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應該算豪放詞還是婉約詞？

12-22

最近聽了龔琳娜老師演唱的《但願人長久》，非常豪放不羈。但在評論里，網友分成了兩個派別，一派說她糟蹋了歌曲的原來味道，一派說她還原了蘇軾的豪放。

看來題主很想知道答案，那我就簡單說說。

在咱們的教科書中，有很多東西只分了兩類：詞，分婉約和豪放；詩人，分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在美學課本里，美分壯美和優美。。。

這種簡單的二分法，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認為萬事萬物非黑即白，非此即彼，不免機械而多疏陋，忽略事物原應該有的複雜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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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引申，只說蘇軾這首詞。

這首水調歌頭，在我看來既不婉約，也不豪放，而是看破艱難之後的自我安慰，並由此安慰別人，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想開了——也就是所謂曠達。

與此幾乎完全相同的一首詞是這首：
臨江仙·夜歸臨皋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水調歌頭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兩首詞結構幾乎一樣，感情小異。

這樣的詞可以稱為「婉約」或者「豪放」嗎？顯然不婉約，然而也很難認為是豪放。李白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衣馬不足惜，出而換酒，才是豪放。蘇軾說到底，不過是祝福「千里共嬋娟」罷了。如要豪放，蘇軾應該這麼寫，「何必期長久，大醉不須還」，這才有點豪放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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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去聽了龔琳娜版的《水調歌頭》，歌還不錯，但在我看來，龔所表達的感情真的不適合蘇軾這首水調。她太用力，喊破了嗓子，而蘇軾在這裡，尤其在下半片，是溫柔而寬厚的，蘇軾也沒有那麼激烈，他只是在諄諄地勸說。

龔的這種大吼，也許適合《大江東去》。

我更喜歡王菲的。王的或許也不溫柔，但有仙氣。而仙氣，在我看來，最適合評價「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及前面一串文字給我的感覺。
那段文字好像是去過天庭似的。

我只能說，不婉約，但也不絕對豪放。
王菲唱得又仙又柔，曲美音色美，容易被大眾所接受。
龔老師唱得豪放，「大江東去」愁散盡的氣勢出來了，卻因前者先入手而不易被大眾接受。
兩首都很棒，各有千秋，但都不是。
真正知道的，還是蘇軾本人。

歡欣達旦，大醉，做此篇。兼懷子由（他弟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刪稿》中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可見詞抒情達意的功用，而情感往往不知所起，複雜幽微，一往而深。即使在日常生活中，絕對純粹的單一情感也並不多見。再觀水調歌頭一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細膩，與「我欲乘風歸去」的豪情兼備。由此可見，武斷機械地用兩分法限定，並不合適。

豪放和婉約只是後人的分類，我想蘇軾寫這首詞的時候肯定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我的解讀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解讀：明月即明鏡，明鏡可洞察一切。青天代表公正，比如常用來形容清官。蘇軾由於反對王安石變法，政治立場不合，作詞時已被貶謫多年。結合在一起可以這樣解讀：尊敬的老天爺我想問問你，世間難道沒有能夠明辨是非的鏡子嗎？王安石那一套對國家沒有好處，為什麼皇上您就看不到？（站在蘇軾的視角）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解讀：借月宮比汴梁，同時也以一種反問的姿態襯托一下如今的政治環境。反問上蒼，你們那裡過的怎麼樣？其實他想表達的是我們人間現在被變法折騰的不怎麼樣。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解讀：今天是八月十五，我通宵達旦喝了一宿，可能是見到了來自汴梁故人的緣故吧，酒逢知己千杯少嘛！由於被貶里京城已數載，蘇軾不停的向友人打聽汴梁的動態。當得知王安石的變法派現在日子也不好過，皇帝目前對變法產持懷疑態度時（當年的十月王安石也被貶了），蘇軾的心中突然衝動的想回到汴梁（我欲乘風歸去），實現自我的政治抱負。但冷靜下來後，他又借月宮的瓊樓玉宇和寒冷，比喻擔心回去之後依然被冷落，無人賞識自己的政治理想而繼續不得志。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解讀：依然通過借月宮比喻當今朝廷。算了吧，與其回去被冷落，不如在這裡形單影隻的唱歌跳舞。倒也逍遙自在，了無牽掛。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解讀：時間隨著明月的轉動一分一秒的過去，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屋子裡，滿腦子思緒的我卻全無睡意。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解讀：我知道我不該抱怨，但為什麼此時此刻我沒有在京城，抒發自己的政治觀點讓皇上辯明是非？（此時王安石的變法派壓力很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解讀：感嘆！人生有苦有樂，有聚有散，月亮能被雲朵遮擋，也有圓有缺，自古以來皆是此道理，世間沒有十全十美。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解讀：遠水解不了近渴，現在國家被變法折騰的這麼亂，我卻幫不上任何忙，只能默默在心裡送上自己的祝福，但願國家無論怎樣，都能太平安康，普天之蒼生能夠幸福美滿！

非婉約即豪放？

毛澤東說范仲淹的漁家傲和蘇幕遮屬於兩者兼顧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漁家傲·秋思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蘇幕遮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胡寅《酒邊詞序》）

『明月幾時有』一詞，畫家大斧皺，書家劈窠體也」（卓人月《詞統》）

如果題主願意的話，推薦找岳美緹版本的水調歌頭聽一下，個人認為是網上所有能找到的水調歌頭版本中最好的。不是之一，是最好的。：）

一定要分類的話，我覺得是曠達。婉約豪放本來就是誤解，學界早有討論，可以看看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