項羽的發祥地,於是他專門找了一位李姓將領李棽chēn,賜名為李聖,任命他為大將軍、揚州牧,鎮撫楚地。

地方官員投其所好,順帶照顧一下領導的下半身,說當年黃帝御一百二十女而成仙,這大概就是欲仙欲死的來歷。他建議王莽也如此照辦,王莽派出使者巡行天下,搜羅漂亮的小姐姐。可是王莽都六七十歲了,哪裡吃得消,這不,因為腎虛,他開始噩夢連連。

先是夢到長樂宮前的十二金人中的五個居然動了起來,這十二金人本來是秦滅六國後,收取天下兵器熔鑄而成,象徵著天下平定,現在動了,說明天下要亂。王莽急命工匠把金人胸前的銘文「皇帝初兼天下」磨掉,搞一回精神勝利法。

後又夢見劉邦的鬼魂找上門來,王莽命令衛士衝進高廟,四面揮擊,破壞門窗,又用紅色的鞭子,蘸上桃木煮的水,在牆壁上抽得啪啪作響。又命令輕車校尉駐紮高廟,禁軍北營駐紮長陵,把劉邦「看管」起來,讓這老東西少來搗亂。

王莽覺得御女成仙太累,身子骨實在扛不住,就選了一條捷徑。他聽說皇帝建華蓋而登仙,於是造了九重華蓋,富麗堂皇,高八丈一尺,安裝在四輪車上。假如李約瑟認真讀過王莽傳,肯定就不會吐槽中國人沒有發明四輪車了。

王莽裝神弄鬼,對天下的亂局顯然毫無作用。南郡人秦豐割據黎丘(今湖北宜城)一帶,自立為楚黎王,聚眾上萬人。王莽召開御前軍事會議,商議剿匪方略,群臣都學乖了,一個個變成了老油條,眾口一詞說匪患不足為慮。

但是久經考驗的老同志公孫祿坐不住了,他把朝廷的內外政策批判了一番,包括井田、六管和對匈政策。不過他還是給王莽留了面子,沒有直接指責王莽,而是針對具體負責的官員。

王莽很生氣,出於對老同志尊重,只是讓衛士把他請出去,可是仔細想想,他說的也不無道理。領導是不會輕易認錯的,所以王莽把負責六管的官員貶出京師,以平息眾怒。講道理,如果你遇上這種領導,你還會給他賣命嗎?

其實認真考察近年的動亂,基本上還處在吃大戶的階段。人數雖眾,但沒有一個自稱大號的,都是巨人、從事、三老、祭酒之類,相當於大哥、幹事、長者、老鐵。用後來曾國藩的話說,他們只是「流寇」,而不是「竊號之賊」,如果善加安撫,還不至於釀成大禍。

除了呂母事件外,他們對地方官吏也沒有大肆屠殺,一般都是死於亂軍之中。為了向朝廷表達善意,他們還經常釋放俘獲的官員,比如一名大司馬的部下被抓獲後放還,出於良知,他覺得有必要上書陳述真相。

但是王莽並不買賬,他從來都只相信自己,下旨痛斥說:「鎮壓叛亂是官員的職責所在,可是你們呢?玩忽職守,圍剿不力,反賊越來越多。又借口貧窮饑荒所致,簡直胡說八道,如果真是貧窮所致,不過三五人而已,現在成千上萬,分明是造反!官員再不出力剿匪,拖延塞責,一律治罪!」

官員們噤若寒蟬,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的原則,紛紛選擇隱瞞不報。這樣形成惡性循環,叛亂規模越來越大。

偶有一兩個忠直的官員,比如翼平郡連率田況,緊急徵召民夫四萬多人,發放兵器,組織訓練。赤眉軍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越雷池一步。田況知道擅自發兵,有違朝廷法度,於是上表自劾,王莽倒是難道清醒了一回,讓田況代領青、徐二州牧,督辦軍事。

田況一激動,啥實話都往外說,他給王莽寫了報告,大力吐槽:「盜賊初起的時候,根本不值一提,都是地方官員不作為,鄉騙縣,縣騙郡,一直騙到未央宮。一百人說是十個人,一千人說是一百人,上下相蒙,以致不可收拾。等事情鬧大了,朝廷又調兵遣將,派出使者,限期征剿,官員們苟且圖免,只顧應付上差,哪還有心思處理政務。將領們貪生怕死,作戰不利,朝廷的赦令也沒有認真執行,造成人心不穩,降而復叛。我聽說陛下準備派太師、更始將軍大舉東征,實屬不妥,兵力太少不足以平叛,兵力太多又騷擾地方,驚擾百姓。應該充分調動基層幹部的積極性,選賢任能,嚴明賞罰,聚攏百姓,堅壁清野。這樣叛軍久攻不下,又沒糧食,招之必降,攻之必敗。臣用這樣的方法,一定能平定盜賊。」

我相信王莽看到這份報告的時候,臉上一定是紅一陣白一陣,你一個小小的地級幹部,對朝廷大事指手畫腳,比領導還聰明,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當然為了體現自己的涵養,他還是派出使者撫慰田況,將其調回京師,拜為師尉大夫,束之高閣。赤眉軍的兄弟們高興壞了,革命形勢一片大好。

公元22年,正月,王莽家的九廟終於建造完成了。他興高采烈地將祖宗牌位放置進去,乘坐天子六駕,在馬身上披上龍紋,裝上鹿角,遠遠看著像麒麟一樣。這一刻,王莽心潮澎湃,有列祖列宗英靈護佑,老子怕誰?

趁著這股喜慶勁兒,四月,王莽派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率大軍開拔。臨行時大雨滂沱,衣衫盡濕,長安的老人們都說:「這是泣軍,大凶之兆!」

王莽仍然主持了誓師大會,他發表重要講話:「近年來我國發生了嚴重的自然災害,百姓流離失所,今年春天尤其嚴重,我很痛心。特命太師東征不經過的地方,開倉放糧,賑濟百姓。大軍開往兗州,組織廣大幹部群眾,對周邊青州徐州一帶尚未解散和散而復聚的賊寇,給予堅決打擊,以安定民心。」

王匡和廉丹帶領十萬大軍,趾高氣揚地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前進。王匡是王莽的寶貝兒子,廉丹也是平庸之人,軍紀不嚴,放縱士卒,一路上沒少禍害老百姓。老百姓為他們編了順口溜「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官軍比匪軍更可恨,不幸被田況言中。

為了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王莽再次發揮了聰明才智,派使者親臨指導,改善主糧結構,把草木煮成糊糊,讓百姓們吃。他不知道的是,人不能消化纖維素,只有把樹皮草根磨成粉,才能吸收裡面的一丁點澱粉,這樣搞反而浪費不少人力物力。

王莽或許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理想化的施政方針,在嚴酷的現實面前碰了壁。他不得不發下文告,說五均六管使貪官豪強腦滿腸肥,人民利益受損,這並非朝廷本意。下令開放全國的山林湖澤,只要符合節氣時令,任由百姓開採,不收賦稅,這一政策要堅持到地皇三十年,再視情況而定。

可是已經晚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綠林軍日益壯大,荊州牧發兵兩萬征討,王匡大哥率軍迎戰,大破官軍,盡獲糧草輜重。他們開始嘗試性的攻城拔寨,擄掠婦女上山造小人,迅速裹挾了五萬多人,威震地方。

人員密集場所容易發生傳染病,何況是在衛生條件不佳的山林之中。綠林軍中爆發了大規模瘟疫,病死近半,被迫分散轉移。王常、成丹進入南郡,稱為下江兵;王鳳、王匡、馬武、朱鮪進入南陽郡,稱為新市兵;平林(今今湖北隨州市境內)人陳牧、廖湛起兵響應,稱為平林兵。這時一個叫劉玄的人投奔了平林兵。

劉玄,正是第二代舂陵侯劉熊渠的庶出曾孫,是劉秀的族兄。

王莽得報,派遣司命大將軍孔仁鎮撫豫州,納言大將軍庄尤、秩宗大將軍陳茂出兵荊州,然而又不能完全信任他們,連例行的兵符都不願授予。庄尤只能仰天長嘆:「調兵遣將不賜兵符,必然束手束腳,就像把韓盧犬(古代名犬)拴起來卻讓它追逐獵物一樣。」

真是禍不單行,當年夏天,又爆發了大規模蝗災,蝗蟲遮天蔽日,從山東飛入關中,落滿長安未央宮中。隨之而來的是嚴重的饑荒,流民數十萬人也像蝗蟲一樣擁入關中,王莽組織開倉賑濟,但是用人不當,官吏監守自盜侵吞官糧,饑民餓死十之七八。有人為蒙蔽王莽,還買了肉羹和小米飯,說這就是長安居民日常所食。

南陽郡也發生了饑荒,而劉秀因為務農得法,竟然獲得了豐收,正趕上大哥劉縯的賓客小偷小摸惹上官司,劉秀為避風頭,前往宛城賣糧。

劉秀在宛城遇見了一個神棍,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這個人叫李通。李通的父親李守,師從國師劉歆,後出任宗卿師,喜好天文曆數和圖讖之學。李通也曾在新朝任職,曾出任五威將軍從事和巫縣縣丞,王莽倒行逆施,民不聊生,他便棄官回家,反正家裡也是世代經商,不差錢。

李通常聽父親說起「劉氏復興,李氏為輔」,因此常常留心,現如今世界這麼亂,他便開始物色人選。想來想去,南陽地面上也就舂陵劉縯敢想敢幹,社會聯繫廣泛。李通和弟弟李軼取得了一致意見,他們聽說劉秀到了宛城,就請他到府上一敘。

劉秀向來謹慎,並且之前劉縯跟李家有過過節,因此多次推脫,最後實在拗不過去,就在袖子里藏把短刀,前往拜訪。李通也不廢話,直說王莽藥丸,你們劉氏兄弟何不幹一番大事,興復漢室呢?

說到激動處,李通一把拉住劉秀的手腕,摸到個硬東西,發現是把刀,驚道:「何必這樣!」劉秀自我解嘲地笑著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聽李通說完,劉秀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造反,他可從沒想過,僅僅是在潛意識的支配下說過「你們怎麼知道天子不是我?」但是這點潛意識已經足夠了,很多人活一輩子連想都不敢想。

劉秀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想到大哥苦心經營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又想到自己都奔三了,還是一事無成。當年吹過的牛逼「仕宦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言猶在耳,難道就這樣放棄了?

老子幹了!

於是劉秀與李通、李軼定計,準備效法當年的翟義,在秋季地方預備役訓練時,趁著人馬雲集,劫持南陽郡的前隊大夫(太守)甄阜和屬正(都尉)梁丘賜,舉起反莽大旗。劉秀和李軼暗中購置兵器,返回舂陵,以便策應。

《起義》

在劉秀外出躲避期間,劉縯在舂陵可沒閑著,他糾集亡命,打造兵器,拉起一支不小的隊伍。不光行人側目,就連地方官吏,看見劉縯也得繞著走,他藉助舂陵劉氏、湖陽樊氏、新野鄧氏的交際圈,儼然成為當地的風雲人物。

說起舂陵劉氏,原舂陵侯劉敞此時已經過世,他的長子劉祉雖然無爵,但仍然是劉氏的族長。他與劉縯劉秀兄弟保持了親密關係,時常資助,否則以劉縯家的經濟實力,斷無可能豢養門客拉起隊伍。

隨著天下局勢越發動蕩,劉縯開始在同族中物色志同道合之人,而母親的離世,也使他在悲痛之餘再無後顧之憂。當時母親在彌留之際,面對兄弟二人,眼睛裡閃著淚花,良久無語。她知道劉縯的雄心壯志,也知道劉秀的小心謹慎,最終還是很克制地囑咐了幾句,說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果然兄弟同心,正當劉秀和李軼返回舂陵的時候,劉縯也準備起事了,他召集族人,共商大計。雖然大家平日里對劉縯持理解的態度,但是真的到了拼上身家性命孤注一擲的時候,大家都慫了,甚至驚叫:「伯升你這是害我!」族長劉祉畢竟年輕,沒有太大的號召力,因此一時陷入僵局。

很快劉秀回來了。

劉秀是個細心人,他不只購置了兵器,還有軍服旗幟等物,完全按照舊漢樣式。只見劉秀、李軼身著漢朝武官的紅袍鶻尾冠,身後的李家賓客們也都是紅衣赤幘,一桿「漢」字大旗半舒半卷。大家紛紛投來驚異的目光,這就是旗幟榜樣的力量,而更驚異的是,領頭的居然是劉秀!

劉縯平時大大咧咧的,我們都見怪不怪了,劉秀可是個老好人,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造反了!難道這世道真的到了揭竿而起的地步了?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叔父劉良,他質問劉秀:「你和你大哥向來志趣不同,你怎麼也……」

劉秀、李軼臨時為大家做起思想政治工作,從各地局勢談到王莽無能,從漢室復興談到謠言讖語。其實道理大家都懂,只是心中不安罷了,看如今這形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劉縯見時機成熟,振臂一呼:「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亦天亡之時,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父老鄉親們,跟我干一票大的!他集合子弟賓客六七千人,包括族人劉賜、劉終、劉順、劉嘉、劉稷等,自稱漢軍柱天都部,正式起義。

劉縯又派鄧晨回新野策應,派李軼回宛城策應,互為犄角,以期迅速控制南陽地區。然而宛城卻出事了。

話說李通的父親李守當時還在長安任職,李通決定起事後,便派人通知李守趕快回家。時間一耽擱,秘密就容易泄露,南陽郡的官吏聞訊直撲李府,李通顧不上家人,趁亂逃脫。王莽大怒,誅殺在長安的李守和李通全家六七十口,宛城之事遂不可為。

消息傳來,劉縯等人只得另行謀劃,他們將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綠林軍,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劉縯派族兄弟劉嘉做說客,前往接洽新市兵、平林兵,一下子聚起了數萬人馬,但是這次倉促合作並沒有確定領導權,埋下了以後的禍根。

劉縯率領人馬掃清附近的聚落,然後開始攻城略地,他們進攻的第一座縣城是新野縣。因為馬匹緊缺,此時還是二線部隊的劉秀只好騎牛,很有可能是南陽黃牛,大家都開玩笑說他是騎牛將軍。

好在新野很順利地攻下了,終於有馬可騎了,劉秀來不及去看陰麗華,又隨軍進攻湖陽縣。

前文說到,劉秀的舅父樊宏就是湖陽的土豪,而樊宏又是劉賜的妹夫,所以當湖陽久攻不下時,湖陽縣尉拘押了樊宏一家,脅迫他出城勸降漢軍。樊宏深明大義,投向漢軍,湖陽縣尉大怒,準備殺他全家,被縣吏齊齊勸住,可見樊宏人緣真好。

眼看情勢危急,劉終獻上一計,他穿上官服,自稱是江夏官吏,有軍情通報湖陽縣尉。估計湖陽縣尉也是昏了頭,快請快請,劉終上前,一劍刺他個透心涼,漢軍趁勢而入,攻下了湖陽縣。

福兮禍之所伏,柱天都部與綠林軍的第一次嫌隙也隨之出現。湖陽縣府庫充盈,漢軍開始分發戰利品,柱天都部很抱團,不願多分給綠林軍一些。綠林軍忿忿不平,摩拳擦掌準備火併,劉秀趕緊出面,勸說自家顧全大局,把戰利品讓出來,算是把局面控制住了。

接著漢軍又進攻棘陽縣(今新野縣前高廟鄉張樓村),一鼓而下,棘陽縣宰岑彭隻身逃回宛城,他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暫且不表。而李通輾轉逃亡,也於此時出現在棘陽,加入漢軍。

在掃清南部各縣後,劉縯率領漢軍揮師北上,準備奪取南陽首府宛城。而此時宛城的前隊大夫甄阜和屬正梁丘賜也在嚴陣以待,準備大幹一場。

劉縯躊躇滿志,開局一切順利,新莽軍似乎不堪一擊,隊伍沿著淯水北上,旗幟迎風飄揚,雖然裝備參差不齊,但是看得出來士氣很高。戰略重地宛城就在前方,勢在必得。

斥候來報,前方有一座小鎮,名為小長安(今南陽市瓦店鎮),這裡糧草充足,距離宛城只有幾十里的路程。劉縯略一沉吟,與眾位頭領商議,今日在此安營紮寨,命士卒飽食休息,明日強攻宛城。

然而甄阜、梁丘賜也不是等閑之輩,他們時刻注視著漢軍的行蹤,當聽說漢軍駐紮在小長安一帶時,決定趁其立足未穩麻痹大意之際,襲營!

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漢軍經過前段時間的連續作戰,上下都瀰漫著不小的驕傲情緒,更重要的是休整不足士卒疲憊,因此宿營警備如同虛設。很快漢軍要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這日清晨,朝陽一點都不刺眼,一場大霧悄然而至。習慣了日出而作的人們大多還在呼呼大睡,偶爾有幾個生物鐘強大的人在走動,卻無法看清遠處的物體。營地周圍安靜得有些不正常。

突然之間,鼓角齊鳴,殺聲震天,從四面八方擁入了大批入侵者,衝到近前,漢軍才發現他們身著土黃色的軍服,那是宛城的新莽軍。

漢軍拚命衝殺,無奈倉促應戰,寡不敵眾,漸漸開始潰散,而起義部隊往往有著大量的隨軍家屬,他們可要遭殃了。亂軍之中,人人殺得性起,誰還來得及分辨,劉秀的二姐劉元、二哥劉仲殉難。當時劉元深受重創奄奄一息,劉秀與三妹劉伯姬同乘一馬突圍,遇上二姐和她的三個女兒,正要救護,卻被一手推開,劉元喊道:「你們快走,要不然一起死!」劉秀眼睜睜看著她們慘死。

漢軍潰兵大部逃回棘陽,哭喊之聲不絕於耳,劉縯劉秀忙著撫慰士卒,穩住軍心。粗略清點,叔父劉良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陣亡,劉氏同宗死者數十人。經此一役,劉秀終於明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讓。革命是要死人的,至親也不能例外。

新野得而復失,鄧晨家也遭了殃,官府抄了他們家,污損住宅,還在祖墳上點了一把火。家裡人都埋怨鄧晨,說咱們家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跟著外姓人赴湯蹈火?但是鄧晨意志堅定不為所動。

甄阜、梁丘賜為求穩健,並沒有趁勝追擊,給了漢軍重整旗鼓的機會。他們將輜重部隊留在藍鄉,率十萬主力部隊駐紮在南淳水(今河南趙河)和沘水(今河南泌河)之間,砍斷浮橋,學韓信背水設陣。

新市兵、平林兵兩部見敵強我弱,意志動搖,準備重新佔山為王。劉縯為此憂心忡忡,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好消息傳來,綠林軍的另一支下江兵五千多人進入臨近的沘陽縣(今泌陽縣)境內。劉縯一面派人接洽,一面收攏散兵,重新聚集起數萬人馬,召開誓師動員大會,定要一雪前恥。

漢軍休整三日,飽餐足食,劉縯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且還要提前幾個時辰,夜襲。漢軍趁夜起兵,分作六隊,首先襲破藍鄉,獲其輜重,然後圍攻甄阜梁丘賜部,戰鬥持續到早飯時分,莽軍潰散,漢軍緊追不捨。背水一戰變成自尋死路,莽軍戰死淹死兩萬多人,甄阜梁丘賜陣亡。

經略荊州的庄尤、陳茂部聞訊,率軍在宛城周邊布防。劉縯吸取上次的教訓,焚燒財物砸爛銅釜,然後一鼓作氣,與莽軍激戰淯陽(在今南陽市卧龍區),大獲全勝,庄尤、陳茂棄軍逃走。漢軍乘勝包圍宛城,消息傳到長安,王莽大驚,懸賞要劉縯的人頭,位賜上公、封邑五萬戶、黃金十萬斤。

南陽大局已定,百姓見勢紛紛歸附,漢軍很快發展到十多萬人。為了確立革命領導權,眾將商議推舉劉氏為君,南陽豪傑大多擁護劉縯,而新市、平林兵人多勢眾紀律性差,不願接受劉縯的領導,轉而擁護此前名不見經傳的劉玄。

為了造成既成事實,他們先私下議定,再派人通知劉縯前來。劉縯見狀,只好婉言相勸,他說:「諸位擁立劉氏,是天大的恩德,但依鄙人之見,卻不敢苟同。現如今赤眉軍盤踞青徐二州,如果聽說我們擁立皇帝,恐怕也要擁立,到時候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對反莽大業極為不利。並且自古以來,先立名號者,少有成功,陳勝、項羽都是如此。宛城離舂陵還不到三百里,萬里長徵才邁出第一步,根本算不上大功,如果急立名號,會成為眾矢之的,難免為人所乘。」

他接著說出自己的意見:「不如我們先稱王不稱帝,看赤眉軍所立如何,如果賢明,我們就去投奔;如果不賢,我們先滅王莽再破赤眉,稱帝不遲。諸位考慮考慮吧!」

劉縯所說雖有私心,但在戰略層面很有道理,不少人點頭附和。然而新市兵的將領張卯跳了出來,拔劍刺地,大叫道:「今天的事,不行也得行!」事已至此,大家只好勉強同意。

於是在公元23年農曆二月,漢軍在淯水沙洲上設壇,劉玄即皇帝位,大會群臣,建年號為更始元年。劉玄心理素質不大好,緊張流汗,說話結結巴巴,不過這正如綠林諸將所願。拜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陳牧為大司空、劉縯為大司徒、劉秀為太常偏將軍。

以劉縯為代表的南陽豪強勢力,與以劉玄為代表的綠林軍勢力的梁子就此結下。平林兵隨後再攻新野,未能攻取,新野縣宰揚言說:「除了劉縯,我誰也不降。」而劉縯一到,他立馬開城投降,想必綠林眾將心裡跟吃了蒼蠅似的。只是目前大敵當前,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

是時候說說赤眉軍了,大家還記得王匡、廉丹出師東征嗎?他們在梁郡(今河南商丘一帶)遇上了赤眉別部董憲,王匡年輕氣盛,急於交戰,而廉丹以為師老兵疲,應該休整再戰。王匡不聽,輕兵冒進,廉丹只好硬著頭皮跟進。王匡決戰失利,掉頭就跑,廉丹還要點臉,他把大印符節扔給王匡說:「你小子可以走,老子不走!」

廉丹戰死,其部下校尉二十多人不願獨活,沖入敵陣殉死。王莽下詔撫慰,另擇將領出征。國將哀章自告奮勇,說黃帝之時,以中黃直(沒有查到,估計又是瞎編的)為將擊殺蚩尤,而自己身居中黃直的職位,理應為國分憂。

王莽病急亂投醫,命哀章東出,與王匡并力作戰。為了進行戰爭動員,王莽又命大司徒王尋率軍十萬鎮守洛陽,大司空王邑兼任三公暫代政務,大司馬董忠組織訓練長安北軍(北軍是中央軍,南軍是禁衛軍)。王尋剛離開長安三十多里,夜裡宿營的時候,居然把象徵兵權的黃鉞都丟了,嘖嘖。

王匡這個紈絝和哀章這個神棍能打什麼仗,戰線逐步推進,只不過是往後推進,推著推著,就推回洛陽了。但是赤眉軍並沒有追擊,劫掠一陣後又撤回了,更奇怪的是,赤眉軍數十萬眾,卻遲遲未立名號,旗幟軍令也還是沒有。

