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中,為什麼是蘋果殺死了格里高爾薩姆莎?論述這個問題,應該從文本內部探索還是結合作者生平經歷?

原文1
「這時,有什麼東西輕輕拋出,飛落在緊挨著他身邊的地方,在他面前滾動起來。那是一隻蘋果;立刻又有第二隻向他飛來;格里高爾驚嚇得站住了,繼續奔走是沒有用的,因為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要轟炸他。他用餐具柜上水果盤子里的蘋果裝滿了自己的衣袋,也不好好瞄準,便將蘋果一隻一隻地仍將出來。這些小紅蘋果像帶了電似地在地板上到處滾動,互相磕碰。一隻扔得不太用力的蘋果輕輕觸著格里高爾的後背,但是沒有傷著他便滑了下去。緊接著又飛來的一隻簡直陷進他的後背去了;格里高爾想掙扎著往前爬,彷彿一換地方這突如其來的,難以置信的疼痛便會消失似的;然而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被釘住在原地,便六神無主地癱倒在地上……」

原文2
「他雖然感到渾身疼痛,但是他覺得,疼痛彷彿正在漸漸減輕,最終似乎會完全消失。背上那隻爛蘋果以及四周蒙上了軟乎乎的塵土的那個發炎的部位他已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他懷著深情和愛意回憶他的一家人。他認為自己必須離開這裡,他的這個意見也許比她妹妹的意見還堅決呢。在鐘樓上的鐘敲響凌晨3點之前,他便一直處於這種空洞和平和的沉思狀態中。窗戶外面的朦朧晨曦他還經歷著了。然後他的腦袋便不由自主地完全垂下,他的鼻孔呼出了最後一絲微弱的氣息。」


@ni jude同學的回答,解讀過度了。不要問我為什麼我的解讀沒過度而她的解讀過度了,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如果把題目換成「小蘋果」里的「蘋果」有沒有這樣的隱喻,這個解讀是靠譜的。但放到『變形記』里,未免太牽強。
@張恩銘同學的回答,我個人是欣賞的,但似乎還可挖掘。
在遊戲間歇期,簡要地說幾句我的看法:
個人建議不要將卡夫卡寫的東西看做是隱喻的集合。如果面對的作家是貝克特,那可以這麼想,但是卡夫卡不行,要把卡夫卡的東西當紀實小說看,或者,至少把它當做是某個光怪陸離的平行世界裡的紀實。通過這樣做,我們把「隱喻」這一層東西的影響因素降到最低,但又不把它完全排除在外——如果不控制住這一點,那不可避免地將在卡夫卡的奇異的寫作中找到大量可能的隱喻點,那會陷入一個很不好的解讀窘境。
克婁巴特拉鼻子的長度改變了馬克·安東尼和羅馬帝國的命運,克倫威爾腎里的一顆小小石子結束了他叱吒風雲的軍事獨裁。那個狡猾的鼻子和那顆陰沉的石子,難道它們身上也蘊含著什麼隱喻?塞爾維亞熱血青年對斐迪南大公的一通亂射改變了整個人類歷史的進程,這幾次射擊的背後隱藏著怎樣一種偉大的理性設計?維也納美術學院院長的一紙拒絕,導致了那個可憐的名叫希特勒的傢伙的思想掙扎,這個思想掙扎後來幾乎把整個人類毀了,難道當初那個小小的拒絕里有什麼意味深長的禪意嗎?
答案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啊,少女。
那麼我們可以回過頭去看『變形記』了:那個蘋果,那個因為某種位置上或重量上的優勢而被順手抄起,進而被狠狠砸進格里高爾身體里的蘋果,它有什麼隱喻嗎?
沒有。
非要扯的話,可以扯出一些東西來,甚至還能令人覺得頭頭是道,但這必然是不真切的,只是某些文人自娛自樂的遊戲罷了。
卡夫卡這麼寫,其目的就是突出令格里高爾致死之因素的荒唐,進一步引出格里高爾之死的荒唐,再用以對照出格里高爾之生存的荒唐,再進一步牽扯出格里高爾周圍的「正常人」是如何應對這一連串荒唐的。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更深層的意思,我想那會是,通過這樣的一連串謀劃,將「荒唐」與「正常」的位格倒轉:在某種意義上,甲蟲化的高爾吉亞反而是「正常」的,他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引以正常的日常生活的真面目——這種生活反而是「荒唐」的。卡夫卡的變形記,其實就是對人的生活境況的某種程度的去理性化——當然,這裡的「理性」是一個泛指,它在康德意義上被稱作知性。


