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開上帝視角,《鹿鼎記》里各組織眼中的韋小寶是什麼樣的?


除卻親人(母親、妻子),陳近南和康熙待他都算不錯的,其餘的都是利用他,最有趣諷刺的,還是顧炎武等人,且聽我一一道來。

一、天地會和神龍教

天地會、神龍教的,看韋小寶不過就是個棋子,卸磨殺驢的棋子,有文為證:

陳近南轉過身來,在靈位前跪下,從香爐中拿起三枝香來,雙手捧住,朗聲道:「屬下陳近南,在萬雲龍大哥靈位之前立誓:屬下的弟子韋小寶倘若違犯會規,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眾,屬下立即廢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職司,決不敢有半分偏私。我們封他為香主,是遵守誓言,他日如果廢他,也是遵守誓言。屬下陳近南倘若不遵此誓,萬大哥在天之靈,教我天雷轟頂,五馬分屍,死於韃子鷹爪之下。」說著舉香拜了幾拜,將香插回香爐,磕下頭去。
眾人齊聲稱讚:「總舵主如此處事,大公無私,沒一個心中不服。」
韋小寶心道:「好啊!我還道你們真要我當什麼香主臭主,卻原來將我當作一座木板橋來過河,過了河便拆橋。今日封我為香主,你們就不算背誓。明日找個岔頭,將我廢了,又不算背誓。那時李大哥也好,關夫子也好,再來當香主,便順理成章了。」大聲說道:「師父,我不當香主!」
陳近南一愕,問道:「什麼?」韋小寶道:「我不會當,也不想當。」陳近南道:「不會當,慢慢學啊。我會教你,李關二位又答應了幫你。香主的職位,在天地會中位份甚高,你為什麼不想當?」
韋小寶搖頭道:「今天當了,明天又給你廢了,反而丟臉。我不當香主,什麼事都馬馬虎虎;一當上了,人人都來雞蛋里尋骨頭,不用半天,馬上完蛋大吉。」陳近南道:「雞蛋里沒骨頭,人家要尋也尋不著。」韋小寶道:「雞蛋要變小雞,就有骨頭了。就算沒骨頭,人家來尋的時候,先把我蛋殼打破了再說,搞得蛋黃蛋白,一塌子胡塗。」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以及: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胖頭陀、許雪亭、無根道人等都覺這話太過匪夷所思,但轉念一想,若不奉他為教主,教中再無比白龍使更高的職位,眼前情勢惡劣之極,眾人性命懸於其手,也只有這樣,才能誘得他去殺了教主和夫人,只消渡過難關,諒這小小孩童就算真的當了教主,也逃不過眾人的掌握。當下眾人齊道:「對,對,我們齊奉韋公子為神龍教教主,大伙兒對你忠心耿耿。」
韋小寶心中一動,斜眼向洪夫人瞧去,只見她半坐半卧的靠在竹椅上,全身猶似沒了骨頭一般,胸口微微起伏,雙頰紅暈,眼波欲流,心想:「做教主沒什麼好玩,這個教主夫人可真美得要命。我如做了教主,你這教主夫人可還做不做哪?」
但這念頭只在腦海中一晃而過,隨即明白:「這些人個個武功高強,身上毒性一解,我又怎管他們得了?這是過橋抽板。過橋抽板的事,他在天地會青木堂中早已有過經歷,天地會的兄弟都是英雄好漢,過了橋之後不忙抽板,這些神龍教的傢伙,豈有不大抽而特抽、抽個不亦樂乎的?教主夫人雖美,畢竟自己的小命更美,當下伸了伸舌頭,笑道:「教主我是當不來的,你們說這種話,沒的折了我的福份,而且有點兒大逆不道。這樣罷,教主、夫人,大家言歸於好,今日的帳,雙方都不算。陸先生、青龍使他們冒犯了教主,請教主寬宏大量,不處他們的罪。陸先生,你取出解藥來,大家服了,和和氣氣,豈不是好?」洪教主不等陸先生開口,立即說道:「好,就是這麼辦。白龍使勸我們和衷共濟,不咎既往,本座嘉納忠言,今日廳上一切犯上作亂之行,本座一概寬赦,不再追究。」

