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詞鑒賞的角度,比較周汝昌與葉嘉瑩?


說來慚愧,周汝昌先生的賞析文字只在初中時看的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唐詩三百首》與《宋詞三百首》這兩套鑒賞辭典里看過。記得第一篇看的即是秦少游那首有名的《滿庭芳》。初看之時即被周先生優美而詩化的語言驚艷住,以至於我翻看了這兩套書中所有周先生寫的賞析。現如今印象最深的是他對吳文英那首有名的《八聲甘州·靈岩陪庾幕諸公游》的賞析。主要原因是周先生對第一拍使用了特別的斷句方式——
這是普遍的斷句: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

這是周先生的斷句: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

這是周汝昌先生的解釋:

此詞開端句法,選注家多點斷為「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此乃拘於現代「語法」觀念,而不解吾華漢文音律之淺見也。詞為音樂文學,當時一篇脫手,立付歌壇,故以原譜音律節奏為最要之「句逗」,然長調長句中,又有一二處文義斷連頓挫之點,原可適與律同,亦不妨小小變通旋斡,而非機械得如同讀斷「散文」「白話」一般。此種例句,俯拾而是。至於本篇開端啟拍之長句,又不止於上述一義,其間妙理,更須指意。蓋以世俗之「常識」而推,時、空二間,必待區分,不可混語。故「四遠」為「渺空煙」之事,必屬上連;而「何年」乃「墜長星」之事,允宜下綴也。殊不知在詞人夢窗意念理路中,時之與空,本不須分,可以互喻換寫,可以錯綜交織。如此處夢窗先則縱目空煙杳渺,環望無垠──此「四遠」也,空間也,然而卻又同時馳想:與如彼之遙遠難名的空間相伴者,正是一種荒古難名的時間。此恰如今日天文學上以「光年」計距離,其空距即時距,二者一也,本不可分也。是以目見無邊之空,即悟無始之古──於是乃設問云:此茫茫何處,渺渺何年,不知如何遂出此靈岩?莫非墜自青天之一巨星乎(此正似現代人所謂「巨大的隕石」了)?而由此墜星,遂幻出種種景象與事相;幻者,幻化而生之謂。靈岩山上,乃幻化出蒼崖古木,以及雲靄煙霞……乃更幻化出美人的「藏嬌」之金屋,霸主的盤踞之宮城。主題至此托出,卻從容自蒼崖雲樹迤邐而遞及之。筆似十分暇豫矣,然而主題一經引出,即便乘勢而下,筆筆勾勒,筆筆皴染,亦即筆筆逼進,生出層層「幻」境,現於吾人之目前。

當時年少,讀此文字,只覺周先生在古詩詞方面造詣深厚,在考據方面也極下功夫。雖然他的這種觀點非學界主流,但是周汝昌先生在鑒賞方面確實是有其獨到之處的。不過也正如前面的一位答主所說,這樣的文字體現了他很強的「個人意見性",給人有嚴師之感。

下面來說葉先生。
我對葉先生最初的了解源自於她的《唐宋詞十七講》。這部講稿集裡面葉先生反覆提到的就是「感發」這個詞語。而葉先生論詞的時候,也無不是以此為主要的論點展開的。恰好,葉先生也在此書中提到了夢窗的這首《八聲甘州》。而她在講這首詞的時候,則主要突出的是夢窗遣詞的「銳感」。比如她就著重講了這首詞里的「」,「」二字。以下是內容:

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相傳館娃宮附近有一條小溪叫箭徑(一作箭涇),說當我今天來到靈岩山游館娃宮經過叫箭徑的小溪,我所感覺到的是「酸風射眼」。他不是用思力,而是用銳感來修辭。風無所謂酸,但人的感覺有相通之處,所以你會感覺到風吹過來,眼睛有一種被風吹刺傷的感覺。而且吳文英的感覺是有出處的。唐朝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說漢武帝求仙,在宮中鑄了一個銅人像,手捧銅盤接天上的露水拌葯吃,據說吃了可以長生不老。漢朝滅亡後,曹魏就把這個金銅仙人給推倒了。李賀說它被移走的時候是「東關酸風射眸子」,銅人懷念漢朝,就「憶君清淚如鉛水」。「酸風」有感慨興亡之意。

  「膩水染花腥」出自杜牧《阿房宮賦》。秦朝有阿房宮,宮中住的都是美女,每天早晨這些美女一洗臉是「渭流漲膩」,渭水飄起一層油來。為什麼呢?是「棄脂水也」。而且這水濺到兩邊的花草上,花發出的氣味,他不說香,而說腥。這有兩個原因,一是草木本有一種草腥氣;還有是暗示經歷了戰亂興亡,結合了吳王盛衰,敗亡的悲慨。

非常翔實而且生動清晰。
同時周汝昌先生也對這兩個字有說明,不過風格完全不同:

宮中脂粉,流出宮外,以至溪流皆為之「膩」,語意出自杜牧之《阿房宮賦》:「渭流漲膩,棄脂水也。」此系脫化古人,不足為奇,足以為奇者,箭涇而續之以酸風射眼(用李長吉「東關酸風射眸子」),膩水而系之以染花腥,遂將古史前塵,與目中實境(酸風,秋日涼冷之風也),幻而為一,不知其古耶今耶?抑古即今,今亦古耶?感慨系之。花腥二字尤奇,蓋謂吳宮美女,脂粉成河,流出宮牆,使所澆溉之山花不獨染著脂粉之香氣,亦且帶有人體之「腥」味。下此「腥」者,為復是美?為復是惡?誠恐一時難辨。而爾時詞人鼻觀中所聞,一似此種腥香特有之氣味,猶為靈岩花木散發不盡!