我認為,「過度闡釋」其實是一個偽概念。它源於義大利小說家、文學批評家安貝托·艾科於1990年在劍橋大學與理查德·羅蒂、喬納森·卡勒等人就闡釋之邊界展開的辯論。暫且不去詳述。

我也不贊同某匿名用戶說的「不要將卡夫卡寫的東西看做是隱喻的集合」。因為卡夫卡無論在日記中還是小說中(小說式的「日記」日記式的「小說」),都大量地用典。典故的字面意義與用典時的特定語境之間構成一種「古今張力」「隱喻」則是這種張力最有力的支撐之一。

《變形記》中的「蘋果」實際上就是在用典,我認為卡夫卡用的倒不是《舊約》裡頭亞當和夏娃偷吃的那個「智慧果」,而是古希臘神話中引發特洛伊戰爭的那個「金蘋果」。《變形記》中有這樣一段話:

他便在父親前面奔走,父親站住就停下,只要父親一走動便又急忙向前奔走。他們就這樣在房間里轉了幾圈,沒有做出什麼重大的動作來,甚至由於行走速度很慢整個兒這件事就不像是一種追逐。
(張榮昌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38頁。)

我之所以認為這個「蘋果」是從古希臘人那裡借來的,是因為在荷馬的《伊利亞特》中,我們可以看到阿基琉斯與赫克托爾的決鬥場面:

赫克托爾一見他心中發顫,不敢再停留,他轉身倉皇逃跑,把城門留在身後,佩琉斯之子憑藉快腿迅速追趕。……他們從這裡跑過,一個逃竄一個追,逃跑者固然英勇,追趕者比他更強,……他們也這樣繞著普里阿摩斯的都城,邁著快腿繞了三周,神明眾目睽睽。
(王煥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第504、505頁。)

荷馬史詩的「在城池外轉圈」與卡夫卡的「在房間內轉圈」,這是卡夫卡式的用典造成的「古今張力」,這種情形在文本中隨處可見,比如:主人公格里高爾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它有「堅硬得像鐵甲一樣」的外殼,這實際上就是他的「盔甲」,而父親也有屬於自己的「盔甲」,「他身板挺得相當直;穿一身綳得緊緊的金紐扣藍制服」。在《伊利亞特》中,赫克托爾與帕特羅克洛斯共同分享阿基琉斯的「舊盔甲」,而穿著屬於阿基琉斯「舊盔甲」的赫克托爾與穿著火神赫淮斯托斯重新打造的「新盔甲」的阿基琉斯的決戰實際上就是「我」與「自我」決戰的一個隱喻。在卡夫卡的《變形記》中,父親與兒子的戰鬥通過「盔甲」聯繫起來,「父親」與「兒子」的關係使「自我」的起源問題得以凸顯。(關於這一點,太過複雜,可以參考趙山奎教授的分析:《傳記視野與文學解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79頁。)通過「蘋果」這一意象,卡夫卡將古今聯繫在一起,達到隱喻的效果,這種隱喻是卡夫卡的「自我」表達與拯救的方式。

這裡,我的解讀只是一個引子,為的是說明存在一種理解卡夫卡的方式:從古典進入卡夫卡。在我看來,「卡夫卡」存在於卡夫卡的外面。畢竟在迷宮中的人理解不了迷宮,理解迷宮的方式只能從迷宮的外部(上下左右)去尋找。對於如此熟悉古典的卡夫卡,我們理解他的方式不妨從他的外面去尋找。


對卡夫卡的解讀不可能也不應該繞開基督教背景,卡夫卡的作品並不是根基於具體而是根基於符號,對情節的理解應該將其在形而上的角度重現,在他的作品下做出任何隱喻的聯想都不為過分。
從眾所周知的那個蘋果的角度來考慮,上面匿名用戶的那一點說的很好,原罪、啟蒙、被禁忌的智慧。而在其他相似的語境下,蘋果也可以用來代指理性。我覺得從理性這個角度出發也能得到很有趣的結論。


蘋果是兇器,自蘋果的創傷以後,格里高爾就行動不便了。那也是第一次家人如此非人道地對待他,是以父親為代表的家人對他忍受已到極限的爆發。
自被蘋果重創後發炎潰爛的不只有甲蟲的身體,還有他的精神世界,也從那一刻開始正式宣告摧毀崩塌。

