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陸九淵和王陽明,有什麼國內比較好的著述么?另,據聞日本的心學研究成果很好,可否有譯介到本國的作品?

現當代的關於兩者的學術研究著作,演義之類的沒興趣;以辯證唯物論去解讀的就不要了,厭惡!海外的相關著述盡量提供有譯本的,鄙人只會漢語和文言文。


2015.3.22增添:徐復觀《象山學述》(《中國思想文化論集》)闡述精確又直白,兼有朱陸比較,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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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8.21增添:《陽明先生集要》和《王陽明全集》資料更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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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象山,市面上應該沒有他寫的書籍。但中華書局出過一本《陸九淵集》,裡面程文、書信、奏表等都有。亞馬遜打折29塊到手。你可以盯著價格浮動。鏈接:陸九淵集/陸九淵

王陽明,就看《傳習錄》。但是市面上還沒看到令人滿意的注本。好在原文本身不難,自己慢慢玩味挺好。

日本的相關情況我不太熟悉,不過你可以關注下朱舜水、中江藤樹這兩個人。朱舜水是明亡流亡到日本治學的,中江藤樹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陽明學大家。

另外,要是想了解古人的學問,還得先看清中國古代究竟是什麼面貌,推薦《中國文化要義》一書,其中談「理性」的時候可以幫你理解孔孟陸王的根本所在。跟理學對比看的話,推薦一篇文章《試論宋儒朱熹氏在儒家學術上的貢獻及其理論思維上的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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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陸九淵,還可以從楊簡、袁燮等陸門學生的著述看,象山雖然少著述,但是弟子不少。


陸九淵的不清楚,推薦關於王陽明的。

陳榮捷《傳習錄詳註集評》
《王陽明全集》略為龐雜,優先讀《傳習錄》。陳榮捷的本子算是現行較好的一種。不為詳而詳,有去取和判斷。
全集的話,上古本最早也最權威。浙古本最全。

秦家懿《王陽明》
規整的入門書,方便快速、全面、系統的了解王陽明和心學的基本情況。語言平實,資料翔實。
附錄內容豐富,可提供進一步拓展的方向。

杜維明《青年王陽明:行動中的儒家思想》
聚焦「龍場悟道」之前王陽明的成長,從社會學和心理學切入,角度特別。可能有些立論略嫌偏頗,但總體還是有新意和啟發的。

補充一下,陳榮捷是杜維明的老師,杜維明和秦家懿曾有過共同研究王陽明、互相比較的佳話。所以這三個人的書或多或少存在某種呼應,適合連起來看。

此外,經常看到有人推薦的,就是前面知友已經提到的楊國榮的《心學之思》、陳來的《有無之境》,還有許葆雲的《王陽明三部曲》,據說花了十來年三十多萬元才寫成的,但均暫未看過,無法評價。

知道王陽明是從《明朝那些事兒》開始的,後來入了《傳習錄》。不過到現在還沒徹底看完,更別說讀懂了。目之所及,國內的相關研究專著也不算豐富,寓目的自然也少。故而以上推薦或有不當之處,還望海涵。

僅供參考。


鄙人只喜歡讀他們的詩詞或生平傳記;私以為這樣可得其學問精髓。


對不住了,對別人眼中的另一個人不感興趣。所以沒書可推薦。
看看他們的生平了,原本了就足夠已。
悟這個字,只有靠自己的。
何況,王、陸的學說本身不難,難在做不做的到而已。


同樣推薦楊國榮老師關於王陽明的其他著作。


新儒家的思想成型體系

(本文甚長,高能預警。本文大部分摘自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只是我從後往前理解,然後順序梳理了新儒家的思想路線。我認為陸王「心學」順承了新道家「有情而無累「「勝物而不傷「、程顥「廓然而大公」的思想基礎,然後進一步發展了禪宗,兼容《大學》的修養方法,突出用「敬」(努力)的重要性,最後著陸於存「本心」。至此,王守仁告訴我們了應該做什麼,但沒說應該怎麼做。對此我覺得有兩個方向可以考慮,第一就是他自己說的要根據實際情況研究實際做法,第二就是應用禪宗的「無滯著」 概念。)