葉先生非常清楚的說明了「」與「」的由來,而周先生則一筆帶過。但是二人卻又都闡明了這兩個字的妙處所在。
如此看來,葉先生不愧是一個稱職且關心學生的老師,而周先生則更像一個詩人,有著與眾不同的風骨。所以大概可以如此總結,葉先生的賞析是「學人解詩」,而周先生的賞析是「詩人解詩」。當然我沒有說葉先生算不上是個好詩人。。
-----------------------------------------------分割線----------------------------------------------------
感謝@荀湘子 和@看看就走 二位的補充和批評,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評論區去閱讀一下。畢竟這些也只是我的一孔之見,希望大家原諒我的疏漏(? ??_??)?


周汝昌老師的鑒賞書只看過《千秋一寸心》,個人覺得雖然語言很美,但是似乎不是很有新意,還是就著詩詞本身來說詩詞。另外的話,周汝昌老師的個人意見性很強,給人一種嚴師之感。不妥協無餘地,這是老一輩知識人的風骨,我很敬佩。
葉嘉瑩老師是我非常推崇的前輩學人,她的書我看過不少,但那主要是論文集和講稿。其實內容是一樣的,但都不能完全稱之為鑒賞吧,因為主要是在傳達葉老師在詩詞文藝方面的理論。所以正如前面有人回答的,葉老師講的東西太散了,因為她是在圍繞自己的論點鋪陳展開,而不是針對某一首作品進行鑒賞。這種方式得看個人喜好,反正我是覺得葉老師給人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我很喜歡,而且受益良多,現在自己進行創作也是循著葉老師理論的方向進行的。老師年逾耄耋,只願身體安康。
然而。。。我最欣賞的還是兩位共同老師,苦水先生顧隨的鑒賞。先生評詩一任神行,彷彿空谷餘響,去留無蹤,給人留下無限遐想的空間然而又萬變不離其宗。私以為這才是鑒賞的最高境界!!!曾經不自量力拜讀顧隨先生說禪的大作《揣龠錄》,雖然完全看不懂,但是我想顧隨先生一定是從三分禪意著手,由禪入詩,最後才達到了這種雲淡風輕不惹塵埃一般的意味。最後託大僭越一番,個人覺得周得其肉,葉得其骨,無人得其神。

PS:與顧隨先生同時代的大師還有不少,唐/龍/夏/俞/施/繆等等都是,在下才疏學淺,對於詩詞更是連門徑都未曾窺到,因此幾位大師的著作並沒有讀多少,日後還得多加研讀才是啊。。。


葉教授的著作很多,粗略看過之後感覺乾貨就那麼點,都是翻來覆去得講,至少三本書內容上是重複的。周老的書就看過千秋一寸心,講得非常精彩,哪個字好,哪個句子好,詞句意境從何而來又影響到誰一一道來,引人入勝。


周汝昌的《千秋一寸心》和葉嘉瑩女士的《唐詩宋詞十六講》是我同時看的。
當時很喜歡前一本,先生的文筆是極美的,這樣用心的去闡釋,現今少有了。後來又看了周老先生《詩詞賞會》,覺得吧,周先生更像是老師在手把手教你如何鑒賞詩詞;而葉女士的講解更專業系統,但因為是講稿,聽的時候是一回事,但整理下來再看就失於冗長枯燥,不如周先生的文章更能讓人讀下來。


葉嘉瑩注重詞的感發體悟,學術性沒那麼濃,鑒賞性不錯,可以看看。周汝昌不是研究紅學的么?不是一個領域吧


周是不世出的天才,文人風骨也令人敬仰。早早就盲聾可惜了


我喜歡我看了,我長知識了,自汝昌先生始,我開始喜歡婉約詞,這就夠了


葉沒看過。周汝昌老師,高中時看過一本他的詩詞賞析。我水平不高,但覺得他解釋的很美,語言讓人舒服,所以心底覺得這個老師挺厲害的


推薦閱讀:

如何評價這兩句不算詩的詩?
李煜的詞風格在南唐亡國前後有什麼變化?
為什麼說姜夔的「波心蕩、冷月無聲」是警句?
你讀到過哪些明麗的句子,讓人心生美好?
在古代詩詞或者文章里都有哪些讓人會錯意的句子?

TAG:文化 | 國學 | 詩詞 | 詩詞賞析 | 紅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