王莽召集群臣,問這是怎麼回事,沒有人答得上來,當時庄尤還在朝中,他說:「這不足為怪,自古興師都有旗幟號令,赤眉軍卻沒有,說明他們不過是饑寒交迫的流寇罷了。」眾人心悅誠服,可見王莽手下不是沒有明白人,只是其不能用。相比之下,綠林軍(漢軍)可以說是「建號之賊」,對新朝的威脅更大。王莽自然知道,這也印證了劉縯的分析是正確的。

王莽聽說更始帝劉玄即位,又驚又急,頭髮鬍子都白了,怕人看出來,還特意染黑了。為了掩人耳目,也給自己沖沖喜,他續立皇后史氏,又進妃三人、嬪九人、美人二十七、御人八十一,又與方士鑽研房中術,「科學」采陰補陽。

卻說宛城圍攻戰仍在持續,之前逃入宛城的棘陽縣宰岑彭,與郡吏收拾殘兵,堅守不出,面對城高池深,漢軍一時無計可施。為迅速擴大戰果,成國上公王鳳、廷尉大將軍王常與劉秀等人奉命繞過堅城,攻略北邊的潁川郡。

諸將順利攻克潁川門戶昆陽縣,又向東拿下定陵、郾城(今河南漯河一帶),著名的昆陽之戰即將拉開序幕。

雙方將領:

莽軍主要將領為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納言將軍庄尤等。王尋雖然姓王,卻並非王莽家族,而王邑是王莽叔叔王商的兒子,是堂兄弟,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莽軍的重大決策都是由王邑做出的。庄尤新敗,雖然屢屢勸諫,卻並沒有什麼卵用。

漢軍主要將領為成國上公王鳳、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偏將軍劉秀等。王鳳是綠林軍中的老大哥,資歷深厚,王常也是下江兵的領袖,更重要的是,他倆都有長者之風,從善如流。劉秀此前並沒有太大的戰功,但是他推己及人,人緣很好。

雙方兵力:

流傳最廣的《後漢書》記載莽軍「兵百萬,其甲士四十二萬人」,但是《東觀漢記》《後漢紀》都沒有百萬的說法,結合《漢書》來看,「發眾郡兵百萬……定會者四十二萬人」,即王莽拍腦袋決定發兵百萬,實際集結的只有四十二萬人,這也比較符合當時的歷史條件,范曄應該是理解錯了。另外大軍陸續進發,首批抵達的兵力「且十萬」,《東觀漢記》作「五六萬」,而昆陽圍城多則十幾天,所以估計城下的莽軍應在二十萬左右。

昆陽城中的漢軍兵力,歷史記載相當一致,「八九千人」,而定陵、郾城的援兵數量語焉不詳,從後來劉秀組織敢死隊三千人來看,其兵力也估計在六七千左右。一萬五對二十萬,實力仍然懸殊。

第一階段:

六月,王尋、王邑率領大軍,取道陽翟(今河南禹州)南下,與庄尤、陳茂會合。當時劉秀正在陽翟附近的陽關,接觸到莽軍先鋒後隨即撤回,陽關百姓講起這位漢軍的年輕將領秋毫無犯,庄尤自笑道:「難道是當年那個美髯少年?竟然也這樣了!」很快,劉秀會讓他更加吃驚。

大軍啟行,浩浩蕩蕩,旌旗輜重,千里不絕。王莽徵召天下兵法流派六十三家,共計數百人,充任各級軍吏;之前那個身高一丈腰大十圍的巨無霸,被重新起用,作為中軍壘尉;又搞來虎豹犀象等猛獸,以壯軍威,確實很有創意。

漢軍各部得到消息,懾於莽軍聲勢,紛紛退入昆陽,又一合計,這仗怎麼打呀!大家就想學二師兄,大家行李一分,回家找高小姐去。王鳳、王常也無法制止,眼看就要散夥,關鍵時刻劉秀站了出來,他說:「現在敵強我弱,拚死一戰,或許還有活路;如果分散,必定死無全屍。況且宛城還未攻下,難以派兵支援,昆陽一破,大家都要完蛋。大丈夫不思功名,難道要守著老婆孩子不成?」

請將不如激將,想走的人聽他這麼說,一個個氣急敗壞,說你怎麼說話呢?劉秀只是很自信地笑了笑。不一會兒,斥候來報,說莽軍先鋒已到城北,綿延百里,看不到頭。這下想跑也跑不了了,大家只好找來劉秀,你讀書多,相信你不會騙我。

劉秀建議據城固守,挫敵銳氣,而自己願意突圍出去,搬取救兵,然後內外夾擊,對此王常非常贊成。說干就干,王鳳王常率眾守城,劉秀徵集勇士,與鄧晨、李軼等十三人,備下快馬,趁夜在昆陽南門突圍。當時城外的包圍圈即將合攏,劉秀等人左衝右突才殺出一條血路,不知這一刻他是否想起童年時在蕭縣的所見所聞。

南陽的援兵是指望不上了,他們調轉馬頭向東,直奔定陵、郾城而去。

第二階段:

王尋、王邑指揮大軍將昆陽團團圍住,昨夜南門有一小股漢軍突圍,似乎無關大局,不足為慮。筆者曾到現在葉縣實地考察過,這一帶平坦無山,北面的沙河(滍水)距城十餘里,南門的灰河(昆水)不過是一條小河溝,本來無險可守。但是不要忘了,小城有小城的優勢,千把人就能守得嚴絲合縫,還能輪換休息;而對城外的大軍來說,任你二十萬人馬,每次進攻也只能用到幾千人,另外昆陽地處要道,城牆修得又高又厚,想要一舉突破也並非易事。

深諳兵法的庄尤心裡明白,勸王邑說:「昆陽城小而堅,恐怕一時難以攻取,如今偽帝劉玄在宛城,不如大軍直奔過去,擒賊擒王,昆陽自然降服。」王邑自以為有百萬大軍,又怕遇敵不戰,被王莽責怪,堅持攻城。庄尤又勸:「窮寇勿追,圍城必闕。如果非要攻城不可,也要網開一面。」王邑還是不聽。只見莽軍連營數百,圍困重重,旌旗蔽日,煙塵滾滾,鼓角之聲相聞。上用雲車俯攻,中用衝車撞城,下用地道突襲,全方位聯合立體打擊,弓弩亂髮,箭如雨下,守城的漢軍出來打水都要背著個門板,不然就被射成刺蝟。

按說這樣早該投降了,王鳳也確實請降了,然而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王邑王尋腦洞大開,覺得勝利在望,要多取些首級邀功,不準投降。都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漢軍求生無路,只好拚死抵抗,王鳳恨不得對著王邑大叫「我是你大爺!(王邑他大爺確實叫王鳳)」黑夜有流星從莽軍營地上空划過,白天又有積雨雲從營地上空壓過(之後暴雨的預兆),本是自然現象,但是古人比較迷信,造成莽軍士氣更加低落。

與此同時,劉秀抵達定陵後,事情卻並不順利。綠林好漢們剛搶了個盆滿缽滿,實現了小康溫飽,現在讓他們捨棄財物,去跟莽軍拚命,誰也不想去。在這種情況下,假大空的政治工作毫無用處,劉秀只能順著他們說:「這一仗要是打勝了,戰利品豈止百倍,要是打敗了,性命都保不住,更別提財物了!」眾將覺得有理,這才勉強出兵。

第三階段:

劉秀領著大家日夜兼程,趕回已經岌岌可危的昆陽城。好傢夥!城外黃衣黃甲,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圍困數十重,中軍大纛直入雲霄。眾將遠遠望去,頓時慫了,這不是來送死嗎?劉秀不過是一個偏將,沒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並不能指揮這些人,這個時候只能身先士卒帶隊衝鋒。他振臂一呼:「新亡漢興,在此一戰。同志們!跟我上!」然後親率步騎兵千餘人,在新莽大軍五里外列陣,讀者要問了,這不一樣是送死嗎?

我們需要對古代的軍事指揮體系有一個全面的認識。古往今來眾多以少勝多的戰役一再表明,即使在古代,人多也不一定是優勢。受制於通訊手段、組織體系、後勤補給等條件,將領的個人素質成為勝敗的決定因素,他能夠直接指揮的兵力才能真正發揮作用。人多在某些條件下還會成為劣勢,比如陣腳大亂引起連鎖反應,兵敗如山倒。

王邑王尋發現這股漢軍後,一來輕敵,二來不便調集大隊人馬,嚴令各部不得輕動,親率數千人(《漢書》說是萬人)迎戰。看來二位活寶的指揮能力也就萬人的級別,讓他們指揮數十萬大軍實在是趕鴨子上架。劉秀當機立斷,率領輕騎直衝敵陣,跟大哥學的武藝不白給,只見怒馬揚塵、白刃翻飛,一輪衝鋒斬首數十人。後門的部隊一看:「哎呦,劉將軍平時遇敵都是小心謹慎,今天大敵當前這是怎麼了?看來是真拚命了,咱們也上吧!」

於是大家一擁而上,刀槍劍戟弓弩箭矢往上招呼,王邑王尋被迫後撤,漢軍窮追猛打,又斬首數百。這時劉秀使出攻心技能,派細作攜帶書信,上寫「宛城兵到」,在穿越包圍圈時故意丟失。王邑王尋得到書信,將信將疑,意志動搖,不知該如何是好。劉秀揀選敢死隊三千人,改變進攻方向,從城西徒涉昆水,向莽軍中軍發起突襲。漢軍士氣正盛,無不以一當百,越戰越勇,莽軍中軍陣亂,王尋被殺,那個巨無霸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城中漢軍見此情景,擊鼓出城,內外夾擊,喊殺聲震天動地,爺爺們憋了這麼久,也該懟回去了。

失去指揮的莽軍大部看到中軍大纛一倒,人心惶惶,終於崩潰,帶動後續部隊也往後跑,互相踐踏,死傷無數。逃過滍水的人還算幸運,一場大風雷雨不期而至,飛沙走石,大雨傾盆,隨軍動物園的猛獸都直打寒戰。上游洪峰襲來,擁擠在滍水兩岸的莽軍遭了殃,頓時作了魚鱉,溺死上萬人,滍水為之不流。王邑、庄尤等騎馬踩著士兵的屍體才逃了回去,數十萬大軍就這麼散架了。果如劉秀所言,繳獲的軍器輜重、金銀財寶,多得不可勝數,搬了一個月都沒搬完,剩下的笨重東西只好一把火燒掉。

有詩云:

劉玄建號立,王莽遣軍馳。 帶甲四十萬,千里不絕師。

當先驅虎豹,蔽日揚旌旗。 輜重如鱗次,武賁接踵移。

兵家稱數百,巨人築壘基。 軍陣如斯盛,秦漢未觀之。

諸將驚欲走,文叔反笑容。 奪門十三騎,生死以相從。

連營成隊列,圍困數十重。 地道附城畔,雲車臨闕中。

軍民形勢蹙,負戶避強弓。 乞降亦不得,尋邑正洶洶。

東去收余卒,輕裝倍道歸。 孤軍陷陣前,馬踏疾如飛。

偽使遺書信,欺敵士氣虧。 三千皆敢死,內外奮神威。

鼓噪動天地,莽軍潰不支。 風雷催雨注,滍水雍伏屍!

很多人據此說道,劉秀簡直就是位面之子,不光料事如神、高攻高防,還會隕石術和呼風喚雨術。實則是好讀書不求甚解,信了文人史筆的邪。如果沒有王鳳王常頑強抵抗,在昆陽牢牢釘住莽軍主力,劉秀這支奇兵根本沒有用武之地;王邑王尋能力不行還剛愎自用,頓兵于堅城之下,不許投降迫使對手死戰,對大軍控制不力導致崩盤;劉秀常年在大哥身邊耳濡目染,又豈能不知兵事,至於流星暴雨之類,不過是錦上添花,無關大局。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是劉秀的大人虎變還是讓人眼前一亮,昆陽城下的捨命一搏,推動了歷史的行程。一個人,如果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

《悲喜》

昆陽大戰結束後,漢軍趁勝追擊,劉秀率軍向潁川郡西部挺近,沒想到在父城(今河南寶豐)碰了個硬釘子。他原以為這座小城應該手到擒來,卻一連攻了幾天都沒有攻下,於是引軍暫退。一打聽,守衛父城的是縣宰苗萌和郡吏馮異,這都是人才啊。

這天馮異出城巡視,偵查漢軍動向,不小心暴露了行蹤,被漢軍抓獲。正巧馮異的堂兄馮孝就在劉秀軍中,聽說此事後,當面向劉秀舉薦馮異,說他自幼熟讀兵書,精明強幹。劉秀愛才,忙召馮異來見,只見馮異五花大綁,卻昂首挺胸,沉穩大度。劉秀親自解開束縛,又躬身一拜,說道:「將軍多有得罪。」馮異也打量劉秀,見他天庭飽滿,隆準大口,濃眉長髯,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暗自心許。

兩人互通姓名,馮異字公孫,父城本地人,現任潁川郡吏,監管五縣。劉秀笑道:「先生鄉賢宿將,失敬失敬。」馮異也拱手道:「將軍昆陽一戰,風雲變色,如有神助,才是當世豪傑。」他們並席而坐,越談越投機,劉秀勸他反正,他說:「我豈不知王莽無能,只是盡忠職守罷了。我個人不值一提,準備以五縣人馬相從,而且老母也在城中,安頓完畢後自來報效。」這也是在試探劉秀的誠意,劉秀痛快地答應了。

馮異返回父城,將所見所聞向苗萌細細講述,最後勸說:「綠林諸將生性粗野,暴虐橫行,我看只有劉秀所部秋毫無犯。我見他的言行舉止,絕非常人,不如歸降。」苗萌向來敬重馮異,當即同意。然而此時,南陽傳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劉秀慌忙率親隨兼程返回,馮異之事也暫時撇下。

劉縯被殺了。

就在昆陽之戰結束前數日,宛城糧盡援絕,已經開始吃人,被迫開門投降。當岑彭送來降表的時候,苦戰數月的漢軍將領咬牙切齒,要弄死他。劉縯惜才,說:「岑彭忠於職守,此乃大節。如今要做大事,應當招納義士,給天下人做個榜樣。」於是劉玄封岑彭為列侯,命他在劉縯帳下效力。

前面說大敵當前,大家還能保持表面上的團結,現在宛城在手,更始政權有了穩固的根據地,昆陽大勝,王莽倒台已是時間問題。劉縯和劉玄集團的矛盾也浮出水面,逐漸白熱化。劉玄與部下暗中商議,策划了一場新鴻門宴,召集眾將,單等劉縯入彀。眾人坐定,劉玄假意為劉縯表功,說道:「司徒大人勞苦功高,忠心可嘉。朕聽說寶劍配英雄,讓朕看看你殺敵立功的寶劍如何?」

這是事先安排好的解除劉縯武裝的舉動,只見劉縯起身奉上寶劍,劉玄抽出半截上下端詳,站在一旁的繡衣御史申屠建以玉玦示意,準備下手,劉玄卻眼神閃爍手足無措,一來是同宗,二來是功臣,實在是下不了狠心。

劉縯出來後,他的舅舅樊宏快步追了過來,提醒他:「伯升啊,想當年鴻門宴,范增舉玉玦以示項羽,你難道都忘了嗎?」劉縯大概看出劉玄優柔寡斷,又出於一貫的自信,只是笑笑,並不以為意。曾經積極支持劉縯兄弟起兵的李軼,此時也見風使舵,倒向了劉玄一方,劉秀有所懷疑,也提醒過劉縯。劉縯由於李通的緣故,覺得李軼還算可靠,因此不加防備。

早在劉玄登基之時,劉縯的部下劉稷正奉命攻打魯陽(今河南魯山),這劉稷勇冠三軍,卻脾氣火暴,聽說劉玄稱帝,他破口大罵:「本來起兵干大事的,是伯升兄弟,他劉玄算個什麼東西!」不僅如此,當使者任命劉稷為抗威將軍時,他桀驁不馴不肯下拜。如今戰事結束,劉玄派兵數千,將劉稷擒拿,準備明正典刑,殺雞儆猴。

劉縯與劉稷親密無間,聽說此事後,也顧不上帶兵,單槍匹馬闖入營中,與更始君臣據理力爭。說著說著,也不知那句話崩出了火星,往日之恨近日之仇一起湧上心頭,李軼、朱鮪勸劉玄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結果了劉縯。劉玄一聲令下,衛士們衝上來將劉縯圍在中間,劉縯奮力搏鬥砍翻數人,無奈猛虎難敵群狼,被亂槍刺死。

這個噩耗如同晴天霹靂,使劉秀震驚了,他呆坐半晌,進行了激烈的思想鬥爭。自從父親去世後,大哥就算是半個父親,雖然他平時顧家顧得少,但他胸懷大志,無疑是自己的人生導師。往日景象歷歷在目,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三條路:第一、領兵殺回去,為大哥報仇;第二、一個人逃走,從此隱姓埋名;第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第一條路當然快意恩仇,可是以自己這點兵力,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命運之神不可能永遠眷顧自己,況且南陽的叔父、嬸母、姐姐、妹妹、侄子,還有陰麗華,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裡捏著,搞不好玉石俱焚。第二條路無疑最輕鬆,可這豈是七尺男兒該做的,逃避不是辦法,否則大哥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第三條路很難,違背一個人的本能反應,可是想想當年高祖皇帝屈身項羽帳下,韜光養晦,終成大業。自己的實力遠遠比不上高祖,只有更低調,更隱忍,才能保全自己,完成大哥未竟的事業。

劉秀快馬加鞭趕回南陽,此時雖是夏末,他卻感到徹骨的寒冷。革命不只有戰場上慘烈的廝殺,還有內部的陰謀和背叛,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些都將考驗著一個人的智慧和意志。他抵達宛城後,第一批迎接的是大哥的部屬,他們嘴上說著「節哀順變」,內心卻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劉秀非常謹慎,沒有與任何人私下交談,只是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平時沒有好好規勸大哥。

劉秀隨即覲見更始帝劉玄,那是天子,至高無上的皇帝,現在可能只有他才能保全自己。劉秀長跪在階前,謙卑而不失鎮定的說:「陛下恕臣無狀。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很遺憾,劉縯無心之失,冒犯陛下,其罪不赦,其情可原。想我舂陵劉氏一脈,同氣連枝,肩負著興復漢朝的重任。陛下眾望所歸,名分早定,臣願效犬馬之勞。」

劉玄本不是兇狠之人,見劉秀如此恭順,念及同宗之情,又考慮到劉縯舊部手握重兵,如果逼人太甚,隨時可能爆發衝突。而劉秀平日謙虛謹慎,與綠林眾將從無過節,反而因為仗義疏財,頗得好感。劉玄封劉秀為武信侯、破虜大將軍,明升暗降,剝奪了實際軍事指揮權。

劉秀形同軟禁,周圍恐怕少不了劉玄的耳目。他見到隨軍在宛城的家人,剛一碰面,悲傷再次襲來,他咬著嘴唇,努力使自己的淚水不至於奪眶而出。家人也都神色憔悴、眼圈紅腫,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感情,只有幾個小侄子不住地哽咽。敘禮之後,叔父劉良拉著劉秀的手,久久無言,但終於還是開說話了:「文叔,別的也不說了,你大哥二哥先後歿了,不過好歹都有後代,你老大不小了,不是一直惦記著陰麗華嘛。明天我就去陰家提親,挑個良辰吉日把事情辦了!」

劉秀一時愣住了,自從舉兵起事,戎馬倥傯,他竟忘了這個問題。是啊,當年在長安吹過的牛「娶妻當得陰麗華」也該兌現了,只是不知道心中的女神是否會答應呢?

自古美女愛英雄,在新野閨中的陰麗華早聽說了劉秀在昆陽之戰的威名,而陰識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因此當劉良的媒人說明來意,陰識與小妹略一商量,認為劉縯劉秀兄弟是當世人傑,又是舊相識,雖然突遭橫禍,但來日前途無量,最終同意了這門親事。

在這期間,每當有人見面施禮,稱呼他為「劉將軍、劉破虜」時,他都連連擺手不願表功,即使有人主動攀談,論及昆陽之戰,他也只是不痛不癢地說:「都是定國上公指揮有方,在下只是盡綿薄之力,僥倖成功而已。」既然劉秀已經「承認」劉縯有罪,因此他不敢為大哥服喪,這在當時的社會主流意識里實在是不近人情,甚至有不了解原委的人背後對他指指點點。忍字頭上一把刀,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婚禮舉行的那一天,風和日麗,卻沒有多少歡樂的氣氛。紅色的裝飾此時看起來略顯刺眼,就像獻血的顏色,來賀的賓客也不多,基本都是近支親屬和大哥的舊部。只見司儀唱贊,劉秀緩步下堂,對陰麗華作揖,請她下車,二人用一束紅帛牽引,進入正堂。在司儀的指揮下,劉秀與陰麗華又行過沃盥禮、同牢禮、合巹禮、拜堂禮、結髮禮,接著是喜宴,喜宴結束後已是黃昏時分,劉秀送別親友,轉身進入內室。日夜思念的陰麗華近在眼前,卻偏偏又在這個時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卻說昆陽之戰中,四十萬莽軍雖未全部報銷,但是敗卒各自逃回本郡,也將大敗的消息迅速傳向全國。各地群雄並起,新朝的統治瞬間土崩瓦解,尤其關中一帶已成燎原之勢。王莽自欺欺人,又使出了老本行,引用《周易》中的「同人」卦:「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說莽是指王莽,升是指劉伯升,高陵是指高陵侯之子翟義,翟義伯升這些反賊都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又贏得了一次精神勝利。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王莽已是眾叛親離,一位道士對衛將軍王涉(王莽叔父王根的兒子)說:「彗星當空,劉氏復興,劉秀將為天子。」當然他說的劉秀是指國師劉歆,於是王涉聯絡大司馬董忠,請劉歆出山,但劉歆不敢應承。王涉親自拜訪,痛哭流涕:「劉哥,我是真心要保全你我宗族,為什麼不相信我呀!」劉歆只好說天子在東方。王涉便說:「當年我二叔體弱多病,二嬸嗜酒如命,我早就懷疑王莽不是我家的種。董忠掌管北軍精銳,我掌管南軍宿衛,令郎又是侍中,不如合謀劫持王莽,投降更始帝,才能保全性命,否則,禍及三族。」

大事商議已定,結果董忠那裡出了岔子,他拉攏宿衛軍官孫伋一起舉事,結果孫伋是個慫人,回家吃飯的時候臉色煞白,被老婆看出來了,勸他反水。孫伋猶豫再三,終於向王莽告發,王莽隨即派使者召見董忠。而當時董忠正在組織練兵,一旁的護軍王咸見到使者,心中懷疑因為計劃久拖不決,已經走漏了風聲,就建議董忠當機立斷,殺入宮中。但董忠不以為然,就與劉歆王涉一道入宮,結果在宮門口就被攔下。董忠拔出劍來準備自殺,值守的太監以為他要拒捕,將他亂刀砍死,一時引發混亂,郎官們刀出鞘箭上弦,沖了過來。新任更始將軍史諶巡視各郎署,宣布大司馬董忠有間歇性精神病,說要造反,已經被幹掉了。

王莽恨得咬牙切齒,命人用斬馬劍把董忠的屍體大卸八塊,用竹筐盛著示眾,又誅其三族。劉歆、王涉隨後也自殺了,但是這兩個人,一個是文膽,一個是堂弟,心腹之人都反了,說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只能秘而不宣。為了穩定大局,王莽下令一概赦免大司馬屬下的官員和士兵,以及參與陰謀而未遂的人。他緊急調整了人事安排,以王邑為大司馬,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苗為國師,侯林為衛將軍。

不久隴西豪族隗崔兄弟,聽說更始新立,王莽大敗,決定起兵響應,但是他的大侄子隗囂卻並不贊成:「兵者兇器也,不怕禍及宗族嗎!」不過隗崔還是把生米煮成了熟飯,然後推舉頗有名望的隗囂為上將軍,隗囂推讓一番,說道:「諸位叔父哪個不比我強啊,非要讓我來也行,你們必須聽我的,我才能出山。」其魅力和心機可見一斑。他們攻殺新朝雍州牧陳慶、安定卒正王向,收編部眾,移檄州郡,在隴西割據一方。

這年七月,析縣(今河南西峽縣)人鄧曄、於匡起事,本來一百多人無足輕重,然而人心向背,他們成功勸降了有數千兵馬的析縣宰。鄧曄自稱輔漢左將軍,於匡自稱輔漢右將軍,兵指武關,守將看見大勢已去,只好開城投降。王莽手足無措,大司空崔發獻上「妙計」:「陛下,《周禮》和《左傳》上提到,國有災禍,要大哭告天以求救。」於是王莽帶領群臣在長安南郊上演了一幕哭天的鬧劇。

他可是真哭,往事歷歷在目,他好心好意的為了天下長治久安,卻換來這樣的結局,他不甘心呀!哭得這叫一個慘啊,捶胸頓足,邊哭邊喊:「蒼天吶,你既然授命於我,為什麼不把反賊消滅掉?如果真是我的錯,那就一道閃電劈死我吧!」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趴在地上不停磕頭。文武百官們都用袖子蓋著臉,嗚嗚咽咽,看不出真哭假哭,在百官的後面,還有一幫面有菜色的百姓,他們怎麼也來湊熱鬧?原來,這是朝廷的恩典,凡是參加哭天大會的百姓都賞一碗粥喝,而哭得特別厲害,或者能謅幾句文辭的,可以補為郎官。百姓們都踴躍參加,卻有一些左右為難,哭得厲害固然好,可是很久沒吃飽飯了,萬一哭暈過去,豈不虧大了?