一,道家與新道家

一個人若能超越事物的差別,他就能享受絕對的自由和絕對的幸福,如《莊子·逍遙遊》中所描寫的。可是它們的幸福,只是相對的幸福。如果某物只在其有限的範圍內自得其樂,則其樂也一定是有限的。所以莊子在這些故事後面又講了一個關於正真獨立的人的故事,他超越有限,而與無限合一,從而享受無限而絕對的幸福。由於他超越有限而與無限同一,所以他「無己」。由於他順物之性,讓萬物自得其樂,所以他「無功」。由於他與道合一,而道不可名,所以他「無名」。這個思想,新道家主理派的向秀與郭象注闡述得很清楚,很雄辯。它說:「物各有性,性各有極,皆如年知,……歷舉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傾者也。」莊子列舉各種不同的例證之後,歸結到獨立無待之人,他忘記自己和他的對立面,也不理一切差別。萬物在其自己的范國內自得其樂,但是獨立無待的人無功無名。

在《莊子注》中,向秀與郭象對於具有超越事物差別之心,「棄彼任我」而生的人,作出了理論的解釋。這種人的品格,正是中國的人叫做「風流」的本質。他們是新道家的主情派。風流的基本品質,是有個超越萬物區別的心,在生活中只遵從這個心,而不遵從別的。

莊子認為聖人無情。聖人高度理解萬物之性,所以他的心不受萬物變化的影響。他「以理化情」。魏晉時期《世說新語》記載許多人無情的故事。最著名的是謝安(320—385年)的故事。

「他任晉朝丞相時,北方的秦國大舉攻晉。秦帝親任統帥,自誇將士之多,投鞭長江,可以斷流。晉人大為震恐,但是謝安鎮靜、寂然,指派他的一個侄兒謝玄,領兵抵抗侵略。公元383年進行了歷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戰,謝玄贏得決定性勝利,趕走了秦軍。最後勝利的消息送到謝安那裡的時候,他正在和一位朋友下棋。他拆信看了以後,把信擱在一邊,和先前一樣,繼續下棋。這位朋友問前線來了什麼消息。謝安還是那樣平靜,答道:「小兒輩大破賊。」(《世說·雅量》)」

《三國志·魏書》鍾會傳附王弼傳的注中,記載了何晏(249年卒)與王弼(226—249年)關於情的討論:「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放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應物。失之多矣』。

王弼的理論,可以歸結為一句話:聖人有情而無累。後來的新儒家大為發揮了。

新道家有許多人是主情派。道家的許多人隨地排遣了他們的情感,又隨時產生了這些情感。可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動情,倒不在於某種個人的得失,而在於宇宙人生的某些普遍的方面。例如《世說》有這一則衛玠(286—312年)的故事:「衛洗馬初欲渡江,形神慘悼,語左右云:『見此茫茫,不覺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世說·言語》)由於有這種妙賞能力,這些有風流精神的人往往為之感動的事物,其他的普通人也許並不為之感動。他們有情,固然有關於宇宙人生總體的情,也有關於他們自己的個人感觸的情。《世說》有一則說:「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琊王伯輿終當為情死!」(《世說·任誕》)

二,禪宗

佛教的中道宗與道家哲學有某些相似之處。中道宗與道家哲學相互作用,產生了禪宗。禪宗雖是佛教,同時又是中國的。禪宗雖是佛教的一個宗派,可是它對於中國哲學、文學、藝術的影響,卻是深遠的。

普遍認為,菩提達摩於梁武帝時到中國,約520-526,為中國禪宗初祖。五祖弘忍(605—675年),他有兩個大弟子,分裂為南北二宋。神秀(706年卒)創北宗,慧能(638—713)創南宗。南宗不久超過了北宗,慧能被認為六祖。

神秀作偈云: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對此偈,慧能作偈云: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我認為,禪宗的內核只一個字,無。)可是禪宗第一義是不可說,因為對於「無」什麼也不能說。第一義的知識是不知之知;所以修行的方法也是不修之修。

不造新業,並不是不作任何事,而是作事以無心。因此最好的修行方法就是以無心作事。這正是道家所說的「無為」和「無心」。這就是慧遠的理論的意思,也可能就是道生的「善不受報」義。這種修行方法的目的,不在於作事以求好的結果,不管這些結果本身可能有多麼好。無寧說它的目的,在於作事而不引起任何結果。一個人的行為不引起任何結果,那麼在他以前積累的業消除凈盡以後,他就能超脫生死輪迴,達到涅槃。所以修行的道路,就是要充分相信自己,其他一切放下,不必於日用平常行事外,別有用功,別有修行。這就是不用功的用功,也就是禪師們所說的不修之修。

這裡有一個問題:果真如以上所說,那麼,用此法修行的人,與不作任何修行的人,還有什麼不同呢?