二、朝廷大臣

而朝廷眾人,待他亦不過是個得寵的弄臣:

韋小寶與費要多羅二人不住口的交涉,作翻譯的荷蘭教士在旁不斷低聲譯成中國話。佟國綱、索額圖等聽在耳里,初時覺得費要多羅橫蠻無理,竟然要以黑龍江為界,直逼中國遼東,那是滿洲龍興之地,如何可受夷狄之逼?心中都感惱怒;後來聽得韋小寶說渴欲打仗立功,以求裂土封王,俄使便顯得色厲內荏,不敢介面:再聽得韋小寶東拉西扯,什麼交換封邑、二一添作五、又是甚麼擲骰子劃界,每注一千里土地,明知是胡說八道,對方是決計不會答應,但費要多羅的氣焰卻已大挫,均想:「羅剎人橫蠻,確是名不虛傳,要是跟他們一本正經的談判,非處下風不可。皇上派韋公爵來主持和議,果真大有知人之明。這番邦鬼子是野蠻人,也只有韋公爵這等不學無術的市井流氓,才能跟他針鋒相對,以蠻制蠻。」
佟國綱、索額圖等大臣面子上對韋小寶雖都十分恭敬客氣,心底里卻著實瞧他不起,均覺他不過是皇上寵幸的一個小丑弄臣,平日言談行事,往往出醜露乖,卻偏偏又恬不知恥,自鳴得意,此番與外國使臣折衝樽俎,料想難免貽笑外邦,失了國家體面。哪知皇上量材器使,竟然大收其用,若不派這個憊懶人物來辦這樁差使,滿朝文武大臣之中,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眾大臣越聽越佩服,更覺皇上英明睿智,非眾臣所及。

三、康熙和陳近南


世上待韋小寶真心好的,除卻親人,也只有康熙和陳近南了,縱使如此,也將韋小寶看做棋子一般,譬如康熙:

韋小寶見紙上畫了六幅圖畫。第一幅畫的是兩個小孩滾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當年摔角比武的情形。第二幅圖畫是眾小孩捉拿鰲拜,鰲拜撲向康熙,韋小寶刀刺鰲拜。第三幅畫著一個小和尚背負一個老和尚飛步奔逃,後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趕,那是他在清涼寺相救老皇爺的情狀。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撲,挺劍行刺康熙,韋小寶擋在他身前,代受了一劍。第五幅畫的是韋小寶在慈寧宮寢殿中將假太后踏在地下,從床上扶起真太后。第六幅畫的是韋小寶和一個羅剎女子、一個蒙古王子、一個老喇嘛,一齊揪住一個老將軍的辮子,瞧那老將軍的服色,正是平西親王,自是說書小寶用計散去吳三桂的三路盟軍。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畫繪得甚為生動,只是吳三桂、葛爾丹王子、桑結喇嘛、蘇菲亞公主四人他沒見過,相貌不像,其餘人物卻是個個神似,尤其韋小寶一幅憊懶頑皮的模樣,更是維妙維肖。六幅畫上沒寫一個字,韋小寶自然明白,那是自己所立的六件大功。和康熙玩鬧比武本來算不得是甚麼功勞,但康熙心中卻是念念不忘。至於炮轟神龍教、擒獲假太后、捉拿吳應熊等功勞,相較之下便不足道了。
韋小寶只看得怔怔發獃,不禁流下淚來,心想:「他費了這麼多功夫畫這六幅圖畫,記著我的功勞,那麼心裡是不怪我了。」
溫有方等了好一會,說道:「你瞧清楚了嗎?」韋小寶道:「是。」溫有方拆開第二個黃紙封套,道:「宣讀皇上密旨。」取出一張紙來,讀道:「小桂子,他媽的,你到哪裡去了?我想念你得緊,你這臭傢伙無情無意,可忘了老子嗎?
韋小寶喃喃的道:「我沒有,真的沒有。」中國自三皇五帝以來,皇帝聖旨中用到「他媽的」三字,而皇帝又自稱為「老子」,看來康熙這道密旨非但空前,抑且絕後了。
溫有方頓了一頓,又讀道:「你不聽我話,不肯去殺你師父,又拐帶了建寧公主逃走,他媽的,你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嗎?不過你功勞很大,對我又忠心,有甚麼罪,我都饒了你。我就要大婚啦,你不來喝喜酒,老子實在不快活。我跟你說,你乖乖的投降,立刻到北京來,我已經給你另外起了一座伯爵府,比先前的還要大得多……」
韋小寶心花怒放,大聲道:「好,好!我立刻就來喝喜酒。」
溫有方繼續道:「咱們話兒說在前頭,從今以後,你如再不聽話,我非砍你的腦袋不可了,你可別說我騙了你到北京,又來殺你。你姓陳的師父已經死了,天地會跟你再沒甚麼干係,你得出點力氣,把天地會給好好滅了。我再派你去打吳三桂。建寧公主就給你做老婆。日後封公封王,升官發財,有得你樂子的。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又是你師父,鳥生魚湯,說過的話死馬難追,你給我快快滾回來罷!」
溫有方讀完密旨,問道:「你都聽明白了?」韋小寶道:「是,都聽明白了。」溫有方將密旨伸入燈籠,在蠟燭上點燃了,取出來燒成了一團灰燼。韋小寶瞧著那道密旨著火後燒成火焰,又火滅成灰,心中思潮起伏,蹲下身來,撥弄那堆灰燼。
溫有方滿臉堆笑,請了個安,笑道:「韋大人,皇上對你的寵愛,那真是沒得說的。小的今後全仗你提拔了。」
韋小寶黯然搖頭,尋思:「他要我去滅天地會。這件事可太也對不起朋友。要是我這種事也干,豈不是跟吳三桂、風際中一般無異,也成了大漢奸、烏龜王八蛋?小玄子這碗飯,可不是容易吃的。這一次他饒了我不殺,話兒卻說得明明白白,下一次可一定不饒了。但我如不肯回去,不知他又怎樣對付我?」問道:「我要是不回北京,皇上要怎樣?叫你們抓我回去,還是殺了我?」