你既然是寫論文,兩個角度都著手不好嗎。為什麼這種研究性的東西要分是非來選擇呢。


蘋果 不單純的是一個蘋果
蘋果象徵著「炸彈」
父親用蘋果打了格里高爾
也就是用「炸彈」 「轟炸」了他
就像原文中的格里高爾自製的相框
相框中的貴婦 也是作者對格里高爾的性暗示


一己之見,他不是被蘋果殺死的,是因為以他妹妹為代表的家人乃至社會都無法接受失去【人】這一社會屬性的他的存在,家人希望他去死,而格里高爾所熱愛著的全部都是他的家人,他拚命工作,奮鬥的意義也是為了能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甚至死前還在幻想如果自己能供妹妹去念音樂學院,妹妹該有多高興。現在沒人需要他了,甚至他成為了家人的負擔和困擾,他活著的意義也就沒了。

至於為什麼蘋果充當了這一載體,我真的沒想過…


你何不作次理解呢:既然我們需要一種什麼東西把它幹掉,那我們就用 呃 比如說 蘋果把他幹掉吧。 卡夫卡的東西不在於個別實體的解讀,而在於整體的把握。這不是說你不要把他挖掘的太深,而是你應該在正確的方向上挖掘。


想去翻翻卡夫卡對愚鈍的人的看法的句子 找不到txt可以複製 大概是又羨慕又不願意加入的心情 看看鄉村大道上的孩子們

無因果地異化的和啟蒙的相似性(你不覺得偷吃蘋果的那兩人的那種叫原罪的東西設定上就是不講道理的嗎 想想猶太人被迫害的原因) 這個蘋果都可以成為點睛之筆 我覺得他在卡夫卡手中有原罪、啟蒙、被禁止的智慧這三個含義

說蘋果不特別的肯定是扯淡 訴訟早飯被搶走只能吃大蘋果吃完就被抓了 特別是失蹤者裡面吃了好多大蘋果(有次在推那個胖婦人出去的時候也騙人是蘋果結果被發現 卡真的是每個情節都很厲害 這個展開也有很多要說的 )每次提到都很倒霉 很顯眼的flag

變形記里的蘋果和他別的小說里出現的蘋果不一樣 首先他沒有大字 而且不是主人公主動去吃的 而是他的父親丟過來的 父親是讓他誕生到這個世界又是啟蒙他的人(沒有大字的蘋果)又是最不理解最禁止主人公異化的人 被父親的扔的蘋果砸死都不覺得有隱喻的話往你們頭上空降一筐蘋果都沒用 因為你並不了解蘋果在作者環境下的意義

對抽象概念進行表徵是神經科學領域的 也就是有一定的硬體問題 硬體沒問題的看超現實主義都是秒解碼的(還要有解碼的原料---合適的生活經驗 有了經驗後理解隱喻大部分人都可以) 所以殘雪這種沒有爆發性的編織能力的人怕是永遠比不上卡夫卡了 從這個能力來看千高原和鱷魚街真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作品

看他書的時候要注意 卡夫卡書里的主人公自殺啊被命令自殺啊他殺啊 都不是他在現實世界中想死的宣洩 只是他的一個念頭被消滅了

都看到卡夫卡了就別信什麼過度解讀之類的詞了(解讀哪裡矛盾倒是可以討論) 既然是學哲的就好好看兩眼符號學 誰手上都沒有事實 我和這裡另一位對蘋果意義解讀差異也有些 但我也覺得他說的很好(雖然只有一句 而且對基督教里蘋果的意義沒有更深的挖掘) 至少比和稀泥好 那種話只有作者有資格說 作者不評論自己作品是為了不限制作品被解讀 讀者間說這話就是限制作品被解讀


是其他所有家庭成員對蘋果會要了命的無動於衷殺死他。


剛剛看見一位關注的知友贊同了問題下最高票答案,於是進來看看。看完匿名用戶的答案和評論區——果然是文學愛好者。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學理解,就是「如果明天下雨,那麼明天下雨」的重言論證,至於故作搖曳,掉了一地書袋,可不必提。看似大言炎炎的口氣,「別問我原因,因為事實就是這樣」,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說的「沒有,就是沒有嘛!」,不過小孩子天性坦誠,不會匿名。
如果天生沒有哲學的根氣,那就後天補點哲學功課,再來對文學作品作斷語,或者偷懶一點——別去解釋。
好,下面是正題——答案線索請見評論區里題主@鹿染的回復和@ni jude的答案。


蘋果在基督教語境下象徵罪,墮落。格里高利以蟲形完成從生活困境中的逃離,卡夫卡用蘋果對他的這種逃離也是對卡夫卡自己做了一場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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