對這個問題可以這樣回答:雖然穿衣吃飯本身是日用平常事,卻不見得做起來的都是完全無心,因而沒有任何滯著。例如,有人愛漂亮的衣服,不愛難看的衣服,別人誇獎他的衣服他就感到高興。這些都是由穿衣而生的滯著。禪師們所強調的,是修行不需要專門的行為,諸如宗教制度中的禮拜、祈禱。只應當於日常生活無心而為,毫無滯著;也只有在日用尋常行事中才能有修行的結果。在開始的時候,需要努力,其目的是無須努力;需要有心,其目的是無心;正像為了忘記,先需要記住必須忘記。可是後來時候一到,就必須拋棄努力,達到無須努力;拋棄有心,達到無心;正像終於忘記了記住必須忘記。

所以不修之修本身就是一種修,正如不知之知本身也是一種知。這樣的知。不同於原來的無明;不修之修,也不同於原來的自然。因為原來的無明和自然,都是自然的產物;而不知之知,不修之修,都是精神的創造。

人不一樣了,因為他所作的事雖然也是其他平常人所作的事,但是他對任何事皆無滯著。

三,新儒家

禪宗為新儒家提供了理論背景。中國佛學的最重要的發展,是企圖降低佛教固有的出世性質。禪宗說:「擔水砍柴,無非妙道。」說這個話,就是這個企圖接近成功了。但是,他們沒有把這個話推到邏輯的結論,就是「事父事君,亦是妙道」。當然,原因也很明顯,如果他們真地這樣說,他們的教義就不是佛家的教義了,他們就不用出家了。

新儒家的主要來源可以追溯到三條思想路線。第一,當然是儒家本身。第二,禪宗。第三是道教,道教有一個重要成分是陰陽家的宇宙發生論。新儒家的宇宙發生論主要是與這條思想路線聯繫著。

這三條思想路線是異質的,在許多方面甚至是矛盾的。所以、哲學家要把它們統一起來,這種統一併不是簡單的折中,而是形成一個同質的整體的真正系統,這當然就需要時間。因此,新儒家的開端雖然可以上溯到韓愈、李翱,可是它的思想系統直到十一世紀才明確。

新儒家提到「欲」字常指私慾,或徑指自私。有時候在「欲」字前面加上「私」宇,是為了使意義更明白些。可以以《孟子》的一段話為例來說明,這個例子是新儒家常常引用的。《孟子》這段話是:「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休惕測隱之心,非所以納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 照早期新儒家(宇宙發生論)的說法,孟子在這裡所描述的是,任何人在這種場合的自然自發的反應。人在本性上根本是善的。因此,他固有的狀態,是心中沒有私慾的狀態,或如周敦頤說的「靜虛」狀態。心無欲,則如明鏡,總是能夠立即客觀地反映面前的任何對象。鏡的明,好比心的「明」;鏡的立即反映,好比心的「通」。心無欲,則對於外來刺戟的自然反應,落實在行動上都是直的, 「靜虛動直」。由於直,所以「公」由於公,所以一視同仁,也就是「溥」。這就是周敦頤提出的怎樣成為聖人的方法,也就是像禪僧的方法一樣:自然而生,自然而行。

另一個宇宙發生論的新儒家是張載。他的《正蒙》有一段特別有名,叫做《西銘》,因為曾將它單獨地貼在張載書齋的西牆上,作為座右銘。這一段的結語說:「生,吾順事;沒,吾寧也。」對於《西銘》,後來新儒家的人極為稱讚,因為它將儒家對人生的態度,與佛家、道家、道教對人生的態度,清楚地區別開來。張載在另外的地方寫道:「太虛(即太和,道——引者注)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正蒙太和篇》,《張子全書》卷二)聖人就是充分覺解這個過程的人。因此,他既不求在此過程以外,如佛家那樣追求破除因果,結束生命;又不求長生不老,如道教那樣追求修鍊身體,儘可能地長留人世。聖人由於覺解宇宙之性,因而知道「生無所得,死無所喪」。(《正蒙誠明篇》,《張子全書》卷三)。所以他只求過正常的生活。他活著,就做作為社會一員和作為宇宙一員的義務需要他做的事;一旦死去,他就安息了。他做每個人應該做的事,但是由於他的覺解,他做的事獲得了新的意義。新儒家建立了一個觀點,從這個觀點看來,原先儒家評定為道德的行為,都獲得更高的價值,即超道德的價值。它們本身全都有禪宗稱為「妙道」的性質。在這個意義上,新儒家確實是禪宗進一步的發展。