陳近南亦然:

天地會的會眾多是江湖豪傑,賭錢酗酒,乃是天性,向來不以為非,總舵主也就不再理會,向他凝視片刻,道:「你願不願拜我為師?」
韋小寶大喜,立即撲翻在地,連連磕頭,口稱:「師父!」總舵主這次不再相扶,由他磕了十幾個頭,道:「夠了!」韋小寶喜孜孜的站起身來。
總舵主道:「我姓陳,名叫陳近南。這『陳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為師,須得知道為師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陳永華,永遠的永,中華之華。」說到自己真名時壓低了聲音。
韋小寶道:「是,徒弟牢牢記在心中,不敢泄漏。」
陳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緩緩說道:「你我既成師徒,相互間什麼都不隱瞞。我老實跟你說,你油腔滑調,狡猾多詐,跟為師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實在並不喜歡,所以收你為徒,其實是為了本會的大事著想。「韋小寶道:「徒兒以後好好的改。」
陳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紀還小,性子浮動些,也沒做了什麼壞事。以後須當時時記住我的話。我對徒兒管教極嚴,你如犯了本會的規矩,心術不正,為非作歹,為師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決不憐惜。」說著左手一探,擦的一聲響,將桌子角兒抓了一塊下來,雙手搓了幾搓,木屑紛紛而下。韋小寶伸出了舌頭,半天縮不進去,隨即喜歡得心癢難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壞事。一做壞事,師父你就在我頭上這麼一抓,這麼一搓。再說,只消做得幾件壞事,師父你這手功夫便不能傳授徒兒了。」
陳近南道:「不用幾件,只是一件壞事,你我便無師徒之份。」韋小寶道:「兩件成不成?」陳近南臉一板,道:「你給我正正經經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這種事也有討價還價的?」韋小寶應道:「是!」心中卻說:「我做半件壞事,卻又如何?」
陳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個徒兒,說不定便是我的關門弟子。天地會事務繁重,我沒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個師兄,兩個在與韃子交戰時陣亡,一個死於國姓爺光復台灣之役,都是為國捐軀的大好男兒。為師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聲不惡,你可別替我丟臉。」
韋小寶道:「是!不過……不過……」陳近南道:「不過什麼?」韋小寶道:「有時我並不想丟臉,不過真要丟臉,也沒有法子。好比打不過人家,給人捉住了,關在棗子桶里,當貨物一般給搬來搬去,師父你可別見怪。」
陳近南皺起眉頭,又好氣,又好笑,嘆了口長氣,說道:「收你為徒,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錯事。但以天下大事為重,只好冒一冒險。小寶,待會另有要務,你一切聽我吩咐行事,少胡說八道,那就不錯。」韋小寶道:「是!」
陳近南見他欲言又止,問道:「你還想說什麼?」韋小寶道:「徒兒說話,總是自以為有理才說。我並不想胡說八道,你卻說我胡說八道,那豈不冤枉么?」陳近南不願再跟他多所糾纏,說道:「那你少說幾句好了。」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在我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大氣也不敢透一聲,這個刁蠻古怪的頑童,偏有這許多廢話。」站起身來,走向門口,道:「你跟我來。」