但是哭歸哭,仗還是要打的。王莽任命九位將軍,號稱「九虎」,讓他們率領北軍東出拒敵,把他們的妻兒老小扣為人質。本來士氣低落,王莽又不肯重金犒賞,九虎勉強帶兵至華陰(今陝西華陰縣),在山河之間據險而守。於匡率領數千弩手從正面佯攻,鄧曄間道繞過華陰,從背後夾擊,莽軍敗退。二虎逃回長安後自殺,四虎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三虎收拾殘兵,在華陰北面的京師倉負隅頑抗。

鄧曄部畢竟勢單力薄,遂聯絡更始政權,與其李松部共同進兵關中。漢軍強攻京師倉,但京師倉是按軍事要塞的標準修的,久攻不下。他們決定吸取昆陽之戰的教訓,分兵繞道而行,一路北渡渭水,進入左馮翊,一路兵至新豐(今西安市臨潼區),威震長安。沿途招降納叛,各地紛紛響應,關中地區頓時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但鄧曄李松判斷失誤,認為京師倉都攻不下,更別提長安了,就在華陰安營紮寨,等待更始帝的後援大軍。而長安周圍的義軍聽說天水的隗囂將至,大受鼓舞,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王莽情急之下,釋放長安的囚徒,分發兵器拼湊成軍,還讓他們歃血為盟效忠自己,結果更始將軍史諶剛領著他們走到渭橋,就一鬨而散了。當年王莽不是給自家修了九廟嗎,不搶白不搶,這些散兵衝進去把王莽的祖墳翻個底朝天,然後一把火燒了,殃及明堂、辟雍,火光衝天,把整個長安城都照紅了。

九月(漢書說是十月),義軍攻入宣平門,大司徒張邯正好路過,被亂兵所殺。大司馬王邑等人領兵對抗,在北宮門下相持,一直打到日暮時分,官員們見勢不妙,該跑的都跑了。第二天,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本著早革命不如晚革命的理念,趁亂焚燒宮門,奔走呼號:「王莽老兒,出來受死!」王莽逃至宣室前殿避火,中二病已至晚期,命天文郎測算北斗方位,然後轉過座席,朝著斗柄的方向,自言自語道:「天命在我,你們能把我怎麼著!」

又過了一天,王莽終於撐不住了,他抱著大馬勺一樣的威斗,出奔建章宮,還有一千多死黨相隨。這建章宮為漢武帝所建,宮中有太液池,池中有漸台,高二十餘丈,可以據守。王邑久戰疲極,士卒殆盡,隨後也撤至漸台,他看見兒子王睦準備逃走,當即喝止,要盡最後的忠節。義軍追到,將漸台團團圍住,先用弓弩攢射,然後短兵相接,終於斬殺王莽,王邑父子和一干近臣為王莽殉死。義軍是暴民的委婉說法,他們為了爭功,把王莽碎屍萬段,各搶二兩肉,然後把首級獻給臨時首領王憲。王憲自稱大將軍,大搖大擺地住進長樂宮,享受起王莽所擁有的一切。

王莽的理想國破滅了,十五年前,當他在廣大幹部群眾的一致擁護下,坐上皇帝寶座,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全民熱議的改革話題是時代的主旋律,劉漢政府連續執政了一百多年,已經千瘡百孔,無力解決土地兼并和貧富懸殊的問題。口碑爆棚的王莽,一面以貴戚身份苦心經營,一面以聖人形象呼風喚雨,終於法堯禪舜,以和平手段建立了「新」王朝。然而這位披著周禮外衣的空想社會主義者,脫離現實,貿然實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社會改革,火上澆油,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個遍。從改革先鋒到獨夫民賊,他的人設崩塌了,當年那些山呼萬歲的,和現在揭竿而起的,恐怕都是同一批人。

鄧曄李松聞訊後,急忙趕往長安,搶收勝利果實,他們以王憲隱藏玉璽,僭越天子儀仗為由,將其斬首。隨後王莽的首級被送往宛城,劉玄一陣唏噓:「唉,王莽要是不瞎折騰,當為伊尹霍光。」不過沒有王莽作死,他也沒機會做皇帝,王莽首級被掛在市場里,隨風飄蕩,百姓們拿起土塊石頭練起了準頭。畢竟蘿蔔白菜都是用錢買的,不能白白糟蹋,這不,三月不知肉味(吃不起)的人,割了王莽的舌頭,拿回家做鹵口條。

在進軍關中的同時,更始帝派定國上公王匡攻打洛陽,而新莽太師王匡也駐守洛陽,試想一下,當時雙方通報姓名有多尷尬:

「來者何人?我刀下不殺無名小卒,速速報上名來!」

「我乃大將王匡,你是何人?」

「我乃大將王匡,你是……」

「傳我軍令,殺王匡,不,殺對面王匡者,黃金萬兩。」

漢軍強攻洛陽,王匡、哀章被生擒活捉,押回宛城斬首。京師倉守將聽說王莽已死,也開城投降,劉玄出於統戰目的,封他們為列侯。山東的莽軍余部或死或降,在昆陽之戰中敗退的庄尤、陳茂,逃至沛郡,兩人一合計,王莽乙烷,就投了汝南的劉望。但是沒過幾天,更始軍緊隨而至,劉望覆亡,庄尤陳茂雙雙戰死。

此時天下州郡大多歸附或者表示擁護,更始政權在名義上統一了全國,劉玄準備移駕洛陽。閑置已久的劉秀被重新起用,以代理司隸校尉(京畿監察官)之職前往整修宮室,劉玄對他雖有防範,但還沒有盯得太死。劉秀告別新婚的陰麗華,再次踏上征途,他還記得與馮異的約定,只是幾個月過去了,他會不會已經降了別部?當劉秀行至父城,見更始軍仍在作戰,一問之下,才知道馮異回城後堅守不出,堅決不降更始。

劉秀單騎來到城邊,大呼馮異:「馮將軍別來無恙啊!」馮異心領神會,也拱手道:「聽說劉將軍處理家事去了,可還順利?」劉秀說道:「無妨無妨,陛下已任命我為司隸校尉,巡察洛陽,馮將軍何不早降,報效朝廷?」馮異與苗萌相視一笑,備下牛肉美酒,開城投降。之所以繞這麼大半天,只是為了不讓更始部將起疑心,對劉秀不利。馮異在劉秀帳下擔任主簿,又推薦了潁川名士銚期等人,一行有說有笑,不日抵達洛陽。

父老百姓們一早得到消息,於城門外夾道歡迎,這不僅是一場入城儀式,更是一場時裝發布會。之前不拘小節的綠林好漢們,衣冠不整,弔兒郎當,甚至穿著女人的衣服,這種後現代農村非主流的風格,把大家都看呆了,有沒見過世面的嚇得扭頭就跑。而這位司隸校尉劉秀的官屬,文臣玄衣進賢冠,武官絳衣鶻尾冠,整齊劃一,威風凜凜,心裡舒服多了,有懷舊的老人不禁潸然淚下:「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雖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儀容儀錶卻能最直觀地表現出人的精神狀態,馬上就要進城接管政權了,鬆懈不得。

洛陽遍地流民,又經數月鏖戰,蕭條破敗,不復往日繁華。劉秀正式開署辦公,他整頓行政機構,補充吏員,行文各縣,逐漸恢復了社會秩序,為自己贏得了人心。

不久劉玄率領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地進駐洛陽,儼然天下共主。不過屁股坐得穩不穩,他自己心裡清楚,山東、河北的豪強和農民軍勢力是心腹大患。他遣使招撫赤眉軍,首領樊崇等人本來也只是找條活路,既然天子來召,那就去吧,拜將封侯什麼的,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等他們到了洛陽,劉玄倒是客客氣氣地,一個個給他們封了侯,可是綠林眾將的眼睛裡充滿著猜忌,老子打的江山老子坐!最後又重蹈王莽的覆轍,畫個大餅,有封爵無食邑。樊崇好氣啊,我們赤眉軍的兵力比你們綠林軍多,別給臉不要臉,當即反出洛陽,回山東去了。

赤眉軍大舉西進,攻入潁川郡,而後兵分兩路,一路南下進入南陽郡,殺宛城縣令,一路北人進入河南郡(洛陽地區),殺河南太守。面對赤眉軍滿山遍野的大部隊,更始各部兵力分散,被打個措手不及,眼看都打到家門口了,劉玄如坐針氈,在李松的建議下準備遷都長安。

原本已經表示擁護中央的地方勢力一看,這朝廷外強中乾,也太不經打了,立馬就翻臉了。隗囂自不必說,連下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在隴西擁兵自重。

蜀地的公孫述也閃亮登場,他是新朝的導江卒正(蜀郡太守),也是個大能人。當時宗成在漢中起事,率數萬人兵臨成都,搞得人心惶惶,公孫述召集各路豪傑,發表演講:「天下苦新久矣,思念漢朝,我本以為宗成自稱漢將,就準備親自迎接。沒想到他一路燒殺搶掠,與賊寇無異。照我的意思,不如固守蜀地,以待真命天子,各位願留者留,願走者走,絕不強求。」話說到這份上了,大家當然支持了。公孫述謊稱漢使冊封自己為輔漢將軍、益州牧,率軍北上擊敗宗成,將益州收入囊中。

李憲盤踞廬江,他原是新朝的偏將軍,奉命鎮壓廬江境內的起義軍,結果王莽一死,他搖身一變,自稱淮南王;張步盤踞琅琊,他趁著天下大亂,聚兵數千人,攻下附近數十座城,自稱五威將軍,並拒絕更始帝招撫;劉芳遊盪西北,他本姓盧,安定縣人,在新莽末年改姓劉,自稱武帝之後,然後忽悠屬國的羌胡兵跟自己干;董憲盤踞東海,他在天高皇帝遠的東海郡,聚集賓客為父報仇,後來越玩越嗨,乾脆攻取屬縣,做起了土皇帝;秦豐盤踞南郡,他原是縣中小吏,後率數千人起兵,攻取宜城、襄陽等縣,自稱黎丘王。

劉玄雖然懦弱,卻並非沒有腦子,他也知道綠林軍的大爺們是一幫坑爹貨,於是開始提拔宗室,以劉賜為丞相,劉終為侍中,劉嘉為大將軍,劉順為虎牙將軍,玩起了平衡手。朝中的局勢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劉秀即將藉助這微妙的局勢重整旗鼓。在代理司隸校尉期間,他忠於職守,規規矩矩,將對大哥的哀思深藏心底,只是在深夜無人的時候暗自垂淚。馮異是個精細人,他與劉秀促膝長談時,看見枕席上隱隱有淚痕,便寬慰劉秀,勸他結交劉玄的近臣,以備不時之需。

機會不期而至,劉玄吸取了赤眉軍降而復叛的教訓,準備派出得力人手招撫河北,穩定人心。丞相劉賜為代表的宗室集團,極力推薦劉秀,說他文武雙全,又有威望,是合適的人選;而部分綠林軍將領,對此堅決反對,認為他功高震主,心機深沉,不可放虎歸山。劉玄猶豫再三,在近臣的勸說下,終於讓劉秀代行大司馬,持節巡行河北,但出於防範心理,並未授予兵權。劉秀只能帶著官屬和少量衛隊出發,然而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河北》

從洛陽渡河北上,通常取道孟津(今河南孟津縣會盟鎮),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劉秀一行在黃河南岸下車解鞍,安排官船渡河。初冬十月,寒風蕭瑟,背後的邙山紅楓黃葉,層林盡染,面前的黃河濁流微波,浩浩蕩蕩。

一千多年前,周武王率領諸侯聯軍,在此會盟閱兵,進行伐紂的準備工作。當是時,武王意氣風發,姜尚鷹揚偉烈,車轔轔,馬蕭蕭,千帆競渡,百舸爭流,好一派王者氣象。劉秀不禁感慨:若百年以後,長眠於此,天為被地為席,蒼山為枕大河為鄰,復歸自然,豈不快哉!

當年武王會盟,號稱八百諸侯,而劉秀的身後卻只有隨從數人,衛士數百人而已。欣慰的是,隨從中馮異、銚期、王霸、堅鐔、祭zhài遵、臧宮等人,皆為當世人傑。馮異銚期前面已經提到過,不再贅述,其他幾人略作介紹:

王霸字元伯,潁川郡潁陽人,獄吏出身,他在劉秀經過潁陽時前來投靠。昆陽之戰後,王霸以為天下已定,還歸田野,不料劉縯被殺,他對劉玄大失所望,便在劉秀出任司隸校尉後再次歸附。

堅鐔字子伋,潁川郡襄城人,縣吏出身,以其賢能著稱。昆陽之戰後,被舉薦在劉秀帳下效力。

祭遵字弟孫,潁川郡潁陽人,縣吏出身,自幼喜讀經書。劉秀在昆陽之戰後,第二次路過潁陽,祭遵來投。

臧宮字君翁,潁川郡郟縣人,亭長出身,自幼勇武過人,曾加入綠林軍。綠林軍和舂陵軍合流後,兩人一見如故,從此生死相隨。

他們就是劉秀陣營三大集團之一的潁川集團的雛形,以潁川基層官吏為主。

時辰不早了,他們分乘幾條大船,向對岸緩緩行進,這回可沒有什麼白魚入舟。想來當年那條魚也只不過是被船隊驚擾,怒氣沖沖地跳出來,看看是哪個王八蛋,萬萬沒想到,成特么祥瑞了!不過劉秀明白,自己已是過河的卒子,回不了頭了。

過了黃河,劉秀打起精神,召見各地太守、縣吏、僚屬和鄉里三老,當面考察,量才適用,就像是朝廷派來的州牧一樣。之後劉秀督促各縣,處理積案,廢除王莽那一套亂七八糟的東西,恢復漢朝舊制。舊制雖舊,總比朝令夕改無所適從的強,當地的百姓殺牛宰羊,到大司馬行轅舉行大聯歡。看來開局很順利。

劉秀繼續北上,前往邯鄲郡,即前趙國地界。行至鄴城,在長安時的同學鄧禹字仲華策馬追至,劉秀大喜過望,他半開玩笑說:「你是想做官嗎?」鄧禹說:「不願做官。」劉秀又問:「不願做官找我作甚?」鄧禹正色說道:「只要明公威德加於四海,我願盡綿薄之力,青史留名而已!」。

劉秀與鄧禹徹夜促膝長談,鄧禹獻策:「古人有言:聖人不得違時,時亦不可失也。縱觀古今王者建功立業,無非天事與人事而已。先說天事,更始帝剛一即位,天災就接踵而至;再說人事,帝王不是誰都能做的,更始帝本是庸才,手下也沒有有忠良明智、深謀遠慮之臣。以歷史經驗來看,他的敗亡指日可待。明公禮賢下士,愛惜英雄,天下之人,願為驅馳,明公之德眾所歸也;大戰昆陽,以少勝多,天下所聞,無不震驚,明公之武眾所服也;軍政嚴肅,上下有禮,賞善必誠,除惡務盡,明公之文眾所安也。明公英明神武,超凡入聖,民之所歸,如水趨下,正當順應人心,廣攬天下英雄。河內被山帶河,形勢險固,土地肥沃,又是殷商舊都,於明公而言,就像關中之於高祖。然後進兵冀州,北取幽州并州,控制良馬產地,東舉青州徐州,獲得漁鹽之利。如此經營以爭天下,探囊取物一般!」

劉秀眼前一亮,如同見到暗夜明燈,這番「鄴中對」有理有據,使人信服,是以河北為基礎,定鼎天下的大戰略。劉秀此後的戰略布局,也大體按照這個方案展開。

到了邯鄲,趙國宗室劉林熱情地招待了劉秀一行。兩人敘過同宗之誼,然後開宴,席間劉林說起天下形勢:「大司馬,現如今對朝廷威脅最大的就是是赤眉軍,而赤眉軍就在黃河下游,不如掘開黃河,以水為兵,百萬之眾可為魚鱉!」劉秀當即收斂笑容,他對劉林的言辭很不滿,簡直是蔣委員長穿越來的,但又不便發作,只是沉默不語。

此時更始帝劉玄也開始大封諸王,先封宗室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嘉為漢中王、劉歙為元氏王等,後封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李通為西平王、李軼為舞陰王等。朱鮪還挺有原則,說當年高祖有約,非劉氏不得封王,堅決推辭不受。

李軼封王后門庭若市,鉅鹿人耿純字伯山前來投拜,想謀個一官半職。耿純一上來就語出驚人:「大王有龍虎之姿,風雲際會,驟然崛起,幾個月的功夫便已封王,但是,於士人沒有威信,於百姓沒有恩惠,一夜暴興,這可是智者大忌。戰戰兢兢尚且怕不能善終,何況大王洋洋自得,這樣真的好嗎?」李軼因此對耿純另眼相看,就以更始帝的名義,任命耿純為騎都尉,讓他回鄉安撫地方。

耿純隨即北上,路過邯鄲時,聽城中人說,最近來了一位朝廷的大司馬為政清明,便好奇前去拜訪。一問才知道是昆陽之戰的英雄劉秀劉破虜,他發現劉秀手下人才濟濟,軍法嚴明,便獻上馬匹和縑帛數百匹,願意跟從劉秀,不去當什麼騎都尉了。

差不多同時到來的還有傅俊。傅俊字子衛,潁川郡襄城人,亭長出身。起初劉秀在襄城作戰,傅俊加入漢軍,也因此全家遇害。昆陽之戰後,傅俊開缺回家,收葬家屬,如今聽說劉秀前往河北,他率賓客十餘人北上,在邯鄲追上了劉秀。

劉秀離開邯鄲郡繼續北上,準備前往常山郡,即前真定國地界。考慮到耿純是河北大姓,就讓他留在邯鄲作為後應。行至柏人(今河北隆堯縣西),又有三位英雄追奔而來,他們是朱祜、賈復、陳俊:

朱祜字仲先,南陽郡宛縣人,是劉秀舊時相識,這在前面提到過。他原本準備跟劉玄一起去長安,但是劉嘉勸他說:「你素來與文叔交好,何不北上,去干一番大事?我有幾個能吏,可以與你同往。」朱祜很高興,便收拾車馬,與賈復、陳俊一起前往河北。劉秀對他很信任,讓他擔任護軍,率領親兵常隨左右。

賈復字君文,南陽郡冠軍(今河南鄧州市冠軍村)人,少年好學,熟讀尚書,又膽識過人。義軍興起,他也拉起數百人的隊伍,自稱將軍,更始帝即位,他率眾歸附劉嘉,擔任校尉之職。賈復洞察先機,他勸劉嘉說:「自古天下之治,最高是堯帝舜帝的時代,其次是商湯周武的時代,其次是齊桓晉文的時代,再次是六國並立的時代。六國不能安守,相繼滅亡。如今雖說漢室中興,然而天下未定,大王真能安守富貴嗎?」言外之意是更始朝廷不行,劉嘉也明白,但自覺力不從心,就對賈復說:「你說的這些大事,我幹不了。大司馬在河北,我可以把你舉薦給他。」劉秀見賈復文武雙全,尤其說起尚書來頭頭是道,簡直就是另一個自己,居然讓他接替自己的本職破虜將軍,這份榮寵連鄧禹也比不了。

陳俊字子昭,南陽郡西鄂(今河南南召縣南)人,也曾遊學長安,充任縣吏。更始帝即位,他擔任劉嘉丞相府長史,後來調任曲陽縣(今河北曲陽縣)長,本來只是搭朱祜的便車,劉秀見他有才,便說:「我準備把先生留在身邊,一個小小的縣長何必留戀?」陳俊當即解下印綬,在劉秀帳下擔任強弩將軍,治軍嚴格,進退有度。

鄧禹與這三位是劉秀陣營三大集團之一的南陽集團的雛形,以南陽地方豪強為主。

公元24年初,更始帝劉玄正式遷都長安,長安除了未央宮,其它宮室損毀並不嚴重,御用的鐘鼓、帷帳、車輦、器服一應俱全,城中的太倉、武庫、官府、市井正常運轉。劉玄升殿長樂宮,接受群臣祝賀,場面比淯水岸邊大多了,他滿面通紅,低頭不敢直視。

劉玄讓劉賜、朱鮪、李通、李軼、王常鎮守關東,自己與李松、趙萌、王匡、張卬、申屠建這幫小人廝混,朝政更加不可收拾。劉玄娶了趙萌的女兒為夫人,整日飲酒作樂,彌補內心的空虛。有時群臣進宮言事,劉玄還在沉醉不起,不得已,他讓內侍隔著帷帳召見大臣,試圖矇混過關,大臣們聽出不是他的聲音,出來後仰天長嘆:「完了完了,天下未定就開始放縱了。」

他的原配韓夫人更是嗜酒如命,經常拉著劉玄一起狂飲,官員來奏事,被她大罵一通:「老娘正跟皇帝喝酒,專揀這時候來說事,趕緊滾蛋!」趙萌仗著自己是皇帝的二丈人,驕縱不法,有人上書彈劾,劉玄大怒,拔劍相向。群臣一看這一家子都這德性,得,咱啥話也別說了!