新儒家接著分成兩個主要的學派,這兩個學派竟是兄弟二人開創的。他們號稱「二程」。弟弟程頤(1033—1108年)開創的學派,由朱熹(1130—1200年)完成,稱為程朱學派,或「理學」。哥哥程顥(1032一1085年)開創的另一個學派,由陸九淵(1139—1193年)繼續,王守仁(1473一1529年)完成,稱為陸王學派,或「心學」。

  1. 1「二程」
  • 開端:

程顥的「仁」的觀念:萬物一體,這也正是程顥哲學的主要觀念。在他看來,與萬物合一,是仁的主要特徵。他說:「學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知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 「必有事焉」,「勿助長」,這是孟子養浩然之氣的方法,也是新儒家極其讚賞的方法。在程顥看來,人必須首先覺解他與萬物本來是合一的道理。然後,他需要做的一切,不過是把這個道理放在心中,做起事來誠實地聚精會神地遵循著這個道理。這樣的工夫積累多了,他就會真正感覺到他與萬物合一。程顥看來,從形上學上說,萬物之間有一種內在聯繫。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不忍人之心」,都不過是我們與他物之間這種聯繫的表現。可是往往發生這樣的情況,我們的「不忍人之心」被自私蒙蔽了,或者用新儒家的話說,被「私慾」,或簡言之,「欲」,蒙蔽了。於是喪失了本來的合一。這時候必須做的,也只是記起自己與萬物本來是合一的,並「以誠敬存之」而行動。用這種方法,本來的合一就會在適當的進程中恢復。這就是程顥哲學的一般觀念,後來陸九淵和王守仁詳細地發揮了。

程頤的「理」的觀念:程朱認為,我們所見的宇宙,不僅是氣的產物,也是理的產物。事物有不同的種類,是因為氣聚時遵循不同的理。花是花,因為氣,聚時遵循花之理;葉是葉,因為氣聚時遵循葉之理。程朱以為世界上的萬物,如果要存在,就一定要在某種材料中體現某種原理。有某物,必有此物之理。原理,即他們所說的「理」;材料,即他們所說的「氣」。程頤也區別「形而上」與「形而下」,「理」是「形而上」的「道」,也可以說是「抽象」的;「器」,程朱指個體事物,是「形而下」的,也可以說是「具體」的。照程頤的說法,理是永恆的,不可能加減。它「沖漠無朕」,因為其中沒有具體事物;它又「萬象森然」,因為其中充滿全部的理。全部的理都永恆地在那裡,無論實際世界有沒有它們的實例,也無論人是否知道它們,它們還是在那裡。

  • 精神修養方法

程頤講的,見於他的名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程顥也說學者必須首先認識萬物本是一體,「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從此以後,新儒家就以「敬」字為關鍵,來講他們的精神修養的方法。於是「敬」字代替了周敦頤所講的「靜」字。在修養的方法論上,以「敬」代「靜」,標誌著新儒家進一步離開禪宗。修養的過程需要努力。即使最終目的是無須努力,還是需要最初的努力以達到無須努力的狀態。禪宗沒有說這一點,周敦頤的靜字也沒有這個意思。可是用了敬字,就把努力的觀念放到突出的地位了。涵養須用敬,但是敬什麼呢?這是新儒家兩派爭論的一個問題。

我以為,程朱用敬(努力)是為了見「性」即理,陸王用敬(努力)是為了存「本心」。

  • 處理情感的方法:

新道家主情派的王弼所持的理論是,聖人「有情而無累」。《莊子》中也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應帝王》)王弼的理論似即莊子之言的發揮。

新儒家處理情感的方法,遵循著與王弼的相同的路線。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要將情感與自我聯繫起來。程顥說的「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勿「自私」,勿「用智」,與周敦頤說的「靜虛動直」,是一回事。從程顥的觀點看,甚至聖人也有喜有怒,而且這是很自然的。但是因為他的心「廓然大公」,所以一旦這些情感發生了,它們也不過是宇宙內的客觀現象。與他的自我並無特別的聯繫。他或喜或怒的時候,那也不過是外界當喜當怒之物在他心中引起相應的情感罷了。他的心象一面鏡子.可以照出任何東西。這種態度產生的結果是,只要對象消逝了,它所引起的情感也隨之消逝了。

