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前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往....莫消長也。"一句與《定風波》下闋有什麼異曲同工之處呢?
來一波自問自答
定風波上闕的結尾是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其實寫到這裡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升華了,詞人雨中肆意行走,樂觀曠達的處世態度已經得到完美體現,這句若是作為全詞結句都是有資格的。
那為什麼用這句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作為下闕的結句呢?要知道下闕的結句一定是要比上闕結句更是升華一個level的啊。這句看似平淡,蘇軾這麼寫有什麼深意嗎?
這就要和你問的,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一句,一起看了。
蘇軾的文筆,向來不僅僅是什麼華麗艷絕的詞藻,朗朗上口的韻味的,他的詩詞里有時也蘊含一些哲理,一些集儒,釋,道為一體的蘇子自悟的道理。
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有些像佛家參破紅塵的不驚不亂,也有些像道家的順其自然。是超越了個人悲喜,而去體悟整個世界的動向的。逝者如斯這句,也是蘊含著蘇子自參的佛道之理的,有些通過觀察生活得出的唯心或唯物的哲學思考的。上升到這種高度不難理解,一蓑煙雨任平生確實較也無風雨也無晴淺了一些。逝者如斯一句的成就,和這個道理是相通的。
宋詞的成就,遠高於唐詩。原因不只是字數更多,格式更豐富,語言更精美。更多的在於,宋人的思想意識已經比前人更上一層樓了。我初中的語文老師老師非常喜歡這首《定風波》,我本人並不喜歡這種「豪放」,或者說粗獷的詞風。詞應該是幽怨婉轉的,應該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終日厭厭倦梳裹」,就算是要寫些廣闊點的意境,也該帶點「雁宇回時,月滿西樓」或「滿地殘陽,翠色與煙老」的抑鬱——總之——不該像蘇軾這樣又「吟嘯」又「射虎」的。
蘇軾的宦途最喜歡和他開玩笑。1056年,21歲的蘇軾隨父蘇洵入京應試,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得到主考官歐陽修稱讚,蘇軾立即名滿京城。然而不巧,蘇軾的母親不久病逝,三蘇只得回鄉奔喪。三年後守喪期滿回京,蘇軾應中制科考試,入第三等,為「百年第一」,更不巧的是,治平二年,蘇洵病逝,蘇軾、蘇轍兄弟扶柩還鄉,又是三年喪期,三年之後蘇軾再回到朝廷,王安石變法開始了。新任參知政事王安石意氣風發,反對派這邊的大哥司馬光躲到洛陽去寫他的《資治通鑒》去了,站在他這邊的小弟蘇軾倒了霉,他的詩文被強行往「包藏禍心」「反」這些字眼上面上拉關係:「吳兒生長狎濤淵」,據說竟是在影射皇帝興修水利。宋神宗又不幸是一個賢明過頭被奸臣牽著走的皇帝,元豐二年,蘇軾被從湖州一路押解回京,關在牢房裡面嚴刑逼供,「遙憐北戶吳興守,詬辱通宵不忍聞。」。這就是蘇軾一生的轉折「烏台詩案」
這個時候再曠達也是假的。老天爺給了蘇軾一時的風光,卻又扔給他戲劇的現實。黃州倒也風景秀麗,「竹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蓑草小池塘」,「一溪風月」,「欲醉芳草」,白日這沉醉,有點頹廢的味道,不知道蘇軾品釀的時候,口裡能否嘗到一點酸澀呢?到了深夜,那種酸澀便上涌了——「疏月掛孤桐,飄渺孤鴻影」,有人陪還好——「懷民亦未寢,相與步與中庭」,可真是一個人的時候,寂寞可就不是這麼好熬了——「漏斷人初靜,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蘇軾也算坦然,把官場失意的苦悶抑鬱通過詩文寫了出來,不像某人嘴硬,明明簞瓢屢空,卻還要去自比羲皇上人。