當時朱鮪、李軼在洛陽擅命方面,王匡、張卬在長安作威作福,各級官吏也充斥著販夫走卒、勢利小人。長安百姓編起了順口溜:「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更始政權人心離散,組織混亂,這也正是能人都爭先恐後往劉秀那兒跑的原因。孟子早就說過「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

且說劉秀剛剛到達真定,背後的邯鄲就出了大事,差點讓他死於非命,中興大業毀於一旦。劉林見劉秀對自己的「妙計」不予理睬,也沒有授予自己一官半爵的意思,心下一橫乾脆老子自己來。但劉林是遠支宗室,沒有多大的號召力,於是就找了個冒牌貨,說是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拉大旗作虎皮。

這個冒牌貨叫王郎,不是王朗王司徒,他本是邯鄲城中的算命先生,一向與劉林打得火熱。他們先造謠說赤眉軍即將渡河來攻,製造恐慌氣氛,然後聯絡當地豪強,闖入前趙國王宮,擁立王郎為帝,然後傳檄河北各郡國。大意是說:「朕是孝成皇帝的兒子,遭逢趙氏亂政、王莽篡權,在民間隱姓埋名很久了。南方的劉氏宗親捷足先登,但不知者不怪,朕已經下詔讓他們速來拜見。天下大亂,弱肉強食,士卒傷殘,百姓流離,朕痛心疾首,特頒此詔。」

漢成帝的兒子,這可是直系正根,比劉玄劉秀強多了,再加上詔書寫得這麼煽情,病急亂投醫,不信也得信。從邯鄲往北,一直到遼東,聞風而動,很多地方都歸附了這位劉子輿皇帝。

劉秀聽到這個消息,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他率部北上幽州。行至盧奴(今河北定州市),忽然有一員小將策馬趕來,他叫耿弇yǎn。耿弇字伯昭,扶風郡茂陵人,少習文武,頗有見識。其父耿況,察明經為官,後擔任朔調郡(即上谷郡)連率,在王莽敗亡後,惶惶不可終日,當時耿弇只有二十一歲,即自告奮勇前往拜見更始帝,以示忠心。他走到鉅鹿郡的時候,趕上王郎自立,他的手下決意歸附王郎,耿弇苦勸不聽,邯鄲是過不去了,他轉身去追劉大司馬,日夜兼程終於趕上了。

耿弇找到朱祜,建議去上谷搬取救兵,反攻邯鄲,劉秀雖然沒有同意,但還是很讚賞他:「小夥子敢想敢幹,真不錯!」

他們到達漁陽郡薊縣(今北京廣安門附近,並非天津薊州)後,屁股還沒坐熱,王郎的檄文到此,擒劉秀者封十萬戶,前廣陽王的兒子劉接起兵響應,頓時城中大亂。耿弇再次建議:「敵軍從南面來,不能往南!漁陽太守彭寵,是南陽人,上谷太守耿況,是我父親。這兩個邊郡有鐵騎數萬,若能善用,邯鄲不足為慮。」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劉秀的部下都不肯相信他的話,說死也要死在南方。他們拔腿就跑,可是吃瓜群眾大量圍觀,發生了交通擁堵,關鍵時刻,銚期拍馬挺戟,大吼一聲:「皇帝出行,要命的都閃開!」人群嘩啦一聲閃出一條路,他們急忙向城門衝去,一番拼殺方才脫險。

出城以後才發現耿弇不見了,逃命要緊,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往南逃竄,夜裡也不敢入城休息,風餐露宿好不凄慘。跑到饒陽(今縣)無蔞亭,天寒地凍,乾糧也吃完了,實在跑不動了。馮異不知從哪裡找來了豆子,煮了一鍋豆粥,給大家墊墊肚子。第二天一早,劉秀精神抖擻地對大家說:「走,我帶你們飽餐一頓去!」反正打的都是漢朝旗號,外表也看不出來,他謊稱是邯鄲來的使者,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饒陽驛站,要酒要肉。

驛站的官吏不敢怠慢,趕緊奉上肉菜酒食,這幫人好多天沒吃飽飯了,一陣狼吞虎咽,吃相難看。驛站的官吏心中起疑,就想試探一下,他敲了一通門鼓,高喊邯鄲的將軍到了。大家大驚失色,劉秀也準備上車逃跑,但轉念一想:不對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再說來就來吧,何必這麼大動靜?這叫欲蓋彌彰啊!他給大家使個眼色,讓坐回去慢慢吃,吃完就一溜煙跑了。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這個新年劉秀在不停地逃命,他頂風冒雪,繼續前行,凜冽的寒風吹破了眾人的臉龐,卻吹合了滹沱河水。原本還擔心沒有渡船無法過河,這下好了,天無絕人之路,他們用布囊裝上沙土,布置在冰面上,以防車馬打滑。雖然冰面封凍不久,有幾輛車陷了進去,但總算人都過去了,萬幸萬幸。

可是路途坎坷,哪裡才是終點呢?他們仍舊在漫無目的地走著,終於有一天,雪過天晴,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一位白衣長者突然出現在路旁,手指南方,對他們說:「努力!前方八十里就是信都城,還沒有歸附王郎。」這也許是仙人指路,也許只是受過劉秀恩惠的人,大家聽後群情振奮,而劉秀也從此學會了「努力」這個口頭禪。是啊,天助自助者,努力!

果然,他們到了信都城下,亮明身份,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和信都縣令萬修立即開城出迎。

任光字伯卿,南陽郡宛城人,漢軍圍攻宛城時,差點被誤殺,幸被劉賜救下,參與了昆陽之戰,後來出任信都太守。

李忠字仲都,東萊郡黃縣人,早在王莽時就出任信都郡的都尉,更始帝即位後,因為他在當地頗有威信,得以留任。

萬修字君游,扶風郡茂陵人,更始帝即位後,出任信都縣(郡縣同名)令。任光等人堅守城池,拒絕歸降王郎,這才為劉秀留下一線生機。

當時劉秀驚魂未定,差點昏了頭,他問任光:「伯卿啊,現如今我們勢單力薄,難以自保,不如聯合城頭子路、力子都的起義軍,如何?」任光連連搖頭說:「不可,與流寇為伍後患無窮。」劉秀又問:「該當如何?」任光說:「可以調發預備兵,進攻臨近地區,降者保全,不降者縱兵搶掠,這樣能在短期內裹挾大量兵源。」

劉秀深以為然,當即任命任光為左大將軍、李忠為右大將軍、萬修為偏將軍,也學著造謠說本大司馬率領城頭子路、力子都的百萬大軍,前來剿滅反賊。檄文到處,人心動搖,然後劉秀派騎兵夜間出擊,一人舉兩隻火把,往來賓士,火光衝天,嚇得城中心驚膽戰,紛紛投降。劉秀以這種不太光彩的方式,在十幾天的時間裡,聚起數萬兵力,重新掌握了一支獨立的武裝力量,抓緊了槍杆子。

此前被留在邯鄲的耿純,趁夜逃出城外,急追劉秀,報告了邯鄲方面的情況。如今得知劉秀在信都一帶,他立即率領宗族賓客數千人,在貰縣(今河北辛集市南)再次投奔了劉秀。在出發之前,他一把火燒了自家的莊園,劉秀問他為什麼,他說:「如今邯鄲擅立偽號,人心疑惑,我雖然舉族來投,但怕有人意志不堅定,燒了房子,就斷了他們的後路!」劉秀大為感動,嘆息不止。

鉅鹿人劉植字伯先,於河北大亂之際,也率領宗族賓客數千人據守昌城,現在劉秀到此,劉植開城出迎,被任命為驍騎將軍。

和成郡太守邳pī彤字偉君,在劉秀初到河北時,接受招撫留任太守。聽說劉秀從薊縣南下,他派出精銳騎兵兩千人,前往接應,最終在信都會合。

劉秀召開軍事會議,討論下一步的計劃,有人缺乏信心,勸劉秀不如藉此返回長安,遠離是非之地。邳彤力排眾議,說道:「天下思漢久矣,因此更始皇帝初立,天下響應,望風而降。而王郎不過是招搖撞騙,聚集起烏合之眾,不足掛齒。明公已有二郡,興義除暴,必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果不珍惜大好局面,不僅白白丟了河北,而且會驚動關中,自損威信。倘若明公不思進取,執意返回長安,此地軍民又怎麼會拋家舍業,跟你一起走呢?」大家統一了思想,決心在河北打開一片新天地。劉秀任命邳彤為後大將軍,仍領和成郡。

這幾位新晉將領雖然籍貫不盡相同,但都是在河北發展並投資入股的,他們就是劉秀陣營三大集團之一的河北集團的雛形,也是實力最為強勁的一派。劉秀審時度勢,將採取倚重河北集團的策略,而這也影響到了他的個人生活。

前真定王劉楊被王莽廢爵以後,一直伺機恢復自己的勢力,因此起兵響應王郎,實則是擁兵自重。還是在他父王劉普生前,就與郡中大姓郭氏結為親家,劉普的女兒嫁給了郭昌,生有一子一女,兒子叫郭況,女兒叫郭聖通。劉揚具有宗室和豪強的雙重身份,因此兵強馬壯,拉起了十萬人馬,在河北一帶很有影響力。

劉秀派劉植為說客,前往真定招降劉楊,史書沒有記載劉植和劉楊具體談了什麼,最終的結果是,劉揚答應歸順,但有一個條件,必須結成姻親,這樣他才放心。可是劉秀已有妻室,就是留在新野老家的陰麗華,這不是強人所難么?劉揚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檢驗劉秀與自己綁在一輛戰車上的決心。

劉秀猶豫再三,在大家的極力勸說下,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雖然傳出去名聲不太好,但那時候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劉楊就不會順服,甚至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作為大司馬,以及實際上的一方諸侯,現在的劉秀已經不是以前的劉秀了,他不只屬於他自己,還要對團隊負責。於是他前往真定,迎娶了郭聖通,眾人在郭氏莊園中擺下酒宴,劉楊親自擊築高歌,劉秀則陰晴不定。

不過郭聖通也是大家閨秀,端莊有禮,還真有些母儀天下的風範,跟劉秀倒很般配,兩人過起了和睦的夫妻生活。

劉秀率兵掃蕩中山、鉅鹿一帶,然後開始向邯鄲進發,其先頭部隊在柏人遭遇王朗部將李育的部隊,初戰不利。劉秀收拾散兵,親自來戰,大破李育,迫使其龜縮回城,但柏人未能攻下,劉秀遂轉頭攻下了附近的廣阿(今河北隆堯縣東)。在廣阿,又有一批優秀人才慕名而來。

前文說耿弇在薊縣與劉秀失散後,往北到昌平(今北京昌平區)與其父耿況會合,極力勸說耿況出兵援助劉秀。而這也是上谷郡長史景丹、功曹寇恂的意見。

景丹字孫卿,馮翊郡櫟陽(今陝西西安市閻良區)人,年少時遊學長安。王莽時,他被徵召為官,因精明強幹升遷至朔調郡副貳,後留任長史。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深受耿況器重。更始帝即位後,派遣使者巡行幽州,並許諾降者恢復官爵。然而使者到達上谷,在耿況交出印綬後,卻沒有歸還的意思,這顯然壞了道上的規矩。寇恂帶人前去質問,最後幾乎是以脅迫的手段,讓使者將印綬歸還耿況。

不久王郎的使者又來到上谷,要求耿況發兵。寇恂急忙阻止:「邯鄲突起,難以信任,太守忘了上次的教訓了嗎?依我看大司馬劉秀,是伯升的同胞兄弟,禮賢下士,是個靠譜的主子。」耿況仍然疑慮:「如今邯鄲正盛,咱們恐怕難以抗拒。」寇恂說:「上谷兵精糧足,鐵騎萬餘,完全可以選一個好去處。太守若不放心,我可以去漁陽,聯合彭寵一起行動。」耿況馬上派寇恂前往漁陽郡。

此時的漁陽郡太守彭寵也面臨抉擇,吳漢正在勸他歸順劉秀。吳漢字子顏,南陽郡宛城人,年少家貧,曾擔任過亭長,後來因為賓客犯法逃亡至漁陽。他在漁陽做起了販馬生意,往來幽州一帶,結識了不少英雄豪傑。有人向更始帝的使者推薦吳漢,使者很賞識他,就任命他為安樂(今北京順義區西北)縣令。

其實劉秀已經寫信給彭寵,勸他早降,而王郎的崛起又使他陷入猶豫之中。吳漢勸他:「漁陽上谷兩郡的騎兵,天下聞名,太守何不聯合上谷,追隨劉公,建功立業?」但是大多數官員攝於王郎的威勢,勸彭寵反其道而行之。吳漢不得不使個小手段來達到目的,他在路上見到一個逃難的儒生,給他飯食,讓他說說南邊的情況。那儒生說劉秀乃人心所歸,王郎是個冒牌貨云云,吳漢就自己寫了一份檄文,假稱是劉秀的,然後讓儒生拿著去拜見彭寵,將所見所聞添油加醋敘述一番,終於說動了彭寵。

英雄所見略同,寇恂不期而至,來到了漁陽,彭寵知其來意後,命吳漢、蓋gě延、王梁集合整裝待發。蓋延字巨卿,漁陽郡要陽(今北京平谷區西北)人,身長八尺,能開三百斤的硬弓,以膽氣聞名,在彭寵手下暫代護軍。王梁字君嚴,也是漁陽郡要陽人,本是郡中小吏,後被彭寵任命為狐奴(今北京順義區東北)縣令。

寇恂快馬加鞭,返回昌平向耿況復命,他首先襲殺王郎的使者,接收了部隊。無巧不成書,耿弇恰於此時到達昌平,耿況遂命耿弇、景丹、寇恂率兵與吳漢、蓋延、王梁會師,合計騎兵四千、步兵二千,人數不多,卻都是百戰精英。他們勢如破竹,一路過關斬將,連下二十二城,很快趕上了劉秀。

劉秀正在廣阿城中,因為旗號不明,他起初懷疑這支部隊是王郎一方的,而吳漢也很機警,他靠近城邊大聲詢問:「這是誰的部隊?」城中人答:「是大司馬。」當時王郎也任命了大司馬,所以吳漢進一步確認:「是哪個大司馬?」城中人答:「劉大司馬。」

劉秀得報後也親自登上城頭查看,吳漢喊道:「我們是上谷漁陽的兵馬,來助劉公。」劉秀沒見過吳漢,也進一步確認:「耿弇也來了嗎?」耿弇下馬拜倒,說出來龍去脈,劉秀隨即打開城門,勝利會師。劉秀還不忘開個玩笑:「王郎的將軍們總是說要調二郡的兵馬來打我,我當時就說我也要調二郡的兵馬來打他們,看看,你們這不是來了嗎?」

他們是代表耿況、彭寵來的,劉秀還是要講講官場上的規矩,遙命耿況、彭寵為大將軍,封列侯,任命吳漢、耿弇等為偏將軍,仍領本部人馬。此時,河北集團已基本成型,以邊鎮軍人為主,因為這個集團是拿績效說話的,所以出身寒微卻善於大兵團作戰的吳漢,日後成為這個集團的代表人物。

王郎方面也沒閑著,他們主動出擊,在內應馬寵的協助下,攻克了兵力空虛的信都,扣押了邳彤、李忠的家屬,以此要挾二人投降。當時馬寵的弟弟在李忠手下擔任校尉,李忠把他叫來痛斥一頓,然後斬首示眾,大家驚問為何如此,李忠說:「我自斷後路,是怕有人生出二心。」邳彤也邊哭邊說:「為國者不顧其家,劉公恩義深重,我不能只念私情。」這讓劉秀大為感動,派任光率兵反攻信都,但因作戰不力,無功而返。

就在這關鍵時刻,傳來了一個好消息,更始帝聽說河北動蕩,派尚書令謝躬、振武將軍馬武等進攻邯鄲。但邯鄲城高池深,難以攻取,他們就繞道而行,準備與劉秀會師,正好路過信都。他們作為生力軍,士氣正盛,乾淨利落,一鼓作氣奪回了信都,邳彤、李忠的家屬得以保全。

時來天地皆同力,劉秀突然就成了暴發戶,他讓將士們飽餐一頓,然後強攻鉅鹿(今河北巨鹿縣)。沒想到鉅鹿又是個硬釘子,攻了一個多月都沒攻下來,自從昆陽之戰以後,大家都學乖了,劉秀順勢來個圍點打援,打敗了王郎的數萬援軍。耿純不失時機地建議,圍攻鉅鹿徒勞無益,不如用精銳直取邯鄲,擒賊先擒王。劉秀採納了這個建議,率主力南下,進抵邯鄲,王郎的部隊被分割包圍在幾座孤城之中。

邯鄲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座孤島,已經岌岌可危,王郎還派出使者叫囂:「我是成帝的遺腹子,還不快降?」劉秀哈哈大笑,說了一句很霸氣的話:「就是真的成帝遺腹子,現在天下也不可能是你的了,何況是個冒牌貨!」這是劉秀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表達了問鼎天下的志向,是對敵人的嘲諷,是對部下的鼓勵,更是對自己的肯定。

使者自討沒趣,又厚著臉皮請降,想討個萬戶侯做做,劉秀當場拒絕:「一戶你也別想,留你條命就燒高香吧。」王郎顯然接受不了這個無條件投降的聲明,決定頑抗到底。

邯鄲圍城持續了一月左右,王郎眾叛親離,有大臣打開城門,引劉秀軍入城。王郎倉皇出逃,被王霸追上殺掉,邯鄲政權灰飛煙滅。在王郎宮中搜出了大量文件,其中有河北各地官吏與王郎私通的書信上千封,劉秀卻一眼也沒看,當著眾將的面付之一炬,說:「讓那些騎牆派從此心安。」是的,這個橋段是劉秀的原創,曹操只是有樣學樣。

苦戰數月,終於贏得來之不易的勝利,劉秀置酒高會,讓將士們一醉方休,但他自己卻另有所圖。謝躬是劉玄的心腹,說是支援作戰,其實是負責監視的,始終是個禍害,劉秀準備在酒宴上除掉謝躬,但謝躬早有防備,因此沒有下手。謝躬手下的馬武是個將才,英雄惺惺相惜,劉秀決定先把馬武拉過來再說,於是他邀請馬武單獨會面。

馬武字子張,南陽郡湖陽人,年輕時為躲避仇人,移居江夏,後來加入了綠林軍。他也參加過昆陽之戰,跟劉秀也算是故交,兩人登高望遠,眺望北疆,劉秀突然問道:「我準備把上谷漁陽的兵馬交付給你,怎麼樣啊?」馬武推辭說:「在下恐怕難以勝任。」劉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將軍久經沙場,豈能大材小用,與屬吏一般。」這表現出了劉秀腹黑的一面,黑話水平見長,實際上是在試探馬武的態度。馬武躬身一拜,算是默許了。

劉玄對劉秀的崛起感到擔憂,他派遣使者冊封劉秀為蕭王,讓他回長安述職。考查當時的地名,安定郡有蕭關、沛郡有蕭縣,而王侯封號一般都有明確的行政區域,蕭關只是一個軍事隘口,並未設縣,因此這個「蕭」只能是沛郡的蕭縣。蕭縣是劉秀的叔父劉良任職過的地方,劉秀的童年歲月也是在那裡度過的,劉玄精心挑選的這個封號,是提醒劉秀不要忘本。

劉秀對回長安述職的要求還沒有表態,耿弇就先委婉地提出士卒傷亡,須再調上谷兵力。劉秀明知故問:「王郎已破,河北大致平定,皇帝也在長安,還調兵幹什麼?」耿弇說:「王郎雖破,但恐怕動亂才剛剛開始,銅馬、赤眉賊眾千萬,聖公毫無辦法,遲早要完。使者的話絕對不能聽。」耿弇這話顯然狂悖,還犯了劉玄的名諱,劉秀正色說道:「不要妄言,小心腦袋!」耿弇表達了對劉秀的忠心,又繼續說下去:「本來王莽亂政,人心思漢,因此漢軍一起,無不歡欣鼓舞。然而更始帝定都長安以後,大臣專權,貴戚不法,政令不出宮城,官匪一家,百姓失望,可知其必敗。明公於昆陽破王莽百萬之眾,現在又平定河北,更兼賞善罰惡,克己復禮,河北豪傑望風而至。天下之任重大,明公要當仁不讓!」這是劉秀的心裡話,借耿弇之口說出,他點了點頭,囑咐耿弇不要讓別人知道。

幾日後劉秀召見使者,說河北盜賊橫行,實在是脫不開身啊,就把使者打發走了。劉秀諮詢智囊鄧禹:「我準備調集幽州眾軍,你看派誰去合適?」鄧禹說:「吳漢文韜武略,善斷大事,他最合適。」於是劉秀任命吳漢為大將軍,與耿弇一道前往幽州,調集十郡的騎兵。

新任的幽州牧苗曾不聽調令,吳漢率領二十名騎兵上門拜訪,苗曾見他們勢單力薄,放鬆了警惕,親自出門迎接,剛要搭話,被吳漢一個衝鋒斬於馬下。吳漢收服了苗曾的部屬,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帶領大批部隊返回。很多將領猜疑吳漢,說他很有可能擁兵自重,但吳漢回來後,將兵馬簿子交還劉秀,分派眾將使用。劉秀對大家說:「看看,你們還懷疑吳漢,現在還不是爭著要?」這也反映了劉秀用人不疑的一貫立場。

劉秀率領這些精銳部隊,在清陽(今河北清河縣)一帶大破銅馬、高湖、重連等農民軍,收降十餘萬人。農民軍降將一一封侯,但出於天然的防範心理,他們還是有所保留。劉秀親率一隊輕騎兵,不穿盔甲巡視各營,降將們非常感動,都說:「蕭王推心置腹,我等誓死效忠!」這是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國軍一轉眼就變成了解放軍(笑)。

謝躬盤踞鄴城,在他的背後,是朱鮪李軼據守的洛陽,隨時可以插手河北。劉秀準備在他們中間的河內釘一根楔子,而河內也是鄧禹建議的革命根據地,於是劉秀集合隊伍,向河內進發,在這裡他又遇到了一位故人。

這位故人就是岑彭,他怎麼會出現在河內呢?原來劉縯死後,岑彭歸屬了朱鮪,被朱鮪舉薦為淮陽都尉,後來淮陽守將徭偉作亂,岑彭擊敗了他,因功升為潁川太守。誰知潁川被別人佔據,岑彭無法赴任,只好投奔了同鄉河內太守韓歆,更始政權的混亂可見一斑。

韓歆聽說劉秀率軍前來,準備閉城抗拒,岑彭苦勸不聽。結果劉秀大軍一到,外強中乾的韓歆慌了神,又改變主意開城投降,劉秀大怒,要斬了韓歆。岑彭前來拜見,他說:「赤眉猖獗,更始危在旦夕,四方群雄並起。大王平定河北,是皇天之佑,百姓之福,我受伯升恩惠,誤以為報,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劉秀接納了他,他順勢說韓歆是南陽大族,可以任用,從而救了韓歆一命。