這樣,聖人雖然有情,而無累。由於他的行為廓然大公,所以一旦事情做完了,他的情感也就消逝了。因此,他有情而無累。

  • 尋求快樂:

尋求快樂,的確是新儒家聲稱的目標之一。聖人之樂是他的心境自然流露,可以用周敦頤說的「靜虛動直」來形容,也可以用程顥說的「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來形容。他不是樂道,只是自樂。風流的基本品質,是有個超越萬物區別的心,在生活中只遵從這個心,而不遵從別的。可以看出新儒家的浪漫主義成分。新儒家力求於名教中尋樂地。要實現這種思想,新儒家的人成功了。這首程顥的《秋日偶成》可以為證:

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
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這樣的人是不可征服的,在這個意義上,他們真是「豪雄」。可是他們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豪雄」,他們是「風流人豪。」

  1. 2朱熹與「陸王」

到了朱熹和陸九淵,就開始了一場大論戰。一直繼續到今天。兩個學派爭論的主題,確實是一個帶有根本重要性的哲學問題。用西方哲學的術語來說,這個問題是,自然界的規律是不是人心(或宇宙的心)創製的。這歷來是柏拉圖式的實在論與康德式的觀念論爭論的主題,簡直可以說,形上學中爭論的就是這個主題。

  • 朱熹的「形而上」理論

朱熹說出了張載可能要說而沒有說的話。任何個體事物都是氣之凝聚,但是它不僅是一個個體事物,它同時還是某類事物的一個個體事物。既然如此,它就不只是氣之凝聚,而且是依照整個此類事物之理而進行的凝聚。照朱熹的說法,中國的宇宙發生論所講的宇宙兩種根本成分,就產生出來了。陰陽相交而生五行,由五行產生我們所知道的物質宇宙。朱熹在他的宇宙發生論學說中,極為贊同周敦頤、邵雍的學說。

由以上可以看出,照朱熹的說法,有一個個體事物,便有某理在其中,理使此物成為此物,構成此物之性。一個人,也和其他事物一樣,是具體世界中具體的特殊的產物。因此我們所說的人性,也就不過是各個人所稟受的人之理。朱熹贊同程頤的「性即理也」的說法。朱熹告訴我們,人人,其實是物物,都有一個完整的太極。太極就是萬物之理的全體,所以這些理也就在我們內部,只是由於我們的氣稟所累,這些理未能明白地顯示出來。太極在我們內部,就像珍珠在濁水之中。我們必須做的事,就是使珍珠重現光彩。做的方法,朱熹的和程頤的一樣,分兩方面:一是「致知」,一是「用敬」。

  • 朱熹的精神修養方法:

《大學》所講的修養方法,開始於「致知」和「格物」。照程朱的看法,「格物」的目的,是「致」我們對於永恆的理的「知」。理是抽象的,物是具體的。要知道抽象的理,必須通過具體的物。我們的目的,是要知道存在於外界和我們本性中的理。理,我們知道的越多,則為氣稟所蔽的性,我們也就看得越清楚。為什麼還要輔之以「用敬」呢?回答是:若不用敬,則格物就很可能不過是一種智能練習,而不能達到預期的頓悟的目的。在格物的時候,我們必須心中記著,我們正在做的,是為了見性,是為了擦凈珍珠,重放光彩。只有經常想著要悟,才能一朝大悟。這就是用敬的功用。朱熹的修養方法,很像柏拉圖的修養方法。他的人性中有萬物之理的學說,很像柏拉圖的宿慧說,照相拉圖所說,「我們在出生以前就有關於一切本質的知識」(《裴德若》篇)。因為有這種宿慧,所以「順著正確次序,逐一觀照各個美的事物」的人,能夠「突然看見一種奇妙無比的美的本質」(《會飲》篇)這也是頓悟的一種形式。