好在陳近南還有:

陳近南功力深湛,內息未散,低聲說道:「小寶,人總是要死的。我……我一生為國為民,無愧於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難過。」
韋小寶只叫:「師父,師父!」他和陳近南相處時日其實甚暫,每次相聚,總是擔心師父查考自己武功進境,心下惴惴,一門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諉,掩飾自己不求上進,極少有什麼感激師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見他立時便要死去,師父平日種種不言之教,對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愛,立時充塞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說道:「師父,我對你不住,你……你傳我的武功,我……我……我一點兒也沒學。」
陳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師父就很喜歡,學不學武功,那……那並不打緊。」韋小寶道:「我一定聽你的話,做好人,不……不做壞人。」陳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向來就是好孩子。」
韋小寶咬牙切齒的道:「鄭克塽這惡賊害你,嗚嗚,嗚嗚,師父,我已制住了他,一定將他斬成肉醬,替你報仇,嗚嗚,嗚嗚……」邊哭邊說,淚水直流。
陳近南身子一顫,忙道:「不,不!我是鄭王爺的部屬。國姓爺待我恩重如山,咱們無論如何,不能殺害國姓爺的骨肉……寧可他無情,不能我無義,小寶,我就要死了,你不可敗壞我的忠義之名。你……你千萬要聽我的話……」他本來臉含微笑,這時突然面色大為焦慮,又道:「小寶,你答應我,一定要放他回台灣,否則,否則我死不瞑目。」
韋小寶無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師父饒了這惡賊,我聽你……聽你吩咐便是。」
陳近南登時安心,吁了口長氣,緩緩的道:「小寶,天地會……反清復明大業,你好好乾,咱們漢人齊心合力,終能恢復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見……見不著了……」聲音越說越低,一口氣吸不進去,就此死去。
韋小寶抱著他身子,大叫:「師父,師父!」叫得聲嘶力竭,陳近南再無半點聲息。
蘇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見陳近南已死,韋小寶悲不自勝,人人都感凄惻。蘇荃輕撫他肩頭,柔聲道:「小寶,你師父過去了。」
韋小寶哭道:「師父死了,死了!」他從來沒有父親,內心深處,早已將師父當成了父親,以彌補這個缺陷,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師父逝世,心中傷痛便如洪水潰堤,難以抑制,原來自己終究是個沒父親的野孩子。