當然陶公的秉性我們不需要去懷疑,蘇軾也安心在黃州過他的清閑日子。余秋雨說,黃州的遭遇成全了蘇軾。偉大的作品往往誕生於苦難之中,貝多芬司馬遷之類的人,今天我們不在言語上再折磨他們。蘇軾在黃州完成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記承天寺夜遊,定風波,前後赤壁賦,赤壁懷古。蘇軾開始在與古人的對話中尋找自己靈魂。古代的文人,無一例外,儒學佔據他們思想的主流。儒學告訴蘇軾:君子,要出世!要以仁為己任!要兼濟天下!任重而道遠!蘇軾就這麼做了,名滿京城,「百年第一」,還不是得了個落魄下場?蘇轍指出:「東坡何罪?獨以名太高。」說明,蘇軾的遭遇,除了命運的偶然,還有蘇軾自身過於浮誇的作風所致。木秀於林而風摧之,他早該明白,即使是在唐朝這個浮誇的年代,擁有超越時代的才華而不懂得收斂,是要作死的。「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過去的經歷讓蘇軾明白,儒學給他指的路,他走得並不好。
蘇軾在赤壁遊玩,在與古人的對話中,他的心,在悄悄發生變化,不知什麼時候他希望「羽化」,希望「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在第一次讀前赤壁賦的時候,我就注意到,「羽化」「馮虛御風」「遺世獨立」都是道家的追求。在這裡不得不說另外一個被其它宗教所影響的詩人王維。「人閑桂花落,夜靜秋山空」,王維的詩歌著力於描繪空闊超然的景物,如「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空」是佛家的追求講求萬物無相,不必執著於事物的外在形態。如果用這種想法來理解蘇軾的定風波倒也說得過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不就可以說,蘇軾並不執著於雨的外在形態,心中無雨,故眼前無雨。可是這樣的解讀並不能解釋蘇軾羽化登仙的願望。蘇軾和王維都想要超脫世界,王維藉助於佛教,要擺脫事物外在形態的束縛,而蘇軾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線。「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七八年詩歌鑒賞的經驗讓我敏銳地發現:如果微冷的冷風比喻人間的不快,那山頭斜照的陽光就一定比喻了人生的樂事;這一句話點出了蘇軾對好事壞事的態度。高潮不在這裡,在解讀本詞最核心的一句話的時候,讓我們先複習一下赤壁賦里的一句話:「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我進入二中已經快兩年了,這一年半間,我不怕死地挑戰無數,失敗過無數,期待過無數,也失落過無數,我可以欺騙我自己:權當是一次經歷,權當是一次鍛煉。我不能擅自去統計,這一年半是歡樂多於悲傷,還是悲傷多於歡樂。當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出現了一種名為「驚心」的感覺——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個句子真的太誠實了,太直白了,太實在了,真敢說出來。我們總習慣去相信大起大落的劇情和蕩氣迴腸的結局,我們都太慣於接受奧特曼打敗了怪獸,喜羊羊虐倒了灰太狼,正義戰勝了邪惡,苦逼男追到了女神。誰知生活竟然是這樣,風雨之後又是陽光,陽光之後又是風雨,冷冷暖暖吉凶休戚循環不止,而「卒莫消長」。花開花謝,潮漲潮落,本來就不用去懷疑的真理,竟然繞了個大彎,又被重新認識。這個時候的蘇軾頓悟了,了解了人生就是個循環往複的過程,人就再也不用被一時的悲傷或喜悅折磨,這個時候,多舛的命運再也折磨不了蘇軾,再兇殘的波瀾也再不能使他煩惱。於是,蘇軾,他,超脫了。這就是蘇軾不同於王維的道路——用曠達藐視挫折,用開朗直面慘淡。
我雖然不喜歡蘇軾,但是我還得承認,他說出了我的心裡話。不過近些天來不小心道出我心裡話的言語也不少了,無妨了。
夜深了,鳴蟲依然叫個不休。
Sdsddqs
4月20日 凌晨
推薦閱讀: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作者是誰?
※你是喜歡唐詩還是宋詞呀?
※如何評價南宋詞人史達祖?
※辛棄疾的《木蘭花慢 可憐今夕月》和蘇軾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那首更好?
※如何評價吳文英的詞(夢窗詞)?
TAG:宋詞 |