  • 「陸王」的「形而上」理論

朱熹贊同程頤說的「性即理」,陸九淵的回答卻是「心即理」。在朱熹看來,實在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抽象的,一個是具體的。在陸九淵看來,實在只有一個世界,它就是心(個人的心)或「心」(宇宙的心)。在王守仁的「宇宙」概念中,宇宙是一個精神的整體,其中只有一個世界,就是我們自己經驗到的這個具體的實際的世界。這樣,當然就沒有,朱熹如此著重強調的,抽象的理世界的地位。

根據朱熹的系統,一切理都是永恆地在那裡,無論有沒有心,理照樣在那裡。根據王守仁的系統,則如果沒有心,也就沒有理。如此,則心是宇宙的立法者,也是一切理的立法者。王守仁用這樣的宇宙的概念,給予《大學》以形上學的根據。

  • 王守仁的精神修養方法

《大學》有所謂「三綱領」,「八條目」。三綱領是:「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關於「明明德」,他寫道:「是乃根於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是故苟無私慾之蔽,則雖小人之心,而其一體之仁,猶大人也。一有私慾之蔽,則雖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猶小人矣。故夫為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慾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非能於本體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大學問》,《全書》卷二十)

關於「親民」,他寫道:「……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以至於山川神鬼鳥獸草木也,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後吾之明德始無不明,而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

關於「止於至善」,他寫道:「至善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發現,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即所謂良知者也。至善之發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輕重厚薄,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而亦莫不有天然之中。是乃民彝物則之極,而不容少有擬議增損於其間也。少有擬議增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謂矣。」

如此,三綱領就歸結為一綱領:明明德。明德,不過是吾心之本性。一切人,無論善惡,在根本上都有此心,此心相同,私慾並不能完全蒙蔽此心,在我們對事物作出直接的本能的反應時,此心就總是自己把自己顯示出來。「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就是說明這一點的好例。我們對事物的最初反應,使我們自然而自發地知道是為是,非為非。這種知,是我們本性的表現,王守仁稱之為「良知」。我們需要做的一切,不過是遵從這種知的指示,毫不猶豫地前進。因為如果我們要尋找借口,不去立即遵行這些指示,那就是對於良知有所增損,因而也就喪失至善了。這種尋找借口的行為,就是由私意而生的小智。

「本心」本來是禪宗術語,但是也成為新儒家陸王學派使用的術語了。

《大學》還講了「八條目」,是自我的精神修養的八個步驟。頭兩步是「致知」、「格物」。
照王守仁的說法,「致知」就是「致良知」。自我的修養,不過是遵從自己的良知而行罷了。對於「格物」的解釋,王守仁與程頤、朱熹都不相同。王守仁說:「格者,正也」,「物者,事也。」他以為,致良知不能用佛家沉思默慮的方法。致良知,必須通過處理普通事務的日常經驗。

他說:「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於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物有是有非,是非一經確定,良知便直接知之。我們的良知知某物為是,我們就必須真誠地去做它;良知知某物為非,我們就必須真誠地不做它。如此正事,就同時致良知。除了正事,別無「致良知」之法。《大學》為什麼說「致知在格物」,理由就在此。

「八條目」的下兩步是「誠意」、「正心」。按王守仁的說法,誠意就是正事、致良知,皆以至誠行之。如果我們尋找借口,不遵從良知的指示,我們的意就不誠。這種不誠,與程顥、王守仁所說的「自私用智」是一回事。意誠則心正;正心也無非是誠意。
其餘四步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照王守仁的說法,修身同樣是致良知。如此,八條目可以最終歸結為一條目,就是致良知。

什麼是良知?它不過是我們的心的內在光明,宇宙的本有的統一,也就是《大學》所說的「明德」。所以致良知也就是明明德。這樣,全部的《大學》就歸結為一句話:致良知。再引用王守仁的一段話:「人心是天淵,無所不賅。原是一個天,只為私慾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總是一個本體。」(《傳習錄》下,《全書》卷三)

  • 王守仁「心學」結論:

由此可見,王守仁的系統,是遵循周敦頤、程顥、陸九淵等人的系統的路線,但是表述得更有系統,更為精密。他將《大學》的綱目安排進他的系統中,安排得如此之好,既足以自信,又足以服人。王守仁的這個系統及其精神修養方法都是簡易的,直接的,這些性質本身就具有強烈的感染力。我們最需要的是首先了解,每人各有本心,本心與宇宙合為一體。這個了解,陸九淵稱之為「先立乎其大者」,照新儒家的說法,修養須用敬;但是敬什麼呢?照陸王學派所說,必須「先立乎其大者」,然後以敬存之。陸王學派批評程朱學派沒有「先立乎其大者」,支離破碎地從格物出發。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用敬,也不會在精神修養上有任何效果。陸王學派把這種做法比做燒火做飯,鍋內無米。