四、傳統文人

最妙的無過於呂留良、黃宗羲等人了,我在金庸小說中有哪些很正經的描寫但卻「細思笑尿」的?- 孔鯉的回答里說了,這裡再說一遍。

顧炎武推開船窗,向外眺望,但見四下里一片寂靜。回過頭來,說道:「我們來勸韋香主自己做皇帝!」
乒乓一聲,韋小寶手裡的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他大吃一驚,說道:「這……這不是開玩笑嗎?」
查繼佐道:「決不是開玩笑。我們幾人計議了幾個月,都覺大明氣數已盡,天下百姓已不歸心於前明。實在是前明的歷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可是韃子佔了我們漢家江山,要天下漢人剃頭結辮,改服夷狄衣冠,這口氣總是咽不下去。韋香主手綰兵符,又得韃子皇帝信任,只要高舉義旗,自立為帝,天下百姓一定望風景從。
韋小寶兀自驚魂不定,連連搖手,道:「我……我沒這個福份,也做不來皇帝。」
顧炎武道:「韋香主為人仗義,福澤更是深厚之極。環顧天下,若不是你來做皇帝,漢人之中更沒第二個有這福氣了。」
呂留良道:「我們漢人比滿洲人多出百倍,一百人打他們一個,哪有不勝之理?當日吳三桂起事,只因他是斷送大明江山的大漢奸,天下漢人個個對他切齒痛恨,這才不能成功。
韋香主天與人歸,最近平了羅剎,為中國立下不世奇功,聲望之隆,如日中天。只要韋香主一點頭,我們便去聯絡江湖好漢,共圖大事。」
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他做夢也想不到竟會有人來勸他做皇帝,呆了半晌,才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是罵人賭錢,做了將軍大官,別人心裡已然不服,那裡還能做皇帝?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氣的。我的八字不對,算命先生算過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呂毅中聽他胡說八道,又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查繼佐道:「韋香主的八字是甚麼?我們去找一個高明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他知道韋小寶無甚知識,要曉以大義,他只講小義,不講大義:要喻以大勢,他也只明小勢,不明大勢。但如買通一個算命先生,說他是真命天子,命中要坐龍庭,說不定他反而信了。
哪知韋小寶道:「我的時辰八字,只有我娘知道,到了揚州,我這就問去。」
眾人知他言不由衷,只是推託。
呂留良道:「凡英雄豪傑,多不拘細行。漢高祖豁達大度,比韋香主更加隨便得多。」他心中是說:「你是小流氓出身,那也不要緊。漢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罵人賭錢,比你還要胡鬧,可是終於成了漢朝的開國之王。」
韋小寶只是搖手,說道:「大家是好朋友,我跟你們說老實話。」一面說,一面摸摸自己的腦袋,又道:「我這吃飯傢伙,還想留下來吃他媽的幾十年飯。這傢伙上面還生了一對眼睛,要用來看戲看美女,生了一對耳朵,要用來聽說書、聽曲子。我如想做皇帝,這傢伙多半保不住,這一給砍下來,甚麼都是一塌胡塗了。再說,做皇帝也沒甚麼開心。台灣打一陣大風,他要發愁;雲南有人造反,他又要傷腦筋。做皇帝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我是萬萬不幹的。」

我記得有人提過,《鹿鼎記》最後都沒有高潮,不如陳小春版《鹿鼎記》最後還反映了兄弟情,其實不然,單就這一段,私以為是金庸歷史觀下最深刻的段落了。
為什麼?
要談以下問題,我想還是記住這裡的康熙啊、顧炎武啊……都是虛構的,不是歷史上的,但是在金庸的歷史觀下卻是精彩至極,所以大家也就不必炸毛了。
一、金庸在他寫的小說里的最後一段提出這個方案,是和他多年前的開山之作《書劍恩仇錄》裡頭要乾隆做皇帝遙遙對應——這說的便是傳統文人不顧實際一味只要是一個漢人皇帝便好了,嘲諷的是傳統文人只求形式
二、我們來看這一段:

呂留良道:「凡英雄豪傑,多不拘細行。漢高祖豁達大度,比韋香主更加隨便得多。」他心中是說:「你是小流氓出身,那也不要緊。漢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罵人賭錢,比你還要胡鬧,可是終於成了漢朝的開國之王。」

所以啊,在這些文人心中,雖然山呼萬歲,歌功頌德,心裡頭卻在鄙夷著這些皇帝,認為他們不是東西,認為他們只會胡鬧。如果按照金庸柏楊一脈,那就要扯到中華文化的虛偽了
三、雖然黃宗羲寫出了《明夷待訪錄》,但在他們心中卻依舊不敢自己去做皇帝,想都不敢想,他們只敢做一做帝王師的夢。在金庸的心中,這群讀書人唯唯諾諾,失去了脊樑,而社會上多的偏偏是韋小寶這種人。


孝順 真孝順


吃什麼好吃的 會想他媽沒吃過 她媽應該也要吃

回揚州
和她媽相逢大段篇幅
我都讀哭了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直接轉載劉國重老師的文章,不知道可不可以。

以下為劉老師全文:

朝代紛紛排成行,
  開國明君皆流氓。
  如果有人不相信,
  請看劉邦朱元璋。
  ——季羨林
  一
  韓信叛亂,與林禿罪案,一樣的撲朔迷離,或許永無真相水落石出的一日。
  《史記·淮陰侯列傳》:「太史公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這個嘛,韓信確實沒做到,沒做好。至若「天下已集,乃謀畔逆」,中智之人尚不至如此顢頇,況是韓信這樣的『超天才』?
  清末大儒李慈銘先生,對這段『太史公曰』的理解是:「天下已集,乃謀叛逆,此史公微文,謂淮陰之愚,必不至此也。」
  金庸也借他荃姐姐之口,回答韋小寶「韓信要造反嗎?」的疑問:

  「蘇荃搖頭道:『沒有,他沒造反。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
  韓信「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名高天下」,終以『謀反』罪名被殺。再二十年,滅呂安劉的大功臣周勃,面臨同樣的指控(「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幸賴老太后為之剖白分辨(『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周勃才得釋放。
  同理,當韓信『三分天下有其一』,不以此時反,今為階下囚,顧欲反耶?
  陳豨的謀亂,似乎確有其事。高祖呂后畏忌韓信之能,趁勢將其打為『陳豨反漢集團』的首謀,這種可能性,太大。
  司馬遷對周勃的論贊:「雖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如果周勃謀反的罪名被坐實,則太史公必曰:「假令周勃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勛可以比伊尹、周公,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我本無意指摘司馬遷無氣節順風倒,當時的文網之下,欲求《太史公書》流傳,只可如此以曲筆出之。
  二
  韋小寶真要採納了呂留良諸大儒「自己做皇帝」的建議,我很不看好他的前途,想到的,就是這『天下已集』四字。
  天下已集,來不及了!
  如當時天下未集,王綱解鈕,而群雄逐鹿呢?
  如此,韋小寶也能當皇帝?
  就他這樣一個小流氓,小混蛋,小痞子?
  三

   小說,比歷史,更真實。
  小說作者,只要他願意,是可以洞悉並描述書中人物的全部心理的。
  史書作者不可以的。
  花城版《鹿鼎記》217頁,記錄了韋小寶的光輝事迹,「唯一的念頭便是撒腿就跑,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他嚇得全身酸軟,拚命想逃,一雙腳恰似釘住了在地下,半分動彈不得。」像這樣在險境中嚇昏了連跑也跑不動,《鹿鼎記》中韋小寶做過也不是這一次。
  小說家是可以這樣寫,寫得這樣細緻的。而在《XX本紀》中,即使做著同樣的事,卻也只可以寫作:「眾皆惶駭四奔,公獨夷然挺立,不為少屈……」
  這次是真真跑不動了,此外,韋小寶跑動了落荒逃竄的經歷還有不少。哪像領袖元首的風範?
  此正是元首之風範。
  史書作者不宜多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卻必須儘可能記下一切事實。

  劉邦當年撒歡逃亡,連自己的一子一女也給他踹下車!這一光輝事迹,司馬遷居然沒給掩飾過去,不厚道啊。
  斯諾書中,不是也記下了某公自述:「我躲到廁所里去,直到毆鬥結束以後才出來」?
  『啤酒館政變』之時,「希特勒是第一個跳起來向後跑的人,把他那些躺在街上的死傷同志拋下不顧。」(《第三帝國的興亡》110頁)
  小說中的韋小寶確乎帶點『小丑』色彩,這位『嗨·希特勒』先生初上政治舞台,也曾普遍被歐美上層人士目為『小丑』, 又怎樣?
  對於1945年希特勒未死而是逃到南美或他地的傳聞,我是有些將疑將信。
  當切·格瓦拉被圍捕時,嘶喊道:『別開槍!我是格瓦拉!我活著比死更值錢!』」
  薩達姆要求伊拉克人追求光榮的犧牲,他自己卻是像老鼠一樣被美軍從地洞里拽出——本來他是有充分時間、條件可以自殺的。