河內已定,劉秀再次諮詢鄧禹:「愛卿曾說,我有河內,就像高祖有關中。但沒有蕭何的才能,關中又怎能安然,使高祖沒有後顧之憂?你為我舉薦一位蕭何吧。」鄧禹說:「寇恂文武雙全,又能容人,安定河內非他莫屬。」劉秀做出安排,以寇恂為河內太守,主持政務,以馮異為孟津將軍,防備洛陽。這個安排很有意思,方案是南陽集團的鄧禹提出的,文治是河北集團的寇恂主持的,武備是潁川集團的馮異負責的,劉秀的平衡手策略已經初露端倪。

劉秀在河內站穩腳跟以後,將下一個目標鎖定在鄴城的謝躬身上,畢竟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次還是吳漢,他趁謝躬出城對付五校農民軍,秘密拜訪同在鄴城的魏郡太守陳康,鼓動他反水:「我聽說聰明的人轉危為安,愚蠢的人坐以待斃。如今京都混亂,四方擾攘,蕭王所向披靡,你也是親眼所見。謝躬不自量力,內違蕭王,外失人心,你也是親耳所聞。你與其困守孤城,自取滅亡,還不如開城迎接蕭王,轉禍為福,這才是上策。」

陳康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並沒有。他迅速控制了謝躬的部將和家小,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吳漢和岑彭的部隊引入城中。謝躬對此時毫不知情,只帶親隨返回鄴城,當時岑彭在城中守衛,吳漢在城外埋伏,合力生擒謝躬,為避免夜長夢多,在驛站中將其斬首。河北終於成為劉秀的禁臠。

馬武聽說謝躬已死,單騎來降,劉秀熱情地接待了他,但馬武畢竟是更始降將,處處小心謹慎,每逢酒宴,他都很有眼色地起身斟酒勸酒,積極融入新集體。幾乎同時到來的,還有另一位英雄。

劉隆字元伯,南陽郡安眾(今南陽市西南)人,是安眾侯宗室。劉隆的父親跟隨安眾侯劉崇起兵反莽,失敗後被滿門抄斬,他當年未滿七歲,因此幸免於難。之後他曾在更始朝廷任職,聽說劉秀在河北風生水起,一心投效明主的他,從洛陽渡河,在射犬(今河南野王縣)歸附了劉秀。

《帝王》

先說赤眉。

赤眉軍經潁川攻入河南、南陽二郡後,人心思歸,一度面臨解散的危機,首領樊崇想不能就這麼回山東,他振臂一呼:「弟兄們,跟我上,等到打下那長安城,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諸生!」長安的花花世界無疑對流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更始二年冬,赤眉軍再次兵分兩路,大舉入關。北線繞過重兵駐守的洛陽,取道陸渾關,南線繞過閉門不出的宛城,取道武關,於更始三年(公元25年)正月,在弘農(今河南靈寶市)會師。

面對鋪天蓋地的赤色洪流,更始各部只顧自保,缺乏統一指揮,屢戰屢敗,死傷無數。三十萬赤眉軍攻克函谷關,挺近至華陰一線。有人向樊崇建議:「更始無能,政令不通。現在將軍擁兵數十萬,直逼長安,卻沒有尊號,仍是流寇,這是不可能長久的。他們皇帝姓劉,咱們也找個姓劉的,號令天下,誰敢不從?」樊崇歡呼:「先生所言極是啊!」

於是他們在軍中物色劉氏宗親,找到了城陽王劉章的後代七十多人,優中選優,又挑出三位血緣關係最近的,三位候選人當然不可能一人一票民主選舉,哪怎麼保證公平呢?土辦法,抓鬮。他們築土為壇,邀請大小首領來做見證,然後做了三個木簡,其中一個寫著「上將軍」。這是樊崇為了低(zhuang)調(bi),說天子親自帶兵稱為上將軍,我懷疑應該是「上/將軍」,他就是沒文化裝有文化。為了體現長幼有序,三人按年齡大小依次抓鬮,劉盆子最小,又是最後一個抓,居然抓到了,這就是天意!

劉盆子同學到底是何方神聖?原來赤眉軍在山東時,劉恭、劉茂和劉盆子三兄弟被抓了壯丁,劉恭讀過些書,因此在樊崇當初歸降劉玄時留了下來,官至侍中,而劉茂和劉盆子仍在赤眉軍中。他們被安排在軍官劉俠卿的手下,主要工作是放牛。

劉盆子剛剛十五歲,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這是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年齡。眾將倒頭便拜,只見他披頭散髮,破衣光腳,面紅流汗,嚇得差點哭出聲來。劉茂提醒他趕快把木簡收好,但劉盆子偏不,他一口咬斷木簡,跑回劉俠卿身邊。但大家已經研究決定了,劉俠卿只好連哄帶騙地給他穿靴戴帽,乘坐裝飾過的馬車,招搖過市。這就是新皇帝,年號建世。

如果有人認為當時只有更始、建世兩位皇帝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公孫述依靠蜀郡優越的地理位置,悶聲大發財,府庫充盈,兵強馬壯。他在更始二年的時候,就聽從功曹李熊的建議,自立為蜀王,如今更始朝廷已朝不保夕,李熊再次勸進:「如今山東饑荒,人民相食,亂兵所至,遍地焦土。而我們蜀郡沃野千里,農業發達,紡織業聞名天下,物產豐富,又有漁鹽銅銀、江河漕運之利。北面有漢中,控制褒谷斜谷,東面有巴郡,扼守扞關之險,方圓數千里,士卒可達百萬。如此出則進取天下,入則閉關自守,經營漢水可威脅秦川,順江而下可震懾荊州,這是天賜的雄厚資本。大王聲威遠播,但名號未定,人心猶豫,應該早正大位,使英雄速來投奔。」

公孫述有點猶豫,問道:「帝王自有天命,我能行嗎?」李熊說:「天命無常,能者為之,大王不必遲疑。」公孫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見有位神仙對他說:「八厶sī子系,十二為期。」八厶為公,子係為孫,意思是他這皇帝能做十二年,他又跟老婆商量,老婆說:「朝聞道夕可死,十二年快活一時是一時。」公孫述終於下定決心,建號稱帝,年號龍興。

劉秀聽說赤眉入關,準備亂中取利,但自己又脫不開身,便命令鄧禹率精兵兩萬向西,進攻河東郡,以此作為奪取關中的跳板。鄧禹強攻河東門戶箕關,十天後順利拿下,但河東首府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防守嚴密,啃了幾個月也啃不動。更始部將樊參聞訊後,率兵數萬支援安邑,鄧禹前往截擊,樊參戰敗身死。隨後王匡、成丹等人再次率兵十萬,來報一箭之仇,因兵力懸殊,鄧禹初戰不利,不少將領勸鄧禹趁夜撤退,但鄧禹深知,一旦軍心不穩,不但這兩萬人要全軍覆沒,而且還會影響河北的大局。

次日是癸亥日,天干地支都排末尾,是所謂的「六甲窮日」,王匡很迷信,就下令停止進攻,這給了鄧禹整軍再戰的機會。王匡又集合安邑守軍,傾巢而出,鄧禹使用了和劉秀一樣的戰術,堅壁不出,不斷消耗敵人,然後待其士氣低落髮動反攻,一舉擊潰十餘萬大軍。王匡等人落荒而逃,鄧禹緊追不捨,斬殺河東太守,繳獲輜重無數,河東郡不久便盡入囊中。

劉秀親率大軍北上,準備繼續征討銅馬、五幡等農民軍。更始帝任命的常山郡太守鄧晨,帶來一千多弓弩手和糧草輜重,南陽郡冠軍人杜茂字諸公,南陽郡棘陽人馬成字君遷,也不遠千里前來追隨。劉秀顧不上和姐夫寒暄,立即踏上征途。

吳漢、耿弇為先鋒,在元氏(今河北元氏縣)大敗銅馬,然後乘勝追到今河北徐水一帶,農民軍被迫背水一戰,反而將漢軍衝散。短兵相接,一片混亂,劉秀不慎落馬,退到高高的河岸上,眼看無處可逃,一名騎兵將自己的戰馬讓了出來。劉秀仍然很鎮定,他笑著對身後的耿弇說:「差點讓賊兵笑話了。」只見耿弇左右騎射,殺出一條血路,使劉秀得以脫險。

但那時沒有什麼通訊工具,等漢軍撤回來,不見劉秀,便以為他已經死了。吳漢站出來激勵大家,說:「大家努力!蕭王的侄子還在南陽,還怕沒有主公嗎?況且蕭王身負天命,怎麼會輕易死了?」等到劉秀返回軍營,大家這才放下心來,而農民軍也不知漢軍虛實,趁夜向北逃去。

劉秀率軍尾隨追擊,在渤海郡的安次縣(今河北廊坊市)又斬首數千人,農民軍繼續逃亡幽州地界。吳漢、耿弇、陳俊、馬武等將分進合擊,接連在潞縣(今北京潞城)、平谷(今河北平谷)大敗敵軍,基本殲滅了河北大部農民軍。

在南部戰線上,馮異也在積極擴大戰果。他以攻心為上的方式,給洛陽的李軼寫信說:「我聽說明鏡可照形,博古可通今。微子離殷入周,項伯叛楚歸漢,周勃廢少帝迎文帝,霍光廢昌邑立宣帝,這些都是敬畏天命,知興廢存亡,立萬世功業的明智之舉。即使更始帝坐穩江山,季文你與他關係疏遠,豈能長保富貴?如今長安混亂,赤眉兵臨,大臣背叛,已是分崩離析,綱紀掃地。蕭王甘冒霜雪,經營河北,英雄雲集,百姓風靡,上古的聖王也不過如此。你如果能夠覺悟,棄暗投明,正當此時,等到大軍壓境,悔之晚矣。」

李軼當年曾鼎力支持劉秀起義,後來又設計害死劉縯,是個典型的兩面派,這正是馮異重點策反他的原因所在。李軼急忙回信說:「我本與蕭王共謀大事,早已結成生死之交。現在我守洛陽,將軍守孟津,佔據天下中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希望將軍能把我的意思上達蕭王,我願意出謀劃策,輔國安民。」馮異把書信轉給劉秀,因路途遙遠,書信傳遞期間,李軼便不再與馮異為敵。

馮異趁機攻克天井關和上黨郡的兩座城池,解除了北面的後顧之憂,又在下游渡過黃河,拿下虎牢關以東十三縣,在黃河南岸構建了橋頭堡。更始軍一部前來收復失地,被馮異擊退,李軼按照約定,不予救援。劉秀接到書信後,卻忘不了李軼殺兄的血海深仇,他回復馮異:「李軼狡詐,反覆無常,我要把他的信公之於眾。」馮異心想壞了,看來領導並不支持自己的計劃,但也無話可說。洛陽的朱鮪得到消息,大怒之下派人刺殺了李軼,然後派蘇茂渡河攻擊溫縣。馮異寇恂合兵一處,在城頭擂鼓吶喊,詐稱劉秀親至,蘇茂軍心驚膽戰,被一衝而散,傷亡慘重。漢軍乘勝追擊到洛陽,武裝遊行繞城一周,洛陽守軍如驚弓之鳥,從此大白天都緊閉城門。

捷報傳到緩緩南歸的劉秀軍中,眾將見時機成熟,就開始陸續勸進。馬武作為降將首先表態:「天下無主,群雄相爭,即使聖人再世,以孔子為相,孫子為將,也不一定能夠成功。如今大王雄踞河北,雖然謙虛,但不能置社稷宗廟於不顧,覆水難收,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應當返回薊縣,早定尊號,再議軍事。」劉秀故作驚訝:「將軍何出此言?當斬!」馬武不依不饒地說:「這是我們共同的心聲。」劉秀便讓馬武跟眾將交流交流、討論討論、研究研究,這算是第一讓。

大軍走到中山,眾將一同上奏:「王莽篡漢,宗廟絕斷,豪傑憤怒,生靈塗炭。大王與伯升共舉義兵,卻被更始佔據帝位,他不能奉祀宗廟,致使綱紀敗壞,盜賊叢生。大王先戰昆陽,莽軍崩潰;後征邯鄲,河北平定;三分天下有其二,跨州連郡,帶甲百萬。論武力天下無人敢敵,論文德天下無人可比,帝位不可空懸,天命不可抗拒,還望大王以社稷蒼生為念!」劉秀再次拒絕,這算是第二讓。

大軍走到南平棘,眾將再次上奏,劉秀仍然拒絕。耿純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天下英雄拋家舍業,跟隨大王衝鋒陷陣,是希望攀龍附鳳,以實現自己的抱負。如今大業將成,天人感應,而大王違逆眾意,不定尊號,恐怕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大好局面可就付諸東流了!」劉秀心有所感,便說:「我好好考慮考慮吧。」這算是第三讓。

三次推讓是例行公事,做完也就差不多了。劉秀到達鄗縣(今河北柏鄉、高邑一帶)後,有人通報說長安時的同學強華來訪。強華也不是空手而來的,他發揮專長,帶來了祥瑞《赤伏符》:「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按說這讖語太露骨太拙劣了,但已經顧不得細節了,眾將踴躍上奏:「天降符命,人當順從,相隔萬里,不約而同。即使是周武王白魚入舟,也不過如此。如今上無天子,海內混亂,望大王順應天命,以慰眾心。」馮異也趕往鄗縣,加入勸進行列,劉秀見眾將沒有異議,便對馮異說:「我昨夜夢見乘赤龍上天,醒來心中悸動。」馮異知道他動心了,離席再拜說:「恭賀大王,這就是天人感應!」

於是劉秀築壇祭天,自然又是謙讓一番,無奈天命難違百姓擁戴,即皇帝位,年號建武。不久封拜官職,以鄧禹為大司徒,王梁為大司空,吳漢為大司馬,景丹為驃騎大將軍,耿弇為建威大將軍,蓋延為虎牙大將軍,朱祐為建義大將軍,杜茂為大將軍等。從這個人事安排上看,劉秀仍然執行了倚重河北集團的策略,南陽集團從中平衡,潁川集團相對邊緣化。

多年以後,面對匍匐的群臣,劉秀將會想起李通勸他起兵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李通是劉秀起兵的謀主,之後又娶了劉伯姬,現為更始所封的西平王,劉秀不忘舊情,徵召其為衛尉,李通也不避嫌,立即趕到河北。結合劉秀對李軼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恩怨分明的性格。劉秀多年沒見到小妹了,也顧不上君臣之禮,擺下家宴,共敘親情。

幾個月後,更始帝封的梁王劉永自稱天子,一年之內竟有五位皇帝,真所謂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懶散的筆者隨手摳了個圖:

話說王匡、張卬從河東敗退回來,眼看大勢已去,跟幾個兄弟商量說:「赤眉軍已到華陰,不日就到,長安一座孤城,朝不保夕。不如盡取城中財物,返回南陽,與宛王劉賜會合,實在不行,咱們還做山大王去。」他們又去請示劉玄,劉玄大怒,好啊,你們要撂挑子,絕對不行!他強令王匡、陳牧、成丹、趙萌趕往新豐(今陝西臨潼縣)前線,與李松一道抵擋赤眉軍。

留在長安的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聯絡暫時依附更始政權的隗囂,準備劫持劉玄,實施先前的計劃。劉玄得到風聲,稱病不出,反而召張卬等人來見,要先下手為強,但是隗囂這個狐狸卻沒有來。劉玄想一網打盡,就讓他們在殿外等候,張卬、廖湛、胡殷覺察事情不妙,急忙衝殺出去,申屠建來不及走,被擒住斬首。張卬等人領兵反攻,劉玄大敗,僅帶隨從百餘人,逃奔新豐去了。

劉玄此時已經草木皆兵,他懷疑王匡、陳牧、成丹也參與了陰謀,故伎重施,召他們來見。陳牧、成丹先到,傻乎乎地丟了性命,王匡得到消息,急忙領兵返回長安,與張卬合兵一處。李松、趙萌又領兵「勤王」,與王匡、張卬在長安混戰,連戰多日,王匡、張卬退到高陵(今西安市高陵區),劉玄重返長安,這叫一個亂啊。

赤眉軍見更始自亂陣腳,便加速挺近,到達高陵後,王匡索性投降,引導赤眉軍攻向長安。劉玄派李松出戰,李松戰敗被俘,正好李松的弟弟李泛是城門校尉,赤眉軍押著李松相要挾,這時候爹死娘嫁人,誰還顧得上做忠臣,李泛隨即打開城門。劉玄單騎出逃,又跑到高陵,真是來回兜圈子。

唯一願意追隨落難天子的,反而是劉盆子的大哥、侍中劉恭,他步行前往高陵,保護劉玄。不久赤眉軍發來勸降書,聲稱劉玄若降,封長沙王,限期二十日。劉玄無奈,派劉恭請降,赤眉軍派謝祿受降,劉玄赤裸上身,前往長樂宮拜見劉盆子,獻上傳國玉璽。但赤眉軍並不准備兌現承諾,要殺劉玄,劉恭苦勸不住,大聲疾呼:「臣儘力了,只好以死報國!」說著就要拔劍自刎,一來赤眉軍敬佩忠義之人,二來劉恭是劉盆子的大哥,於公於私都要給個面子。赤眉軍赦免了劉玄,封他為畏威侯,但劉恭堅持嚴守約定,使劉玄最終被封為長沙王。而劉玄正是西漢長沙王的後裔,也算是落葉歸根。

劉秀也得到劉玄落難的消息,為了感念舊主,為了籠絡人心,下詔書說:「更始蒙難,朕很憐憫,冊封他為淮陽王。有敢傷害者,以大逆論處!」這聽起來很感人,實際上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劉玄根本就不在他的地界上。不久,張卬和謝祿擔心更始余部會脅持劉玄,繼續與赤眉軍對抗,就斬草除根,將劉玄縊死。可憐劉玄,稀里糊塗當了皇帝,又稀里糊塗當了死鬼,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早知如此,還不如相忘於江湖。

赤眉軍衝進皇宮,他們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卻不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還不如更始帝。各路帶頭大哥將劉盆子視若無物,互相爭功,這個說:「老子頭一個衝進長安,你算個球!」那個說:「進個空城算啥本事,老子打下的華陰。」說著說著動了粗,拔劍亂砍殿上的柱子,嗓門一個比一個大。關中各地的長官聽說換了皇帝,都帶著貢品參拜新主,結果半路上就被赤眉亂兵給搶了。普通百姓就更不必說了,原本指望過幾天太平日子,結果送走了豺狼,又來了猛虎。

到了臘月初八,樊崇讓劉盆子坐在大殿上,主持朝賀儀式。只見近臣們都帶著武器上殿,座位也沒個次序,還沒開始行酒,有會寫字的忙著臨場寫賀表,別的不會寫字爭先恐後地讓他幫忙寫,三五成群,拉拉扯扯。大司農楊音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破口大罵:「一幫下賤東西,今天君臣敘禮,搞得亂七八糟,如同兒戲,全都該殺!」一石激起千層浪,大殿上演了全武行,又打又罵,外邊的士兵們也衝進來,爭搶酒肉。禁衛軍官帶兵沖了進來,一連殺了上百人,才把場面控制住。

劉盆子嚇得嚎啕大哭,深藏內宮,不敢出來見人。劉恭見赤眉軍爛泥扶不上牆,怕早晚禍及自身,就暗中教劉盆子辭掉帝位。正月初一,又是大賀之期,劉恭出列說:「承蒙各位厚愛,立我弟弟為帝,如今已是第二個年頭,可是政局混亂,難以成事。與其白白送死,不如做個老百姓,各位還是另請高明吧。」樊崇臉上掛不住,只好打圓場:「這……這都是我等罪過。」劉恭不依不饒,下面有人急了,氣勢洶洶:「這是你該管的事嗎?」劉恭惶恐,灰溜溜地走了,把劉盆子孤零零地扔在一邊。劉盆子解下印綬,叩頭哀求:「你們立了皇帝卻還要做賊,燒殺搶掠,人心盡失。這都是因為我這個皇帝不稱職,不如早早讓賢,免得死無葬身之地,大爺大叔們就可憐可憐我吧!」樊崇等人慚愧萬分,離席跪拜說:「臣等無狀,辜負陛下,從今往後不敢再放縱了。」於是赤眉軍各自約束部署,緊守營寨,終於消停了幾天,百姓們也陸續返回長安。

可惜狗改不了吃屎,剛過了二十多天,赤眉老爺們又跑出來打草谷了,因為他娘的沒糧餉了!他們把宮中的財寶搶個精光,然後一把火燒掉,脅持著劉盆子「戰略轉移」,先向西攻破郿縣(今陝西眉縣),再轉向西北進入安定、北地郡。直到遭遇了一場暴風雪,人馬多有凍死,他們才不得不返回長安,活人的東西都搶完了,就打起了死人的主意。

長安周邊有從漢高祖到漢平帝的十餘座陵墓,裡面的陪葬品不可勝計,尤其以漢武帝的茂陵最為奢華,這些東西本是民脂民膏,現在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劉氏的祖墳就這麼被刨開了,金銀珠寶不必說,漢代的帝後們用金縷玉衣入殮,所以他們的屍身也遭了殃,有些採取了防腐技術,面目如生,多年沒碰過女人的糙漢們慾火難耐,對女屍進行了不可描述的對待。

是該劉秀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雖然統一全國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但劉秀已經開始招攬士人,佔據輿論高地,儲備治國人才。他首先想起自己的一位老鄉——卓茂。卓茂字子康,南陽郡宛縣人,早在漢元帝時,就師從名師,學習詩、禮和曆法算術,品學兼優,號稱通儒。他得到當時丞相孔光的賞識,出任丞相府史、侍郎,又轉為密縣(今河南新密市)縣令。他在縣令任上,以寬仁為本,不盲目追求政績,很多人嘲笑他沒有能力,河南郡派來監察官員調查他,他也不以為意,泰然自若,幾年以後,在他的教化下,縣裡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卓茂因此升遷為大司農屬下的京部丞,王莽攝政後,他不願為官,稱病離職,後來劉玄又任命他為侍中祭酒,他見朝政混亂,再次告老還鄉。

劉秀派使者尋訪卓茂,而卓茂經過幾年來的觀察,認定劉秀是明主,立即啟程,在河陽(今河南孟州市)拜見了這位建武皇帝。卓茂年事已高,劉秀鄭重下詔:「前密縣縣令卓茂,潔身自好,品德高尚,能人所不能。名聞天下之人當受重賞,因此武王滅紂後,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特此任命卓茂為太傅,封侯兩千戶,賜手杖車馬。」此舉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意義非凡,這表明劉秀已經迅速向士大夫集團靠攏。

此時的洛陽孤懸關東,就像狂風暴雨中的小島。劉秀要首先掌控這個天下中樞之地,他派出吳漢、王梁、朱祜、萬修、賈復、劉植、堅鐔、馮異、祭遵、王霸的超強陣容,率大軍渡河圍攻洛陽。洛陽守將朱鮪也不是等閑之輩,在這種不利形勢下,還能堅守數月,劉秀深思之後,決定派曾經在朱鮪手下任職的岑彭去勸降。