程顥也說「學者須先識仁」,仁與萬物同體,識得此理,然後以誠敬存之。用不著另做別的事。只需要自己信得過自己,一往直前。陸九淵的口吻也很相似,他說:「激厲奮迅,決破羅網,焚燒荊棘,盪夷污澤。」(《象山全集》卷三十四)這樣做的時候,即使是孔子的權威,也無須尊敬。陸九淵說:「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同上)我們清楚地看出,在這方面,陸王學派是禪宗的繼續。

陸王學派用簡易的方法,訴諸每個人直覺的知識,即良知,也就是各人「本心」內在的光明。陸王學派,雖然始終沒有像程朱學派那樣為國家官方承認,卻和程朱學派一樣地有影響。

但是王守仁的哲學也被人誤解和濫用。照王守仁的說法,良知所直接知道的是我們意志或思想的倫理方面。它只能告訴我們應該做什麼,但是不能告訴我們怎麼做。要知道在一定情況下怎麼做我們應該做的事,王守仁說還必須根據實際情況研究實際做法。可是後來他的門徒發展到似乎相信,良知本身能夠告訴我們一切、包括怎麼做。這當然是荒謬的,陸王學派的人也確實吃盡了這種謬論的苦頭。有人攻擊說:「朱子道,陸子禪。」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譴責並不是完全不公正的,這從前兩章就可以看出來。可是從哲學的觀點看來,這種譴責完全是不相干的。新儒家是儒家、佛家、道家(通過禪宗)、道教的綜合。

馮友蘭關於中國哲學的前瞻

照中國哲學的傳統,哲學的任務是幫助人達到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特別是達到天地境界。天地境界又可以叫做哲學境界,因為只有通過哲學,獲得對宇宙的某些了解,才能達到天地境界。但是道德境界,也是哲學的產物。道德認為,並不單純是遵循道德律的行為;有道德的人也不單純是養成某些道德習慣的人。他行動和生活,都必須覺解其中的道德原理,哲學的任務正是給予他這種覺解,換句話說,他是在覺悟狀態做他所做的事,別人是在無明狀態做他們所做的事。禪宗有人說,覺字乃萬妙之源。由覺產生的意義,構成了他的最高的人生境界。所以中國的聖人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中國的哲學也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隨著未來的科學進步,我相信,宗教及其教條和迷信,必將讓位於科學;可是人的對於超越人世的渴望,必將由未來的哲學來滿足。未來的哲學很可能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在這方面,中國哲學可能有所貢獻。

在達到哲學的單純性之前,他必須通過哲學的複雜性。

人必須先說很多話然後保持靜默。


怎麼沒人推薦 徐梵澄《陸王學述》


北大的陳來教授對這方面研究比較多。


這個時候我就要跳出來惹事了233333,除了他們的原本我不提倡任何研究他們的著述。
想了解象山,應該從孟子-程明道/張橫渠-陸象山-胡五峰,想了解陽明,應該要涉獵湛若水,陳獻章,朱熹(對對對,你沒有看錯,是朱熹。而且不是從否定的角度看,是從肯定的角度看。朱熹的學說比陽明要廣博,但是對於「本心」說確實陷入了偏頗。),然後之後的王龍溪等等。
看其他人的著述很大程度上會偏離原旨,所以先看前任,在看本人,最後看他弟子,醬紫比較合理。還有,不是我對陳老先生有意見呀,陳老先生的學問研究朱熹是很好的,但是到了陽明就不合適了。陽明一生,自在流轉,那是一個活潑潑的大生命哎,反觀陳老先生的論著,就多少是學究派,學究氣太重了。鮮明的例子就是中國古代的陽明學和日本古時候的陽明學的差異,古代中國都是學究在啃,日本則不然,當時武士盛行,都是一大票信封武士道的人來拜讀陽明學,這樣就不至於使活潑流轉的「本心」蔽於人心,反倒是可以讓其透顯。


陳來的《有無之境》,目前為止看得最滿意的一本書。建議看了《傳習錄》原本後,再看這本。裡面有將康德和陽明進行比較的部分,這部分可以直接略去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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