  越是這樣蔑視他人生命的人,要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越是畏懼死亡。
  因為有此認知,當陳水扁宣布絕食,我就從頭不信他會玩真的。
  四
  天大的英雄,也有膽怯的一刻。
  一味地膽怯,終非豪傑意態。
  大英雄往往既勇亦怯,時勇時怯。君不見漢光武劉秀亦是「見小敵怯,見大敵勇」?
  某些時候,韋小寶表現得極有膽色,實非你我所能及。
  書中寫道「韋小寶見情勢危急,心想今天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師父」(1077頁),對師父陳近南,韋小寶不惜捨命相救。對另一師父,『皇帝師父』康熙,韋小寶也曾不假思索捨命為之擋了一劍。
  僅是痞子嗎?豈非豪傑乎?
  再有,「(韋小寶)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鄭克塽瞧了一眼,心道:『你是王府公子,跟我這婊子兒子相比,又是誰英雄些?他媽的,你敢不敢站在這裡,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

  不是鄭克塽,我也曾掂量自己「敢不敢站在這裡,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
  答案很明確:俺可不敢!
  閣下亦不妨自問:有此膽色無?
  五
  韋小寶被吳立身讚譽為「小英雄辦事乾淨利落,有擔當、有氣概,實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陳近南趕忙代為謙謝:「吳兄可別太誇獎了,寵壞了小孩子。」身為韋小寶的師父,這話由陳近南說來,甚是得體。
  「對韋小寶別太誇獎了,否則,就寵壞了小孩子」,在小說中,金庸對韋小寶,大體也是如此態度。也還算得體,因為金庸是韋小寶的創造者。
  小說中一再強調不知韋小寶的父親是誰,作者故弄玄虛而已。韋小寶的父親,不是別人,正是查良鏞。
  「可別太誇獎了,寵壞了小孩子」,這話,他師父說得。他父親?自然也說得。
  《鹿鼎記》的英譯者閔福德,認為金庸的敘事風格『具有欺騙性的流暢』。與此類似,刻劃韋小寶其人,金庸乃出以戲謔筆調。凡是韋小寶做出啥子露臉事情,金庸必然緊接著加以調侃、打擊,以期消解韋小寶行為的崇高意味,「莫要寵壞了小孩子」。

   例如,前面已經抄錄過的「站在這裡,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情節,小說中先是寫「他竟敢用腦袋試刀,(九難師太與阿珂)不禁都佩服他的膽氣。」接著就急轉直下了,「只是韋小寶剛才這一下只嚇得尿水長流,褲襠中淋淋漓漓,除他自己之外,卻是誰也不知道了。」
  既然「除韋小寶自己之外,卻是誰也不知道了」,金庸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是韋小寶的創造者。
  小說作者,只要他願意,是可以洞悉並描述書中人物的全部心理的。
  六
  小寶這孩子了不起,有出息!
  「陳近南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在我面前都恭恭敬敬,大氣也不敢透一聲,這個刁蠻古怪的頑童,偏有這許多廢話。」(274頁)
  面對當世『江湖第一人』,韋小寶表現迥異常人;面對(曾被認為的)整個宇宙的中心——皇帝的寶座——韋小寶又如何?

  「(韋小寶)走到書桌之前,看到那張披了綉龍錦緞的椅子,忽有個難以抑制的衝動:『他媽的,這龍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斜跨一步,當即坐入了椅中。他初坐下時心中怦怦亂跳,坐了一會,心道:『這椅子也不怎麼舒服,做皇帝也沒什麼了不起。』畢竟不敢久坐,便去書架上找……」
  「這龍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云云,介於老Q 」和尚摸得,憑什麼我摸不得?"與潑猴「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之間,很可以見得韋公幼年已是胸襟抱負不凡。
  不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有這樣「難以抑制的衝動」。非唯有此衝動,並且膽敢真格坐上皇位的,舍韋公其誰哉?
  沒錯!韋小寶「初坐下時心中怦怦亂跳」「不敢久坐」,畢竟還是怕了!
  面對始皇帝的車輦,項羽劉邦分別說出了「彼可取而代也」「大丈夫當如此也」的豪言,假如這話他們當真說過,劉項說這話時與說過之後,竟絲毫不曾感到恐懼?