岑彭孤身一人站在城下,與城上的朱鮪搭話。岑彭拱手道:「恩公別來無恙,一別數年,沒想到今日對壘陣前。」朱鮪也答道:「君然久違了,數年之間,真是滄海桑田。」岑彭清了清嗓子,進入主題:「我從前在恩公手下效力,後來承蒙推薦官至太守,經常想著報恩。如今赤眉已入長安,更始滅亡,我建武皇帝承接天命,盡有河北之地,百姓歸心,豪傑雲集,親率大軍,來攻洛陽。大勢已去,恩公固守城池又是何苦呢?」

朱鮪也知道死守下去沒有意義,但確實也有苦衷,他說:「當年我參與謀害伯升,又勸阻更始帝,不要讓蕭王北上,自知罪惡深重,所以不敢出降。」岑彭對當年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不好辦,就返回大營請示劉秀。劉秀沉吟片刻,現如今一個完好無缺的洛陽和成千上萬將士的性命,都比個人恩怨重要得多,況且朱鮪也只是各為其主,與李軼不同。他擲地有聲地說:「為大事者,不計小怨,朱鮪若能投降,官爵可保。我指河發誓,決不食言!」

岑彭將劉秀的意思轉告朱鮪,朱鮪仍然要試探誠意,他從城上縋下繩索,對岑彭說:「你果真有誠意,上來說話。」岑彭沒有猶豫,攀著繩索爬了上來,朱鮪終於決定投降,但並不是無條件投降。五天後,朱鮪交代部下說:「你們堅守城池,等我消息,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就撤出洛陽,投奔郾王尹尊。」他說完後把自己捆起來,在岑彭的陪同下拜見劉秀,當面謝罪,劉秀親自為他解開束縛,好言撫慰,然後放了回去。朱鮪舉城投降,洛陽和平解放,劉秀兵不血刃得到東都,皆大歡喜。

劉秀乘著車駕進入洛陽宮中,望著巍峨的宮殿,他想起求學路過的時候,想起做司隸校尉的時候,一幕幕恍如隔世。不久他與郭聖通的第一個兒子劉彊(同強)出生了,而他派傅俊護送的陰麗華也到達了洛陽。別離兩載,物是人非,昔日的夫君不但登基稱帝,身邊還多了一個她不曾相識的女子,而且孩子都有了,陰麗華當時的心境無從推測,劉秀的心情更是難以言表,二人相對,難免尷尬,恐怕都會感慨命運無常。

鄧禹也在西線取得進展,他渡過黃河,佔領了夏陽縣(今陝西韓城市),更始一部數萬人前來挑戰,企圖收復失地。鄧禹率軍迎戰,在衙縣(今陝西白水縣)打敗了這支部隊,而赤眉軍此時也攻入了長安,關中地區一片混亂。百姓聽說鄧禹愛民如子秋毫無犯,扶老攜幼來尋求保護,每天都有上千人,沒多久功夫就人山人海,難以統計,乾脆就號稱百萬吧。鄧禹也很平易近人,親自停車慰勞,男女老幼聚攏過來,感激涕零,愛民之聲傳遍關中。

形勢一片大好,將領們大都建議直取長安,但鄧禹有自己的考慮,他說:「咱們人數雖多,但未經操練,又有很多老弱婦孺,真正有戰鬥力的少。現在前方無糧,後勤不繼,而赤眉軍新入長安,士氣正盛,無法與其正面交戰。他們這些流寇,不計長遠,變化萬端,沒有穩定的根據地,前些時日還剛剛在上郡、安定搶掠一番。我的意見,不如批亢搗虛,經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那裡地廣人稀,糧草充足,可以休養士卒,待機而動。」劉秀也發來書信,給鄧禹加油打氣:「司徒大人如同堯舜,而赤眉軍如同桀紂,長安人心惶惶,無所依附。正應該及時進取,救百姓於水火。」

鄧禹本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則,堅持穩紮穩打,率兵攻打三郡,招兵買馬籌集糧草。但緊接著發生了一件事情,初步暴露出鄧禹帶兵能力的問題。他派馮愔、宗歆二將駐守栒邑(今陝西旬邑縣),也不知為何,兩人爭功,馮愔殺死宗歆,然後反攻鄧禹。鄧禹沒有專征之權,就派使者報告劉秀,於是引出一段奇怪的記載。劉秀問使者:「馮愔跟誰關係好?」使者說:「是護軍黃防。」劉秀便說:「他倆貌合神離,黃防早晚要擒拿馮愔。」

劉秀派尚書宗廣為特使前往斡旋,一個月後,黃防果然擒拿馮愔,向宗廣請罪。這時在內鬥中失敗的更始將領王匡、胡殷等也來向宗廣投降,他們便一道返回洛陽,走到半路,王匡、胡殷反悔了,宗廣將他們斬首,而馮愔被押回洛陽後,竟得寬恕,一點事都沒有。其中有幾個疑點,比如馮愔為何要反叛鄧禹,劉秀為何斷定黃防會擒拿馮愔,馮愔犯下大罪為何不了了之,王匡降而復叛與此事有關聯嗎?在現有的文字資料中難以找到答案,待有心人去研究研究吧。

過了來年,鄧禹聽說赤眉軍又去扶風郡打草谷了,終於率兵南下進入已是空城的長安,駐紮在昆明池。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整被赤眉軍禍害的諸帝陵寢,齋戒沐浴選擇吉日,把西漢十一帝的牌位護送回洛陽。這表明鄧禹擅長政治挂帥,時刻把社會輿論和領導的正統地位放在心上,但戰局不利使得這些東西失去了意義。

此前漢中王劉嘉的部將延岑,也在關中活動,他多次打敗赤眉軍,在藍田一帶自立門戶。藍田距離長安不遠,鄧禹準備拔掉這顆釘子,兩軍激戰後,鄧禹沒佔到便宜,只好退回長安。不久劉嘉勢窮來降,這本來是好事,卻也鬧出了亂子,劉嘉的國相李寶傲慢無禮,鄧禹惱羞成怒殺了他,李寶的弟弟挾眾報復,又攻殺了鄧禹的部將。

由於屢戰不勝,加上內部矛盾,使鄧禹的威信受損,不少人悄悄離他而去。屋漏偏逢連夜雨,赤眉軍吃干抹凈後,回師長安,鄧禹猝不及防,大敗後退回高陵,糧草用盡,士兵們只能用果菜充饑。劉秀意識到統軍作戰非鄧禹所長,下旨召他回京,鄧禹過意不去,不想無功而返,率領殘兵敗將又在關中堅持了一年左右,仍然毫無建樹。

劉秀不得不考慮臨陣換將,該換誰呢?起初派鄧禹西征,就是要平分秋色,防止河北集團過度膨脹,現在急需能獨當一面的人物接替鄧禹,當然也不能在河北人中選。這時潁川集團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雖然處於邊緣地位,但不失為一個重要的砝碼。劉秀用馮異接替鄧禹,並親自送到黃河邊,賜個玉具裝飾的寶劍,語重心長地囑咐道:「關中連遭王莽、更始之亂,又受赤眉、延岑之禍,百姓塗炭,無所依存。此次出征不只攻城略地,更要安撫民心,眾將雖然英勇善戰,但有縱兵搶掠的毛病。愛卿一向治軍嚴格,要繼續發揚,不能擾亂地方。」

馮異跪地頓首,謹遵聖命,率兵向西進發,嚴格執行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剛到弘農,當地的盜賊頭目十餘人,聞風率眾來降,馮異得以順利進入函谷關。馮異進抵重鎮華陰,與赤眉軍遭遇,鏖戰兩月有餘,迫降兩千多人,開始慢慢扭轉戰局。

前面我們說,更始敗亡後,梁王劉永自稱天子,他攻城略地,勢力北至黃河,南至淮陽、汝南,以蘇茂為大司馬、周建為將軍,又封琅琊的張步為齊王、東海的董憲為海西王。

建武二年(公元26年)四月,劉秀派虎牙將軍蓋延與馬武、劉隆、馬成、王霸進攻睢陽,劉永閉門不出。正值麥收時節,蓋延軍白天搶收麥子,晚上襲擊城池,搞得劉永心驚膽戰,落荒而逃,蓋延追擊大破其軍。劉永棄軍逃走,跑到虞縣(今河南虞城縣),虞縣反水,劉永又跑到譙縣(今安徽亳州市)。蘇茂周建率軍來援,反攻蓋延,雙方在沛縣以西決戰,蓋延大獲全勝,蘇茂退守廣樂(今河南虞城縣西北),劉永和周建退守湖陵(今山東微山縣境內),戰局暫時告一段落。

這年夏天,故人王常舉家來降,王常字顏卿,潁川郡舞陽人,是下江兵的首領之一,也是促成與劉縯聯合的重要推手。他雖然出身綠林,但是深明大義,不僅在宛城主張擁立劉縯,又在昆陽積極配合劉秀,算是君子之交。劉玄封他為鄧王、行南陽太守事,鎮守關東,如今劉玄已死,他做到了仁至義盡,終於下定決心投靠劉秀。

劉秀的團隊建設基本完成,後來漢明帝親封的「雲台二十八將」也已全部集齊,可以召喚神龍了。二十八將人員眾多,不好識記,存在感也有很大差別,為方便講述,筆者將其做一個簡單的概括。仍然以三大集團來定位,這三大集團不唯籍貫論,而是以其活動的主要區域為準:

河北集團:吳漢、耿弇、寇恂、景丹、蓋延、耿純、王梁、任光、李忠、邳彤、萬修、劉植。

南陽集團:鄧禹、朱祜、岑彭、劉隆、賈復、杜茂、陳俊、馬武、馬成(存疑)。

潁川集團:馮異、祭遵、銚期、臧宮、堅鐔、王霸、傅俊。

此外還有四大恩臣:王常、李通、卓茂、竇融(容後再講)。

河北集團人多勢眾,兵強馬壯,以河北軍人為主,是劉秀爭奪天下主要倚仗的力量。以吳漢為例,作風強悍、質樸少文,擅長大兵團作戰,劉秀稱讚他「隱若一敵國矣」,但他的缺點是殘忍好殺。

南陽集團同鄉本郡,親密無間,以南陽豪強為主,是劉秀實際上的核心團隊。以鄧禹為例,身兼同鄉、同學、姻親三層關係,劉秀對他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但他的缺點是軍事素養不行(實力不足)。

潁川集團善始善終,不離不棄,以潁川官吏為主,是劉秀初到河北時的重要幫手。以馮異為例,他處處照顧劉秀的衣食住行、心思情緒,劉秀也將他引為知己,而他也從不爭功,被稱為「大樹將軍」。

《內憂》

雖然劉秀手下人才濟濟,猛將如雲,謀士如雨,羨煞旁人,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箇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僅在建武二年(公元26年),就發生了多次內訌事件,顯露出劉秀團隊並非鐵板一塊,以三大集團為基礎的各路神仙齟齬不斷。

一、彭寵事件

彭寵我們在前面已經提到,在此做一下簡單介紹。彭寵字伯通,南陽郡宛城人,他的父親彭宏,曾在漢哀帝時任漁陽太守,在邊境上很有威望。王莽攝政以後,彭宏不願同流合污,因此被害。

彭寵在年輕時做過郡吏,地皇年間又做大司空的屬官,曾跟隨王邑的大軍東征,剛走到洛陽,聽說自己的弟弟加入了漢軍,他害怕被牽連,跟吳漢一起逃奔到漁陽去,投靠父親的門生故吏去了。這一決定可謂是巧妙地鑽過歷史車輪的縫隙,既避免了在昆陽之戰中化作炮灰,又因緣際會成為一方諸侯。

不久更始帝即位,派遣使者巡撫幽州,給予其任命太守以下官員的權力。使者到了漁陽以後,見到彭寵和吳漢兩位老鄉,兩眼淚汪汪,又考慮到彭寵在郡里的人脈關係,當即任命彭寵為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後來的事情就不用複述了,彭寵聯合上谷郡的耿況,派吳漢、蓋延、王梁出兵援助劉秀。

彭寵與耿況「從龍」的情形相似,但他倆的態度卻有明顯不同。耿況為人忠厚,又加上兒子耿弇就在劉秀身邊,不說死心塌地,至少也是老老實實。而彭寵從一開始就三心二意,若不是吳漢使了個小手段,促成此事,恐怕他會倒向王郎一邊,那河北的形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當劉秀重整旗鼓,北上追擊銅馬農民軍時,彭寵前來拜見,他自恃有功,趾高氣揚。劉秀軍務繁忙,可能禮節粗疏了一些,彭寵就覺得自己「失寵」了,你不愛我了,你不愛我了!飯也吃不下,酒也喝不好。劉秀覺察出來,就問新任的幽州牧朱浮這是怎麼回事。

朱浮字叔元,沛郡蕭縣人,從籍貫上可以猜測,他可能是劉良任蕭縣令時的部屬或故友。他在劉秀手下做過主簿、偏將軍,參與攻破邯鄲的戰鬥,之後吳漢襲殺前幽州牧苗曾,職位空缺,劉秀就任命朱浮為大將軍、幽州牧。由於此前朱浮沒有什麼出彩的表現,我們可以大膽推斷,這個任命狀,是因為他與劉秀的親密關係。我們知道,不講能力講關係,往往容易出大事,朱浮可以說是彭寵事件的重要誘發因素。

朱浮這個人性格急躁,自以為是,而且還有點毒舌。劉秀問他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當初他派吳漢來的時候,陛下賜給他寶劍,稱為北道主人,他當然自我感覺良好,覺得陛下怎麼著也要和他雙手緊握,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現在沒有如他的意,所以不滿。」他還不忘添油加醋:「話說王莽做宰衡的時候,甄豐經常被夜半召見,深得寵信,後來王莽篡位,漸漸疏遠,甄豐心中不平,最終被殺。彭寵就是甄豐一樣的人。」

劉秀聽完哈哈大笑,覺得他是小題大做,便沒有放在心上,這一疏忽在各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險些釀成大禍。

彭寵返回漁陽後,越想越氣,吳漢、王梁原先是他手下的人,現在位列三公,而自己還是原地踏步,心裡很不平衡,他暗自嗟嘆:「我的功勞應當封王,難道陛下忘了我了?」人心裡不平衡的時候,最怕刺激,一受刺激就容易爆發,而與他共事的朱浮恰恰就是個刺兒頭。

朱浮到任後,求治心切,遍訪州里的名士大儒、舊官故吏,一一攬入幕府,並支出錢糧,供養他們的家人。具體辦事的彭寵就不願意了,你這飽漢不知餓漢飢呀,現在天下未定,正是用兵之際,養這麼多閑人,讓將士們喝西北風嗎?他拒不執行朱浮的命令,朱浮想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說不辦就不辦,立即發文把彭寵怒斥一番。文書措辭很嚴厲,估計還有「你個丘八懂個屁」之類的話,彭寵看完氣得咬牙切齒,把文書撕個粉碎。

緊接著朱浮又上書告彭寵的刁狀,說他娶了媳婦忘了娘,貪污受賄,殺傷人命,囤積糧草,圖謀不軌,公心私德全沒有,就是一個爛人。一次兩次劉秀不信,可是次數多了,他也漸漸生出疑心,下詔讓彭寵來洛陽問話。彭寵早有不滿,心想這是要雙規我呀,怕是有去無回,就要求和朱浮一道赴京,當面對質,又跟吳漢、王梁大吐苦水。劉秀貴為天子,詔書哪有討價還價的,而且私自結交大臣也犯忌諱,他堅決駁回了彭寵的請求。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彭寵的妻子也是剛烈之人,她說:「咱們漁陽兵強馬壯,不用看誰臉色,就不去能怎麼著!」彭寵又找部下商議,這些多年的老同事,也都看不慣朱浮,一致通過干他丫的。彭寵怒髮衝冠,拍案而起,立即發兵圍攻朱浮。劉秀急派在洛陽做人質的彭寵堂弟彭子後(字蘭卿)前往說和,勸說未果反而被留在漁陽。

朱浮兵微將寡,又是客場作戰,急忙向洛陽求援,他原本希望劉秀親自帶兵平叛,但劉秀只派了游擊將軍鄧隆前往。原因也很簡單,此時劉秀正在東、西、南三面作戰,根本騰不出兵力來。鄧隆也太不給力,他到達漁陽後,沒有第一時間與朱浮會合,相距一百多里,根本無法相互支援,反而大言不慚地上書說數日之間即可取勝,劉秀心裡咯噔一下,說:「鄧隆必敗無疑,不信走著瞧。」

果然,彭寵也是久經戰陣的人,他打探到鄧隆的位置後,決定先發制人各個擊破,以一萬兵力與鄧隆正面對峙,又派兩千騎兵繞到背後突襲,大敗鄧隆軍。朱浮鞭長莫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友軍覆亡。由於一系列失誤,彭寵事件遷延日久,前後將近四年,鑒於這種情況,我們暫且跳過,先說別的事兒。

二、劉楊事件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年真定王劉楊以結親為條件,加入劉秀陣營,他在婚宴上擊缶高歌,唱著流行歌曲:「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他不僅是在歌頌「愛情」,也是在歌頌他和劉秀的「友情」,可是劉秀打心眼裡對這場政治婚姻不感冒,你我不過是互相利用,這麼肉麻,怪噁心的。

劉楊出兵出糧,有力支持了劉秀的大業,他當然也想有回報,雖說已經是王了,封無可封,但多賜個郡,那怕多賜個縣,也能小激動一下。劉秀卻毫無表示,或許是因為戎馬倥傯,沒時間管這些小事,但劉楊可不這麼想,他覺得是怠慢他。更讓劉楊疑惑的是,郭聖通所生的劉強都快一歲了,皇后和太子卻遲遲未立。一來而去,隔閡益深。

劉楊心想以老子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單幹,便和幾個兄弟商量謀反的事。劉秀的情報工作做得好,他得到消息後,深知劉楊的能量比彭寵大多了,處理不當會出大亂子。他決定對劉楊實施斬首行動,應該派誰去呢?這種事吳漢擅長,但此刻吳漢正在前線,況且事不過三,再用就不靈了。他最後選中了耿純,耿純是河北望族,不至於引起太大的戒心,而且曾經一把火燒了自家莊園,有一股子狠勁兒。

耿純假裝持節巡視州郡,到達真定後,在驛站中召劉楊前來。劉楊稱病不願意來,想讓耿純去見他。耿純當然不會去,他答覆說:「我奉聖命召見王侯,按君臣大禮,您還是親自過來吧。」劉楊沒法反駁,又想自己擁兵數萬,而耿純不過隨從百人而已,料也無妨,就讓兄弟們帶一支部隊停在門外,自己進來拜見。耿純和顏悅色,禮敬一番,讓劉楊完全放鬆了警惕,又邀請他的幾個兄弟一起進來;然後關門打狗,將劉楊兄弟盡數斬殺,提著他們的首級走出門外,宣布罪狀,竟無人敢動。

耿純回來複命後,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難以在朝堂立足,就請示說:「臣本是官宦之家,幸遇大漢復興,聖君當朝,拜將封侯,已遂心愿。天下大致已定,臣願做一郡太守,為陛下效力。」劉秀笑著答應了,任命他為東郡太守。耿純到任後,一面調兵遣將平定周邊,一面抑強扶弱發展生產,郡內大治。

劉秀也知道河北皇族不好惹,為穩定人心,他續封劉楊的兒子為王,並且在這年六月,正式冊封郭聖通為皇后,劉強為太子,算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三、鄧奉事件

後兩次事件都發生在南線戰場上。易手後的洛陽仍然是一座孤城,在黃河以南形成了一個危險的突出部,更始舊部盤踞在附近的南陽、潁川,蠢蠢欲動,而這兩個地方也是兩大集團的發祥地,政治意義也很重大,因此劉秀決定南征。

他召開御前軍事會議,把寫好的檄文擲在地上,高聲問道:「郾城之敵最強,宛城之敵次之,誰願去打郾城?」賈復自告奮勇說:「我去!」劉秀大笑,命賈復攻潁川,吳漢攻南陽,克日啟程。

吳漢與堅鐔、萬修率軍南下,迅速向南陽挺進,連克宛城、涅陽、酈縣、穰城、新野等地,又在新野以南擊敗南郡的秦豐一部,可謂節節勝利。但吳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縱容部下掠奪鄉民,搞得民怨沸騰,對新野的破壞尤其嚴重。好巧不巧,破虜將軍鄧奉(新野鄧氏)正好回鄉探親,見此情景,不由得怒火衝天:「這些河北漢,欺負到老子頭上了!」他聚起宗族鄉民,反攻吳漢,盡獲糧草輜重,屯據淯陽。

吳漢被迫撤退,萬修病死軍中,堅鐔困守宛城,鄧奉趁機攻城略地,控制了南陽郡大部。按說到此,他的報複目的已經達到,應該上書彈劾吳漢,為自己辯白,但他並沒有。如果不是河北集團和南陽集團矛盾重重,劉秀又不得不倚重河北,他斷不會出此昏招,選擇繼續對抗。鄧奉聯合延岑、董欣、秦豐等勢力,互通聲氣,震驚朝野。

想必劉秀頭都大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你們倒自己火併了。雖然錯在吳漢,但鄧奉選擇背叛,使南陽又陷入兵火之中,豈止是失去理智,簡直是大逆不道。十一月,劉秀派征南大將軍岑彭,與朱祜、賈復、耿弇、王常等將,率軍討伐鄧奉。岑彭猛攻堵鄉(今河南方城縣),這裡是南陽門戶,至關重要,鄧奉與董欣合兵一處,激烈對抗,雙方相持不下,連戰數月。

四、賈寇事件

賈寇事件是指賈復與寇恂的衝突,與鄧奉事件幾乎是同時發生的。賈復與陰識、劉植率軍攻克潁川後,轉兵汝南,劉秀改任寇恂為潁川太守,署理郡務。賈復的部將在潁川殺人,寇恂執法如山,將其斬首棄市。戰爭時期,法紀不嚴,往常這些事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這麼較真,再加上兩大集團的固有矛盾,賈復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賈復回師潁川時,發狠話說:「我跟寇恂官職並列,現在被他羞辱,有仇不報非君子,我見寇恂,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好在寇恂是個明白人,故意躲著賈復,手下不忿,說願帶劍護衛,以防不測。寇恂說:「不。當年藺相如不怕秦王,卻躲著廉頗,是為國事。古人尚且如此,我怎麼能忘記?」他還下令各縣沿途歡迎賈復,酒肉雙份,吃喝管夠,自己稱病不露面。賈復余怒未消,還吵著嚷著要找寇恂算賬,結果將士們都喝得酩酊大醉,只好作罷。

寇恂擔心賈復不肯罷休,就上報劉秀,劉秀對鄧奉事件心有餘悸,決定親自出面調解。他先召賈復,曉以大義:「君文啊,你我同鄉,又自相知,都是少讀詩書,長從軍旅。破虜將軍是我的原職,執金吾是我年少所願,我讓君文來做,就是待你如己。如今大敵當前,切不可意氣用事,再說寇恂也是秉公辦事。」賈復嘆氣說:「臣豈不知這些道理,只是河北人太過強勢,心中不服而已。既然陛下這麼說了,臣照做就是。」

劉秀又召寇恂,寇恂進殿,發現賈復已經在座,就準備轉身離開,劉秀叫住了他說:「如今天下未定,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朕特來解斗。」寇恂自不必說,賈復也是讀書人,通情達理,二人並席而坐,相逢一笑泯恩仇。總算是有驚無險,塵埃落定,可以長舒一口氣了。

不過這一年對於舂陵宗室來說,卻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更始滅亡後,長安諸劉投奔洛陽,其中就有國三老劉良、定陶王劉祉,劉秀封劉良為廣陽王(後為趙王),劉祉為城陽王;又封大哥的兩個兒子劉章為太原王(後為齊王),劉興為魯王;宛王劉賜帶著更始帝的兒子來降,封為慎侯,漢中王劉嘉已降鄧禹,封為順陽侯,劉順不久也到達洛陽,封為成武侯,劉歙劉終父子一同來降,分別封為泗水王和淄川王。劉歙、劉終為何在遠親中爵位高出,也是一個不解之謎,我只能猜測因為劉歙是長輩,而劉終則在湖陽一戰中有功。

時間轉眼到了建武三年(公元27年),西線方面終於取得了進展。

劉秀任命馮異為征西大將軍,統一指揮漢軍各部,鄧禹、鄧弘引軍東撤,與馮異會師。鄧禹建議再攻赤眉,馮異說:「我與赤眉相持日久,雖有小勝,但其兵力尚多,難以速戰速決。陛下命眾將屯兵澠池,阻其歸路,我從西邊驅趕,兩面夾擊,萬無一失。」鄧禹自恃親貴,不聽勸告,命鄧弘出擊,大戰數日,赤眉軍佯裝敗退,把輜重車裝上沙土,上面覆蓋一層豆子,丟棄在戰場上。鄧弘軍多少天沒吃飽飯了,眼睛都綠了,衝上去搶食,赤眉軍趁機反攻,弘軍大亂。鄧禹、馮異率兵救援,逼退赤眉軍,馮異又提出師老兵疲,不如暫避。

鄧禹還是不聽,次日再次出擊,被赤眉軍打敗,死傷慘重。鄧禹只帶著二十四名騎兵突圍,向東逃去,一直逃到宜陽(今河南宜陽縣),他也覺得沒臉交差,交出了大司徒和梁侯的印綬,劉秀撫慰一番,歸還了梁侯之印,但從此很少再讓鄧禹帶兵。

馮異則棄馬登上回溪邊的高坡,緩緩返回大營,他收攏散卒,又聚起數萬人,堅壁清野,休整隊伍。待時機成熟,他寫下戰書,與赤眉軍約期決戰,暗中派一支部隊換上赤眉軍的衣服,埋伏在道路兩旁。到了約定日期,赤眉軍發起進攻,馮異以小股部隊迎擊,赤眉軍見漢軍勢弱,就傾巢而出。雙方激戰至午後,人困馬乏,只聽幾聲號角響起,伏兵突然沖了出來,殺聲震天,赤眉軍分不清敵我,陣腳大亂。馮異緊追不捨,在崤山大破赤眉,收降八萬多人,余部繼續向東逃竄。

劉秀下書褒獎:「垂翅回溪,奮翼澠池,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他親率大軍至宜陽,擺開陣勢,命大司馬吳漢在前,自領中軍,驍騎營和武衛營分列左右,旌旗獵獵,衣甲鮮明。赤眉軍震驚,知道無處可逃,當年揭竿起義就是為了討條活路,今天也不願送死,最終選擇了投降。

劉盆子與二十多名首領,捧著傳國玉璽,赤裸上身,陣前請降,上繳的兵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劉秀先讓他們飽餐一頓,然後陳兵洛水,親自查看,先問劉盆子:「你自知死罪嗎?」劉盆子答道:「臣罪該萬死,但慶幸陛下赦免了我。」劉秀笑道:「你小子真滑頭,劉家果然沒有傻子。」又問各路首領:「你們真心投降,不反悔嗎?」識文斷字的偽丞相徐宣從容應答:「我等君臣剛出長安東門,就商議歸降聖主,但百姓可坐享其成,不可與謀國事,所以不說。今日請降,就像逃離虎口,歸依慈母,歡欣鼓舞,絕不反悔。」劉秀稱讚他說:「愛卿真是鐵骨錚錚,庸眾中的佼佼者。」

劉盆子後來被任命為趙王劉良的郎中,又賜滎陽地產,坐食租稅。赤眉首領被全部赦免,安置在洛陽居住,每人賜宅一座,良田二頃。幾個月後,樊崇等人密謀反叛,召集舊部東山再起,事敗被殺,赤眉軍從此徹底退出歷史舞台。更始之初,南陽曾有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如今童謠應驗,統一大業又進一步。

赤眉軍雖降,但關中匪患仍然很嚴重,延岑等人各據城池,自稱將軍,多者數萬人,少者數千人,往來混戰。馮異且戰且行,屯兵長安城外的上林苑中,這有兩方面的考慮,一是以上林苑的複雜地形靈活用兵,二是以上林苑的山林物產補充軍需,事實證明他是正確的。延岑自稱武安王,糾集其他匪軍,大舉進攻馮異,反被馮異擊敗。延岑逃奔析縣,被早降劉秀的鄧曄於匡擊敗,又竄入南陽郡,他就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此後還要與劉秀對抗到底。

馮異的處境也很艱難,糧草不繼,士兵們只好採集上林苑中的水果野菜充饑。劉秀知道他的難處,就命新任右扶風太守帶著兵馬錢糧前往接濟,馮異得以再接再厲,不從者攻滅,歸降者有賞,遣散叛軍各安本業,威震關中。此後除了一些叛軍投奔公孫述外,關中已全境解放。

東線方面幾經波折戰事再起。

先是劉秀派遣大司徒伏湛的兒子伏隆為使節,出使青徐二州,拜張步為東萊太守。劉永聽說這個消息,馬上派人趕赴劇縣,宣布立張步為齊王,張步扣押了伏隆。伏隆秘密上書,請朝廷早日出兵,不必顧慮自己,並將父母兄弟託付給劉秀,劉秀流著眼淚把上書給伏湛看,說伏隆可比蘇武。張步最終殺了伏隆,倒向劉永一方。

不久睢陽發生叛亂,又把劉永迎回來了。劉秀急遣吳漢前往支援蓋延,兩人做了分工,蓋延包圍睢陽,吳漢包圍廣樂。劉永部將周建得報,集結了十萬多人試圖解圍,吳漢初戰不利,不慎墜馬磕傷了膝蓋,不得不回營休養,周建得以進入廣樂城。眾將不無擔憂地對吳漢說:「大敵當前,主將受傷,恐怕會影響士氣。」吳漢奮然而起,拿繃帶簡單纏了纏膝蓋,下令殺牛犒軍,並發表了重要講話:「同志們。叛軍雖多,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撤退轉進其疾如風,迂迴包抄其徐如林,燒殺劫奪侵略如火,友軍有難不動如山。這正是我們封侯之日,大家努力!」

次日,蘇茂、周建主動出擊,對吳漢大營進行了反包圍。吳漢手持長戟,登高一呼:「聞鼓而進,後至者斬!」只聽得鼓聲雷動,吳漢軍一擁而出,把叛軍沖得人仰馬翻,廣樂城被一舉拿下,蘇茂、周建逃奔湖陵。吳漢沒有冒險追擊,回師與蓋延圍困睢陽,一直圍了一百多天,城中糧盡,劉永只能突圍,蓋延故技重施,追亡逐北。劉永在逃跑途中被部將所殺,其弟劉防開睢陽城請降,蘇茂、周建見勢不妙,擁立劉永之子劉紆為梁王,轉移到垂惠城(今安徽蒙城縣北),繼續負隅頑抗。

南線方面仍然處於膠著狀態。

岑彭所部多是南陽兵卒,本來劉秀考慮這樣可以減少阻力,但適得其反,反而放不開手腳廝殺。漢軍「堵」在堵鄉毫無進展,朱祜在一次作戰中還被俘虜,劉秀終於怒了,他決定御駕親征。建武三年四月,劉秀到達葉縣(今河南葉縣舊縣鄉),遇到董欣的小股部隊,遂親自下達作戰命令,岑彭奮勇出擊,取得了勝利。劉秀駕臨堵鄉前線,根本不用打,鄧奉軍心大亂,不戰而逃,連夜退回淯陽城。岑彭等將乘勝追擊,董欣投降,淯陽也被攻下。

鄧奉又撤退到小長安,安營紮寨,心情複雜地等到劉秀出現在面前。劉秀此刻的心情也很複雜,小長安,這是他的傷心地,也是他鳳凰涅槃的地方,在這裡,他的嬸子、二哥、二姐、兩個堂弟、三個侄女和數十名宗族死難,如今卻又要自相殘殺。開弓沒有回頭箭,劉秀下令進攻,畢竟實力懸殊,鄧奉支持不住,就讓被俘的朱祜出營請降。劉秀考慮到鄧奉是鄧禹的侄子,而且是吳漢有錯在先,就準備赦免他。諸將默然不語,岑彭和耿弇表態說:「鄧奉叛逆忘恩,致使干戈再起,賈復負傷,朱祜被俘。而陛下親征以後,他不知悔改,堅持頑抗,直到窮途末路才投降。如果不殺,不足以懲戒後來者。」

耿弇的態度足以代表河北的意見,而岑彭所持也是正論,看來為了實現兩大集團目前的和解,也只有大義滅親了。接著耿弇分兵進攻竄入南陽郡的延岑,雙方在穰縣(今河南鄧州市)激戰,耿弇斬首三千,取得勝利,延岑又逃入南郡,投奔秦豐去了。

南陽光復,南下的道路被打通,劉秀命岑彭、傅俊、臧宮繼續前進,征討南郡的秦豐。秦豐率軍在鄧縣(大致在今河南鄧州市以南)據守,使岑彭被阻數月。劉秀下詔責怪岑彭,要知道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很可能是對鄧奉之事耿耿於懷,心情不好。岑彭不得不速戰速決,來了一著聲西擊東,他在夜裡向士兵宣布,第二天一早前往攻打山都縣(今湖北老河口市南),卻又故意把俘虜「看丟了」,送去了假情報。

秦豐信以為真,率領主力向西轉移,岑彭趁機強渡漢江,在阿頭山(今湖北襄陽市境內)擊敗秦豐軍一部,又從人跡罕至的山谷中伐木開道,直逼秦豐的老巢黎丘(今湖北宜城市西北)。秦豐聞訊大驚,急忙率軍回援,岑彭依山為營,以逸待勞,大敗敵軍。秦豐逃回黎丘,龜縮不出,樹倒猢猻散,偽相趙京率部投降,加入包圍黎丘的行列。

附近夷陵(今宜昌市夷陵區)的軍閥田戎懾於漢軍威力,準備投降,他的大舅子辛臣勸阻說:「如今群雄並起,各據地方,洛陽不過是個巴掌大的地方,不如靜觀其變。」田戎無奈地說:「以秦豐之強,尚且被岑彭所圍,何況我呢?還是降了吧。」他溯流而上,親往歸降,讓辛臣留守後方。誰知這個大舅子不是東西,為了邀功請賞,偷走了田戎的珍寶,抄近路先降了岑彭,然後假模假樣地給田戎寫信說:「妹夫啊。岑將軍已經封我為五千戶侯,虛位以待,你也趕緊來吧。」田戎既驚又怕,擔心辛臣出賣他,又聽後方來人說辛臣的齷蹉事,更加猜疑,降而復叛。岑彭出兵截擊,田戎失利後返回夷陵。

岑彭大膽穿插迂迴,把大量敵人甩在身後,有利也有弊,他們隨時可能威脅漢軍的補給線,因此劉秀命朱祜、祭遵向岑彭所部靠攏,並沿途掃清余敵。這些余敵之中,又看到了延岑的身影,原來他逃入南郡後,秦豐越看這小子越順眼,甚至把女兒嫁給了他,讓他率兵駐守鄧縣附近的東陽聚。朱祜、祭遵連克鄧縣、東陽,延岑拔腿就跑回老丈人那裡去了。

這樣我們才能理解,為什麼劉秀沒有親赴河北救援朱浮,非不為也,實不能也。建武三年,朱浮被彭寵圍困在薊縣,動彈不得,上谷郡的耿況派兵解圍,彭寵又想拉他下水,但耿況嚴詞拒絕,殺了使者。不久涿郡太守張豐迷信術士所言,那術士說張豐當為天子,還用五彩布囊裹了一塊石頭掛在他的手肘上,說石頭裡有玉璽,張豐這個逗比真信了,自稱「無上大將軍」,並與彭寵聯合。彭寵得此強援,不覺飄飄然起來,自稱燕王,信心滿滿。

朱浮著了慌,急忙上書:「昔日楚莊王因為宋國殺其使節,投袂而起發兵攻宋;信陵君顧及朋友危難之情,竊符救趙冒犯強秦。庄王為爭強而發憤,公子以一言而立信。如今彭寵背叛,張豐造反,臣以為陛下必定放下其它事情,迅速消滅他們,可是經年累月,杳無音信。看著圍城不救,放著逆賊不討,臣實在是心中疑惑。當年高祖皇帝,在天下統一後仍然親征,未嘗養尊處優。陛下大業未成,卻圖安逸,不願北伐,百姓遑遑不安,幽冀二州又如何保守!秋天莊稼剛熟,又被彭寵搶走,戰事連年,將士疲勞,盔甲都生了虱子,弓弩都拉不上弦。全軍上下,只能仰望陛下救命之恩了。」

這封上書引經據典,誇張煽情,卻毫無邏輯,甚至還有些抱怨領導的意味,劉秀看完後苦笑不得,回詔給他:「往年赤眉軍在長安肆虐,朕料定他們糧盡必然向東逃竄,果真應驗。彭寵等輩,成不了大氣候,早晚必有內亂。如今軍資不足,等明年麥收時再說吧。」

這年十月,劉秀忙裡偷閒,回了老家一趟。車駕急急又緩緩地抵達舂陵,急的是想看闊別多年的家鄉,緩的是怕物是人非觸情傷情。他備下火燭祭品,祭拜了自家墓園祠堂,在祖宗面前無非慎終追遠,而在草草埋葬的母親、嬸子、大哥、二哥、二姐、堂弟、侄女的墳墓前,劉秀終於忍不住哀傷,豆大的淚珠翻滾而出,但因群臣在側,他沒有哭出聲,以免影響士氣。他步行回到舊宅,因為全家已遷到洛陽居住,這裡空無一人。侍從們洒掃庭院,鋪案設席,邀請鄉里父老赴宴,劉秀斟滿酒漿,動情地說:「此土此水,生我養我。若非王莽無能,天下大亂,我也不會起兵復漢;若非鄉親父老,鼎力支持,我也不會走到今天。一杯薄酒,聊表敬意。」悲歡離合都在酒里,興盡而散。

年末,傳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來自隴西的隗囂:隗囂早在鄧禹西征時就出兵支援,被鄧禹任命為西州大將軍,後來馮異西征,他又給予配合。如今隗囂遣使上奏,劉秀清楚他的份量,喜出望外,稱他的字季孟,不用君臣之禮,以示厚慰。

壞消息來自廬江的李憲:李憲在廬江郡自稱天子,設置百官,擁有九座城池,部眾達十餘萬人。

而事後證明,這個好消息其實是壞消息,這個壞消息其實是好消息。

《關東》

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劉秀的征途是泰山東海。由於鄧奉事件的影響,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在關東各個戰場上巡視,一為督戰,二為調和眾將。

當然劉秀還不忘給鄧禹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使他不至於在眾將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次還是老對手延岑,他見老丈人秦豐已是秋後的螞蚱,就悄悄北上,穿過漢軍的空隙重新進入南陽郡。改任右將軍的鄧禹,率領和延岑交過手的鄧曄、於匡二位副將前往截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兩軍在鄧縣相遇,鄧禹奮力擊退延岑,追擊到武當山,延岑大敗,發動逃遁技能,又跑回漢中去了。

劉秀則啟程北上,再赴河北,以穩定戰略大後方。在此補充一句,自從陰麗華被接到洛陽後,劉秀幾乎每次出行都會帶上她,這次也不例外。鑒於陰麗華已有孕在身,所以劉秀帶上她可能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是為了保護她。一路上陰麗華就感覺不適,妊娠反應強烈,走到元氏縣(今元氏縣),終於分娩,生下了一個男孩,劉秀的心情是陽光燦爛,就給這個兒子起名叫劉陽。

在鑾駕前方,是征虜將軍祭遵的部隊,他們奉命前往征討涿郡的張豐。祭遵一馬當先,強攻涿郡,張豐的功曹不願跟他送死,突然反水抓住張豐,開城投降。逗比的張豐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我手肘上綁著玉璽呢!」祭遵想讓他死個明白,就把那塊石頭砸碎,裡面根本什麼也沒有。張豐仰天長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遂引頸就戮。

此時劉秀已過盧奴(今河北定州市),一來因為愛子誕生,二來因為戰事順利,他決定返回洛陽再做計較。祭遵繼續攻擊前進,屯駐良鄉(今北京良鄉),數次擊退彭寵軍,使漁陽形勢得以穩定下來。此時吳漢又移兵東郡,追剿五校農民軍,這次他學乖了,鬲縣(今山東德州市)的五個家族驅逐了當地縣長,眾將都主張立即進攻。但吳漢得知叛亂原因是縣長橫徵暴斂,激起民憤,於是命令郡守逮捕縣長,明正典刑,五家歡喜,不戰而降。

聽到劉秀鑾駕返回的消息,眾將大惑不解,只有吳漢說:「陛下精通軍事,其中自有道理。」迎駕之時,眾將小心詢問,劉秀神秘兮兮地說:「魏郡有狡賊,威脅後方,所以返回。」結合實際情況,劉秀這樣說,或許是為了保密。吳漢得知泰山郡的豪強與張步勾結,就建議說:「安定泰山郡,非陳俊莫屬。」於是劉秀任命陳俊為泰山太守,陳俊率軍出征,擊敗張步的援軍,平定泰山郡。

劉秀將陰麗華母子妥善安置後,又風塵僕僕地趕往東線的譙縣,他督促王霸、馬武圍攻垂惠城,意圖消滅劉紆。

蘇茂率數千人前來解圍,首先襲擊了馬武的糧草,城中周建趁勢出擊,馬武作戰不力,為其所敗。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馬武敗退路過王霸軍營,大聲求救,但王霸不為所動,回喊道:「敵軍鋒芒正盛,戰必敗,你努力吧!」王霸堅守不出,部下眼看馬武孤軍奮戰,都勸他出兵援救,王霸說:「蘇茂人多勢眾,我與馬將軍號令不一,必敗無疑。不如固守示弱,使敵人輕兵冒進,馬將軍拚命死戰,自然以一當百。等蘇茂兵疲將乏,我再出戰,才能取勝。」蘇茂周建全力攻擊馬武,久攻不克,士氣漸漸怠惰,而王霸所部求戰慾望越來越高,不少士兵袒臂斷髮,紛紛請戰。

王霸見時機成熟,率兵出營,從後面猛攻,蘇茂周建腹背受敵,大敗而歸。王霸馬武也各自歸營,次日蘇茂收拾兵馬,又來挑戰,王霸不理,反而與士兵們飲酒作樂。蘇茂命弓箭手向營中射擊,亂箭甚至射中了王霸面前的酒樽,他仍然不動如山,部下再次請戰,王霸卻說:「蘇茂遠道而來,糧食不足,所以急於速戰速決。我閉營休整,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數月後,周建的侄子臨陣倒戈,舉城而降,劉紆、蘇茂、周建狼狽逃往下邳,投了董憲。

以王霸馬武的情形,如果不是劉秀在後督戰,恐怕又要鬧出矛盾。他隨即又趕往壽春(今安徽壽縣),督促馬武、劉隆率軍進入下一個戰場,將稱帝的李憲團團包圍在舒縣(今安徽廬江縣西)。因舒縣是廬江郡首府,城高池深,馬武也只是深溝高壘,圍而不打,雙方相持一年有餘,此處不提。

劉秀擺駕回宮,想在洛陽好好休息幾天,享受天倫之樂,卻被朱浮這個不爭氣的掃了興緻。原來彭寵打不過祭遵,但對付朱浮還是綽綽有餘,他包圍薊縣,城中糧食耗盡,已經開始吃人。朱浮在耿況的救援下才勉強突圍,向良鄉靠攏,可能朱浮確實不得人心,手下士兵嘩變,他殺了妻子以免受辱,單騎逃回洛陽。尚書令侯霸上書彈劾,說朱浮禍亂幽州,逼反彭寵,勞師動眾,又不敢以死明節,理應斬首。劉秀念及舊情,改任他為執金吾,負責京師治安。

這年隗囂再次遣使上奏,只是這次的使者有點特別,他叫馬援。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出身官宦之家。西漢新莽時,大哥馬況官至河南太守,二哥馬余官至中壘校尉,三哥馬員官至增山連率(上郡太守)。馬援少有大志,喜歡念兩句詩,在當時流傳的齊、魯、韓、毛四種版本的《詩經》中,他選擇了韓詩,學了一段時間剛剛會寫,跟他一般大的少年朱勃都能倒背如流了,這讓他很慚愧。大哥鼓勵他說:「小器速成,朱勃也就這個水平了。長大以後要是有出息,他還要仰賴你呢,不用擔心。」

馬援以為大哥只是安慰自己,也沒放在心上,又去學齊詩,還是沒學出名堂,就果斷放棄了,他告訴大哥自己準備繼承祖業,到邊境上放牧去。馬援的父親馬仲曾任牧帥令,三哥馬員也曾任護苑使者,所以他才會這麼說,大哥很支持他,便說:「你註定大器晚成,就隨心所欲,歷練歷練吧。」馬援剛要走,大哥突然去世,他留下守墓一年,不久被地方舉薦為郡督郵,但他還是覺得沒意思,逃亡到北地郡遂自己所願,做起了畜牧生意。他的生意越來越大,行跡遍布安定、天水、隴西,結識了不少豪傑,牧羊五六千隻、馬數百匹。但他志不在此,只為歷練自己,於是散盡財務,返回故鄉。

後來天下大亂,王莽緊急起用了一批官員赴各地鎮撫,馬援被任命為漢中太守,剛到任就聽到王莽敗亡的消息,他棄官與三哥一起投奔了隗囂。其實在來洛陽之前,馬援還奉命出使公孫述,觀察形勢。他與公孫述有舊交,本想公孫述會握手迎接,卻沒想到迎接他的是持戟的衛士,公孫述草草問了幾句,就讓他入館休息。次日公孫述大會群臣,擺下儀仗,車馬盛服,極盡排場,然後邀請馬援留下,馬援不屑地說:「天下勝負未定,不像周公吐哺一樣迎接國士,卻以虛禮粉飾,我何必要留在這裡?」數月後他回去向隗囂復命:「公孫述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專心事奉東方(指劉秀)。」隗囂隨即派他出使洛陽。

馬援一到洛陽,按照制度先與尚書台接洽,而劉秀聽說馬援這個使者不簡單,就決定親自見見他。一位中黃門(宦官)奉命前來,引著他直接來到宣德殿,只見劉秀便服坐在殿上,身邊並無護衛。劉秀開玩笑說:「愛卿見完公孫述才來見朕,朕很慚愧啊。」馬援倒是直來直去,頓首說道:「如今這世道,不但君擇臣,臣也擇君。臣與公孫述有舊,見他的時候,他列戟相迎,如今陛下行事簡易,就不怕臣是刺客嗎?」劉秀大笑:「你不是刺客,你是說客!」馬援由衷讚歎:「天下紛紛,稱王稱帝者不計其數,陛下恢宏大度,可比高祖,不得不讓人相信,帝王自有真命。」劉秀很高興,把他作為儲備幹部(待詔),跟隨左右,經常交談至深夜。