  七
  韋小寶,精神不死,化身無數。
  這種人在中國的任何時代都吃得開的。
  假設今日你我便在韋大人這樣的領導手下當差,我們有多大把握看透他,體認到這也就是一痞子?
  「待會混戰一起,帳中眾人赤手空拳,只怕要盡數喪命,慄慄危懼之際,見韋小寶和敵人擲骰賭頭(劉按:此『頭』即是韋小寶他自己的腦袋也),談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膽氣。」(794頁)
  「三人一聽此言,悚然動容,齊聲稱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韋香主提醒,我們險些誤了大事。』心中對這個油腔滑調的少年越來越是佩服。……三人一起鼓掌稱善,連說妙計。」(1145頁)
  「眼見侍衛副總管伯爵大人威風凜凜,指揮若定,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無不打從心底里佩服出來,均想:『他年紀雖小,畢竟高人一等』」(1625頁)

  同一個人,由不同的視角看來,其人的面目,就大不同。
  小說家,對韋小寶俯視,看到的是小流氓,小痞子;多數群眾,對領導仰望,看到的是偉人、超天才!
  馬克思曾引用過一句名言,曰:「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我們自己正跪著,都站起來吧!」
  是的,是的。我們站起來了,站著讀完《鹿鼎記》。
  然則,假如當讀完《鹿鼎記》之後的你我,仍在韋大人這樣的領導手下當差呢?
  呵呵,呵。
  其實,小說雖儘可能地免提,卻也還是難免會稍稍透出此中消息,「這等執禮甚恭的局面(韋小寶)見得慣了。常言道:『居移氣,養移體』,他每日里和皇帝相伴,什麼親王、貝勒、尚書、將軍,時時見面,也不當什麼一會子事,因此年紀雖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嚴氣象。」
  『威嚴氣象』?

   八
  這不就發生斷裂了嗎?
  《鹿鼎》尾聲中,黃宗羲、呂留良等大儒勸韋大人更進一步『自己做皇帝』,被多數讀者認為不可思議。
  金庸,在自作自受。是他自己在小說中,從頭到尾貶抑了小說主人公的才幹、能量。
  金庸讓呂留良等人勸進韋小寶,此一情節被視為荒唐,是因為韋小寶品德太壞?
  曾靜在讀完呂留良遺著之後,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周代而後,做皇帝的人,「多不知學,儘是世路上英雄,甚者老奸巨猾,即諺所謂光棍也。」帝位上坐著的,不是品德崇高之人,「卻被豪強佔據去了。」這應該算是呂留良先生的固有思想。而韋小寶,正「深通光棍之道。」(花城版《鹿鼎記》374頁)
  只看《明夷待訪錄》第一篇大文《原君》,就知道黃宗羲對歷代帝王尤其開國帝王的德行有著怎樣『崇高』的評價了。

  黃、呂諸先生如以『驅除韃虜』為第一甚至唯一考量,為此目的而敦勸韋小寶這樣的痞子『自己做皇帝』,我認為是小說家的合理假設,並不離譜。
  讀者以呂留良、黃宗羲等人的建議為不可思議,是因為韋小寶能力太差?
  金庸以俯視角度、全知觀點來刻劃韋小寶的形象,某種程度上貶抑了韋小寶的政治能量。
  『我只會吹牛拍馬』,這話,體現的是韋大人的「偉大的謙虛」,有些朋友竟信以為真,殆矣!
  不妨仔細翻查一遍《鹿鼎記》,認真算算韋小寶建立的功業,有幾分有幾成是靠吹與拍?不妨在這裡說句套話,韋小寶的發跡,最初確乎得力於拍馬屁,但『拍馬』只是為他創造了一個自我發揮的『平台』,有料無料有能無能,還得看他後來的作為。
  「康熙哈哈大笑,說道:「你不用害怕,就算你這太監是真的,我又不是前明英宗那樣的昏君,會讓你胡來?」(花城版《鹿鼎記》1439頁)——韋小寶果真只會吹牛拍馬,康熙還會一再地委以重任,『讓他胡來』?

  說說大話,卻也無傷大雅。當年大秦帝國的一位低級公務員,劉邦同志,在他同僚蕭何眼中,不是一樣的『多大言,少成事』?


都有一個共同看法:這貨真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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