寫到此處,筆者發現,自從王莽末年天下大亂以來,中國核心區中只有一個地方風平浪靜,那就是江東。江東地廣人稀,物阜民豐,不會輕易為亂,但怕就怕像後來孫策那樣的外來勢力插手。李憲不懂悶聲大發財的道理,沒有經營江東,反而急於稱帝,招來劉秀大軍壓境,所以說這個壞事其實是好事。不知道劉秀想到這一點時有沒有一絲後怕,假如李憲盡取江東六郡,三國時代會不會提前到來呢?我們不得而知,不過荊州雄踞長江中游,上可扼制巴蜀,下可虎視江東,是兵家必爭之地,劉秀還是很清楚的,於是決定南下督戰。

劉秀到達宛城後,考慮到秦豐已經是瓮中之鱉,就命朱祜接替岑彭,繼續圍困秦豐,而岑彭傅俊則集中兵力進攻田戎,控制長江天險。岑彭所部大敗田戎,攻克夷陵,田戎只帶數十名隨從逃亡,投奔公孫述去了。

建武四年(公元28年)十二月,劉秀進至黎丘,在前線犒勞將士,封賞有功者一百餘人,軍心大振。接著他命岑彭修造戰船,訓練水軍,防備上游的公孫述,又命積弩將軍傅俊進取江東,偏將軍屈充招撫交州。進展非常順利,江東五郡(丹陽郡、吳郡、會稽郡、豫章郡、廬陵郡)、荊州五郡(江夏郡、武陵郡、長沙國、桂陽郡,零陵郡)、交州二郡(蒼梧郡、交趾郡)望風而降,遣使通信。

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劉秀欣喜之餘,希望來年諸事順遂。

彭寵之亂終於以戲劇化的方式落幕了。近來一段時間,他總是心神不寧,甚至出現了幻聽,總覺得火爐下面有一隻蛤蟆在叫,扒開尋找卻什麼也沒用,算命的都說這是內亂的徵兆。彭寵想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就是曾在洛陽為質的堂弟彭子後,就讓他帶兵在外,無事不得入見。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有一天彭寵正在齋戒,大白天躺在床榻上,全無護衛,他的三個家奴心懷歹意,要拿他的腦袋去領賞。以子密為首的三人悄悄溜進去把彭寵綁了個結實,然後假傳彭寵的意思,把府中的奴婢控制起來。彭寵急忙喊自己老婆,她跑來一看,驚叫道:「你們竟敢造反!」三人上來就群毆,彭寵急中生智,忙說:「老婆你快給各位置辦行裝!」子密心領神會,就和其中一人跟著他老婆去拿財物,讓另一個人看著彭寵。彭寵趁機忽悠:「小夥子,我一向看重你,知道你是被子密脅迫。要不你放我出去,事後我招你做女婿,家中財產都給你。」這人動搖了,探頭出去四面觀察,結果子密已經回來了,把彭寵夫婦都關起來,開始收拾金銀細軟。

挨到黃昏時分,子密讓彭寵手書一封,作為通關文牒,然後凶相畢露,砍下彭寵夫婦的腦袋,徑直往洛陽去了。劉秀也用戲劇化的方式了結此事,殺彭有功,背主不義,索性封子密為不義侯。而漁陽的將領們見彭寵久不露面,翻牆而入,才發現出了大事,他們推舉彭寵的兒子彭午為王,但畢竟人心已散,不久偽國師韓利殺了彭午,率眾向祭遵投降,漁陽平定。

然而東線又出了一件小事,表明劉秀的識人之明還是差點意思。龐萌,原是更始所封的冀州牧,當時與謝躬同在邯鄲,他對謝躬說:「劉秀不可信任。」謝躬因此試探劉秀,劉秀溫言撫慰,後來謝躬被殺,龐萌見風使舵,率眾來降。劉秀好奇地問:「你在邯鄲的時候,怎麼知道我的底細?」龐萌低眉順目地說:「大王雄才大略,臣早就知道。」龐萌八面玲瓏,很得劉秀歡心,他甚至說龐萌足以勝任託孤大臣,又任命他為平狄將軍,隨蓋延出征梁楚之地。

不料建武四年,龐萌與蓋延爭功,又怕蓋延告狀,索性也學彭寵反了,襲擊蓋延,自稱東平王,與董憲、蘇茂沆瀣一氣。劉秀快要被氣炸了,大怒道:「人心隔肚皮啊,我當初還說他是託孤之臣,這下讓大家恥笑了。老賊罪當族滅,各路兵馬集結睢陽,隨朕出征!」劉秀抵達蒙縣(今河南商丘市東北),打探到龐萌、董憲、蘇茂正在猛攻桃城(今山東東阿縣西南),他親率輕騎兩千、精兵數萬,日夜兼程趕赴救援,不少大臣想要休整,被他拒絕,一直走到任城(今山東濟寧市任城區)才宿營。

從地圖上看,劉秀急行軍二三百里,直插敵後,距離龐萌的老巢東平不過百里,使敵軍進退兩難。次日眾將摩拳擦掌,敵軍也蠢蠢欲動,劉秀分析了當前形勢,漢軍已佔據戰略主動,但人困馬乏,在戰術上處於劣勢,遂下令不得出戰。看得龐萌目瞪口呆,不安地說:「晝夜奔襲數百里,本以為要速戰速決,沒想到他堅守不出,真是神威難測!」劉秀速召東郡的吳漢前來助戰,二十多天後,吳漢到達,與蓋延、王常、王梁、王霸、馬武奮勇出擊,漢軍氣勢如虹,龐萌等大敗後,率殘部退守董憲控制下的昌慮(今山東滕州市東南),漢軍急追,包圍昌慮。

董憲見漢軍勢大,便招引五校農民軍余部駐守建陽城,與昌慮互成掎角之勢。眾將主張立即進攻,但劉秀深知農民軍的習性,他們沒有穩定的後勤,無糧自退,於是下令按兵不動。不久五校軍果然糧盡而退,漢軍四面圍城,攻打昌慮,不日破城。蘇茂投奔山東的張步,董憲龐萌逃進山中,數日後與部眾會合,進入郯縣(今山東郯城市)。吳漢尾隨而至,又破郯城,董憲龐萌進入朐縣(今江蘇連雲港市海州區),坐困愁城。梁王劉紆在亂軍之中被軍士高扈斬殺,餘眾歸降,又一割據勢力被削平。

劉秀也沒有閑著,他來到近在咫尺的曲阜,命大司空宋弘主持祭祀孔子,以明道統。

緊接著,建威大將軍耿弇奉命攻打張步,他表現出了高超的戰術素養,東漢初年一次令人眼花繚亂的戰役就此上演。聽說耿弇渡過濟水,張步命其大將費邑率軍駐守歷下(今山東濟南市歷下區),又分兵祝阿(今山東齊河縣祝阿鎮)和泰山以北的鐘城,大致排成一個三角形。耿弇猛攻祝阿,不到半天就拿了下來,然後故意放走一隊敗軍,敗軍逃奔鍾城,驚慌失措地說:「耿弇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真厲害呀!」鍾城守軍嚇破了膽,也一擁而散跟著跑了。

費邑的三角陣就這麼破了,他急忙派弟弟費敢緊守巨里城(今濟南市章丘區),以保後路無虞。耿弇直撲巨里,卻並不忙於進攻,他命士兵砍伐樹木,揚言要填平城壕。數日後,他從俘虜那裡得知費邑準備出兵救援,就佯裝下令讓士兵修造攻城器械,三日後破城,又暗中放走俘虜,引誘費邑上鉤。費邑率精兵三萬馳援巨里,耿弇見大魚已經上鉤,就留下三千人盯住巨里,親率主力伏擊費邑,漢軍居高臨下勢如破竹,於陣前斬殺費邑。然後費邑等人的首級被高舉示眾,巨里城中見主將已死,士氣瓦解,倉皇撤退。耿弇陸續掃清殘敵,平定濟南郡。

當時張步定都劇縣(今山東壽光市南),聽說濟南已經失守,命其弟張藍率精兵兩萬前出至西安城,其他將領率兵一萬駐守臨淄(今山東淄博市臨淄區)作為後援,二者相距四十里。耿弇行軍詭秘,進至兩城之間,他認真分析了敵方態勢,認為西安城小而堅,兵力又強,臨淄雖是大城,但守備空虛。他故技重施,揚言五日後進攻西安,吸引住張藍的注意力,然後命將士半夜造飯,天明前趕至臨淄。

有的將軍表示異議,耿弇解釋道:「西安之敵聽說我要進攻,日夜防備,臨淄之敵則出其不意,一日便可攻下。臨淄一破,西安即為孤城,張藍後方失火,必然撤去,正所謂一舉兩得。如果先攻西安,頓兵堅城之下,傷亡會很嚴重,即使僥倖攻克,張藍引軍退回臨淄,合兵一處,而我孤軍深入,糧草不繼,數日之間,就會不戰自困。諸位的意見並不合宜。」耿弇趁著清晨的微光襲擊臨淄,很多守軍才剛剛睡醒,一肚子起床氣,就被打個措手不及,不出半日便被攻破。張藍如同見到了天兵天將,大驚失色,急忙逃回劇縣。

耿弇在臨淄加固城防,又出兵在劇縣一帶騷擾,以激怒張步來攻。張步不以為然地說:「尤來、大彤農民軍十餘萬人,我尚且一戰而破,耿弇這小子兵力不多,又很疲勞,何必怕他!」於是他與幾個弟弟率領大軍,號稱二十萬,向臨淄撲來。耿弇在淄水邊上與張步軍前鋒相遇,他擔心敵軍受挫後不敢繼續前進,就故意示弱,佯裝敗退到臨淄小城。之所以叫小城,是因為臨淄自從建成以後,就分為平民百姓居住的大城和貴族官吏居住的小城,漢朝時小城在大城西南角。張步氣勢洶洶,強攻小城,耿弇命騎都尉劉歆與敵周旋,自己站在舊王宮的高台上觀察形勢。兩軍激戰正酣,耿弇親率精兵突然出現在城東,向張步軍發起反突擊,戰況非常激烈,耿弇的腿被箭射中,他揮刀砍斷箭支,繼續指揮戰鬥。

激戰至日暮時分,張步敗退,耿弇回城,因有傷在身,又聽說劉秀親率大軍來援,副將陳俊勸道:「張步勢眾,可以停戰休整,等待陛下前來。」耿弇則說:「陛下若到,正當殺牛備酒與百官歡慶,怎麼能把強敵甩給君父。」他次日仍舊披掛上陣,大戰整日,殺得敵軍屍橫遍野,護城壕都被填平了。張步軍久攻不下,似乎有撤退的跡象,耿弇提前派兵在左右兩翼埋伏,等到夜幕降臨,張步軍果然退卻,伏兵殺出,窮追猛打,一直追了八九十里,死傷枕藉。

這時劉秀也來到臨淄,親自犒勞將士,他興高采烈地對耿弇說:「昔日韓信以攻破歷下聞名,如今將軍以攻破祝阿發跡,功績相似。然而韓信襲擊已降之人(酈食其勸降齊國),將軍奮戰獨克強敵,又比韓信更難。朕也要學學古人,田橫烹殺酈食其,高祖並沒有怪罪他,反而派人招降。張步雖殺使者伏隆,若能歸降,朕願召大司徒伏湛前來,了結此怨。當日將軍在南陽獻策,領上谷兵馬定彭寵、取張豐、平張步,朕還不以為然,真是有志者事竟成!」

而在《後漢紀》上,這裡還多了一句話,「將軍有定齊之功,功出於大司馬,明如日月也」。平心而論,耿弇雖然兩月之間大破張步,敲山震虎、圍城打援、聲東擊西、以逸待勞,堪稱精彩絕倫,但在指揮大兵團打惡仗硬仗方面,還是比不過吳漢的。劉秀這樣說,有稍稍壓制吳漢的意思,畢竟吳漢太過強勢,還總給自己惹事。

耿弇追擊張步至平壽(今山東濰坊市),傳達了劉秀的意思,張步走投無路,殺了投奔自己的蘇茂,肉袒負斧質請降,被封為安丘侯。耿弇收降餘眾十多萬人,遣散回鄉,又進軍城陽(今山東青島市城陽區),收降五校農民軍殘部。接著陳俊改任琅琊太守,由於他在泰山郡的好名聲,剛進琅琊地界,作亂的盜賊就望風而散。不久張步賊心不死,兄弟四人謀反,竄入琅琊,被陳俊擒住斬首,山東宣告平定。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二月,盧芳自稱天子,佔領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等郡,好在只是邊患,不至於傷筋動骨。劉秀返回洛陽後,派來歙與馬援一道,繼續去做隗囂的統戰工作。

來歙我們也提到過,是劉秀的表叔,劉嘉的妹夫。更始帝即位後,他出任小吏,因屢次建言不被採納,就辭官去漢中跟隨劉嘉,又同劉嘉一起投降鄧禹,來到洛陽,被任命為太中大夫。

劉秀曾問來歙:「如今西部州郡沒有歸附,而朕專註於關東,不知道該用誰經略西部,你意下如何?」來歙主動請纓:「我曾和隗囂有一面之緣,他剛起兵時,以興復漢室為號召。現在陛下聖德,臣願奉陛下威名,誠心開導他,隗囂一定會歸降,這樣公孫述孤掌難鳴,也就不足為慮了。」劉秀就派他為特使,與隗囂來往數年,這次派他和馬援一起去,就是為了趁熱打鐵,爭取主動。

隗囂猶豫未定,就與馬援同榻而眠,詳細詢問洛陽的情況。馬援說:「此前到京師,多次受到召見,每次都要從夜談到明。今上才德驚人,勇略非凡,開誠布公,無所隱諱,豁達有大略,與高祖相同。其經學之淵博,處理政務和文章辭辯的水平,也是前所未見。」隗囂好奇地問:「與高祖相比如何?」馬援說:「我認為不如,高祖大度,隨機應變沒有定規;今上精於吏事,循規蹈矩,不喜飲酒。」隗囂笑著說:「照你這麼說,倒勝過高祖了。」可見二人的價值觀是不同的,隗囂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派長子隗恂到洛陽做人質,來歙馬援也一同返回。

關東的戰事已接近尾聲,劉秀的心態也出現了一些變化。五年來,他夙夜憂寐,未嘗一日安歇,不僅要在宮中親理政務,還要像救火隊員一樣在各個戰場上輾轉往來,不僅要面對割據的群雄,還要面對或明或暗的內部鬥爭,他也很累。所以在年末的時候,他突然心血來潮,徵召天下隱士,其中還有一位故人——庄光莊子陵。

其實劉秀即位以後,就在各地查訪這位老同學,但庄光隱姓埋名,避而不見。此次齊地上報有一男子披著羊裘在澤中垂釣,劉秀料定那就是庄光,便以大禮相請,庄光不得已來到洛陽。劉秀為表示尊重,親自來到館舍拜訪,庄光卻還在呼呼大睡,劉秀徑直進入卧室,摸著他的肚皮說:「嗨,子陵,太陽曬著屁股了!你就不能幫我做點事嗎?」庄光接著裝睡,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慢條斯理地說:「上古堯帝聖德,巢父尚且洗耳,人各有志,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你看,隱士就是隱士,話都不願說全,其實是堯帝要讓位給隱士許由,許由嫌髒了自己的耳朵,就去河邊洗洗,他的朋友巢父正要飲牛,見此情景,還嘲笑說:「你要是躲在深山老林里,誰能找到?還不是為求取名聲,你把河水都弄髒了!」然後牽牛去上游飲水。

劉秀無奈,只好嘆息著上車而去,幾日後再召庄光入宮。兩位老同學說起長安往事,歷歷在目,一連數日,最後劉秀還不忘嘚瑟一下:「朕比昔日如何?」換了別人當然要說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之類的,庄光卻說:「陛下好像比以前胖了一點。」劉秀哈哈大笑,請庄光留宿宮中,晚上睡覺的時候,庄光還調皮地把腿伸到劉秀的肚子上,口中喃喃地說:「做官多累呀,吾將曳尾於塗中。」第二天一早,太史令慌慌張張來報:「昨夜有客星沖犯帝座!」劉秀笑著說:「無妨,是朕和莊子陵同床而已。」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庄光最終還是躬耕山野去了。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多年的旱災、蝗蟲、戰亂,使得百姓流離,農田荒廢。建武元年的時候,糧食短缺,一石小米值一斤黃金,很多地方還在人吃人;建武二年的時候,氣候好轉,野生的穀物和桑蠶叢生,人民採集為衣食,「進化」到了原始社會。如今關東大體平定,是時候休養生息恢復生產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正月,劉秀下詔,改舂陵鄉為章陵縣,免除田租徭役,與豐沛二縣相同。我們回顧一下西漢歷史,劉邦眷顧豐沛的時候已經是天下大定,並且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年進行的,而劉秀為何在關東剛剛平定的時候就如此這般呢?這不是一個「急」字能解釋的,我想其中的深層原因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關東本位」。

自周克殷商、秦滅六國以來,關中地區優越的地理環境和地緣位置,形成了對關東地區的巨大優勢。生在關東的劉邦挾帝制之威和關中形勝打敗項羽奪取天下以後,一度準備定都洛陽,但在婁敬的勸說下,不得不做出妥協,最終定都長安。所以他只有在剷除關東諸侯以後,才能「衣錦還鄉」,而在西漢建立以後,朝廷也對關東豪強進行持續不斷地打擊,直到漢元帝時,朝廷的控制力和豪強的實力此消彼長,關東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才得以崛起反超。

劉秀正是依靠關東豪強和軍人起家的,其帳下河北、潁川、南陽三大陣營樹大根深,使得劉秀只能依託關東地區統治全國。選擇定都洛陽,也並非長安殘破和鄰近故鄉這樣的淺層次原因,如果我們攤開地圖,可以看出,洛陽正好處在河北、潁川、南陽三者的結合部,居中控制甚為方便。關東是劉秀的基本盤,所以他此時大可氣定神閑告慰父老,而此後不緊不慢,甚至自嘲說「得隴望蜀」的從容,大概也來源於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硬實力。

都說福無雙至,但有時真會雙喜臨門。兩月之間,劉隆攻破舒城,斬殺李憲;吳漢攻破朐城,董憲、龐萌逃走,隨即被追兵所殺。關東悉平。


我覺得「王莽是穿越者」這個設定還是很帶感的。

現在的穿越小說都是穿越者如何取得巨大成功逆天改命的故事。我倒很期待有人能寫個穿越者如何失敗的故事。

就好像王莽,投了頂級好胎,趕上絕佳歷史機遇。上台後卻以為腦子裡有些超越時代的想法就能改變歷史進程,不顧歷史客觀規律強行改革。以為治國像打遊戲,只要敲鍵盤就能把數據調整過來,只要點滑鼠就能開疆拓土。
最後自作聰明的穿越者在林登萬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里國破身死,頭蓋骨被拿下來當碗使……最後政權回到原時空土著手裡,回歸本來的歷史進程。


積弩亂髮,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王鳳等乞降,不許。尋、邑自以為功在漏刻,意氣甚逸。夜有流星墜營中,晝有雲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厭伏。
 
 六月己卯,光武遂與營部俱進……光武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沖其中堅,尋、邑陳亂,乘銳崩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走者相騰踐,奔殪百餘裡間。會大雷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戰,士卒爭赴,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不流。

第一個明確記載的大隕石召喚術,題主感受一下劉秀的威力


你知道劉秀召喚隕石砸向敵人兵營么?


王莽是穿越者,劉秀是位面之子,位面為么幫助他打敗穿越者臉都不要了·····


後來有個穿越了收小弟炒股炒基金的穿越者也被位面用不要臉的方法打敗了····你見過位面之子剛過一條河,追兵剛過來水面就上漲的么?


其實說王莽政策像新中國成立後政策,都不知道井田制。王莽的制度放在那時候一點都不稀奇。且別忘了,朱允炆和方孝孺等一批人,也要恢復井田制。在讀書人眼裡,周禮才是最完美的


高祖斬白色蛇起義,斬了蛇的中間。王莽就在兩漢中間,王莽,,莽


因為王莽新政的思想和社會主義思想很接近。劉秀是因為運氣太好,各種開掛,比如說絕境召喚隕石,三年從農民當上了皇帝。。。。。。


http://www.acfun.tv/a/ac1196928


王莽在錯誤的時間地點搞社會主義改革,結果民眾還沒有升級到能接受這種思想的地步,然後在政策的施行方面追求多快好省,太理想主義,再說他革了大漢的命,一群前漢遺老希望復辟把暴君弄死。這時候位面之子劉秀就不知不覺的走上了皇帝之路。
劉秀其人,一個太學擴招政策的受益者,然後擴招之後太學畢業生素質下降,劉秀畢業後失業了回了老家。結果趕上了全國的地主大規模造反,家兄也造反了。於是劉秀被牽連也跟著家兄造反,然後家兄卒。反對派內部矛盾嚴重,劉秀騎著牛去了河北,三年後逐漸大漢華北野戰軍有一百多萬人,迅速攻佔了全國建立大漢第二帝國。然後回老家結婚。
從騎牛的太學畢業生到百萬大軍的總司令區區三年。尤其是喋血孤城時,面對政府軍四十萬大軍的圍城,劉秀召喚了隕石雨,四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


想起了耳東水壽的勉傳


真想回到過去,幫助王莽統一中國,然後統一世界,世界大同


西漢年間,漢哀帝繼位,中年王莽得勢。

天下大亂,群雄並起。

新朝顯貴、漢室宗親、販夫走卒悉數捲入這場慘烈的變革當中。

可誰料想,這場王朝的更迭背後,確實一場延續千年的陰謀!

王莽稱帝,實施的政略讓人瞠目結舌,卻只有他知道,自己來自千年之後,肩負著沉重使命;宗親子弟劉秀跟隨兄長劉縯起兵,只想輔佐兄長成就大業,去不料經歷血與火的洗禮,終於被至高的力量選中,成為天命之子。

於是,兩個孤高絕世的王者,兩大超越現實的神秘力量,終於在西漢的時空中正面對決!

那麼,這場天選之戰和這個蒼茫世界,究竟誰主沉浮。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 @跳舞新作:《望古神話之選天錄》_跳舞著_歷史_起點中文網


這兩個人都是歷史上的bug,我覺得沒有必要去修復時間線,在王莽穿越的那一刻,新增的這條時間線已經成型,無法修復回到原先的時間線,就像1和0.9999......,後者無限循環也無法變成1。


有個問題,王莽是否知道劉秀是皇帝?然後舉40w兵去打劉秀被開掛幹了。假設王莽是穿越來的,那麼在他的世界他知道劉秀是皇帝了?


王莽就像穿越者一樣,各種改造各種思想各種激進,然後那麼吊那麼牛叉的王莽硬生生被劉秀乾死了,簡直是老天的寵兒,所以劉秀就像是位面之子


提醒高票某位電影公關,文章中紕漏一大堆,難怪不敢開放評論。只提一點:劉歆改名的時候,光武帝劉秀還沒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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